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游记|【嘉任】我女儿,张佳佳,不见了【完结】
来自:Syusyu
任胤蓬把车停好,开门,关门,锁车。车前灯光闪了两闪,他急匆匆走进楼道,摁下电梯,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小,3、2、1.…… 门开了。张嘉元站在电梯冷白的灯光中,表情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来得正好。任胤蓬一把扯过他的手,张嘉元没甩开,被他拉得踉跄一下,“哎——你——” “龙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佳佳今早从学校跑出去了。”任胤蓬抬头:“你把孩子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叫我把孩子带什么地方去了,她最近都压根没来找我啊,”张嘉元的话音停在了半空中:“等等,你说——” 任胤蓬的身体一僵,他望向张嘉元的眼睛,对方目光里急切的疑问与焦虑不像演出来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很重地坠了下,砸得他喘不过气。 “佳佳她没来你这?” 张嘉元定在原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反扣住他的手,大步往任胤蓬停车的地方走去。 “最近的派出所,等等,我想想……” 任胤蓬深呼吸一口气,解开车锁:“现在没到二十四小时,报不了警。” “小孩,不用二十四小时也能立案。”张嘉元捏了捏紧皱的眉心,熟门熟路地拉开驾驶座车门:“算了,去佳佳学校旁边的吧,你先导航。” 午后的柏油马路被阳光晒得发烫,空气好像一块流动的玻璃,张嘉元看着面前转红的第六个绿灯,烦躁地一摁喇叭。 “妈的。” 任胤蓬闻言转头看他一眼,他也没回避,伸手在兜里掏了两把,最后拎出来盒口香糖。他深吐口气,把那盒糖往旁边的置物盒一丢,又骂了句什么。 “戒烟了?”任胤蓬盯着他,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在戒。” “以前不是说戒不掉吗?” 张嘉元没回答,只是惯性地抬起手放到嘴边。 “哎,不要咬指甲。” 那只手又悻悻然放下了,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笃笃敲着。任胤蓬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朵有些发烫。 “算了。你要咬就咬吧。” 靠,怎么好像更奇怪了。任胤蓬低下头,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离婚已经接近两年,他和这人几乎没见过面,但怎么一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展现出一些毫无用处的关心? 张嘉元在那之后确实没再啃指甲,只是在车再次发动的时候,突然不知道对着谁说了句:“能戒掉,就是不太喜欢。也不太习惯。” 任胤蓬在心底笑了声:“但还是能过下去,不是吗?” “就那样吧。都是的。” 任胤蓬的话头在喉间浮沉几次,还是咽了下去。他其实有点想问张嘉元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为什么突然戒烟了?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人家都说了,就那样。大家都一样。 没有必要再问了。 和张嘉元结婚大概是任胤蓬这三十年人生中做过的最叛逆的事之一——另一件事,应该是和张嘉元离婚。 从民政局走出来那天天气挺冷,任胤蓬朝自己被冻红的双手哈气,发现自己其实比想象中得要平静。他下楼梯的时候,张嘉元叫了他一声:“蓬蓬。”他没回头,听见那人在后面追问:“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也不知道。”任胤蓬摇摇头,“这周先轮你照顾,等会还要接佳佳放学,我希望你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好的情绪。” 他听见张嘉元在背后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这是对他道貌岸然表现的嗤笑还是对他们这段无解婚姻的苦笑,但他低下头,像做贼一样钻进车里,关上车门,一路飙回家,到了车库要停车的时却愣了下,任胤蓬的倒车技术一直不太好,往常一直是张嘉元负责这项工作的,但是现在好像只能自己来了。来回倒了两次位置都没准,第三次的时候他有点烦了,直接往后一冲,接着就听见车尾传来轻微的撞击声,应该是擦到车库的安全栏了。任胤蓬骂了句脏话,胡乱地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手上有点湿。在那个阴冷的地下车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于离婚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难过的。 张嘉元麻利地倒车进线,熄火,解开安全带,拉着他下车在警局做完了笔录。出来的时候张嘉元问他,要不再去学校找找?任胤蓬点点头,有些茫然地跟着他一起进了校门。他想不起来上一次他们一起进校门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佳佳刚上一年级开学,他和张嘉元一人牵她一只手走进教室报道。那天开学典礼进行过半,工程队突然打来电话给他,说工地上的项目出了点问题,让他现在就要回来看看。他挂了电话蹲下身,避开张嘉元的目光,拍拍佳佳的脸,说爸爸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跟爹地先在这好不好? “可是我想和爹地跟爸爸一起啊。”佳佳摇摇头,“不想只有一个人。” “爸爸很快就回来——” “爸爸很忙。没时间陪爹地和佳佳。”张嘉元低下头蹭蹭佳佳的肩膀,低声道:“听话,放学了爹地带你吃冰激凌,嗯?” “张嘉元。” “你不是要去工作吗?”张嘉元望向他:“再不去,我怕别人赶过来这里催了。” “你能不能把你的情绪收着点,稍微成熟一点。” “是,你最成熟,佳佳的开学典礼多久之前说好一起来的?你知道她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跑来跟我说我们两个能都来她真的很高兴吗?” “张嘉元。我不想和你吵架。至少在这里。” “是我要吵架吗?” 任胤蓬侧开脸,忍着摔门的冲动,轻轻把礼堂后门带上,朝张嘉元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随便你。” 张嘉元转过身,长吐一口气。张佳佳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扒进他怀里,他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又把自己的脑袋也窝到女孩肩膀里。 “没事儿,说好了,等会结束爹地带你吃冰激凌。” 龙老师打开礼堂大门,光骤然填满黑暗的房间, “就是在这儿,今天早上开年级表彰大会,佳佳领完奖回课室,说水杯落在礼堂了,要老师签名的条子才能开门拿,我就让她去了,没想到她直接拿着那张条子自己就跑出了校门......佳佳平时都很乖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任胤蓬的眉心皱得能夹苍蝇,张嘉元拍了拍他的肩:“她最近有没有和其他同学说过什么话?特别不同的那种?” “那倒没有,佳佳……这孩子能处的比较好的同学也比较少……” “能带我们去见见吗?” 龙老师摸了摸头:“也行。” 张嘉元和任胤蓬等在课室门口,看着龙老师走进去,说:“敬一,朝阳,还有黄幂,你们三个出来一下。” 门里跑出来两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龙老师问了一句:“黄幂呢?” “他爸爸今天来接他出去吃饭,说是妈妈出差回来了,办个家宴。”高一点,尖尖脸的那个男孩答道。 矮一点那个男孩扶了扶眼镜:“老师,佳佳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佳佳的家长来了,他们有点事想问你,可以吗?” “嘉元叔叔,蓬蓬叔——蓬蓬哥哥!” 张嘉元蹲下身:“朝阳,转来这个学校啦?” “早就来了!佳佳没和你们说吗?” 任胤蓬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朝阳,佳佳最近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不一样的话?” “说什么不一样的话……好像……没有吧……” “她说她想弄明白爱是什么,”敬一看着他俩,一双杏眼圆乎乎的:“佳佳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人还会走散,她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什么?” “不知道,反正她这么说了。”敬一耸耸肩,“佳佳,会不会是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是任胤蓬开车,张嘉元坐在副驾驶位,还在跟派出所不停沟通。 “附近真的没有监控可以调吗?那么大一个孩子,能跑哪去?” “我知道,我知道。” “好吧。” 挂断电话,车内突然陷入了尴尬的阒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任胤蓬先开口:“你最近还在和付思超联系?” “你不也在?” “我以为你巴不得把过去那些事清得一干二净。” “我还以为你想起以前的事会觉得恶心呢。” “张嘉元。” “知道,”张嘉元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没想和你吵架,实事求是而已。” 任胤蓬强迫自己把视线聚焦在后视镜里。 “为什么戒烟了。” “没为什么,想戒就戒了。” “不是怕熏着新室友?” “我没新室友。”张嘉元咬了下指甲:“你视奸我朋友圈?” 任胤蓬一时语塞:“没有,不小心看到的。” “你不会用佳佳的微信看的吧?” “没有,哎呀,就是——没有。” 张嘉元“哦”了一声,车里的空调开得有点低,冷风直往任胤蓬衣服里灌,他打了个喷嚏,张嘉元没转头,但伸手把温度调高了点。 这个动作让任胤蓬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还没有分开。在一起的时候,张嘉元总是那个在明面上给他关心的人,他似乎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和情绪,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他对任胤蓬的那些小心翼翼乃至偏爱,现在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张嘉元和任胤蓬的孽缘起源于大学乐队。张嘉元小他两岁,早上一年学,成了他下一级的学弟,任胤蓬认识他时,张嘉元还是个未成年。那会儿付思超粘着他说想组个乐队,缺个大提琴,没他办不了。他被哄得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他见张嘉元的第一面是在公共课教室旁的卫生间,门口靠着个白且高的男人在抽烟,没有表情的脸显得有些冷淡。他和那双三角眼无意间对视上,对方忽然朝他招招手,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抱着课本的付思超就推推他,说,这就是那个想组乐队的学弟吉他手,叫张嘉元。 任胤蓬对张嘉元彼此来说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这是完全新奇而陌生的一个人。他们的家庭,成长环境,乃至性格,几乎都是不同的。但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张嘉元想。他也从来没见过像任胤蓬这么沉静而害羞的男孩,像一张柔韧的弓,能被压得很低,但又自有种不妥协的力度。任胤蓬从不会主动对他表达什么露骨的情感,他的心像池深潭,张嘉元看不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只知道凭借本能的示好期冀靠近水底一点。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任胤蓬而言,张嘉元是突然投入他这汪水中的一块巨大的钠,那些滋滋作响的热烈,直白,真诚,毫不收敛,激得任胤蓬心跳加速,晕头转向。他自认为是一个理智的人,但张嘉元是他的意外因素。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飞快地坠入了爱河。张嘉元十八岁的前一天他们第一次做,闷在潮热的被子里,探索彼此的身体。张嘉元想开灯看他,把他从怀里捞出来,他又湿着头发要躲。两个人玩玩闹闹,时针迈过十二点时,任胤蓬问他有什么愿望。 “不想长大吧,”张嘉元咬着他的肩膀,小狼似的尖牙刺得他发痒:“我不想长大。” “哪有这么好的事。”任胤蓬笑他。 “不知道,就是不太想丢掉现在的棱角吧,不想变成那种世俗的,无趣的人。” 任胤蓬亲亲他的额头:“我试试。” 任胤蓬毕业那天他们去领了结婚证,然后没过多久,他们有了张佳佳。那时任胤蓬正在工地实习,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很不好,食欲也逐渐减退,张嘉元以为是压力大的原因,没多想。有一天他上完专业课点开手机,看到任胤蓬的一条未读信息“我怀孕了.” 张嘉元站在马路中间,耳朵在烈日照射下红得吓人。 “要吗”聊天窗口里又蹦出一条新消息。 张嘉元没回复,直接拨通了电话,声音都有点抖:“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任胤蓬推开房门,朝屋里喊了一句:“佳佳?” 没人应答。他丢给张嘉元一双拖鞋,自己也换鞋走进去。张嘉元环顾一下四周,屋子不大,但是被拾掇得很整齐。茶几上有台笔记本电脑,沙发上堆着小孩的几条裙子和外套,应该是晾完没来得及收进衣柜的。储物柜上坐了两只长毛绒兔子玩偶,屁股下垫着几张设计图废稿,大提琴琴盒靠在旁边,布面上已经落了层灰。 “佳佳?是爸爸,不要捉迷藏了,有什么事和爸爸说。” 他敲了敲张佳佳的房间门:“佳佳?在吗?给爸爸开门好不好?” 没人应答。任胤蓬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书桌上还放着她昨天没做完的奥数练习册,床铺平整干净,一切都和早上出门时别无二异。 张佳佳根本没回家。 任胤蓬扶着房间门,脑子因为急速窜上来的血有点发晕,一下子差点没站住。张嘉元从后面搀了他一把,他摆摆手,对方依旧执意扶着他。 电话响了,张嘉元一手划开接听:“喂?嗯,嗯,找到了?” 任胤蓬猛地扭头望向他。 “好,我知道了。可以,那就麻烦了。” 挂掉电话,张嘉元叹了口气。 “佳佳去同学家吃饭了,学校旁边小店的监控照到她和同学一起上了车。刚好人家妈妈发现不对劲,打电话给龙老师,才知道这孩子出来根本没和家里讲。” 任胤蓬有点虚脱地阖上眼。张嘉元又说:“对方家长的意思是先让孩子吃完饭再去接。” “行吧。” “忙活大半天了,饿了没?” “还好。” “我去做饭吧,先吃一点,我也饿了。”张嘉元迈步向冰箱走去:“还有菜吗?” “有前天超市买的。” “行。” 张嘉元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任胤蓬站在旁边抱着手臂看着他。 “辣子鸡可以吗?我看你橱柜里还有很多干辣椒。” “都可以。” 张嘉元把速冻层的鸡肉拿出来解冻,又从冷冻层拿了几样蔬菜出来。任胤蓬从他手里接过蔬菜:“我来洗吧。” 水流从指缝里流过,温润的触感让人定下心神,任胤蓬低头搓洗菜叶,听到张嘉元在后面问他,“你都学会做饭了?” “孤儿寡父,总不能饿晕。” 张嘉元笑了下。 “我听到你的新曲子了,做得还不错。”任胤蓬又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问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好吧,这算什么?任胤蓬在心里叹了口气,人类为什么总是被自身的情绪所奴役,不能成为纯粹的理性动物?他出于理智压制自己的欲望特意避开和张嘉元能有的所有联系,两年里没有任何交流。他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情感已经压制的很好了,却在见到张嘉元时全部功亏一篑。他告诉自己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他还是问了,他给自己和张嘉元划定界限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他还是做了。 张嘉元是任胤蓬这台秩序井然的实验中唯一的不可控变量,只要出现,一切都会脱离预先设置好的轨道,奔向不可知预的结果。 “还行,就那样。” 看吧。他早预料到这个回答,没有必要问的。任胤蓬叹了口气。 “那个交流计划很顺利,学到挺多东西的。现在工作室也步入正轨了,知名度在上来,能养活自己。”张嘉元沉默了一会补充道,“还是一个人过,偶尔来一些开音乐节的朋友在我这住几天。然后,现在回来之后,你也知道,三个月带一次佳佳。” “你呢?”他又问。 “差不多吧。很久没做音乐了,但反正也不是正业。”任胤蓬说,“养活自己外加养个小孩还是没问题的。” “没再试试其他人?” “我也长不出第二次智齿。” 长智齿是很久以前他和张嘉元开过的一个玩笑,张嘉元大二的时候无端端长出了颗智齿,整个人痛得死去活来。尽管刚吵完架不久,任胤蓬还是去陪着他拔牙,然后看着他捂着鼓起来的腮帮子发呆。任胤蓬说,怎么,舍不得啊,张嘉元摇摇头,就是觉得挺空的,他说。 “我发现,就那种糟糕又别扭的爱情是不是也和长了智齿一样。不拔掉会牵扯着全身上下的神经发痛,但是拔掉之后吧,你又会觉得空荡荡的。那个位置就会这么空一辈子,你也长不出第二次智齿来了。” 任胤蓬笑他:“怎么,拔个牙拔成哲学家了?” 又说:“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我觉得你就挺像的。反正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张嘉元了。”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任胤蓬那时想。人好像跟谁都能凑合度过一生,但你要一见钟情谁,喜欢谁一辈子,有的东西是只有一个人能给的。 任胤蓬没说话,只是耷着眼皮看他,但张嘉元的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微波炉“叮”的响了,算是解救了当下的氛围。张嘉元打开微波炉,两个人开始沉默地做起饭,没再说话。 任胤蓬其实有点想笑,因为这个场景尴尬到带有一丝喜剧色彩。婚姻里差点撕破脸,离婚两年后没任何联系的陌生人在这间接互揭对方伤疤外带回忆恋爱往事,最后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天哪,他想,这是在干嘛? 如果不是佳佳今天突然跑出去,他可能从离婚起的那一天都不会再和张嘉元有任何交集。那段婚姻,任胤蓬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忆。 张佳佳出生后不久,张嘉元也毕业了。他们的那支乐队已经在网上有了点人气,张嘉元告诉他,自己想走全职做音乐的道路。任胤蓬答应了。他记得自己对张嘉元给出过的承诺,他说他不想长大,那他就尽全力不让他长大。任胤蓬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里,朝五晚九,交流出差,留给乐队,留给张嘉元和张佳佳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想试着保护张嘉元的棱角,保护他的理想主义,他的少年心性,他想保护他的光和热。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灼伤。 佳佳上大班的时候任胤蓬已经能开始独立主持项目。那段时间是他压力承受阙值的顶峰,也是他和张嘉元吵的最厉害的时候,起因总是他的一次次爽约与言而无信,结尾总是一地鸡毛和在张佳佳面前强忍着表现出的虚假和平。要退出乐队的那一次任胤蓬被激狠了,朝张嘉元大喊道,是,我是喜欢退缩,我是可以守约做乐队,谁不会啊。我还可以辞掉工作,在家里全职带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二十五,两个孩子,然后我们一起靠你的破乐队,你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进一笔账的工作室来养活这个家。 “张嘉元,”任胤蓬站在客厅中间,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心中无端涌出一种报复的快感,“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恶心吗?” 其实说完这句话任胤蓬就有点后悔了。但他强撑着没道歉,直到看到张嘉元摔门而去的时候,那种情绪才漏出了獠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荆棘缠住了,倒刺刮得他生疼。那天晚上张嘉元没回家,他一个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后来干脆直接抱着被子坐到客厅里,可直到天亮顶着个黑眼圈送佳佳上学的时候,张嘉元还是没回来。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导火索是张嘉元邮箱里的为期两年的国际音乐交流计划邀请函。其实在这之前,任胤蓬就已经预感到这段婚姻已经行至末路,所以他和张嘉元提离婚的时候,语气甚至比和对方日常交流还要平静。 从那天后顺理成章的,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就连张嘉元回国后照顾张佳佳,任胤蓬也刻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和他相遇的机会。他第一次知道了小学课本上那句“有志者,事竟成”的威力,只要人愿意,隔着一个城市相遇的概率,也可以像是隔着银河一样。 吃完饭张嘉元开车去接张佳佳。任胤蓬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一起去,想了想白天敬一说的那些话,还是坐上了副驾。 摁下龙老师发来的住址的门铃,开门的是个面相和善的男人。 “你们就是佳佳的家长吧?我是黄幂爸爸。” 张嘉元往屋里看了一眼:“啊,那个,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佳佳呢?” “在黄幂房间。她吃完饭一听其淋说要送她回去,就把门锁上了,不肯出来。”黄宇航有点无奈地往门里看了一眼:“这事是黄幂撺掇她的,现在两个小孩都在房里,怎么说都不管用,刚气得她妈妈出门了。” 任胤蓬的脸通红,低下头不停地道歉。黄宇航摇摇头,指着房间说没事,你们去劝劝吧。 “佳佳,开门,爹地。” 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张嘉元又把脸凑得离门进了些:“听话,给爹地开门。” “你怎么来了。”门后面,小孩的语调压得很低。“这周不是还没轮到你带我吗?” “张佳佳,开门。”任胤蓬也蹲在门前。“不要在别人家闹脾气。” “爸爸?”佳佳的语气停顿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地说:“你是和爹地一起来的吗?” 任胤蓬咳了声:“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学校,我还以为你去他家了。” “所以你是和爹地见面了?”小孩的声音明显变得激动起来:“可是你不是说过‘再也不想看到张嘉元了’吗?我还以为你真的......” 任胤蓬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他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张嘉元,对方的表情并无二异。他说不上心里为什么紧张,低声对张佳佳喝道:“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我怎么不记得。” “爸爸你忘了吗?可是你以前和付叔叔吃饭的时候说过,和蒋叔叔出去玩的时候也说过,有跟胡叔叔……” “佳佳,”任胤蓬把语速放慢一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和蔼可亲:“可以了,我想起来了。” “所以你真的说过?”张嘉元转头看着他。 任胤蓬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有,就是,气话。” “哦,气话。”张嘉元点点头:“我说怎么一直被人躲呢。” “我也没有,哎呀,真的没有躲你——” “所以你其实是想看到张叔叔的吗?”门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然后俩人就听见佳佳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呐,幂幂,你好聪明啊!” 任胤蓬的脸已经完全涨红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这个地方。如果这个选择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做的,他甚至都要怀疑是张嘉元蓄谋已久的计划。 好在张嘉元没有让他下不来台,对方笑了笑,转而询问起门里的孩子:“黄幂?你是黄幂吧。” 黄幂“嗯”了一声,张嘉元又说:“我知道你和她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是今天已经很晚了,可以让佳佳先回家吗?” “那得看佳佳自己愿不愿意。”黄幂说。“佳佳。你想回去吗?” “我不想回去。”张佳佳安静了很久,说。 “佳佳。”任胤蓬急得不行,又不愿意凶她,叹了半天气只憋出一句:“听话。” “爸爸,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说,“你爱爹地吗?” 任胤蓬没说话。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张佳佳又说,“你讨厌他吗?恨他吗?” 张嘉元也一道看着他,但任胤蓬只是抿了抿嘴,没说话。张嘉元又有点想咬指甲,但他忍住了:“佳佳,你听爹地说——” “我不知道。”任胤蓬同时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既然你们能在一起,那你一定爱过他,可是你后面和他闹成那样,你也会讨厌他的吧。那你们分开的时候,甚至是你们现在,你到底还爱他吗?” “……爱,”任胤蓬垂下视线:“我还爱他,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爱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我们不合适,佳佳,你能明白吗?”任胤蓬把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用字:“我爱他,我也恨他。我也对他还有感情,但我们已经不合适在一起了。” “可那些爱呢?它们又算什么?它们会消失掉吗?就因为你们所谓的,不合适?” “佳佳,很多时候,很多东西。是不能用爱和不爱来衡量的。”张嘉元开口说道,“怎么和你说呢?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我想一段感情可能是不是像一段车程,而爱只是车子的燃料之一。爱当然很重要,我爱你爸爸,我们才会在一起,而且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只要有爱就够我们活下来了。可越到后面,这种燃料就越不能够让我们继续把这辆车开下去。我们要考虑到很多别的东西,别的情况,而这些只靠爱是解决不了的。我们没有爱不行,可只有爱也不行,你能明白吗?” “我很爱你爸爸,我知道他也很爱我,但我们确实走不下去了。爹地和爸爸的爱不会消失掉,它们会作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永恒地和我们同在着。只是在那个时候,它无法再推着我们往前了。” 张佳佳吸了吸鼻子:“可你不难过吗?” “爱情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果。我是这么想的。”张嘉元把手搭在门上:“嗯,你还记得爹地带你回老家看的雪吧,那些雪都白白的,很漂亮,是不是?但是等天气一热,它们就都要化成污水了。大多数爱情也是这样,“我爱你”是过程,“我不爱你”或者“我们不能走下去了”,是结果。不会有人老是去盯着那些污水看的,是吧。” 张佳佳没吭声,于是就真的没人说话了。 “……任叔叔,张叔叔,你们知道佳佳为什么今天要来我家吗?”沉默了半晌后,黄幂又问。 张嘉元摇摇头:“你说。” “她说她已经记不得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黄幂道,“她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我觉得,要她回去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顿饭的事。你们觉得呢?” 任胤蓬张开嘴,还没说话,就听到张嘉元说:“可以。” “保证?”这是张佳佳的声音。 “多大的人了,因为一顿饭撒谎。你说是吧,蓬蓬。” 任胤蓬只好也应了声:“对,出来吧,佳佳。” 门开了,张佳佳的眼睛有点红,她扑到张嘉元怀里,又拉着任胤蓬的手:“那说好了,就今天。”她把重音放在“今天”,有点期待地看着俩人的眼睛。 “就今天。”任胤蓬低下头,把“就”字咬的很重。张佳佳有点失望的哼了一声,把头埋在张嘉元怀里,不看他。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张佳佳在后座睡着了。任胤蓬坐在副驾驶位,转头给小孩披上外套。 “今天谢谢你了。”他说。 “没什么。”张嘉元打了一把方向盘,“你也挺不容易的。” 任胤蓬低下头:“没有的事。” “有两句话一直想和你说,但是老是来不及,干脆就趁今天这个氛围讲了吧。”张嘉元直直盯着玻璃,车前的那些灯光倒映进他眼里:“对不起,还有再见。” “……对不起什么?”任胤蓬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什么吧,好像比较多,我那时候还挺混的。但是现在觉得最对不起的是离婚那天。”张嘉元说:“那天你哭了吧?其实看到你哭的那一刻我就有点后悔了,有点想像以前那样上去拉住你,但是还是没拉。”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但那里已经没有烟了:“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就算是那样,至少也应该给你擦眼泪才对。”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任胤蓬的鼻子又有点酸了。“张嘉元,现在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但是我会比较安心一点。” 车的速度慢慢放缓,张嘉元拉下手刹,任胤蓬到家了。 “想起来还没好好和你告别,没和你道歉,就觉得很遗憾,也不太安心。” 任胤蓬低下头,张嘉元抽了张纸巾,伸手给他揩掉眼泪。 “再见。”任胤蓬抬起头,很郑重地和他说。 “嗯,再见。” 张嘉元笑了下,他拔掉的智齿那里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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