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命运中活出自己的神话
莲渊
于命运中活出自己的神话——从《苍兰诀》看内在整合与自性化之路
2022年的夏天，《苍兰诀》高开暴走，让无数人沉醉其中，变身自来水，出现全网恭迎月尊的盛况。现在虽然已经完播一个多月，但热度依然不减，“诀症”已然成为一种现象，诀人依然自愿沉迷诀症，在复刷与各种花絮物料中不断重温感动。
一部文艺作品出现现象级传播，意味它着触动了当代人内心的情结，激活了喜悦、悲伤、愤怒、感动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反应。因此，分析《苍兰诀》，也是靠近和理解当代人内在精神世界的一种尝试。东方青苍与小兰花的成长与情感过程，既是爱带来疗愈与转化的过程，也是个体内部结构整合与自性化的过程。本文将结合荣格分析心理学，梳理这一过程。
1.开端格局：人格面具
开篇介绍的信息量相当大，既介绍了世界观，也把几位主要角色的前世因果交代清楚了，甚至点明了全剧的走向。角色的特点也很清晰地呈现出来，当我们接触一个人/角色时，最先接触到的是Ta的人格面具。人格面具是指，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为了迎合社会期待、得到社会认同，所发展出来的心理结构。人格面具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而且，发展出多个人格面具，并且能够根据环境灵活转换，是一个人心理功能发展良好的表现。比如用不同的面具来面对父母、伴侣、同事、朋友。
无情至强vs多情至柔
东方青苍：虽然因为身处不同的立场，水云天的神仙恐惧、厌恶他，苍盐海的月族尊敬、崇拜他，但两界对于他的描述却是一致的：三界战斗力最强，也是最无情的存在。与先战神对峙，手刃生父，在两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兰花：身处偏僻角落，无人知晓、无人照拂的一棵小草，还总是被欺负，似乎是最柔弱的存在。而她却又如此多情，她会认真地修复整理每一个命簿，因为每个命簿都关乎一个人的一生；她会跟花草精灵聊天打趣；她会为了敬仰的长珩仙君努力修行；她甚至会为了欣赏飘落的雪花而驻足停留。
这两个角色的特点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然而两人也有共同点：孤独。东方青苍的三界最强，是用无情换来的，同时带来的还有所有人的忌惮，唯一的弟弟巽风也对他恨之入骨。小兰花在师傅“远游”之后，独自一人住在司命殿，其他仙子连她到底是兰花还是芍药都分不清，虽然有花草精灵，但她们能化形的时间不多，也很难时时陪伴。
共同的孤独，使两个人有了相知的可能性。
从文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无情至强和多情至柔非常符合传统社会价值观中对于男性和女性的期待。男性需要至刚至强，看重的是能力，体现最突出的是战斗中的武力值，在和平年代推崇的也是专业能力。情感从来不是对男性的期待。而对于女性，则需要温柔多情，善解人意，维系照顾好整个大家族。
但这样的刻板化分，其实也导致了分裂与孤立。
因为从分析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每个人的内心其实都是多面的，各个面向都有发展的潜能，只是实际获得的发展机会不同。如果只发展一面，忽视甚至压制其他面向的发展，容易走向极端和失衡；多元面向均衡发展、整合、动态平衡，才是比较稳定的理想状态，即自性化的状态。
本文仅选取其中的阳（男）性面和阴（女）性面来做分析。阳性面通常与男性、理性、逻辑、规矩、能力相关，无情至强的东方青苍正符合这样的形象；阴性面则通常与女性、感性、情绪、创造、关系相关，多情至柔的小兰花也集中了几乎所有特征。
在一个人的成长之中，性别认同也是影响人格面具发展的重要因素，我们往往会根据自身的生理性别发展出符合社会认同的人格面具。这也是为什么男性观众都容易代入月尊大人体会无敌带来的爽感，而女性观众则容易代入小兰花的可爱善良。但仅仅有人格面具，心灵是不完整的，如果男性只有强大，会像东方青苍那样有着无法面对的心病；如果女性只有多情，会像小兰花那样没有机会发挥她的能力。发展心灵其他面向的机会，恰恰藏在人格面具的对立面——阴影之中。
2.相遇相知：互为阴影
在分析心理学概念中，如果说人格面具是人的光明面，是一个人希望展示出来的样子，阴影则是人的黑暗面，是一个人最不能接受自己的样子。
比如，最初东方青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力量变弱，因为对于三界最强这个人格面具来说，武力值是一切的基础。而对于热爱和平的小兰花来说，是无法接受打打杀杀的，而且受水云天教科书的影响，她最初对于“东方青苍”的印象就是万恶的大魔头。他们互为彼此的阴影。
非常有意思的是，阴影也并未绝对邪恶，反而蕴含着尚未发展的潜能，因此，选择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阴影，就十分重要。
剧中设定一开始感觉很老套，各种巧合与奇遇，因为息兰圣印同心咒，东方青苍被强制与小兰花身心相连。然而回顾来看，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是小兰花的救人之心让她出现在昊天塔，是东方青苍的七情俘获了能够修复自己的小兰花，是小兰花自我保护的咒印开始了这段关系，关于“命运”，后文再展开。
对于彼此来说，两人均是与自己的日常生活相反的存在，而且都带来了之前少有的感受。对于小兰花，东方强是个比较凶的罪仙，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很好，带来了久违的热闹与陪伴。对于东方青苍，小兰花是他没有接触过的善良仙女，不但不怕他，不依赖他，还会关心他、帮助他。
此处必须夸一夸编剧，虽然两人身份、立场有别，但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一直是：好奇与理解，平等与尊重。
尤其是在小兰花知道大强就是传说中的东方青苍之后，她虽然很怂地立马跪拜，但也依然相信他，带着好奇，尝试去理解月尊的想法。对于小兰花来说，在苍盐海的生活，就像是深入阴影探索的过程，传说中暴虐凶残的月族，实际上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朴实的生活，也承受着战争的伤痛。这份真实鲜活的体验，既促进了小兰花的个人成长，让她跨越了仙月之别；也让她更加理解了东方青苍作为月尊所担负的责任。
对于一向以武力解决一切的东方青苍来说，要用细心和耐心来养护一棵柔弱的兰花草，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恰恰也给了他发展阴性面的机会。而且，也正是因为他的关注、照顾与呵护，让小兰花对他生出依恋，让阴影面的创造力开始发展。在相处当中，虽然拔情绝爱的他经常听不明白小兰花的话，但他会积极主动地学习，投桃报李地回馈关心。
想象一下，如果小兰花立马举报罪仙，让他回昊天塔认罪伏法，她依然会是柔弱小仙女；如果东方青苍一开始就把小兰花抓回苍盐海关起来，他依然会是最强月尊。就像女性只关注自己的人际关系，回避成就的可能性；男性只关注自己的事业发展，忽视情感连接；两者都无法充分发挥自身的潜能，还有可能形成僵化刻板的人格面具。如果面对阴影，采取压制、屏蔽的态度，虽然可以保持人格面具的稳定，但也会永远丧失发展对立面的可能性。
放下预设的偏见，带着好奇充分探索、体验，愿意照顾与呵护，是面对阴影最好的态度，甚至有可能将阴影变为宝藏。
3.创伤疗愈：化解情结
东方青苍和小兰花两个人的感情，在对彼此创伤的疗愈中生长、蔓延。剧中七情树的意象非常具有代表意义，永远记得东方青苍坐在七情树下静静感受爱意肆意生长的画面。
东方青苍：负性父亲情结
剧中对小兰花治愈东方青苍的剧情做了着重呈现。小兰花真正关心东方青苍这个真实的人，而非他的身份和能力，所以当得知他被拔情绝爱，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帮他修复七情树。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化解负性父亲情结。在东方青苍所理解的版本中，父亲因为不爱自己，只把自己当做拯救苍盐海的最强工具，所以总是对自己不满意，不但施禁术折磨自己，甚至让自己背上弑父的罪名。恰逢七情树发芽，憎恨汹涌。这其实与现实十分相应，不知有多少人会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只把自己当成学习/争面子的工具，从而一面憎恨父母，一面自我否定，让负性父母情结困住自己。
这时候，新的客体关系体验是重要的治愈因素。因为与小兰花的相处，东方青苍逐渐感受到自己可以被关心和照顾，对关系恢复了一些信心。也因为小兰花关心他所产生的勇气，东方青苍才有机会直面父尊，以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感受到父尊自我牺牲中对儿子的爱。父亲，不再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死结，而是有温暖有遗憾，能够流泪怀念的存在，负性父亲情结得以化解。
这个法力低微、柔弱、多情、感情用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小仙女，这个一切都在东方青苍阴影面的小兰花，以她的爱和勇敢，创造性地化解了这个死结。
小兰花：孤儿情结
虽然着墨不多，但东方青苍其实也帮助小兰花化解了她的孤儿情结。在前期四问长珩仙君的时候，东方青苍就清楚地点出小兰花受孤儿情结影响的种种担心和顾虑，说明他深刻地理解她的处境。东方青苍会郑重地对小兰花说，“你是什么本座一点也不在乎，本座只知道，你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小草，你是三界之中，本座最在乎、最重要的人。”会说苍盐海就是你的家，而且身体力行地对她好，灵宝阁完全对她开放。这份珍重与守护，带来安全与稳定，让小兰花不再纠结自己孤儿的身世。当从云梦泽历劫回来，在东方青苍对小兰花说“我们回家”，她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把有他在的苍盐海当成了自己的家。
化解这一情结的，是东方青苍的实力、行动力、说一不二的魄力，这也都是小兰花阴影面中的资源。
阴影中创造性潜能的显现是疗愈创伤的关键，随着情结的化解，两个人都更加灵活、完整。彼此的爱意也更加充沛。
4.牺牲与重生：转化与超越
死亡看似终结，但在命运与选择的双重作用下，爱使人转化重生，也使心灵获得超越。
小兰花：小草→神女
小兰花最初的自我认知是一棵仙根损坏的兰花草，以为自己出生成长在水云天，无父无母，是一个有些自卑的小仙女，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进入涌泉宫服侍长珩仙君。而遇见阴影面的东方青苍，让她走遍了三界，经历了超出原有自我认知的种种，不断拓展着对于自己、对于他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也因此越来越坚定自己对于东方青苍的感情。从小兰花的角度出发，选择为了东方青苍牺牲自己的生命几乎是一种必然。小兰花的死亡，也使得自身封印得以解除，神女现世，换来了十万月族将士的解封与仙月两族的休战，完成了小草到神女的转化。而神女能够重生，则与东方青苍细心养护兰花草的过程是分不开的。重生的神女找回了全部的记忆，恢复了所有法力，心灵各个面向达到高度整合，是小兰花的升级超越版。她依然爱着东方青苍，但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东方青苍：业火→琉璃火
由于身份与教化，东方青苍最初的自我认知则是三界最强战斗力，肩负振兴苍盐海使命的月尊，需要解封十万大军，荡平水云天。业火是他绝对实力的证明，但也让他付出了拔情绝爱的代价。他的世界里没有情感、没有爱人，有的只是武力与责任。因为同心咒，他接触到了阴影面的小兰花，这个在虚伪的水云天中最真实善良的小仙女，一步步地帮助他恢复了七情，让他重新感受到痛苦与快乐，愤怒与悲伤，让他终于重新变回一个真实鲜活的人。而陪着小兰花经历三界种种，也让他感受到有朋友、有兄弟、有忠诚、有人爱的温暖。爱得越深，伤得越重，小兰花自戕让他险些殉情，是复活小兰花的希望让他撑了下来。经历过失而复得他，对爱的理解更加深刻，因此即使没有得到神女的回应，也选择了为她牺牲自己。因为对小兰花的爱，东方青苍已心怀慈悲，所以气定神闲地对抗太岁，而最后的弱点恐惧，也被小兰花的吻安抚，让他完成了业火到琉璃火的转化。“琉璃火，需得七情八苦淬炼，仍不失本心，心怀大爱与慈悲之人才能驾驭”，从拔情绝爱到大爱慈悲，东方青苍完成了心灵的超越。他的死亡，完成了为小花妖逆天改命的承诺，也连接到小兰花坚定的爱，圆满无憾。而小兰花的爱与养护，也让东方青苍得以重生。
内在心灵世界，也需要象征性的死亡和重生带来转化与超越。新思想、新感受、新模式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旧思想、旧感受、旧模式的死亡。带着清醒的觉察与慈悲的爱，面对自己的内在世界，不必惧怕死亡，欣然迎接重生。
5.命运与自性化：活出自己的神话
命运改变了吗？或许没有。一开篇就说明了月尊一旦复活，地狱之火将再次席卷三界，唯有息山神女能化解这场浩劫。仅仅看结果，似乎东方青苍和小兰花也只是在顺应命运的安排。但两个人鲜活的感受，勇敢的选择，清醒而坚定的爱，让他们面对阴影，疗愈创伤，完成转化与超越，让他们走出了自己的自性化之路，于命运中活出了自己的神话。
小兰花-神女：爱苍生，也爱一人。
神女原本的命运是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在经历了水云天、苍盐海、云梦泽的种种之后，她依然愿意承担命运的安排，但也自主地选择了爱一个具体的人，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爱人。
东方青苍：拯救你，是我的使命。
身为月尊的他，肩负解封十万大军，振兴苍盐海的命运，在完成这个命运安排的责任之后，他自主选择牺牲自己拯救爱人。
或许从太一与太岁的分化开始，世界的格局就是既定的，但在这既定之中，又生出了三界众生，每一个存在又有自己的鲜活体验，或快乐或痛苦，这一切让三界生机盎然。
就像命格诗，短短几句就道出一个人的一生。然而这个人的一生当中，每时的想法，每刻的感受，自主的选择，复杂的关系，对心灵的探索……内在体验又是无限丰富与鲜活的。
我们每个人也像是处在这样的“命运”之中，由集体无意识、文化无意识、历史脉络、家族系统、个人特质、现实经历等种种复杂因果形成一个既定的框架与路径，但在这样的“命运”之中，鲜活真实的体验、自主勇敢的选择、清醒而坚定的爱，让我们依然有机会活出自己的神话！
好的作品自带疗愈属性，这么多人喜欢苍兰诀，看剧的过程也是一次内在整合、转化的过程。也许现实世界里真的没有东方青苍和小兰花，但他们的爱和勇敢将照亮每一位观者的内在心灵世界。
感谢所有的创作者，感谢与这样高质量作品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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