渭河夜谈

来自：沉隐(黑夜给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翻白眼)
2022-02-14 17:51:25 已编辑

（14集这一段，镜头语言极美，让人词穷。突然兴起，想文字化留个纪念。）

"平地连沧海，孤城带渭河。"

从出城门起，他便一直沉默着。方才投军之人的话，在两人心里都掀起了波澜。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可眼中转瞬即逝的难堪和苦涩，让时宜肋骨下某个地方，又开始隐隐地痛了起来。可是他不说，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想起守城将领问他是否又去渭河，想必此处对他有特殊意义，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常来此处吗？

“我第一次受重伤的时候，便是在这儿，那一场仗险胜，伤亡过半，留下了尸山血海。那一次我胜得不痛快，在此处大醉了一场。” 他说得云淡风轻，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时候他还不是名满天下战不无胜的小南辰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意气少年，支撑他的也仅有一腔热血孤勇。所谓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不过是文人的笔墨矫饰；哪有什么潇洒快意，不过是孤傲少年坚硬铠甲下的蚀骨伤痛，烈酒灼身时眼角无人看见的泪。

他轻嗤了一声，仿佛也在嘲笑当年那个以稚嫩肩膀扛起北陈半壁江山的自己。“其实跟着我，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多年来，南辰王军立功无数，我却因朝廷提防，不能给下属，求得应有的封赏，愧对于他们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份遗憾。他早习惯了明枪暗箭，也见证过赤胆忠心，内心慢慢地坚硬了起来，就仿佛血肉之躯上层层叠叠的伤，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习惯了沉默着承受一切，不想却在今夜，尽数说了出来。

时宜的胸中似有一团火焰。从寿阳回来，这团火焰就一直烫得她心神不宁。起初她以为是自己不愿承认的怨气，今夜却突然明晰了起来。那团火焰无关他的答案，无关他的抉择，是她愿意捧出的全部炙热，哪怕只能为他暖暖手而已。

她不知道以后，他是否还会像今夜一样，卸下铠甲，让她看到他最艰涩难言的一面。她仿佛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这些日子，这些话语，反反复复地盘亘在她心里的委屈，也舒展了开来。“其实懂你的人，未必只在王军和王府......阿娘说，江山易主常有，而英雄千古。”

时宜的话，温热的，轻柔的，像涓涓细流汇入江河，熨平了他心里长久以来暗夜无声，孤寂流淌着的不甘，却又仿佛掀起了另一股陌生的潮水，翻涌着难以名状的热力，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我不是英雄，我也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他不再言语，只是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丢盔弃甲，让数年坚守灰飞烟灭。

此时已是深秋，不知什么时候，渭河上就罩了一层薄雾，黑褐色的河水泛着幽深的蓝。这雾铺将过来，将这河畔也给氤氲了进去，有些灰蒙蒙的潮，又有些清洌洌的冷。

从没有一刻，时宜如此近地看着师父，甚至能看到他滚烫目光中的自己，也从没有一刻，仿佛万物皆凋敝寥落，时光无垠，天地荒凉，而他和她，却不再是孤独的。时宜想，如果亘古的沉默能换一个地老天荒，她也是愿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