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百家讲坛》大家说

大象和鼻子

大象和鼻子(萌动) 组长
2008-02-28 09: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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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象和鼻子

    大象和鼻子 (萌动) 组长 楼主 2008-02-28 09:24:22

    《百家讲坛》大家談(續) 胡老师:我们来凑一下。刚才他讲了两点。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刘顺:那天,跟王大桥谈到这个问题。于丹现象出现之后,知识界的许多反应很有意思。 胡:我接着刚才双剑说下去。第一,我们不能办一个央视一样的媒体。第二,我们也不可能像鲁迅一样。第三呢? 郭:第三是这样的。你们打断了我很长时间。我的第一轮讲话还没完呢。第三,就是我想要回答的。第三就是,在一个有限的空间之内做一个讲述者,或者说教育者。我曾经听过一个中学老师讲和坤的。虽然,他也讲了很多花边小掌故,但是也将大量的史料贯穿了进去,观众喜欢听,我家爱人就特别喜欢看这个。有人对易中天非常反感,说他讲课太不严肃了。可是问题在于,讲课的方式其实并不需要讨论的,需要讨论的是他通过这个方式究竟讲了些什么东西。即便是受到官方、商业和受众三种力量的控制,讲述者仍然有一定的自由空间。在这个自由空间内,讲述者是如何做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中央电视台不会给你规定,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来讲,应该讲什么话,它只会告诉你应该讲得活一点,会告诉你哪一句话该怎么说,用什么语气吗?不会这样的。它也不会指导这个学者要用什么材料和怎么来用这个材料。这些事情需要讲述者自己去做。即使是在政治上也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性的。你讲反腐倡廉没人管的。 刘顺:他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可以从《百家讲坛》内部着手解决一些问题。其实我觉得知识分子解决这个问题更重要的不是从《百家讲坛》着手,而是要从《百家讲坛》之外做起。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从当前知识界对于丹现象的评论可以看出,一方面,出身于知识界的人更多的是从学术的角度来评论,但是,更多的人,尤其是喜欢《百家讲坛》的人对这些评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妒忌了,他们看到别人赚钱眼红了——他们觉得这些知识分子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胡老师:这就是这个事情非常微妙、非常让人尴尬的地方。知识分子会觉得自己的批评很无力。 刘顺:也就是说,在一般大众的眼中,学术已经很庸俗化和商业化了。民众已经对知识界丧失了信任。为什么?可能跟我们今天的许多学术腐败有关。如果要解决《百家讲坛》这样的问题,必须要重新建立知识分子在民众心目当中的公信。如果没有这种公信,不管你说什么,老百姓都不会相信,别人总是要把你庸俗化,把你往下拉。你看,最近出的两本集子,知识分子从学术的角度批判《百家讲坛》的两本集子,一本叫《孔子很着急》,一本叫《庄子很生气》,本来是很学术性的批判,却也露出一副商业化的面孔。可见知识分子本身也站不稳脚跟。 胡老师:但是,如果你把这个事情学术化了以后会很可笑。没有人会理你的。整个老百姓会不理你,把你冷在一边。然后,你就根本达不到你的目的。比方说,你讲孔子所主张的深邃的道理,就会没有人理你。这样就会很尴尬很无力。反而显得很迂腐。而且,这个问题还有其复杂性。传统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东西。比如说,于丹讲孔子,特别强调人的内心的自我抚慰,或者说是心灵鸡汤一样的东西——难道孔子学说中没有这些东西吗? 朱兴和:于丹的特点就是亦真亦幻,亦是亦非。你说她讲得太浅了,但是也还是有几分道理在。 胡老师:对啊。什么背着小姑娘过河啊,背到对岸就放下,难道其中没有东方的智慧吗?你不能说没有。这个问题复杂得很。还有就像易中天所讲的三国背后的权谋,难道不真实吗?权谋和计谋的东西难道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某些智慧吗?而且,易中天把曹操讲得那样又可爱又可恨,非常复杂,实际上是运用了他的文艺理论知识。以前任何一个讲曹操的人,都是搞历史的。易中天是学文艺理论出身的。文艺理论的最大的收获,刘再复也说过,就是性格的多重组合。他就用了这个原理来看曹操,充分地发现了曹操多元的矛盾的充满张力的多重性格:又是奸雄,又是英雄,又是奸贼,又是豪杰,等等,他把曹操搞得非常的复杂。其实,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看,是有其正当性的。文艺理论要求一个称得上文学人物的人性格刻画得越丰富越好。也就是说,各种不同知识的正当性都很充足。比方说,从历史意识出发说曹操是个奸雄,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正当性的批判。但是,从现代文艺学的角度来说,又需要给他一个很多重的性格。这种视角的本身也是正当的。因为我是一个现代人,当然要从现代人的角度去看曹操。比方说易中天讲一个例子,在讲曹操的临终遗言的时候,他说,曹操临死之前不是细心安排政治后事,而是念念不忘家里的几箱香料、脂粉,关照要分给身边的女人,还说不要赶她们出去,让她们继续住在铜雀台,苏东坡就嘲笑他:这个曹操啊,平时掩盖得很好,到快死的时候终于露出了马脚,毕竟还是一个小人啊!苏东坡批判曹操是完全正当的呀,他是从什么角度来讲的呢?他是从儒家圣贤的角度来看曹操。中国古人非常看重临终的遗嘱,遗嘱是看一个人这辈子所能达到的境界的重要标志之一。你曹操在临死前还在讲什么脂粉盒,那你生命的修炼是成问题了。但是易中天怎么说?易中天说:在我看来,苏东坡是很成问题呀!苏东坡是我很佩服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老先生就不那么让人佩服,曹操就是一个有真性情的小人嘛!易中天从现代人的角度来批评苏东坡,也是正当的。他很明确地说,我是从现代的角度来看曹操。现代就是承认每个人作为男人或者说是作为一个小人的权利——我可以就是不关心国家大事,就是要去关心身边的女人。他也很正当的呀。问题的复杂就在这里。 朱兴和:易中天曾经讲到自己的历史哲学。他说他是从现代平民化的立场来看历史的。 胡老师:对。他有他的正当性。所以说,批评界在面临这样的问题时就相当麻烦。如果你一味地骂,那么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如果一味地表扬,那你就没有担负起知识分子的责任;你去批评呢,他在另外的角度上也有其正当性。所以说,是很复杂的。这确实是批评界的一个烫手的山芋。 朱兴和:而且易中天的水平说老实话比于丹还是要高一些。至少他对《三国志》和那个时段的史料还是很熟悉的。 胡老师:三国他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朱兴和:但是很多人说于丹是“不学而术”。 胡老师:不过话又讲回来了,不一定非要有“学”才能对孔子有贡献。历史上就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能传道,不一定需要很多的学问。于丹误打误撞的,像金庸小说当中的一个不懂事的小和尚,虚竹,动了一个棋子,却一下子下了一着妙棋。是不是这样也很难说的。 朱兴和:但是,偏偏她的头衔是教授。 胡老师:但是,于丹有她的道理。她是传播学的教授,不是文学的。传播学出身的人会传播。这也是个学问,它可以很到位地直达人的心灵。你中文系的东西穿透力只有三分,她却可以有九分。这也是她的当行本色。 郭战涛:好,我最后讲几句就结束我的第一轮发言。在现代的社会环境中,一个学者该怎么做?我的看法可能不太深刻。我觉得要抓住媒体给我们的一切机会,把我们自己读书的心得和想法表达出来。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么,我们在什么地方发言?就在学术刊物和那些受众很少的地方发言吗?陈平原讲得非常好,我们身上都有两种角色,一个是作为学者的角色,另一个是作为普通社会成员的角色。作为学者来说,我可以完全不管什么《百家讲坛》而专心坐在书斋里做自己的学问。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我就可以去做《百家讲坛》。既然可以去做,那么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是叶嘉莹的方式,还是于丹的方式,还是易中天的方式? 胡老师:如果叫你去选,你会选哪种? 郭战涛:我觉得还是选易中天比较好。后现代(姑且这么说吧)的一个特征是把所有人的行为都商业化了。你讲学术好了,讲得好,他就可以拿去卖钱了。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去关心你讲的是什么东西呢? 胡老师:《百家讲坛》的管理人除了不让你犯政治错误以外,其他的他都不管的——深度、浅度,他都不管的,他只管你的收视率。 郭战涛:那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仍然有一定的自由度。刚才,我们是不是把媒体对学者的控制过于强化了,我想也不会是没有任何自由度吧?我想,学者应该充分地利用媒体给予的机会。本来你的机会就非常少,好不容易中央电视台搞了一个《百家讲坛》,为什么你不去做呢? 胡老师:郭战涛的观点跟我的观点很相像的。我在《中国文化意象的生产》这篇文章中就特别强调,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网络、新媒体、数据库、电子游戏等方式把中国传统的东西加以传播。就像金庸小说里面所说的武功“化功大法”一样,用功去把别人的功吸过来,不管它是媒体的也好,商业的也好,还是政治的也好,把它吸到你向身上来,然后加以化解,然后尽可能地把我们好的东西、有深度的东西像发功一样发出去。不能去抵抗,也不要去回避,也不是要重新再造一个东西。 王大桥:在胡老师的眼中有没有用“化功大法”成功的案例? 胡老师:有啊有啊!像杨丽萍的《云南印象》就是很成功的。它是大量的商业炒作铺天而来的结果。《千手观音》也很成功的。它也是非常商业性的,同时,它的文化含量也很高的。《百家讲坛》中不少讲史之作,其实是相当成功的。 郭战涛:具体讲述方式是可以商榷的,可以根据自己的天性进行设计。比如说,易中天说,曹操在前线作战,而袁绍这帮人在后方开party,打电子游戏,这个大家听了觉得很搞笑,当然他是非常不学术的,但是他把这个问题讲得很浅显易懂啊。是不是说听众就能愚昧到都相信那个时候就可以打电子游戏呢?我想大家不会这样想的吧?他这样讲,大家笑笑也未尝不可嘛,也调节一下气氛。这实际上是个教学技巧的问题。他这样打个擦边球也无所谓的。 胡老师:各种人有各种风格。一个老师在讲中国古典的东西的时候,用一种幽默的语言或者时尚的调侃,我觉得也未尝不可,只要他是真正有内容的。讲课是应该有各种风格。我在中文系讲历代文选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就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意见。她说,我之所以喜欢听胡老师的课,就是因为胡老师的课当中没有一个词夹杂着时尚的语言。我之所以引用这个例子,就是想说,讲课是可以有各种风格的。我当时那样讲课,确实不夹杂一点时尚语言,其实学生也是喜欢的,不要以为学生都是很喜欢时尚的。有的学生是很喜欢知识世界的那种纯净感的。当然,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现在我讲课大概也会经常夹杂许多“粉丝”之类的时尚名词。所以,我觉得大学的讲坛应该是多元的。当然,你要用时尚语言也要说得比较漂亮,就要像易中天那样。所以,我觉得可以化解一些东西,但是,确实要在背后有东西。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比如说,关于易中天,有一个家长就提出来一个问题,她说,现在利用媒体的力量来唐而皇之地来宣扬人类的某些权谋的心理,久而久之会不会对小孩子产生不良的影响?易中天的回答也很狡猾的。他说:总不能让每个小孩子都去读《白雪公主》吧?这里面其实有很重要的问题。不是说绝对地去让小孩子们读《白雪公主》或者三国中的权谋和勾心斗角,易中天是把二者完全对立起来了。这涉及到小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们刚才好像还没谈过这个话题。我也想听听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郭战涛:我是有孩子的。我觉得对孩子的教育现在是越来越困惑了。你让他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吧,别的人会认为这个孩子很没心眼;如果你把他培养成曹操——那自己也会过意不过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培养孩子呢? 胡老师:对呀,这样就会丧失一种最基本的价值观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如果小孩子的心灵世界被这样建构就很可怕。而且,如果把白雪公主和曹操放在一起的话,他们并不是等量级的。学坏是很容易的,而学好却很难。就像林毓生先生说过的,人性其实很贱的,他会往坏的方面去追求,坏的东西不学就会,而好的东西则需要引导。引导孩子向善也是大人的责任。所以我还是觉得小孩子多读一点白雪公主没什么不好。 郭战涛:我想,关于教育孩子这样具体的问题,是不是可以这样呢?就是说,要让他认识到要去做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同时,也要让他具备一种判断别人行为动机的能力。就是说,你可以不去做曹操,但是,你要知道曹操是怎么做的。如果你光讲白雪公主,不去讲曹操的话,那也是成问题的。 戈双剑:我觉得你这个是很理想化的状态。他一旦认识到曹操怎么做就会去学做曹操。

    郭战涛:所以,操作的度要控制好。不过还是要看孩子的天性了。如果这孩子的天性一定要做曹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王大桥:北大的戴景华就遇到了一个类似的问题。他在讲王晓波的时候,有学生问他:你愿不愿意给你女儿读过王晓波的作品?戴景华说,不愿意。但是,他还是把孩子成长的历程区分为许多阶段。如果能看《三国》的孩子,据他们调查,大概是初三以上的孩子吧,是不是污染之类的问题就不存在了。民间有个说法是,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也就是说,在接受传统经典的时候是要分生命的阶段的。知识分子在教育下一代上也应承担许多责任。所以,我们要批评胡老师了。实际上您不应该放弃《百家讲坛》的机会。知识分子,知识人是应该有道义承担的。如果我们讨论的结果是,所有的人都认为于丹不行,那么,很简单,换一个人就好了。讨论的关键在于探讨背后的原因。

    胡老师:但是,你认为她不行,不等于她就不行啊,是你认为而已。老百姓认为她很好。受众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王大桥:在网上,知识分子能不能作点事情呢?

    胡老师: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点事情,这是积极的建构的态度。有一个专门研究知识分子的西方理论家,曾经提出了三个区分。一种叫撤退,撤退就是消极,就是不合作,就是干脆就不理你,自己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另一种叫忠诚,忠诚就是有机知识分子式的,充分发挥体制的作用,像于丹,还有许多许多人,都是属于有机知识分子的一部分,所谓有机知识分子是葛兰西的观点,他与商业、市场和政治意识形态都有合作;第三种叫声音,就是多少还是有一个道的关怀,还有一个文明和文化和基本价值和理念,文明和文化的基本价值并不是说跟意识形态完全没有关系,并不是完全背离的,它们之间也是有重叠的,但是,如果知识人相信文明和文化的基本价值有其独立性时,就会自觉地发出一些声音,他会尽可能做好一些事情,尽可能地在允许的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结合自己的专业技能去发出文明和文化的基本价值的声音,这是深度的有思想的声音。现在上海的很多所谓的经济学家和经纪人,或者是有些退休官员,戴上了房产公司的一些头衔,他们完全与房产市场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今天说这块地好,明天说那块地价要涨,其实是在哄你,这些知识分子就是所谓的“忠诚”,忠诚于市场,忠诚于权力,这里面是有许多利益的。易中天背后的动机也是需要了解的。他要不要文明与文化的基本价值呢?如果知识分子都变成有机知识分子,跟市场和权力结合在一起,那整个知识界就算彻底完蛋了,就会再也没有声音了。

    刘汉波:如果没有今天这样一个讨论的机会,其实平时我们也会对这个问题有些交流,即便不交流,我们也会对《百家讲坛》有些想法。《百家讲坛》其实已经渗透到我们中间来了。我们之所以要批评它,是出于两种担心或焦虑。一种是关于文化传承的担心,担心这种大众传播的形式会不会丧失文明与文化的基本价值。第二种是关心孩子的人格建构的问题,担心我们的孩子听了于丹和易中天后会怎么样,担心会对他们的价值观或者人生观产生不良影响。我们在座的已经做过老师,或者即将成为老师,必定要承担文化传承的角色。那么该怎么样去传承呢?是像《百家讲坛》这样传承呢,还是像以往那样传承呢,实际上我们心里一直在考虑。一边倒向媒体的趋向会不会对学生造成影响呢?事实上,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虽然观众对媒体是有选择权的,但实际上大多数人是放弃或者无意去选择的。《百家讲坛》我很早就看过,当然当时它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影响力。现在,我们的授课方式会不会受到它的冲击?我们该如何去面对这种冲击?我们是不是可以从《百家讲坛》中去吸取一些有利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从《百家讲坛》中获得一定的启示?

  • 大象和鼻子

    大象和鼻子 (萌动) 组长 楼主 2008-02-28 09:25:16

    《百家讲坛》大家说(三) 刘顺:我们现在对于丹和易中天提出一些批评——用批评也许还不太恰当吧——我们批评的焦点是什么?是他们引述的方式吗?不是。焦点在哪儿?焦点在他们所传播的那种价值出了问题。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这一点。我们在反思《百家讲坛》的时候应该抓住这个焦点,而不是说要去讨论用一种什么样的语言来授课。不是传播方式的问题。他们所传播的价值与文明的基本价值已经背离了。

    胡老师:不过,刘顺这个大判断我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是不是他们所传播的价值真的走样了,学术界也好,老百姓也好,好像还没有形成这样一种共识。那些批评她(他)的人,尽是做文化研究的。做三国的、两汉的、以及儒学的,有没有整个起来抵制批评她(他)们?可能还不能这样下一个大判断。大概只有那个“十博士书”是说他们的价值出了问题,但是,我觉得整个文化界的反响不好。

    刘顺:如果说这一点他们不出问题的话,那《百家讲坛》就没什么好批评的了。

    胡老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复杂地看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一棒子打死,就说他们出了问题。复杂在这里,他们既有问题,又有功劳,既有成绩,又有毛病。我们所说的“会诊”,其实不是说它是个病人——如果你说《百家讲坛》是个病人的话,没有人会承认的,学术界和老百姓都不会承认的,喜欢它的人都说它是一坛好酒,也许它有一些深层次的问题。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的。于丹也好,易中天也好,特别是于丹,这个现象是非常复杂的,她确实在文化和知识功力上还不够,但是她确实做了好事呀。很大的好事啊!孔子和《论语》能够这样地深入人心是很了不得的。我其实没有看过于丹的书,但是,我只是看过她在《解放日报》上连载的一篇文章。我感觉她也错不到哪里去。《论语》是很多元的东西,它有政治儒学,也有心灵儒学,有伦理的东西,也有关于国家和政治的东西,《论语》本身是很复杂的。于丹所讲的《论语》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碗大白米饭。有人说是搞成快餐了,大白米饭做成快餐也没有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它既不是快餐,也不是什么营养品,但是白米饭是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老百姓需要一些励志和心灵安慰的东西,实际上很多老百姓是不关心什么政治问题的,也不关心什么学术和大道的问题。“贤哉回也”她这样讲也未尝不可,把“道”用括弧括起来,然后讲它的快乐,也未尝不可啊,因为它确实也是快乐的。如果她能达到这样一种效果,就是说,让人觉得挣钱和现代生活是快乐的,也是很不错的。这样的说法,大体跟梁漱溟所说的“打开《论语》一看,满篇都是乐字。不像打开佛经来看,满篇都是苦字”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差错。就是说,不会错到哪里去。你不能给她一个大判断,说她在价值上出了大问题。而且,从某种意思上说,我们学术界、思想界自五四以来有一个大的趋势,就是把传统的东西加以践踏。用饶宗颐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百年来传统中国受到了极大的践踏。现在,通过《百家讲坛》和于丹这种误打误撞的方式,传统能这样大面积地深入人心,不管它的精神层次有多高,它能让传统文化以这样高的姿态重新回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如果站在传统文化复苏的立场去看,这确实是个大事情。文化的复苏有许多渠道,传统文化背后也有“化功大法”,它也可以把于丹给化解掉。如果我们把传统文化看成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是不是它在利用央视,利用于丹,在实现它的“转世金身”或“金刚不坏之身”呢?这个也很难说的呀。这是我想到的一个观点。我举一个最经典的例子,比方说佛教。佛教有一个观音教,她甚至要化成金沙滩上马郎妇,什么意思呢?她要变成妓女,为了传道的方便。她也是传道呀。所以,我们不要把《论语》看成是一个非常贞洁、高贵、很学院派的训诂考证的对象,《论语》这种经典大就大在这里,它真的是“有容乃大”,它能够容像于丹这种误打误撞的人。即使她把它讲成那个样子,照样也不损它的生命力。

    郭战涛:能不能这样说,在有限的时间段内,讲述方式肯定是要决定讲述内容的?如果我们只要求于丹讲述《论语》中的一部分内容,那她是没有问题的。

    刘顺: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她所提供的论据并不足以支撑她的论点。她的结论并不一定能从她所提供的材料中推导出来。

    胡老师:我完全同意。于丹实际上先有一个预先的设定,比如心理健康、心灵澹定之类的东西,然后再在《论语》当中找个故事套上去。说老实话,这既是《论语》的方便乖巧,也是于丹的聪明和运气。

    王大桥:实际上我一直觉得她谈的是“关于《论语》”而不是《论语》心得。刘顺是用真正的《论语》来要求于丹的。

    胡老师:所谓的“真正的《论语》”学术界也是不承认的。没有“真正的《论语》”,每一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论语》,明清的时代有明清的《论语》,两汉、魏晋、唐宋,包括现在,也都有自己的《论语》。从解释学的角度来看,不同时代的《论语》都有其正当性。

    郭战涛:它有没有一定的底限?它的下限在哪里?

    胡老师:对,你说的这个问题很重要。所谓底限是什么呢?底限就是不能把《论语》讲坏了,把世道人心讲坏了。人心是要向善的,这是最大最大的底限,如果把人心讲坏了那就完蛋了。

    王大桥:刘顺的不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于丹是讲给高中生听的。

    胡老师:《百家讲坛》的制作人有个想法,就是要把所有的听众都当成初中生。这是它的定位。实际上能把《论语》讲得更好的大有人在,但是,只有她能把大家当成初中生,所以,她就成功了。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朱兴和:她是高中或初中语文老师的讲法。从《论语》中找一段材料,然后加以分析,她的口头禅是,“这个故事说明什么问题呢?”这是中学考试材料分析题的做法。而且每个故事之间的关系都是平行的,没有层递和深进,没有易中天那样有悬念有递进有勾连,她就是把一个又一个故事平行串连起来。

    郭战涛:我仍然觉得易中天的讲授更能给我以启发。于丹最大的失误可能是,她要在《论语》中所找的材料可能恰恰是脱离语境的东西,断章取义地进行解释,可能完全讲反了。这不是我提倡参与《百家讲坛》时所希望看到的。能不能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在尽量不走样的情况下,也能讲出《百家讲坛》那样的风格来。

    胡老师:这就不是《百家讲坛》取人的标准。它就要求初中生都能懂。

    朱兴和:《百家讲坛》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商标,或者说是一个公司。按照卡尔·博格斯的分析,现代知识分子处在商品化、世俗化和工具化的大潮之中,教授越来越成为经理或者企业家。《百家讲坛》请的都是教授,他们有这个倾向。实际上,于丹和易中天他们都是媒体商品制造流程中的一道工序而已。他们的被选中和他们的表演,都是商品生产中的必然环节。

    胡老师:它要生产大量的食品,来喂饱那些嗷嗷待哺的“初中生”。说真的,全社会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过去百年中国严重缺失,严重营养不良,所以大家只能是这个水平。到了我们的子孙那一代,我相信他们就不会要了。

    朱兴和:实际上,从电视讲座的专辑到光碟到与此捆绑销售的印刷品,都是商品。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商品生产的流程来完成的。所以,它只能遵循商品经济的规则,而不是根据文化的规则。如果再引用一个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可以说,经济场与文化场遵循的是两种完全相反的规则。而媒介场力图在经济场与文化场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说到底,媒介场还是经济场的一个部分。我觉得文化中最高妙的东西可能没法通过电视媒体的方式加以表达。比如说,像陈嘉映、贺照田他们所研究的东西是没有办法上《百家讲坛》的。所以,我对知识人参与媒体有点置疑。

    王大桥:陈嘉映在“世纪大讲堂”上讲的效果就非常好。

    胡老师:陈嘉映是很懂得怎么传播的,他能把一些很深邃的哲学问题化为日常话语。这里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最高深的最精密的东西大概是不能传播给大众的,曲高和寡嘛。还有另一种可能是,有些高手能采用“化功大法”把传媒和大众文化中的很多东西加以化解,然后达到一种传播的效果。两种可能应该都存在的。

    朱兴和:像南怀瑾那样还不错。

    郭战涛:他基本上不怎么走样。

    王大桥:于丹用经典说事的方式与大话和戏说之类在方式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内容不同而已。态度都是娱乐化的。有些问题是生活的问题,有的是心灵的问题,有的是心灵背后的价值问题。生活中的问题必须在生活中才能解决,我生病了,不给我治永远好不了,你再给我讲《论语》、《庄子》都没用的,住进医院开一刀才能好。如果说她能在心灵上包治百病,真的有点在抬高她。

    朱兴和:她是小资的心理按摩师。小资下班回家,累了,打开电视,她给你按摩按摩。

    戈双剑:我发现一个问题,现在人们不管《百家讲坛》谁在讲,都会去看一眼。它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品牌。看《百家讲坛》也开始成为一种时尚。

    刘汉波:所以,现在有人把易中天叫做“学术超男”,把于丹叫做“学术超女”。

    刘顺:就像大家以前看《英雄》一样,大家都会跟着去看,你不看就没有谈资。

    戈双剑:当《百家讲坛》成为一种时尚,它讲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种时尚的走向是什么?它能走多远?它的后果是什么?

    刘顺:没有这种时尚就会有另外一种时尚出现。用海德格尔的理论去解释的话说,就是,人在沉沦之中就是在时尚当中。

    胡老师:为什么不讲海德格尔?《百家讲坛》下一个热点说不定就是海德格尔呢。国学热过之后,《百家讲坛》会换花样的,它要出新出奇,因为媒体要在观众出现审美疲劳的时候增加新的刺激。说不定有一天会选择海德格尔。

    戈双剑:在国学热之后,下一个是哲学热呢,还是文学热?

    胡老师:所以,央视这个媒体很重要。它在左右着中国未来的思想潮流。不过,我在网上看见有一个观点,是从史学与文哲的消长来看。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以三十年一世来看,文学是开头热。为什么文学开头热呢?文学承担的是给人梦想、给人以生命的希望、给人以做梦的空间的任务,所以,三十年前,文学是很热的,就是我当年读书的时代。那个时代,文学在大多数青年人和知识人的心目当中都代表着理想,代表着梦,代表着生命和人生的意义。后面是哲学热,哲学承担了思想探索和改造社会的任务。为什么现在轮到史学热呢?我想不是因为梦也没有了,理想也没有了,而是因为对于社会来说,梦和理想,都不能长久。而且,那像刚才所说的那样,《百家讲坛》的受众有许多是退休人员,这些退休人员大多数生活已经安顿了,前景一眼就可以看得到,中国也不可能有大的变化了,所以,就不需要再提供一种启蒙的新方案,或者一种关于新世界来临的想象,也不需要有真正的激情,因为退休了,满意了,这个时候史学就来了,史学是向后看的,而且又是享受的、了解的、理智的。退休的人是既以一种消费的眼光、同时又是反省的眼光看《百家讲坛》的,就象在茶馆中喝茶一般,喝一口,要回味一阵子。年轻人为什么也喜欢易中天呢?那是因为他们太缺少文化了。他们可以从这里了解文化和传统。现在的年轻人也还没有达到有梦的境界,也不需要生命的新意义,他还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所以,史学就填补了中国精神生活中很大的一块空白。其实,某种意义上,不要把于丹完全看成是心灵鸡汤。基本上,大家还是可以通过她来了解圣贤到底说了些什么,还是可以通过她来了解第一流的经典,这对年青人和中学生来说还是有意义的。这基本上也还是一个史学的需求。如果我们跳出来看这个问题,实际上可以梳理出一个20世纪中国精神生活需求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风水轮流转。文学和哲学的角色都凋零了,都尘埃落定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看历史。史学就是尘埃落定。这种史学不承担求真求实的任务,它的目的就是消费。易中天就是把历史和人物做成一道大餐,或者说是做成一碗五香俱全的麻辣烫——这个曹操就是一个在性格上有很多花样的很好吃的东西——他让你去充分地消费。接下来,《百家讲坛》还会有什么花样来回应中国人的精神生活需求?大家可以预测一下。

    王大桥:接下来是《水浒》。因为它是史学与文学和结合。

    刘汉波: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因为选题是有讲究的。易中天也讲过汉代风云人物,可是,没有三国那么火爆。老百姓有一点了解但是又不是很清楚的选题容易走红。比如说《论语》,谁没有听说过《论语》?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好好读过。

    朱兴和:所以,下一个目标就不可能是海德格尔。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水浒》或者《聊斋志异》。

    郭战涛:但是观众可能很快就看烦了。我认为可能会讲中国文化现象。比如说明末清初的一些现象,如童?像这种现像是极其有趣的。如果讲出来,影响绝对不会低于易中天讲三国。

    朱兴和:有可能会讲民国演义,比如说穿插历史和文学作品讲章太炎、汪精卫他们的故事,等等。

    胡老师:这也有可能。因为这方面还有大量的东西没被开发出来。

    戈双剑:还有可能讲军事题材。比如说共和国战争史、十大元帅之类。

    胡老师:这个已经很多了。但是也有一些空间。比如说军事史中被忽略的一些内容。《百家讲坛》还是有可能越来越精彩的。

    朱兴和:诗歌有没有可能?

    胡老师:诗歌也是有一定受众的。它与人心深处的某种类似乡愁一样的东西有很深的关联。估计央视可能会开发这方面的节目。但是,不太可能是叶嘉莹的讲法。叶先生的书是第一流的,但她的讲法比较传统,不太容易被大众所接受。诗歌要是讲得好,可以直达人的心灵。比如说,叶先生也一直提倡通过歌唱或吟颂的方法,有可能会让更多的人接受诗歌。

    今天大家都谈得很好。大家主要讨论了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传媒时代中国传统文化被大众接受的可能;第二个问题就是媒体导向的向下沉沦还是向上提升的问题;还有对于丹和易中天的判断和思考;还有在这样一个媒体占绝对优势的时代,知识人所应该采取的态度的问题;最后是对《百家讲坛》未来走向的预测。都还是很有意思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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