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草｜泉镜花的《汤岛之恋》（内含剧透）

我对这本书的评价犹豫在三星四星之间。我看的版本是泉镜花的短篇小说集，在此重点提《汤岛之恋》，其他短篇暂不评价。其实也算不上踩雷，但是又够不上采花，我就姑且一言吧。

故事梗概：平民出身的神月梓入赘华族子爵家后，爱上了身份卑微的艺妓蝶吉，最后与之殉情。

首先提优点：

一、时代背景的描绘很生动，读之确实可以加深一些对日本的认识；

二、笔触哀婉浪漫，作者情感丰富，对艺妓跟男主人公都给予了许多同情；

三、情节流畅好读。

泉镜花在日本文学肯定是拥有很重要的地位，但是lz并未研究过日本文学史，从翻译过来的文本本身也读不太出他的伟大，只是当一般的世俗小说阅读，还是挺有趣的。

其次是缺点（对我个人来说）：

男主人设的塑造真的是非常男性视角的柔弱美少年，感觉日本文学此类角色相当多。因为柔弱，仿佛就找到了懦弱的合理理由，对自己造成的苦难始终是一种“非我所愿”的清白样子。文章开篇友人调笑男主神月梓的风流情事，众人对于妻子龙子的评价首先起于一件新婚小事：

“两个人正要出发去蜜月旅行，刚从上野坐上火车，还没听见抵达赤羽站的报站声，就看见山脚下的森林里亮光一闪。神月就无心说了句：‘哎呀，鬼火在飞。’——离谷中又近，这是一种情愫嘛……她是不是狂妄自大——竟说：‘不对，那是流星滑过，是陨石。”

就此而言，我只是觉得符合男主脆弱的美少年的内心被粗俗的华族大小姐伤到的人设吧，接下来友人就来了一段表白：

“女人为男人付出，拿着自己的名誉、财产、艺术造诣当投入，拨着算盘珠精打细算，计算盈亏，再没有比这更狂妄的啦！更何况，她还要男人感恩戴德。只能说，她是无礼至极。”lz一向认为自己对日本文化里刻进骨髓的男尊女卑尚且可以忍受，看到这段言论也只是内心翻了个白眼，熟料接下来的情节给我平静的阅读闲暇增添了几分怒火。

写完妻子龙子自然就该提到本作的女主人公蝶吉，这里引入了一个蝶吉的恋慕者——松寿司的源次郎，通过源次郎对蝶吉所赠木屐的宝贝展现了蝶吉的魅力，同时因为木屐被毁也引出了源次郎向妒忌对象神月告密的情节，即蝶吉怀孕并偷偷堕了胎。

接下来就是本文的重头戏，蝶吉与神月在小旅馆的私会。我本以为像神月这般的男子与落魄女子的爱情左不是才子佳人拯救女子于水火那套剧情，这实在是没有从当地文化出发的臆测了。在蝶吉面前，神月终于成为了一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男子汉，他在龙子面前曲意逢迎顾影自怜，但在蝶吉面前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般自视甚高，与蝶吉的交媾与他而言甚至会产生白玉微瑕的联想，“与别人不同，神月鉴于自己的过往经历，本就了解花街的女子反而更真诚和善，情深意切，尤其是带着一股侠义之气，但到底不是纯洁美好之身。他的手掌和前额，几乎未曾流下一滴污浊的汗水，全身连一颗黑痣、一块疤痕都没有。当他把这如玉的身体，置于歌枕的屋檐之下，与蝶吉同床共枕之时，尽管欲火焚身，却仿佛火中有一条冷龙护体，并没有让眼前婀娜窈窕的佳人玷污梓的肌肤，与蝶吉的枕头之间也隔开一定的空隙。”固然后期男主羞愧于自己肮脏不堪的内心，但是与真诚的蝶吉对比起来，这段真的读得我很心痛。

既有肌肤之亲，自然也有苦果，神月就堕胎的事情责问蝶吉，“现在，我在家里也待不下去，隐居到深谷里。事已至此，本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不管流言蜚语如何，也不问世俗道德怎样，都豁出去要跟你在一起。就在这当儿，听到了那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阿蝶，你糊里糊涂，不谙世事。但凡是堕过胎的女子，即便她不知道那是犯罪，是耻辱，然而即便心已腐烂，只要还长着人的鼻眼，披着人的皮囊，就不能跟那种女子在一起。我这么说，你大概会怨恨我薄情寡义吧。正如我经常跟你说的，我的亲姐姐和堂表姐妹都是做跟你一样的营生，而且都对我照顾有加。也不知是什么缘分，你也曾施恩于我，我明白事理。说来怪不好意思，看我这副模样，也坐过马车，被人恭恭敬敬地唤过老爷……我往家乡寄去的信上，对那几位被人玩弄的女子始终恭敬地叫‘姐姐大人’。我明知照自己的身份不该如此，可是只要你来信，我在回信中一定会在你名字后面加上‘女士’。倒不是为讨你欢心，是为了当你的情郎才这么做。”

妓只用带给人梦幻的爱情，回落到残酷的现实诸如责任家庭孩子之类的可就是妓的不是了，看上去温柔多情的色气文化，背后是踩着多少惨淡的人生啊。神月前文中似是一直想彰显自己绝不同于常人的赤诚，可是在面对这些可怜女子之时，却处处皆为傲慢，故作亲近的举止行为就好像施舍绕膝的小狗一根肉骨头。他想去同情这些可怜人，但是他又放不下自己的“尊严”、社会地位跟财富。即使是后面真的要与龙子离婚，他的表现与其说是成全与蝶吉的爱情，不如说是成全自己的完人理想。神月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的矛盾皆出于此，这也完善了他的人设，使他变得真实。这本书美艳的文字就像满是驱虫的身体外围了一张美人皮，读着有说不出的恶心。其文中对女子的品鉴与评头论足颇有《源氏物语》雨夜评女子的劲头，龙子出身高贵面容姣好却缺乏讨好男人的情趣，蝶吉美则美矣风流多情，对男子却饱含恶意愤世嫉俗，加之出身下贱也不能说是一等女子。仿佛唯有将其唯一的爱情给神月才能使她魅力四射一般。而为神月付出一切或死或下落不明的姐姐们就像屏风上的一粒血珠子，（神月幼时失去双亲，此后的生活皆是靠姐姐们的“脏”钱供给）她们成就了多情善感的神月，却依旧像个阴影。她们本人的故事本人的心绪一概无从了解，甚是悲哀啊。

其余种种情节（蝶吉的过去我觉得写得很好，她的人设虽不脱男性视角，但是依旧生动活泼）不再赘述，此书还有一悲，大约就是你感觉到作者有在同情书里的女子，但是他的同情本身就让你觉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