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致菲莉斯的一封情书

尊贵的小姐：

十五天前的上午10点，我收到了您的第一封信，几分钟之后我就坐下来给您写了四大张信纸。我没有任何抱怨，因为我当时感觉没有使我感到更高兴的事了。要抱怨的只是，当我决定搁笔时，我只写了我想写的很短的一个开场白，而没有写出的内容好几天都在充斥着我的头脑，使我坐立不安，直到盼望得到您的回信和这种期望变得越来越渺茫的心情替代了这种不安。

您为什么没有给我回信？——难道我信中有什么不妥之辞使您感到迷惑不解，这是可能的，而且在这种书信中是很可能的，但信中每一句话所表达的良好意愿您不会看不出来吧。——要么是信寄丢了？但是，我是怀着极大的热情把我的信寄出的，不可能把信投错了，而您的信我是急切盼望着的。是不是信都丢了，除此心神不定的期待就没有别的什么解释了吗？——是因为没有同意巴勒斯坦之行而没有把信交给您，难道在一个家庭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甚至是在您的面前？根据我的推算，那封信应该在星期天上午就到了。——那么，只有令人悲伤的可能性，就是您生病了。但我对此不相信，您一定是健康快乐的。——那么，我的理智也失去作用了，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履行针对我自己的义务，而不是期望您的回信。

要是我是伊玛努埃教堂大街的邮差就好了，那我就会把这封信送到您的住宅里，对感到诧异的您家里其他人的阻挠不予理睬，径直穿过所有的房间，直到您的面前，把信交到您的手里；或者我站在您家的门口，没完没了地按门铃，并感到这是一种享受，一种能够消除所有紧张的享受，那就更好！

弗兰茨·卡　 上〔19〕12.10.13于布拉格

尊敬的小姐：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封寄给我儿子的信，上面注明的日期是11月12日并有您那女性特有的署名。我非常喜欢您写信的风格，以致我一直把信读完，而没有考虑到我不应该这样做。

我向您保证，只是为了我儿子幸福的动机促使我这样做的，我可以肯定，您会谅解我的。

我虽然没能认识您，但我仍然很信任您，愿意向您，亲爱的小姐，吐露一个做母亲的担忧。

您信中的这句话起了很大的作用，您说，他应该与肯定爱他的母亲倾心吐胆。亲爱的小姐，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这也是不言而喻的，因为一般来说，每个做母亲的都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我是怎么样爱自己的儿子的，我无法向您做出描述，我情愿付出我生命的几年时间，如果这样可以换取他的幸福的话。

要是另外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那个人将是凡人之中最幸福的，因为他父母满足了他的每一个愿望。上大学时，他对什么有兴趣，就学什么，由于他不愿意当律师，而选择了公职人员的道路，这对他来说倒也完全合适，他上班到下午两三点，下午其余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他从事坐办公室的工作，这个多年来我就知道。但我认为这只是消磨时光。如果他像同龄青年人那样睡觉和吃饭，这是不会损害他的身体健康的。但他睡眠不足，吃饭很少，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我担心，只有当上帝向他招手时，他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到那时为时已晚了。鉴于上述情况，我请求您，适当地让他注意这个问题，问问他，是怎么生活的，吃什么，一天吃几顿，总之，就是他每天是怎么度过的。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我给您写信了，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已得知他和您有通信来往。如果您能够使他的生活方式发生转变，我将不胜感激之至，将是最幸福的人。

钦佩您的尤丽亚·卡夫卡1912年11月16日于布拉格

尊贵的小姐：

弗兰茨收到您的信后看来已有所准备，因为我刚向他暗示，他很快就猜到了。我不能再否认，他的母亲读了您的信。除此，事情的结果还算不错，他从此将更加小心。

关于信的事，我不必多说了：弗兰茨的母亲很爱他，但她一点也不了解她儿子和他的需要。文学是“浪费时间”！我的天！好像文学要吃了我们。但我们很愿意牺牲自己。我和卡夫卡夫人经常意见相左。没有理解，爱再多也没用。这信再一次说明这一点。弗兰茨经过多年的尝试，终于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食物——素食。多年来，他一直犯胃病。现在他前所未有地健康和精神饱满。当然，他父母用空洞的爱来逼他吃肉，让他旧病复发，还让他把睡眠时间分开。他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睡觉方式，可以睡觉，在无聊的办公室工作和搞文艺创作。但他父母……我不得不生气。谢天谢地！弗兰茨很倔强，坚持对他有利的东西。他父母不愿意看到，对像弗兰茨这样不同寻常的人需要创造不同寻常的条件，不使他的智慧枯竭。最近我不得不就此给卡夫卡夫人写了长达八页的信。他父母要弗兰茨每天下午去商店。为此，弗兰茨决心自杀并已给我写了告别信。在这关键时刻，我通过全面干预成功地从“爱子心切”的父母手中救出了弗兰茨。

父母既然这样爱他，为什么不给他三万盾，就像给女儿的嫁妆一样，好让他辞职，去河边任何一个小地方写书，写上帝让他写的书？弗兰茨只要一天达不到这一点，就一天感觉不到完美的幸福。因为他的整个身体要求过一个祥和的、醉心于文学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今天的条件下，他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较为艰难，但带有幸福的闪光点。这样，您也能更好地理解他的烦躁不安。

目前正在出版卡夫卡的一本出色的书。也许他从此吉星高照，可以开始他的文学创造生活。他也在写一部大部头小说，已写到第七章，我希望他取得成功。

关于《诺内匹格城堡的故事》一书我不愿意谈了，这是唯一的一本使我自己感到陌生的书。感谢您的兴趣。

谨致衷心的问候！马克斯·勃罗德　 敬上〔邮政总局1912.11.22—布拉格〕

《卡夫卡全集》第八卷，卢永华等译，叶廷芳校，中央编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