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京想象——从《南京的基督》到《金陵十三钗》(上)
来自:走网的鞋子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刘禹锡写这首《石头城》的时候本人并不在南京,这种想象力着实令人惊讶。潮打空城也就罢了,月过女墙来的过程若非亲眼目睹,是很难入诗的吧。南京,自古以来就被作为一个遥远的意象被想象和描述,而人们却往往不知不觉地以为那就是真实。 说起南京,除了南京大屠杀和孙中山,现代人的记忆里模模糊糊还有金陵十二钗和秦淮八艳的影子,但惦记秦淮的人恐怕还是要数20世纪初的文人们。秦淮世家的张恨水,桨声灯影里游秦淮河的朱自清和俞平伯。而且这惦记不分国界,芥川龙之介和耽美派巨匠谷崎潤一郎也从日本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从他们不约而同地引用过“烟笼寒水月笼沙”可以推测,在他们看来,猎艳秦淮也是一种风雅之旅。 谷崎于1918年夜访秦淮,1919年写有散文《秦淮之夜》。怀着猎艳的风雅之心远道而来。但当时的秦淮河早已失去了前朝的柔媚风情,不免失望。想起谷崎的换妻风波和他笔下变态的疯癫老人,不禁暗想秦淮河也未必欢迎他。但谷崎的好处是神经大条,自始至终笑对人生。他写秦淮时引用了“烟笼寒水月笼沙”,描写道长时引用了“望月の欠けたることのなしと思えば”,如果是神经敏感的文艺青年芥川,今昔对照之下必会感慨人世沧桑,但谷崎可不是那多愁多病之身,不快的事情总能迅速忘掉,专捡他愿看的景色来欣赏,“有些古景今日犹存,甚是有趣”。人生观改变人生,后来正像你所知道的,芥川三十多便自杀离世,而谷崎年近八十才作古——二逼青年的生命力总要比文艺青年旺盛得多。 芥川1919年到中国旅行,1920年写下了短篇小说《南京的基督》。尽管在中国游记里表现出对秦淮河的失望,但他依然让《南京的基督》里的虔诚信仰天主教的少女金花奇迹般地得到了拯救。作品采用了一个日本作家倾听妓女金花讲述自己经历的叙述方式。十五岁的金花为了救父而卖身,但不幸身染梅毒。她为了不传染给客人,拒绝接客。有一天,一个日美混血的外国骗子利用了金花对基督的信仰而跟她发生了关系,但金花的病竟然因此而奇迹般地好了。有主流评论说,金花的梅毒只是进入了潜伏期,下场必然悲凉。可我们不能否认芥川的故事总有童话般的反现实性,在他的笔下,神佛总能恰到好处地显灵,一根细细的蛛丝也救得了大盗——只要人心存善念。我们相信金花能够得救,与其说是因为相信宗教的力量,不如说是因为相信作者的悲悯之心不会让少女悲惨地死去。 十几年前有香港人依照这个小说敷衍出了电影《南京的基督》,这也是不错的电影。拍的是日本作家冈川(芥川的分身,演员是梁家辉)来到中国,与妓女金花相恋一场,但作家原有妻室,重返东瀛,结局是金花香消玉殒,作家也郁郁而终。描写作家和作品人物发生交集的电影并不鲜见,最近的还有去年的《源氏物语千年之谜》,这种拍法也自有有趣之处。但从故事情节来看,电影《南京的基督》更接近于森鸥外的《舞妓》。之所以故事需要套在芥川身上,只是因为鸥外去的是柏林而芥川来过南京。既然是香港人来拍love story,当然最好还是 made in China。导演很理解人们喜欢发幽古之思,担心红颜孤老太过寂寞的心情,所以要给身世不幸的美女安插一位才高八斗的文人,所以红拂应该遇到李靖,柳如是应该遇到钱谦益,金花和芥川也得留个廊桥遗梦才好--不然现在我们津津乐道啥? 金花最后到底怎样,我们不得而知。芥川大概不忍心写,我们也不忍心看。作为平凡的观众,我们真的不需要看到渲染妓女死去的种种惨状,那只会让我们徒增心痛。故事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好高明的结尾。为了这个戛然而止我反复鼓掌两次,前天是因为晚上看了电影《金陵十三钗》,昨天是因为是重读《南京的基督》,它们巧妙而相似的开放式结局实在令心理脆弱的我长舒了一口气。《金陵十三钗》真的是部值得看的好电影(尽管我立马就要吐槽它在塑造美国和日本人的人物性格方面仍落入了抗日电影的俗套,这方面还是姜文更接近于奥斯卡)。到了结尾处,观众沉浸在玉墨们即将遭受日军暴行的巨大心理阴影之中时,书娟出现了,一句“从此以后我再没见过她们”把观众解救了。明知这话的性质跟约翰开始欺骗玉墨时说“豆蔻她们是给流弹打死的”几乎相同,但听后心里仍是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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