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ster，我记得你

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的微笑可以藏着多少悲痛，那就去看看 Chester Bennington 生前的照片吧。

Chester Bennington，那么熟悉的名字，但是又那么苍白，苍白到好像由 Linkin Park 开创的那个辉煌的音乐时代根本不曾出现过。

记得以前有一个朋友和我说过:

“90后已经活得苟延残喘了，而80后已经死得连骨灰都找不到了。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只有00后，他们的身上还有一种不妥协的骨气。”

我不想单纯地肯定或者否定这个观点，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年少的勇和傲是否终将被岁月侵蚀成一声声无力的叹息，我更想知道当白发如藤蔓般绵延在发间青丝时，我们重新回去听 Linkin Park 是不是还会内心涌起波澜。

12岁的我听到了那首 "Somewhere I Belong"，我播了一遍又一遍，在歌声中寻找共鸣。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在这个浩瀚世界上有人能知道我心中的痛苦。虽然我至今都没有找到我的归处，但是至少在 Chester的咆哮中我找到了那个叫 "Somewhere" 的希望，并为此坚强地生活着。

整个青春期我都在校园和家庭的双重暴力中一次次否定自己，从那以后，我对人群甚至是言语都感到厌恶和恐惧。我现在才知道过去很多次社交失败场景是源于我过去的PTSD，而这些伤痛是无法弥合的，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世界和解，去原谅，去宽恕。

在 "Easier to Run" 中，Chester唱到：

“Something has been taken from deep inside of me,

The secret I’ve kept locked away, no one can ever see.

Wounds so deep they never show, they never go away,

Like moving pictures in my head,

For years and years they’ve played.”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明白了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被痛苦回忆所封存的人，不是唯一一个“ bringing back these memories I wish I didn’t have” 的人，更不是唯一一个 “never moving forward so there’d never be a past” 的人。Chester也和我一样在奋斗、在挣扎、在直面内心的漩涡，并且没有屈服。甚至在演唱会时，他都亲自下台照顾身患残疾的歌迷，并和大家一起高唱，最后低头亲吻对方的手告别。因为自己经历过人生的苦痛，所以他能与他人的苦痛共鸣，在歌声中打破生活的锁链。

于是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每当我想结束生命和这狗娘养的一切时，我就带上耳机听 Linkin Park 的歌。我知道在 "Papercut" 里，为什么"the sun goes down; I feel the light betray me. " 我知道在 "By Myself" 里，为什么 "If I’m killed by the questions like a cancer, then I will be buried in the silence of the answer." 我更知道，在 "Valentine's Day" 里，为什么 "I used to be my own protection, but not now." 可是在所有的心碎背后，我们都得放手，在死生契阔里继续前行。

“I had to fall, to lose it all.

But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

随着 Linkin Park 的曲风在之后的几年逐渐削弱了金属风格，而Chester 的声线也不再像初期那样充满了进攻性，我一度以为他被治愈了，与世界和解了，就像Roads Untraveled里的那个挚友一样：

“Weep not for roads untraveled.

Weep not for sights unseen.

May your love never end,

and if you need a friend,

there’s a seat here alongside me.”

在 Linkin Park 转型的那段时间里，其实有很多歌迷不喜欢那个释怀的，不再愤怒咆哮的 Chester，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听众像秃鹫一样，将 Chester 的伤痛当成随意消费的娱乐产品，啃食着他人的创伤来勃起自己阳痿的灵魂。

2010年，Linkin Park 发布了 A Thousand Suns 。专辑中史无前例地融合了多段世纪性演讲，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 (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 那段经典地引用《薄伽梵歌》的陈述与下一首单曲 “Burning in the Skies” 无缝衔接，仿佛广岛和长崎的悲剧将在本世纪重演。而沉重的钢琴声配合马丁·路德·金 (Martin Luther King, Jr.)的反战演说，一次次提醒着我们，当权者做的很多事情，真的 ”cannot be reconciled with wisdom, just and love.”，并在之后的单曲中一箭双雕致敬马里奥·萨维奥 (Mario Savio )并隐射乔治·欧威尔 (George Orwell) 的《动物农场》(Animal Farm)，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发声：

“Steel unload, final blow,

we the animals take control.

Hear us now, clear and true,

wretches and kings we come for you!”

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你我都是权势博弈中的牺牲品。无论时代兴亡，百姓都有千般苦痛。于是在这个宏大叙事中，我们在 "Iridescent" 中听到了人类最真挚的孤独：

“When you were standing in the wake of devastation,

When you were waiting on the edge of the unknown,

And with the cataclysm raining down,

Inside crying ‘save me now!’

You were there impossibly alone.”

写到这里，我自己也忍不住掉了很多眼泪。Mike Shinoda 和 Chester Bennington 天衣无缝的对唱触及到的是人性中最温柔，却是最坚定的力量。

拥抱他人者，自己已是孤勇。

治愈他人者，自己已是满目疮痍。

当他看尽人间事后，他唱到：“When life leaves us blind, love keeps us kind.” 当他告别过去的不堪时，他唱道：“When my time comes, forget the wrong that I’ve done. Help me leave behind some reasons to be missed. Don’t resent me, and when you’re feeling empty, keep me in your memory. Leave out all the rest.”

... ...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其实都是他的遗书。

2017年7月20日，Chester Bennington 被发现在家自缢身亡。

我记得那天早上我刚醒，看到微信在疯转他自杀的消息，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 Mike Shinoda 发文确认消息，我才意识到 Chester 是真的离开我们了。那一瞬间，我突然嚎啕大哭。

铺天盖地的猜测席卷而来，人们多半是猜他抑郁症，怪他药物滥用，猜他自己扛不住好友的死亡所带来的的悲痛故而选择自杀，甚至还有人跑去他葬礼上拍摄他的遗体照片然后在网上售卖。可是如果有人经历过他经历的童年和黑暗，那些人也能熬过来吗？也能将自己的伤痛转化成信念和力量帮助一个又一个人走出黑暗吗？于我而言，他如我兄长，在我最孤独无助，一个人单挑满世界的恶意时，是他和他的 Linkin Park 陪我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诚然，上帝在孤勇者中创造了殉道者，也在罪人中找到了圣徒。

Chester，我记得你。

Hediyeh Eastanbul

2022年7月20日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