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我们怎样看母亲——谈谈《孽子》中阿青的母亲
宁采橙
很多uu都读过《孽子》，里面有个人物却很少看到讨论，阿青的母亲。 一般作家写母亲，她唯一的或者主要的身份，就是母亲。 但这里，她主要是一个人，一个和阿青平等的，有着同样精神世界和喜怒哀乐的人，女人，母亲的身份只是其中一部分。
首先她不是个被规/训/内化的女人，有欲望，会随着直觉（不是主动意识到)追寻。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被虐/待了她就跑，做使女的时候，会“不检/点”。
我一直觉得女性的欲望和男性群体来说，没有天然的本质上的区别，对钱财，情欲，社会地位，行为上的差异，是社会规训的结果，而男性的出格，也完全是社会的纵/容甚至教/唆的结果。
母亲只有模模糊糊的欲望，只有直觉，却不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时社会规/训开始发挥作用。 她和父亲结婚这件事，一定是被推着走的多，自己的意志少。当女招待时，两个少尉争风吃醋，风头过去，他们还是青年才俊，她却“在中坜立不住脚”。当女仆时，和父亲有了情感纠葛，假使父亲此时不愿意了，随时可以甩手离开，但母亲除了嫁给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了。
人在年轻时，有模糊的生命欲望，并不清楚知道自己的方向。这其实是人身上很常见的状态，于是寻觅，甚至终生都在寻觅，只不过男人被允许，被合理化，甚至被赞扬，“男人至/si是少年”，就是赞扬他仍然保有这种寻觅的心。但女人不可以。被推着去结婚，做妻子，生孩子，做了母亲之后，不管心理上是否愿意，是否做好了准备，只要有一点不好，就会被苛责“怎么做母亲的”，必须无限牺牲，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欲望，情感上的，肉体上的。 可是人的正常的生命愿望，欲望，并不会因为她做了母亲就自然消失了。被压/抑，可是仍然顽强地在心里纠结着她。
她始终不满，眼神中忽然有怨/恨。也许是怨/恨出身？怨/恨没有得到爱情？怨/恨父亲，老而且粗暴，但她却不得不嫁给他了？也恨阿青，阿青像父亲，（又或者像“庄公寤生，惊姜氏”？女性在此事上受的苦，无可分担，无从归罪) 然后一次又一次像她小时候被虐/待之后出格，逃跑。 婚后跟买菜的小伙子调笑，被父亲家/暴。 后来是跟歌舞团的喇叭手私奔。 母亲一辈子都没弄清楚自己想要寻觅什么，从来没有能够满足。
一方面她没受过什么教育，没法有意识地反思，一方面现实又让她越陷越深（从她最后的结局看，她的每一次逃脱都只是让她每况愈下) 后来她的精力一定是连让她填补前面惹下的生活的麻烦都不够了，哪来还有什么机会能去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呢？ 所以说，她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是从来没有真正成为一个母亲（对白仔的母 亲职责也是很快放弃了的)。 母亲最后的状态，对于自己的愿望，她终生都感到没被满足（模模糊糊的），对自己生活的责任，对母亲的责任，她也感觉到自己有罪（模模糊糊的）。 这就是她的一辈子，自己的生活愿望没有满足，该负的责任也没有负得起。
这个形象如此特别的原因，是观看她的角度很特别。 这是一个高中男生在讲他母亲。 把母亲两个字盖起来，拿给别人看，根本没法看出来是在描述母亲。是非常平等的视角，甚至带走一点可怜的，看更弱的人的视角。 我们是怎么谈论我们的妈妈？ 她们在我们眼里，几乎唯一的或者最主要的身份就是妈妈。 在和我们的利害关系中表现她们，母子关系也是利害关系：满足我们的需要，无休止地奉献，就是好母亲，我们爱她。不满足，就是坏母亲，我们就怨/恨。 我们看父母的时候，其实是很难从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利害关系中脱出来的，有立场冲突。写不负责的，都算平常，最虚伪就是那种写赞扬牺牲的，赞扬其实是一种冷酷，给她一个奖章，然后剥夺她所有抱怨的权利，因为英雄是不可以抱怨的，英雄就意味着她有超群的承受能力，但是人的承受能力却是有限的，人还是有欲望的。把对英雄，对神的要求，加在人身上，这是枷锁，不是赞颂。 但阿青是在不是从母亲的身份上表现她，是从她个人的事情中表现她，她的出身，她少女时的情感纠葛，她的欲望的寻觅。她以母亲的身份和他互动的篇幅占得很少。在阿青这个视角里，她还原为一个完整的人，是可怜的少女，怨恨的女人，负不了责任的母亲，一同组成。 当然这跟阿青跟她的关系也有关，他和母亲的关系比一般母子更疏离。（通常我们谈到阿青和白仔这种小孩，会说，摊上这样的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可是大多数父亲都无非是这样，他们的孩子都没有因此是“倒了霉”的？这是说父亲可以天然从养育孩子的责任中豁免？还是母亲就没有不牺/牲的权利？）。也因为阿青的性格，他是一个绝佳的观察者，他的共情能力是超群的（他也是这样在看玉仔，吴敏等人，还有龙凤恋，看得见，贴近他人的痛苦，当然这种超绝的共情能力实际上来源于作者白先勇本人，他的很多作品里都很明显有这种气质)。 希望可以看到这样把女性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看的作品，其实无所谓好人坏人庸人，女人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普通人 或许uu们有什么想要讨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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