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R.S.托马斯57首诗译注
来自:美蝶
告别词(Valediction) 你让我犯难,农夫,那天 我看到你与牛一起闲荡,除了微笑 你自身便是它们中的一个, 月光般模糊,我担心你会从 暗淡的源头给出我误认了性质的脸。 丘陵有种优雅,光用野性的美 覆盖它们,所以我想, 通过雾海观看你缓慢 醒来的样子,你自身 因生来的权利穿着同样的美。 现在我知道,自从被你 比刺人的冰雹更锐利的恶意 或狡诈伤害,微笑温暖的一天 形成的如同白霜的背叛之后, 你的粗野与土地没有亲缘, 所有的都被宽恕,所有的 都在太阳和雨的季节的轮转中 得到酬答,治愈一年的创痛。 反常与非人性,你野蛮的方式 不被认可;你被人的潜在准则 所责难。两件东西可以赎回 你的无知,树与花朵努力 传授的美与优雅, 你对鸟的柔和影响塞住 耳朵,更喜欢浓稠的血的 沉闷音调,喉咙里粘液的 响亮而讨厌的嘎嘎声,邻居 琐碎谈话的浅薄的溪流。 为此我弃你于 荒芜田亩的孤独中,把便士 集在一个袜子里做枕头 伴你度过漫长的黑夜。 译注:托氏一辈子扎根于本民族的原生的土地——乡村,令人惊异的是他自身却是异质的审视者、反省者。怜悯、敬畏、爱等多种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他入乎其中(水乳交融),出乎其外(诗的反视),与佛洛斯特那类自我创生的乐观农人,大异其趣。谁更本真?托氏是诗中的克尔凯郭尔;佛洛斯特是诗中的梭罗,其个人乌托邦有着集体幻觉。 一首诗的诱惑(Temptation of a Poet) 诱惑是返回,与早年 自己苍白的灵魂幽会, 唤向精神的家园,如我现在 想做的,你,普瑞色曲, 那里将恢复我们谈话的 诗意,在我们共同 建立的世界余烬之上; 不是建立,而是发现 滞留在农庄上,就像太阳 滞留于堆谷场的谷物 谷物使自身发光. 如果我屈从而你到来 像在古老的日子里,自然的 训诫在你的舌上还很稚嫩, 你的外套,一个麻布袋, 别在壁角,雨水滴落,谈话 可以开始吗,在它停止的地方? 我离开得太久了?你的前提 有一个漏洞,否则,是头脑的酸 使让我着迷的柔和的光 失去魔力. 普瑞色曲,我完了; 过去呼叫带着秋叶的凉气, 但思想拖着我盲目地向前 在世界的灰尘里,寻找 我的心摸索的一个泉. 译注:托氏被分裂在外部文明的思想构造和土地原始血脉生存之间。他一辈子纠结于此,这就是他的诗的现实。 全新的范畴(Green Categories) 你从未听说过康德,是吧,普瑞色曲? 一个奇怪的人!他会说你们这里 生活摆脱了不着边际的 自相矛盾的论战;摆脱了 面对其自己构造的世界的 不确定性? 这里确实是这样; 事物的存在根植于血肉, 石头,树木和花朵.甚至当你 睡在低矮的房子里,黑暗的沼地 也会将压力施于木料.空间和时间 不是你能够利用的数学, 但却是你的心观察的一种 全新历法;你将怎样找到其它 回家的路,或知道男人们何时 伴随迟钝的耐心死去,他们在沼地 深深的潮汐里竖起界标? 他的逻辑会是无效的;你的精神 也突然暴露于天才的冷风中, 犹疑着.可是在晚上,在你的 小园子里,篱笆阻挡住荒野沼地 不间断的侵略,你会一样共同分享 你的一颗星星的蓝色之火上的信念. 译注:人类生存的意识,远非人类的理念所可参透的。 水手诗人(Sailor Poet) 他的第一条船:他的最后一首诗; 而在它们之间怎样骚动的大海 或陆地的界域,这具肉身衰颓于 漫过盐骨的缓慢的波浪里. 但并不太严酷;因此,现在 甚至写在残忍天空上的烟尘中, 或从地平线无损地把一首诗 带入港口,都不会被轻蔑. 译注:诗是生存本身。托氏之诗一以贯之在他选择的信仰和生存意识中,或说信仰体现在他坚持的生存中。 力量(Power) 力量,农夫?它始终是你的. 不是新物理学对世界轮轴的 可怕威胁,也不是我们 自然负债的精神的微妙 作用;而是一种经受住 帝国缓慢衰落的古老天赋 伴随一棵树的忍耐, 生根于黑暗的土壤中. 译注:人类存在的根部深植于最卑微低下的生命中,这里有源泉。 遇见这一家(Meet the Family) 老大站在桌边的位置, 他是寓言的开头部分; 眼睛干枯如一片死叶. 看着他并领会悲伤. 老二站在门里不说话; 你以前见过的那张脸 从黑暗的过去探过来, 折磨于思想的痛苦一击. 老三还在外面呓语, 潮湿的石头上不见日光; 他双手交成十字 为逝去的玩伴哀悼. 老约翰和他的瘦妻,谁迫使 这同谋将生命给予每个 厌恶的胎儿,墙里的凝视, 死者并非不在。夜晚降临。 译注:这绝望是文明所透视出的悲悯。在托氏的众多其它诗中,有相反的惭愧和自责。 赦免(absolution) 普瑞色曲,男人,你能原谅 一个人吗,在你石头的祭坛上 光的面包碎裂在灰尘和黎明, 他用头脑里廉价收集的 脆薄轻蔑损害你。 所有时间你都是正确的; 白天的末尾发现你 依然在开始的同一块田里, 你的灵魂因泥土的熏香, 风的歌而变得强壮。 而我的灵魂在世界的路途上 因疲倦而空洞,所寻求的 置放得这样近,精神的透镜看不到, 现在伴随最初的星星 在我的眼睑上从西方变大, 你的手缓慢地向上举起, 不是欢迎,仅仅是原谅。 译注:卑微的生命中蕴含着神圣和悲悯,万卷书似乎只在于诠释此刻。 农庄的妻子(Farm Wife) 她的是干净的围裙,适于火 或灯刺绣,当我们在狭长的厨房 缓慢地交谈,白面团 变成大烤炉里的糕饼, 甜而确实就像六月的草坪 翻晒的干草,她的是手, 带着挤奶的卑微,但现在 依然是安静的音乐,她的 是声音,哄着时间回到 房间角落里的阴影。噢,她的 是一切,健壮的身体,男人 可以到达的岛屿,儿子和情人, 敢于面对她眼里冰冷的海。 译注:诗的最后一句,将诗境打开了一个渊深的裂口。 致农夫(To the Farmer) 战争到来而你依然在牛羊身上 实施着你原生的产科学。 你早早走出到黎明的天空下, 带着野蛮的血腥,将深沉的 眼里的忍耐转向地下。庄稼生长, 由你的手料理,随后被 火焰的镰刀刈没:没有眼泪 以盐流融化你阴冷的脸。 敌人走了,并将你的牲畜 引向黑色的田野,取代了你 对土地变凉的等待,那里 绿的叶片迟钝然而确实在舞动, 大自然对于人短暂暴行的 古老胜利。你不必再做这个了。 译注:农夫依照日常的惯性去照料牛羊,然而一切都面目全非。这首诗虽写的很实,却构成了某种不可捉摸的象征。 乡村治疗(Country Cures) 有些地方,你可以被送去 领会忍耐,任漫长的秋日 树上零落苍白的叶子的 惨淡的光,或春天的 一朵花,打造你的灵魂; 教堂损毁,野草散漫 生命化为空无, 只有风的冷酷现实。 我认识那些地方和瘦骨的男人们, 他们的衣领束紧在孤独的 脖颈上;当我走过,我听到 他们在荒凉的房屋里 来回踱步;或看到他们 苍白的脸置于茫然的一天。 译注:托氏回答那些以乡村为田园为牧歌的人们,自然以及人的神性究竟何在,究竟是什么? 真实(Truth) 他在地里,当我出门的时候。 他在地里,当我回来的时候。 这之间,多么漫长的时间, 多少个世纪已经逝去。 他境遇变了吗?他的臂膀 半举,更多的是避开 我的愚蠢。你将返回, 他提示,心的根在这里 在我劳作的黑色的 土壤下面。风的变化 可以使光滑的城镇成为一个句点; 草在一些标记下低语; 每个正确的词在你的舌头上 有一种新鲜的味道。是这种精神 召唤你,渴望描绘 它的远景;但真实在这儿, 比世界吐露出的更直接 在我拾起的生命光秃的骨头里. 译注:劳作之忘我和绝望代表被围困的乡村土地,人在自然的驱迫中显露更多的神性,而与之相对的城市现代文明,人处于无根中,其焦虑和痛苦常常并不真实。 一座未参观的墓(A Grave Unvisited) 有些地方我没有去过, 不是有意的,像哥本哈根的 克尔凯郭尔的墓。看着 一条条乏味的复制品的 街道,我更喜欢朱古特, 鹅卵石的村子,鲜花, 筒瓦,在波罗的海, 那死海的干净的边缘。 他们怎样以所形成的 民族敬仰的重量 锚定他,我确信。 我想象他墓碑的 形状,坚固的大理石 裂开他的骨头;但他 会在这里接受几个月后 返回的疲惫躯体的朝圣, 由我完成的? 什么驱使一个民族 拒绝一个伟大的灵魂, 在想到它和解地回到 为它准备的寿衣里? 是路加的福音告戒我们 为活人在死者中搞净化的 危险——所以我与 他书中的他走到各地, 手牵手像一个孩子 和父亲,停下来凝视 就像他在精神的故土曾做过的。 译注:托氏与克尔凯郭尔有着类似的弃绝。托氏弃绝于垂死的民族血脉根部,克尔凯郭尔弃绝于自我信仰的追问,同样在孤独中体验到上帝和绝望。信仰与绝望与激情,本是一体。参读克尔凯郭尔《致死的疾病》。 探测(Probing) 没有人知道你曾活过, 要不是你匿名的 波形的墓穴被我 发现,它就像一个母亲 怀孩子之初涨起的 腹部。如果我现在 进去,就会看到你 蜷缩在一起的无血肉的 骨头,毁坏的结构, 一个责备,光亮的头骨 却没有思想。 这会帮助我们领会 在你被遗忘的语言中 是什么呼唤你? 难道不是我们的上腭 衰弱于撑持着的协调的 重量?但他们像我们一样 在回响于耳道的言语上 平衡,间断之时 火山的沉默。这女人 怎样温柔地关照 他们,当她将披发的身体 倾向你的?哪儿有你的 乐器,那榛木的笛管, 公牛的角,在这野蛮的 星球上翻译你的孤独? 我们在缓慢地驯化它; 但它不时起来反对我们, 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你 拢起的火中的原始阴影。 我们比你聪明;我们的 噩梦是智性的,但我们 凝视透镜狂暴的内部 从未从精神的强迫中醒来。 译注:这首诗也许是写给斯宾诺沙的吧? 白虎(The White Tiger) 像神一样的美 必然是美的;面对 残暴的冰冷的眼睛 与之达到协调; 对于放入其中的 笼子,一个躯体 巨大庄严;行走的 块头,来回转悠 在自己的影子里, 翘起,当它转身, 面孔的弄皱的花朵 一无所见地扫过 我的面孔。它是 雪上月光的颜色 月光一样安静, 但与你一样的呼吸。 可以想象那是神 在我们定义它的 界域里呼吸,痛苦于 不能返回的无限。 译注:这首诗混合了里尔克的豹与博尔赫斯的虎。 集市(Fair Day) 他们从田野进来 靴子上带着露水和毛莨的 粉尘。钉死基督的 不是他们,也不是 他们的祖先。他们拜访 钉死他的城镇,一个 石字架的石头里悬着 他的身体,就像纪念 那神的畜牲对他吠叫 并使他丧失能力的回忆。 他被高高地吊起,但 更高的是未来的起重机 和脚手架。他们站在一边, 这些来自过去的男人们, 他们的角色是协助 毁灭过去,将他们自己的兽 带回一个更虚假的圣坛。 这城镇 是恶毒的。它生长,并 以这些男人对故土的呼唤 为食。这里有赞美吗? 当那石头的眼睛 无泪地俯视,有的只是 那些买卖和抵押良心的 吵杂。在他们中 甚至不再有愤怒。 译注:城市吞掉乡村,也吞掉了乡村的灵魂。上帝之死其悲壮性在于同情心也多是麻木的。 相似(Similarities) 我看到那人带着零碎之物 蹒跚在道上,他 去往哪里?他展示给我 那些受伤的眼睛,虚弱里 含着无畏,被他没提的问题 所瘀伤。看, 他暗示,替那些魔术师, 翻筋头的人,帽子里溢出死叶的乞丐, 瞥出一个眼神。 并且 母亲们在那里,看护 一个死孩子,而富有者捐出 一间停尸房。此时胸部有毛的 年轻人炫耀一个锡制的 十字架。 为我的舞蹈, 唤来微弱的长笛,以及升至 破裂的鼓的 嘎嘎的笑声。 我的主人们, 那机械抱怨着,让打着呵欠的 良心们睡去。 太难忍受啦, 我叫喊。但生命的 战利品的脸从走廊 它竖起的地方凝视我, 我变得沉默,在它之前 以相似之处校正自己。 译注:“生命的战利品的脸”,谁是胜利者?我,一个布道者,向这张脸校正什么? 布尔戈斯(Burgos) 夜莺噼噼啪啪在布尔戈斯的 霜中。黎明酷烈地被 枯干的土地,朝向东方城市的 田野感知,带着鼠尾草 和刺蓟的痛苦。村落传来 孤单的钟声;没人应答 只有悲哀的牧师,捻弄 链珠,为消失于泥土的人 祈祷。到处都是 迟钝的驴,载着男人们 到台地收获成捆的 干草。空中一只鹰 盘旋,没有影子像上帝 造出这片土地并饮着它的血。 译注:麻木中劳作的人们,本身就象征沉默的上帝。 那里(There) 他们是那些生命发生在身上的人。 他们没有要求生在那些 荒凉的农庄,也没有 不要求。生命携带 种子,播在瘠薄的 土壤上,一种忍耐的 实验。 什么是一个男人的 价值?为浮在云中一个 好运的承诺,为没有全部 荒掉的收成,为一头牲畜 健康出生,七头已经死掉, 他将在教堂跪下祷告 教堂的石头被沼地扭曲。 我注视他们数小时 俯身于他们的交易, 缄默,抑制住提问的 舌头。指明他们的境遇 像一个从城里来的管闲事的, 不是我的角色,但也不是 怜悯或傲慢地看着他们的观众。 译注:最高的良知乃至神性,其本真的形态就存在于那些牲畜般劳作的人身上。劳作及超出想像的忍耐,这便是人的最高良知,也是神性所在。马克思看到了奴隶在劳作中最终取代主人的坚忍的神性,也是历史进程人类创造自身的神意过程。主人和奴隶,对立循环的历史辨证法。 沼泽(The Moor) 对我它像一个教堂。 我轻脚进去, 屏住呼吸像帽子在手里。 寂静。 上帝变成了什么样的神 感觉,而不是倾听,在带来 一种眼睛湿润的纯净的云中, 在草上的风的运动中。 没有祈祷者的言说。只有 内心激情的沉静——那便是 充足的赞美;以及意识 对它的王国的割让。我继续行走, 单纯而谦卑,此时空气 冲我慷慨地崩碎像面包。 译注:泛神论曾滥觞于浪漫主义诗歌,最后成为某种华丽的空壳,在于缺失了对卑微事物(也是本源性的事物)的吸纳。从这首诗里,我们再次感到了泥土中具体的上帝。 决心(Resolution) 新年带来旧的决心, 要勇敢,忍耐, 承受出生的背叛 毫不畏缩,没有痛苦的 话语。来路是艰难的, 出口却可能是容易的, 但人不必把这当回事; 也许必须等待思想的 衰退,当然它是思想 投出的自己的映像。 骨头疼痛,血像瘸子 挣扎于身体的废墟。 但这些是什么,只是 我们所分有的造物的 缺陷?它是人所有的 记忆,不知悔悟的 爱的笨伯,因初时 显露的爱的手势, 太久了,反而拒绝 不说“是”;它为旁观者 组构人类真实的痛苦, 随着岁月的浓缩 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 译注:诗人的慨叹。这让我们想到叶芝类似的说法,诗已经写到顶了,又怎么样? 两个(Two) 如此你必得想一想 骨头的炉膛,爱 被点亮,想一想 一点火焰投在世界的墙上 影子是如此的小, 而上面的天空,亮着 无尽的辽阔的火。 有时他抓住她的手 感到那意志 是他写不出的诗。 她用潮湿的眼睛 测度他,因为他的外套 总是太大。而时间, 那没有面孔的征税人, 敲打他们脆薄的房门, 而他们为他打开, 越过他注视着, 越过他无数要求的 沉积物直到明亮的 地方,那里他们无畏的 灵魂已在漫步。 译注:对诗的依托与对一个女人的依托融为一体,然而又不失为日常的朴素,托氏虽为牧师,却一直把信仰置于现世。他所表达的爱情,有一种随肉体衰老而显现出的神圣感。 一个婚姻(A Marriage) 我们相遇 在一阵鸟的 音符雨下。 五十年过去, 爱的一瞬 在一个世界里 在时间的奴役中。 她年轻; 我用眼睛吻着 阖上并张开 在她的皱纹上。 “来,”死亡说, 选中她 做舞伴 跳最后一曲。而她 一只鸟的优美 于生命中 做完了每件事, 现在张开她的喙 一声叹息 滴落,不比 一根羽毛更重。 译注:这首诗让人感到颤栗。一生的操劳,环绕着一瞬间青春的花芯,暗淡下去,直到留下一声叹息。托氏晚年丧妻,后又续娶。 老年(senior) 六十啦,还有幻象往外冒, 那语言的所有物。 没有生命的书 会备好笔以便划去 人的名字。审判日 是对我们出席这里的 考验,判决对未来 并不感兴趣。有 没有字词的句子吗? 上帝 是祈祷的一个模式; 话语终止,只有 沉默。他有自己 交流的媒介吗? 一个星系的含意是什么? 星星接替地球 无用的所在,如同他们 对城镇所为,但它是 一个冷酷的消息。中心 具有随意性,骚动 存在于本应无限 平静的心中。 一个男人的影子 落在百万年之久的岩石上, 而思想来到暗黑的水泽 饮水,却口渴地离去。 译注:据说托氏一生写有1000余首诗.类似这样的随想式的独白,若从作者的生平或心境上 去解读,也许还可以读得下去,但作为一首孤立出来的诗来读,可能就觉得过于散文化。人老了,其言也善。应该说托氏早期就写出了他最好的诗,接下来只是类似主题的扩展,从强度从技法上都没大的突破,其中包括一些随意松懈的东西。 哈福德-鲁姆(Hafod Lom) 哈福德-鲁姆,穷地方: 我已习惯于它的美, 秃墙上灰色与金色的 苔饰物,延向烟囱 穗状的草。外面 果园荒废,叶子 比果实鲜艳;乐音 来自孤独的知更鸟 就像一眼清泉。这里 很难唤回过去生命的 枯燥,他们打磨 粗糙的日子,在 一具瘦的肋骨里 寻求意义。想象一个 孩子的培育,他认为 雨的篱墙圈起的崎岖 便是真理;他无望地 在风吹出的光秃平地 播种梦想。可是常常 就是来自于此的那些 男人们,透过窗子的浓雾 凝视下面低处的土地, 看到待收获的见识。长期 啃啮生活的硬壳给他们 以牙齿,一个强壮的颚 以及坚忍,以便咀嚼事实。 译注:托氏对一偏远地带半原始的生存境遇的描述,与存在主义将生存还原为灰暗平均的日 常生存有某种暗合。人的力量表现在原始的部分,它塑成了各种理念和物质境遇。人作为人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变化。海德格尔强调的本真生存其意味也在于此。 手(The Hand) 它是一只手。上帝看着它 转过脸去。有一种冷漠 环绕他的心,就像被那手 握紧。如同在一条漆黑 隧道尽头,他看到那手 将建起的城市,以及用之 将会夷为平地的机械。 他眼光暗淡,捡起它 试图解开手指的关节。 但手挣扎反抗。“告诉我 你的名字,”它叫喊,“我要 把它写入亮金。难道没有 可做的事了吗,造孩子, 写诗?世界无意义地等待 我的到来。”但上帝感到 钉子在侧胁,那接触的 失常热情,无声的搏斗。 这是他一直在预料中的 自我的漫长斗争,没有 回答的问题。手的存在 为何?圣灵感孕 在第一个工具引渡 之前?“我让你走,” 他说,“但没有祝福。 告诉你造出的混杂东西 我是进入其中的信使。” 译注:诗在这里变成思考存在的寓言。在曾有过的基督教的创世框架下,这追问成为信念的 缝隙,在断裂处美以其血肉的污浊成为尘世与天国的弥合。 工具(the tool) 如此说来什么也没有? 没有。一个回声? 谁在说话?虚无 和一张盯视的脸,寻找 相似物。以及思想 探测一块空缺。上帝 知道他是赤裸的并 撤出自己。而细胞 群集,排序拉长; 发出声音的舌头 在哪里?痛苦,声音 说,并且那造物 站起来,意识抱在 黑暗上。它伸出一只手, 就像乞求智慧, 而一件工具在那里 闪亮。树的选择 加剧。上帝从树体中 说话,但工具的声响 淹没了他。他裸身 来到前面。‘原谅我,’ 他说,在自己的身体里 忍受工具的傲慢。 译注:人成为人仰赖介于人与自然间的工具,是上帝的疏忽吗?人开始在自然的混成中分离 出来,试图扮演上帝的角色,而上帝以一种毁灭之的极限忍受着这个盲目的反叛者。这是唯一者留下的机括。 目的地(Destinations) 我们向光明行进 却中了黑暗的埋伏; 一个无形的伴侣 喋喋不休,扣住我们。 伟大时代的一个阴谋, 我说,它反理性, 反我们内部所有 精神可能性的叛乱。 我们面面相觑。 是不相关的思想暗合, 抑或两者间真空的 沉寂?有一种因素 在自身是其障碍的思想里。 我们真的来到探查 它的路吗?合并的声音 促使我们把信任植入 躯体的智慧。记住, 那声音告诫我们,通往的 未来就是起始的地方。 有一个相反的命令吗? 我倾听如同对着遥远 恒星上一片无潮汐的海, 知道我们的方向 在别处;是的,向着光明, 但并不是内部地层的光亮, 比如张开的矿石, 而是科学在爱的镜子里 对自身的美化。 译注:叙述的过程是虚拟的,意在隐喻科学与人类境遇的关系。这种结构的诗,可否看作是海 德格尔探讨同样题目的哲学论文的直观?寓言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虚拟的,即过程是通过经验的合理想像,不是现实的,但符合经验逻辑的联想;一种是本真的,即过程就是日常现象的描摹,但这过程由于通过特定视角的强调,具体的变成抽象的了,本身是真实的具体的,但同时又是抽象的寓言的。后一种方式,往往会有更大的暗示力。 他和她(He and She) 他进来时,她在那里。 她看他,他笑了。 有光在碎裂于 永恒的崖岸的 时间波浪中。 坐在桌边—— 不需要打破 房间的沉静;他们 轻轻交谈。混在一起的思想 被点燃,意识川流里 金色的颗粒。 他们之间有电流? 为什么当他暗中 思想时,神经就戏弄 她的唇缘?什么是心灵的深度? 她内部也有多种尺度, 有时他跨越它们, 着陆,并且没被拒绝。 译注:写法近于日记。男女对谈时异样的感觉,用隐喻穿插解释。但整体效果不如另一首 《一个婚姻》。那首诗把一生的情感浓缩在几个具体的情境和隐喻里。一生就是一瞬。死的深渊中的一闪。 水手医院(Sailors’ Hospita) 里面是热的, 但那儿有 痛苦。我走出来 进入四月的 冷风中。一些鸟 在光秃的荆丛 废铁间,一只敲击 它的细碎的歌。朝向西方 从灰色的水中升起, 是靠在一起的小镇的 房屋。谁最先形成 那垃圾:时间的废墟 增长于洁净的 海边?一些水手, 在风或海潮前 留驻在鹅卵石上, 将它建成海港, 在阳光下晾挂 衣物;寻找女人—— 那些有病的男人 由此繁殖后代。 每天潮汐有规律地 以咸腥的舒适 访问他们;他们的伤口 在高船的索具中 是刺目的。 带着握紧的思想, 甚至天空的水仙 不能说服其开放, 我返回到护士中, 他们拖着他,当他 从呼吸的涌流上 漂离,越来越远, 在我们爱的呼唤之外。 译注:这首诗中有一种人被碾在冷冰冰的轮回中的无奈。正是在这人的堆积物同时也是时间 的废墟中,闪动着微弱的光,那是被称为爱的命定的无奈者间的同情。 返回专栏 © 诗生活网独立制作 版权所有 200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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