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花园:谈人之为人》
来自:流水豆瓣(爱诗歌)
“唯有流连园中,诗的叙述者方能成行。最为销魂的旅程——最如梦如幻的旅程——有时是在人留守原地,归于沉静、不受‘情感的烈焰’烧灼的情形下发生的。” “人,这完整合一的泥土生灵,适于耕作栽培,更确切地说,有待自我培育、自我修养。所以说,人的心灵,如赋予人身躯的大地,也不失为一座花园——它并非供人享乐的伊甸式花园,而是需要人的关怀呵护方有春华秋实的园圃。。。人之至爱,莫过于凭着自己的园丁之劳创立、扶持和抚育的一事一物。” “可是,若要说人是个受诅咒的物种,理由不在于我们生来就被投入含辛茹苦、终有一死的命运,也不该说我们对痛苦比其他生灵更为敏感,而是因为我们将受苦受难和有限生命视为诅咒的明证,而非实现人生价值的前提。与此同时,我们惯于把这重认定的诅咒与大地相连,将大地视为痛苦、死亡、蚀变、不幸的源头,而非生命的根本、生长的土壤、万千气象的根源。” “伊甸园有果无花,这表明那是个一成不变、独立于时间的自然环境,美也就荡然无存,因为事物一旦缺了时光之印、荣枯之变、也就丧失了美。无论其含义如何丰富,美首先意味着生命之有限。” “一如石榴之于夏娃,园艺会引发感知上的转化,使人观看世界的目光产生根本的嬗变——可称之为‘对现象根源的皈依’。从此,目光不再滞留于大自然生命的浅表,而是潜入事物谋求生命成形、彰显与世的幽深。一旦成为园丁,目光建立了新的根基,美就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本源特质——可称之为‘美的泥土之胚’。” “这些花园将周边环境易于耗散、分解和消融的种种灵性、智性和物性能量以有形有色的方式汇集于自身。它们刻意的布局,无论多么松散或即兴,给原先漠然铺展的都市地段带来了一分自若自足或有边有界之感。这些花园让形式释放出其特有的内聚与护佑之力,从而确立了必不可少的边界,让人得以在园中感受到心神的安恬。” “伊壁鸠鲁式的幸福中,感恩是最本质的要素,它完全是在有条不紊、持之以恒的自我修养中成就的。换句话说,感恩可以通过培养而形成:‘在永久的忘却中掩埋不幸的回忆,在愉悦的思绪中唤起幸福的回忆,这样做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构成园林的各种相对恒久的材料——如石工石艺,长青树木,湍急的水流或静止的水面,尤其是自然风景的线条——都是艺术构思的一部分。园林本身固有的美——在于那些相会一处的悠长栎树小道的线条,在于阳光普照的场地与林间清幽的树荫之间的交替,在于露台和草坪的相对面积,或是一堵墙的高度同一条小径的宽度之间的比例。” “安德鲁•马韦尔的诗作《花园》。诗的叙述者潜入的花园深处,与花园为他开启的心灵深处难以分辨。在他内心展开的精神、心智与想象之旅,与双眼在周遭现象中感知的一切从不脱节。其实,正是在身边的现象中,或者说乘着现象的翅膀,心灵之旅才得以展开,在一种类似禅宗体验的灵视中达到高潮:此时显现的是超乎肉眼所见的辽阔无垠的新天地。” “每块石头都得部分隐埋起来,因为石头有头、有尾、有背,它的腹部需要感受温暖黑暗的大地。石头被部分隐埋,并不意味着它只能局部呈现于世。正相反,它焕然呈现着自己的全貌,散发着自己从大地汲取的能量与光华。不被隐埋的石头不会拥有如此光华。它不能显现,只能被展出。可见之物只有依稀远去,仿佛退隐于不可见的深处,方能成为现象,彰显于世。” “在一群鸽子干燥的振翅声中,在忽然躲到花园中央的沉寂中,在水井边的铁链寂静的吱嘎作响中,我找回了一种新鲜却又熟悉的滋味。世界的面庞在水晶球中微笑着,我觉得仿佛一个手势就会把它打碎。某种东西会散架,那群飞鸽也会死去,一个个平展着双翅缓缓落下。唯独我的沉默与静止使这酷似幻觉的一切貌似真实。” “精神生活上的焦躁是诸多美德、也是诸多邪恶的源泉。” “我们愈是成功地将大地变为一个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仓库以供人类消费,我们就愈是彻底地抛弃了失乐园后的人类特有的忧思与关怀的天职。忧思的召唤让我们以耕耘凡生的大地为己任,以培养我们在大地上的种种有限的存在方式为己任。” “人的幸福是一种由栽培养育而来的善,不是一种专供享用的利,人的幸福事关实现,而非满足。消费与生产都不能给人带来自我实现,唯独关怀呵护得以为之。” “你劳动不是因为劳动是美丽的,不是因为它使人高尚,也不是因为它带来健康,你劳动,是为了让一株风铃草开花,让虎耳草长得像张软垫一般。你若想庆祝什么,你不该庆祝你的劳动,而应该庆祝你为之劳动的风铃草或虎耳草。” ——《花园:谈人之为人》[美]罗伯特•波格•哈里森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