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如水
来自：纯澈如水的你
每个凉如水的夜里，我总是想起和姐姐在一起的感觉。我陪她坐在台阶上，她举小扇学古人诗句，一扑一袖香风，我在脑子里飞速地想相似的配方，想制一笼她的袖香伴我入睡，宫里的夜那么长那么冷，一个人的体温燃到天明，也都所剩无几了。
那是个很罕见的、只有我们两人的夜晚。我看着她的杏眼圆润，倒映着星星，碎玉轩周遭都安静得像块密不透风的冰，我和姐姐被锁在这块冰里，好像时间都不会融化。我说，姐姐这儿是清凉的好地处，往后的每个夏夜都要来姐姐这里避暑才行，可不能把陵容关在门外，否则等上一夜，明日就得上风寒染给姐姐。
她捏我脸，笑骂我贫嘴，为来她屋中过夜竟咒起自己来了。宫女太监听了都笑，年长的姑姑说，夜里将凉起来，小主们回屋也不碍着说话。
姐姐拉着我回屋，迎着红烛说了一会儿话，又亲亲热热地和衣躺上一张床，床帘放下时我听见姐姐说，可惜眉姐姐熬不住，不然我们三人一起共枕更是极好。
姐姐想着姐姐，知不知道我也想着姐姐呢？我偏头看她，姐姐宫里熏的是我制的香，我忽然好高兴，觉得这屋子里、姐姐身上，都是我留下的气息。
她被我盯得不自然，柳眉一挑，带了点少女的娇顽，说陵容，灯都熄了你的眼睛怎么还亮着。
我想姐姐…吻我。我看着她说，心想如果她拒绝，我就再也不提。
可是姐姐笑了，好像透过我看见了某个影子，俯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陵容好像家中小妹，她惯会撒着娇讨母亲吻她，性子真真还像个幼儿。陵容呢，可是想家了？”
我有什么家好想的呢？想姨娘们嫌恶又刻薄的眼神还是吃干我母女血肉的父亲？我不像姐姐，家庭美满和睦，她有她爱的和她爱的，所以心地明亮温柔；只有一半的我，把心里亮堂的地方收拾干净了，端端正正地供了一个姐姐。
她的唇在额头稍触即分，卸去胭脂后只有温软和轻柔。不是的，我拽住她的衣袖，我只是想姐姐而已。
她侧卧在枕头上，适应黑暗后，我凭借透过床帘的烛光看清她的眉眼，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思考我话里的意思。
我还姐姐一个吻吧。
我翻过身，将她笼在臂下，又要避着去压到她如瀑的发。唇齿相依时我感觉到我和她的气息彻底交融在一起，就好像两条相交的血管突然一起爆裂开，其中的血液混杂着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她的眼睛始终是睁着的，闪过一瞬的困惑，很快又恢复清透，我听见她笑着叹息了一声，嘴角勾起回应我，接着伸出胳膊环住我的脖颈，慢慢地将我压到她怀里。
“…太瘦了。”她咬着唇似真似假地抱怨着，“硌得我生疼。”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潮湿的长夜由眼泪和疼痛构成。眼泪是我流的，沿着下颌滴落在她心口，濡湿了亵衣，蜿蜒成河流，比烛火要再烫一些。我触碰到她侧腰，惹得她咬着我耳朵发笑，伸手将我落在颊侧的发拨到耳后，眼里一点细碎的水像黑夜里被摔破的月亮，贴上去又滚烫。我的手抚上她侧颈，她的皮肤明明那么薄、那么软，我却能够摸到奔涌的血流，向上或向下，坠落或升华，感到我在无可避免地陷进她所构造的温柔里。
吻开层叠的红，我俯在她腰下，张着眼睛看她。她的手指钻进我脑后的发丝里，一下一下地抓。好像这种温柔的发泄不够将她的情感渲染彻底，她又来抓我空闲出的手，指根扼得很紧，像蜘蛛的毒刺。整座深宫都是无情又无底的蛛网，我们在其中上下浮沉，一作搁浅的鱼的姿态，可当两个人的体温融化在一起时，又觉得扑腾求生好像也是生命的体现之一。姐姐的声音又轻又低，好像隔了很远传来，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字字清晰。我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叫我的名字。
我后来问她，你和眉姐姐做过这种事情么？她定定地看着我，我被盯得脸红起来。
她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问你说呢？我的心跳得更快，因为我终于有了我和姐姐两个人的秘密，我们两个人的、我的。
再往后故事就要烂尾，她并没有把那些夜晚当作秘密，而是一种游戏，深宫之中无聊的消遣，不过是我够乖够听话，她怕猫而我会做被淋湿的幼犬姿态，所以她摸我的耳朵和发，但并不告诉我 其实她不会把我捡回家。
可我每每想起那些夜晚，都会觉得我们依然是交融在一起的。她甄嬛拿我的血做药引，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会永远被镌刻进她的身体里，如果我死了，她就是行走的碑？
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早就扔掉了少女的眼睛，我也一样。我们的目光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对望，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从前碎玉轩的星星和月亮，可我永远记得我最初被真正唤醒的嗅觉是她挥动小扇时，从袖口钻出的香风。大概她那时也只当年少无知，大概她也会选择忘记我们之间的种种，这样才不至于疼痛。可是我每一次将刀尖指向她，剜掉的只有我心上的肉，新疤叠旧疤，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你记得那夜你对我说了什么话吗？
她的眼神跳了一秒，选择了沉默。我知道她不记得。
我越来越瘦，燃烧着我的生命来向你的道路上丢掷剧烈燃烧着的薪柴，甚至自己扑上去，渴望你和我一起化成灰烬。可惜你行走在薄冰上，我只能自己化成灰烬。
不过，再也不会硌得你发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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