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莉迪亚戴维斯:故事的中心
来自:雨中有座浪淘狗(莫往莫来, 悠悠我思)
故事的中心
一个女人写了一个故事,其中写到一场飓风,而关于飓风的事通常都能确保是有趣的。但在这个故事中,飓风有袭击城市的威胁但最终并未袭击它。故事很平、很均匀,就像飓风逼近时地面看起来平而均匀,如果她要把这个故事拿给某个朋友看,这个朋友可能会说,不像飓风,这个故事没有中心。
这个故事不那么容易写,因为它是关于宗教的,而宗教并非她真正想写的东西。然而,出于某种原因她想写下这个故事。现在故事完成了,但它却让她感到困惑,而且它上面笼罩着某种诡异的黄色云翳,这要么是因为宗教,要么是因为飓风到来之前天空的颜色。
她想不出这个故事的中心可能在哪里。
有一次飓风来临时她在读《圣经》,不是因为她对于一场大灾难的来临感到害怕,虽然她确实害怕,也不是因为那些天碰巧是圣洁日 [注:the High Holy Days ,在犹太教中,圣洁日可指犹太新年及赎罪日这两天,也可在广义上指称包括犹太新年及赎罪日在内的十天。] ,而是因为她需要确切知道《圣经》里写了什么。她读得很慢,并且做了很多笔记。在她的公寓外面,天色在变幻:风变大了,小树上的树枝在摇晃,树叶在颤动。她读着诺亚方舟的故事,为了更好地理解它,她试着精确地想象她读到的东西:一个几百岁的男人艰难地行走着,为他的家人引路,洪水退去后淤泥覆盖大地,腐尸散发臭气,之后是以动物献祭,以及燃烧的头发、皮毛和号角的臭味。
有几天的时间,除了阅读《圣经》她基本上什么也没做。她会经常往窗外看,听新闻广播。《圣经》和飓风自然属于故事的一部分,虽然她并不知道它们是否应被放在故事的中心。她把她的房东太太放在了故事的开头。房东太太是一个来自特立尼达岛的老妇人,她一个人在楼下的门厅里,悄声说着关于市长的话,而她在楼上,想着要给总统写一封信。房东太太说门厅地板上那截残损的红地毯是她的朋友市长送给她的。她很可能会把总统和房东太太从故事中拿掉,留下《圣经》和飓风。或许如果她把那些不是那么有趣,或因为其他原因而不属于这个故事的东西拿出来,故事的中心就会更明显,因为一旦故事中的东西变少了,那么处于中心的东西就一定会更多。
在故事的另一部分里,一个男人病得很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不是真的要死了,只是食物中毒并且喝了太多酒,但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给她打电话要她过来帮他。那时刚好是据说飓风要袭击城市的时候,在她所在的街区与他的街区之间,一些人家的窗户用胶布贴上了星形。在他的房间里,百叶窗是关着的,光线昏黄,窗户哐哐作响。他平躺在床上,一只手放在裸露的胸口。他的脸是灰色的。
她不清楚在这个故事中,他的位置是什么。很显然他的病和故事的其他部分没有什么关系,除了它是在飓风最强劲的时候击垮了他。但他又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些关于渎神的事。他说,他最近曾严重渎神,因为他在某个圣洁日做了一件被禁止的事。他说,在做这件事时他意识到,出于某些复杂的原因他是为了伤害上帝,而如果他想要伤害上帝,那么他一定信仰上帝。他亲身体验了很久之前就被传授的真相,渎神证明了一个人对上帝的信仰。
这个男人,他的疾病,他对于失去生命的恐惧,致使他生病的渎神行为,就像他可能认为的那样,以及后来,在她坐火车出城时想起他说的其他关于上帝的话,可以构成故事的中心,而《圣经》和飓风可以放在边缘,但关于这个男人可讲述的或许不足以构成中心,或者说现在可能还不是讲述他的故事的时机。
所以故事中有这场并未袭击城市而是在其上方投下黄光的飓风,和这个男人,以及《圣经》,但没有房东太太,没有总统,没有新闻播报员,虽然每一天她都会看好几次新闻,以追踪飓风的最新动向。当新闻播报员让她往窗外看时她就会往外看。他们会告诉她在当下这一刻,因为太阳落山了,城里到处都在吹响羊角号 [注:这一天应为犹太教的赎罪日,新年后的第十天。按照犹太教的传统,成年犹太人在赎罪日要斋戒,并前往犹太教堂祷告。教堂仪式于傍晚时分结束,届时会吹响羊角号。] ,她会很激动,尽管她所在的街区根本听不到羊角号声。尽管新闻播报员们将故事从前一天到下一天串联起来,但在这个已然很难找到中心的故事里,他们显然不是中心。
在那些天里她还会去基督教堂和犹太教堂。她最后去的教堂是城市北边的一个浸礼会教堂。在那里,穿着白礼服的胖黑女人要求她坐下,但她却紧张得无法坐下。之后,她站在拥挤的大厅后面,当一队穿着红袍的女人一边唱诗、一边迈着庄严的步子向她走来时,她开始感到眩晕。她离开大厅,找到了洗手间,坐在隔间里盯着一只苍蝇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事实上,接近这个故事的中心的可能是这个女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她意识到或许因为她在上教堂和研究《圣经》,所以尽管她不是一个信徒,她的心中却怀有一种不寻常的、宗教般的平静,她还意识到这平静让她能够接受可能到来的最坏的灾难,某种甚至比飓风还要可怕的灾难。
她乘坐沿着河开的火车离开城市。飓风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河水并没有上升到淹没铁轨的程度,虽然很近了。在望向水面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魔鬼。在她可能会相信的事物中,甚至是在她就自己相信的事物可能会问的问题中,她都没有留出魔鬼的位置。她问过好几个朋友他们是否相信有上帝,但她从未向任何人问起过魔鬼。想起这一点后,她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忘记了魔鬼这一点一定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他都不在她的信仰体系之内,虽然她认为她相信邪恶的力量。
现在已经接近故事的结尾了,但她想故事大概不能以魔鬼和坐火车作结。所以结尾也成了一个问题,虽然不像中心的问题那么严重。或许故事没有中心是因为她不敢将任何元素放在中心的位置——男人、宗教,或是飓风。又或者——这与之前的理由或许相同,或许不同——故事有一个中心但这个中心是空的,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找到属于那里的东西,又或许是因为它本就应该是空的:在那里,但却是空的,就像那个男人生病了但并未死去,飓风接近但却并未袭击城市,她怀有某种宗教般的宁静但却不具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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