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记得这条街
一秒钟就能睡着(TMW)
原谅我一定要把这个真是的事件写成故事。它表达了我对一个女孩的爱怜,对武汉所有老城区的眷恋,对一段感情的唏嘘。。。 只耽误你15分钟。希望你能认真看完它。 欢迎讨论,作者微博http://weibo.com/illusioncwy 如果你还记得这条街 1. 我见到简苍的时候,是2011年12月底。 那时,我刚回国,还没有开始工作,受朋友之托,让我看看简苍的病。朋友也是学医的,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他自己并不耐烦医简苍的病,于是就推给了我。简苍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好奇地翻开了朋友刚刚给我的病例报告。 简苍的病,说好听一点,是精神崩溃,神经衰弱,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神经病。这年头,人心都壮如牛,国内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少之又少,又没人愿意接下这个摊子,于是只好让我这个骨科医生勉强看看。 原本我并不打算管这件闲事,但是碍于情面,看完她的病历,我打算去拜访那个病人。 是简太太给我开的门,问明了我姓名来意后,几乎张着手欢迎我进屋。简太太看上去不过才三四十岁,气质文雅,看起来是知书达理的人。她看着我许久,眼圈一红,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她忙拿起身边的纸巾,擦干眼泪。俗话说,人不伤心不流泪,我想她女儿的病应该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好的。 “安医生,”简太太奉上茶,对我说:“简苍12月中旬被查出是中度抑郁,她的状况很不稳定,医生说她需要人长时间陪伴,但是我和她父亲都太忙,顾不上她。找了好多医生,都说没有办法治疗。拜托您帮帮我……”说罢又流泪了。 我有些同情,但是简苍的病情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原以为只要替她做做检测即可,更何况我只是一个骨科医生。可是这样,我实在不好推脱,于是便问:“简小姐现在在哪里?” 简太太站起来,带着我,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前,打开门。音响的声音传出,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正坐在地板上看电影。 她的眼神很专注,仿佛此刻除了电影再没有其他事情能吸引她的目光。她的脸色很差,头发蓬乱,下巴尖尖的,一张小脸没有表情,也不看我。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受任何打扰,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看到此景,我不知为何,居然转过头来,对简太太说:“我尽力治好她吧。” 简太太感激地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向我道谢。之后,我告辞回家。自那之后,我就成了简苍的主治医生。 2 简苍,女,17岁,武汉某重点的高三学生中度抑郁,服药中。我很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抑郁,她并不用为自己的将来发愁,良好的家世已经照亮了她的前路;姣好的容貌也不会让她自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她的资本,她还有什么好抑郁的呢? 第二天早晨9点,我按时到了简家。简太太穿着一身浅灰色皮草,正准备出门,她嘱咐我有事打她电话,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今天的简苍和昨天有点不一样,头发梳得齐整,穿着浅色毛呢外套,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喝粥。过了一会,她拿起桌上的餐巾,仔细地擦过嘴角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开口道:“安医生对吧?你好,我是简苍。”此刻,她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我向她自我介绍:“你好苍苍,你可以叫我安,我才25岁,我不算医生,你把我当做朋友就好。”她站起来,向我欠欠身,然后走向楼梯方向,回自己的房间。 我陪她看了一整天电影,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很安静,话很少,看起来并无异常。 晚上回家我与妹妹谈起此事,想咨询咨询她。妹妹在美国念的心理系,她听完我的描述后,居然一脸幸灾乐祸地说:“这种病好治得很,交给我不到1个月就能搞定。但我不想帮你,我想看看一个骨科医生能把心理疾病治成怎样。”说完就仰天长笑回了房间。我耸耸肩,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3 隔日我再去简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简太太。我问简苍她妈妈的去向,她只是随口回道:“她很忙”,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玩一个盒子。她仿佛很习惯这样一个人的生活。过了一会儿,就在我觉得无聊之际,她突然抬头看着我说:“我们出去散步吧!”我点头应允,带上大衣带着她出门了。 我们从屋后小路出发,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她笑着对我说:"下雨了。"我点点头,手插在裤袋里。我从未曾见过这么美丽的微笑,一个温柔的,无可奈何的微笑,,雨很细,四周像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我们继续缓缓向前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走了很久,她突然开口说:“9月3号的晚上,Fay也是这样,在这条路上跟我一起散步。那天他的笔记本在办公室被偷了,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很想想见我。”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说电脑偷了没关系,见到我心情就会变好。那时夹竹桃开得正盛,从铁栅栏里探出来,很漂亮。我跟Fay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人隔着一米地距离,因为害羞。那夜,我穿着粉色连衣裙,白色公主鞋,由于刚洗过澡,头发披散着……”说罢,她又低头兀自微笑。 我静静地听,心里起了疑问。Fay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现在在哪?只是不好开口。简苍边走边说,她并不看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都与她无关。 在我看来,心中不顺,大多数是因为欲求不得,简苍有可能也是如此。我猜想这个“Fay”必是简苍病情的关键。 我最后说:"你要不要听一句俗气的话?" "有什么俗话?但凡是俗气的话,都是好的。" 雨淋湿了她的薄薄白衬衫,她的鞋已经打湿,此时她像个稚气的孩子,站在雨中,一动都不动,等我开口。我握住了她的手,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她听了一征,细细回味起来。我俩一直站在雨中,她想了很久之后才答:“对。说得对。” 然后我们便慢慢走了回去. 下午,简太太在家,简苍却睡下了。因为药物的原因,她嗜睡,呕吐,没胃口,记忆力下降。她吃的药是治疗抑郁最有效的一种药,直接作用于神经,控制神经递质地分泌,但药是带来的副作用也非常大,很伤身体,看着她每天呕吐的样子,任谁都会心疼。 简太太说,简苍很懂事,除了现在的病,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地方需要他们操心的。她小时候活泼开朗,成绩优秀。但是简苍9岁之后,简太太一直忙于工作,就没有再管过她,现在简苍16岁,这7年,对简太太来说,简苍就是空白。等到简太太有心关心一下简苍的时候,简苍却不太喜欢这种“关心”了,按简苍的话来说,是“习惯了一个人”。于是,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喜欢什么,有什么朋友。我问简太太,知不知道一个叫Fay的人。简太太显然不知情,她只提供了几个苍苍好友的名字,之后便又出门了。 4 我对苍苍的过去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我猜想Fay会不会跟她有过一场非比寻常惊心动魄的经历,才让她得了现在的病。回家后,我一整晚都在想苍苍病情的突破口,我觉得自己只要找到了突破口就一定过能治好她。这将是多么奇特的事情,骨科医生跨界治好了心理疾病,想到这些,我也不免笑起来。 据讲她不大说话,但是对我却说得很多。我去的时候,她在看小说。她见我进来,便抬起头来对我说:“爸爸打了电话来。” “哦,”我坐下,“是么?”我还没见过简先生,有点好奇,“你昨天很早睡了,”我说:“几时打来的?” “一大早打来的。一听那声音,就知道他又跟妈妈吵架了,他问我好不好,我也答不出来,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后来他问我的医生,我说安小姐很细心,他又问了好些事,真是浪费时间。" 我笑着说:"他是关心你。" “关心?”苍苍轻笑:“你没有见过他吧,连我也见不到他,谁见过他了?妈妈也见不到他,他又不在武汉,他一年365天到处飞,心心念念的只有工作,上次回来连我读几年级了都不知道,不知道有多窝心。" 我很惊讶,她对家里的事情居然这么清楚,而且说起来又这么平静。我怜惜地看着她,她不过17岁,却不知一个人独自承担多少。其中过程,可想而知。 她抬着头,一张脸很美,她有一个极美的角度,当她微微伸着头,可以看见她下巴有一个小凹,睫毛闪动,象蝴蝶的翅膀,皮肤雪白。她的声音很低很疲倦:“安,能不能跟我妈妈说说,让我出家门逛逛?” 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拨号。 “安,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她淡淡地问。 我转过身来宽慰她:“很快的,真的。你的父母对你很好,他们都很关心你。” 她又成熟起来,象那次初见面打招呼的时候,她说:"他们也多虑了,我为他们担心,他们却为我担心,我这是忙坏了。"她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所以我也不急着要念书,我的气力不知用在什么地方了,常觉得累。" "累,是那一种累?"我小心地问。 "我想睡,好好的睡,睡熟了,虽然也做一些梦,到底比较现实一点。" 我问:"现在有什么不好了?" "现实——"她看着她的手,"很烦。" "我觉得你不应该烦——Fay怎么说?" 她抬起头,"你说什么?"她问。 接着,她又反问:"Fay是谁?"她脸上一副诧异,完全不象假装。 我呆住了,这——这叫我怎么回答,是她口口声声不断提着Fay啊Fay啊,此刻又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我有点乱,终于知道她的异常在哪。一阵心烦意乱,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把她带到我们家坐了一会儿,介绍她给妹妹认识,妹妹对她非常感兴趣,实际上开头那一小时妹妹根本不晓得她便是我那个病人,也不止妹妹一个人以为苍苍没有毛病,大多数人如此,后来我暗示了几次,妹妹明白了。。 苍苍言行举止皆符合礼数,间隙,又很老成的说:"安医生人真好,将来谁娶她,是有福气的。" 妹妹哼了一声,"可是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苍苍笑问:"谁?" "她未婚夫呀。"妹妹斜视我。 我只好微笑不语。 苍苍说:"啊,安已经定了婚吗?"她突然来了兴趣。看着我问,"那位先生在哪里?" 妹妹说:"还留在外国呀,还不肯回来呀,她还在等呀!"我白了妹妹一眼。 苍苍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要是我,就不等了。" 我与妹妹都诧异,苍苍竟是这么坦诚的一个人,想到什么说什么。 苍苍又补上一句:"女孩子没有多少年可以等,如花美眷,也敌不住似水流年。女孩子的最终结局,不过是如此。" 我很吃惊。 这跟她看电影,散步的态度差了多少! 妹妹看了我一眼,后来她说:"谁说她有毛病,谁才是神经病!我觉得她大智大慧。不过稍微看得太透一点, " 我不响。 苍苍的病大得很,把她送了回家,她便嚷累,我看着她睡着。她一天总得睡上那么10多个小时,不知道有没有做梦,不知道梦是不是好梦。 5 之后,我天天去简家,有时候简氏夫妇打长途电话回来,我也在场.他们反复把女儿随手一搁,就很放心的样子,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苍苍没病,他们也把她往寄宿学校里一扔,离家万里. 女孩十七岁,是人生最美的时候。简苍现在已经渐渐在褪色了,可是还是这么好。 褪色到一半,又未褪尽,那是最美的,况且她神态贵在自然,日常只穿那几套衣服,保姆也不跟她研究新衣服,她自己也不理,常常一条牛仔裤换另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衫换另一件衬衫,裤子永远是深蓝的,衬衫永远是白的,虽然如此,她还是美丽的。我看着她因为药物作用一天天消瘦,却也无能为力。征得简太太同意后,我打算带苍苍上街。苍苍得知后很开心,她坐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我在客厅穿大衣。保姆悄悄问我:“安医生,小姐的病能好吗?”我笑了笑,不说话、 1月的武汉比较冷,她在衬衫外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大衣,粉嫩的颜色配了许多蕾丝花边,十分精致。她回头喊我:“安,安!快点,我们出门啦!”只见她笑靥如花,一点也没有抑郁症的样子。 我把车子驶过来,她坐在副驾驶座,自顾自地笑。我问她:“苍苍,笑什么?”她不语,仿佛坐计程车那样地报了地址:“天津路7号。” 1月初的武汉总是阴天,微雨。我驾车带苍苍从沿江大道走,她显得很开心,一路上望着窗外,也跟我说很多话。 到了天津路,我把车停在路边,苍苍很兴奋,迈着轻快地步伐跑到巷子深处。我这才发现,在天津路的洞庭路天桥下的那条巷子里,有一家别致的咖啡馆----爪哇空气。 苍苍显然是熟客,自己掀开布帘走进去,跑到吧台跟店员打招呼,蹲在地上跟小猫玩耍,像个小孩子。虽然气色还是不好,但现在的她看起来很有精神,跟以往的沉默有很大的反差。我仔细环顾着这家店,昏黄的灯光,横条纹的布艺沙发让人觉得舒适,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的吱呀声让人莫名心安,我也喜欢上的这个地方。 苍苍叫了一杯可乐之后就一直跟一个叫小瑾的店员聊天,我听了听她所谈的内容,完全不似她以往的样子,都是些充满幻想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好像出自一个七岁小孩之口,但是看她如此开心,任谁也不忍拂了她的期待。即使是小瑾忙着招待客人的时候,她也跟在后面,就好像黏着人的小动物,偶尔,她也会帮小谨的忙,去招呼客人。我猜想,也许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苍苍玩累了,就回到角落的沙发里喝水。不久便靠在靠枕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与小瑾交谈,问她是如何认识苍苍、又与她交情如何。 “她啊,原来一直跟她男友来,后来就是一个人来了。12月26号那夜在这喝了个烂醉。你待会儿一定要看好她,她每次都吵着要喝酒,酒量又超级差。”小瑾边洗杯子边告诉我。 “男友?”我好像听到了重点,立刻追问起来。 “是啊,他们俩感情很好,过去经常一起过来,每次都坐在角落的那个沙发上。叫Fay。” 我开始慢慢明白。但是Fay和苍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简苍变成现在这样?我陷入思考,简苍却在这时醒了。 爪哇空气里的一只白色小猫慵懒地躺在简苍旁边,蹭着她的腿。她坐在沙发里,似乎总是心不在焉,顽皮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端凝的神情。她苍白的小脸,因为尖尖的下巴而很象大人,但这时候看着感觉有些稚气。她静静得望着猫咪用小爪一遍一遍不断扒弄她裤腿,也不厌烦,一副若有所思地神情。大眼睛望着伸出爪子扒弄她裤腿的猫咪。眼睁睁的。眼白发蓝。仿佛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 我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她笑着转过头来对我说:“安,你看,她多可爱。”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夜晚10点多,于是我提议回家。她顺从的点了点头,跟猫咪和小瑾告了别后,就往外走。走出巷子,四周是一片黑暗。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雨正细细地下着,氤氲水气里尽是清凉的花香。凉风过来,吹得我直发抖。苍苍挽着我臂弯的受突然松开了。 “我跟Fay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爪哇空气,8月27号。那天我穿了一条天蓝色的泡泡连衣裙,tiffany的那种蓝,白色坡跟凉鞋。他穿了一件黑色burberry的polo。我还记得他在路灯下对我笑的样子。后来很多次,很多次,我们在这里见面。9月9号,9月11号,10月2号。。。。。。我们总是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他帮我做英语作业,或者给我念《小王子》。最初他叫我宝宝,后来我们确定关系了,他叫我宝贝。我父母也没有这么叫过我。他说,我就是他的宝贝。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别人,他只这么叫我,只对我好。。。” 她的声音是低沉的,平静的,似乎还带了一点笑意。天太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时候一辆汽车驶过,刺眼的灯光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又恢复正常,转过头来笑着看着我说:“走吧,安,我们回家。” 6 送苍苍回家看她睡下之后,我开车回了家。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关了灯,我却久久无法入眠。 我脑海里满满的都是简苍,她天真活泼如七岁孩童的样子,她沉默孤僻的十七岁的样子,甚至是她言语成熟如同二十七岁的样子。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子?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Fay到底是怎样的人?一大堆的问题搅得我睡不着。我决心找出答案。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简家,苍苍还没醒来。我进了她的书房翻阅了她的的笔记。那些笔记是整齐的,干净的,一丝不乱,她用钢笔,有时候也用原子笔。她没有画画的习惯,笔记边缘清清白白。有时候用中英文写着一些字,有诗有词,又或是随手记录的心情。大多是“好累”、“我想回家”之类的话。书本上有些字迹跟她不一样,看得出也是一些女孩的字,应该是她把书借出去,又收了回来。 似乎没有任何线索,我又翻阅了好几本她初中的笔记,终于在一本化学笔记本的封面反面发现了一排电话号码,名字标注的是“玄玄”。这是个很亲密的称呼,应该是她比较好的朋友。我犹豫了一会儿,记下了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温和的男声,我说明身份之后他带我很客气。 我并没有很快进入主题:”苍苍在初中有男生喜欢吗?” 那位男生笑了:“嘿!不胜枚举,如过江之鲫,那个淘气鬼,把男同学当傻子似的赶来赶去,结果谁也没碰到她一个手指尾。她那样骄傲成熟的女孩子,又岂会看上那些青涩的男同学?” “那有一个叫Fay的吗?”我赶紧追问。 “Fay?没有。我们学校的男生我都知道,没有这个人。” 没有说一会儿,苍苍醒了,我挂了电话走进她房间。 她歪在床头,捂着额角,并不起床洗漱。我知道她又头痛了,药物副作用。 她的乳白色睡衣显得更加空荡,认识她之后,我似乎就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消瘦。她脸色很差,目光没有焦距,不知是停留在哪里。蓬乱的发丝一股脑散在肩上,大大的眼睛看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双眼皮,向上翘的眼角,琥珀色的眼珠,似乎氤氲了一层水汽。 我坐在她床边,搂着她:“苍苍,你还好吗?” 她一动不动,良久,她说:“安,给我讲讲你的未婚夫吧。” 我的未婚夫?我失笑。每天忙着苍苍的事,我都快忘了这个人。 “他在美国读书,我们都是加州大学的中国留学生,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 “那你的初恋呢?”苍苍似乎突然来了兴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你忘了你的初恋吗?” 我笑了:“唉,初恋这种事情,说要忘记,谈何容易?” 我靠在她旁边,也陷入了回忆,那数年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点点滴滴浓情惬意,已经食髓知味,篆刻在脑里。 我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我甚至现在还保留着大学时初恋男友为我抄来的笔记,码得整整齐齐,放书柜里。记忆里的无数片段中,总有一幕,是他骑着他那破烂的老爷车,载着我穿梭于夏日的大街小巷,树阴斑驳如网,笼罩两人。 有一年暑假,他陪父母去旅游,我们分别一个月。 一天晚上,我忽然听到阳台有响动,出去一看,竟然是他在楼下往我家阳台扔小石子。 我俩四目相接片刻,他顺着下水管道爬上二楼来。 那时我笑着说:‘我们像足了罗密欧和茱丽叶。’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真甜蜜。”她笑了,“我多想,初恋只是件小事,可以忘记,毫不费力。”不久,她闭了闭眼,又陷入沉睡。 7 不久苍苍请求我带她去看电影。江汉路的万达电影城,看的是一部无聊的片子。卖票的时候苍苍一直盯着地板砖发怔,等我拿着票回来她才指给我看说:“安,你看这个地砖,是深蓝色的,上面还有亮晶晶的亮片。我总觉得它像梵高笔下深蓝色的星空。知道吗?所有万达的电影院都是用的这种地砖,Fay告诉我的。” “上次来的时候是9月16号,那天是《挪威的森林》的首映,看完之后我还给黄君霖打了电话。电影很无聊,我一直想走,但是爆米花还不错。我告诉黄君霖一定不要看这部影片,结果她那个傻瓜以为我是骗她的,还特地跑来看了。”说罢,她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发觉她是一个很多心的女孩子,心思很密,不喜欢盲从.而且也很避讳,不是轻狂的人,对我.她是很坦白诚实的,我觉得她非常信任我————就象她相信Fay那样? 看完电影她执意又去爪哇空气,于是我们从江汉路步行过去。 “那天晚上我跟Fay走的也是这条路。”她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那天是星期六,步行街上都是人。如果他还记得这条街。。。”她咬了咬嘴唇:“他应该是记得的,以后他若是走到这里,肯定还会想起那个晚上。” 那时候是夏末,天气凉爽,江边很多人放风筝。我看到天上发亮的细线吓了一跳,还疑心是UFO,后来才发现那是荧光材料制成的风筝线。因为这件事,我还被Fay笑话好久。他摸着我的头发,一直笑着,很温柔的样子,叫我‘小笨蛋’。”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她似乎并不是在对我说话,眼神看着某一处,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 走到南京路的时候,苍苍突然惊呼起来:“那些房子怎么都被围起来了!” 我看了看四周,的确,这些古老的房子都被圈入了拆迁的范围,大概很快就会被拆掉了。苍苍抬起头来对我说:“过去我跟Fay常常在这里散步。他喜欢吃兰陵路一家老字号面馆的牛肉粉,于是我们每次都从天津路步行过去。那时候汉街还没有修好,我告诉他,我很喜欢这种老房子,让人有种置身上世纪的错觉。他牵着我,告诉我说,汉街上都是这样的房子,等到建好了,会比这里更美。 但我想,总是不一样的。少了时光的积淀,仿造的建筑风格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喜欢这些街道,南京路的图书馆,天津路有彩绘玻璃窗的老教堂,洞庭街的同仁里。。。老街就像放在巷子深处的旧碗,盛着它经历的岁月,拥有着那么多人的回忆。如果都被拆掉了,那回忆又要盛放到哪里去呢?” 我心里一惊,久久不语。 到了爪哇,她又坐在上次那个沙发上,但这次却没有围着小瑾转。她似乎还沉浸在那些带有她回忆的建筑即将消失的伤感里。时间已是将近下午4点,武汉的冬天,天气阴沉,暗色的云好像要压下来一样,给人沉重的压抑感。爪哇的炭火盆吱呀地燃烧着,给人温暖,我捧着一杯柚子茶,陪着苍苍发呆。 忽然下起了小雨,打得后院的树叶沙沙作响。苍苍回头透过窗子看了看雨势,然后转过头来,开始陈述。 “那个晚上也是下了这样的雨。那天是爪哇老板的生日,他在这陪老板喝酒。我为了给他惊喜,冒雨跑出来打车来见他。当时车就停在维多利亚酒吧的门口。我付了车钱,飞快地跑进来,那时候真是心急如焚,想早点见到他,一分钟都舍不得耽搁,我体育考试的时候都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说罢她自己低头笑了起来。 “我冲进爪哇,衣服上都是雨水,直真扑进Fay怀里。那段路看起来不长,可跑起来真累。我紧紧地抱着他,一直喘息着,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他很高兴,一直笑,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额头、鼻尖、刘海。就在那里。”苍苍突然指着吧台旁的那张桌子给我看,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苍苍和Fay紧紧相拥的场景。不知怎么的,内心抽痛。 简太太是傍晚赶回来的.我在客厅见了她.她显然很累了,可是却不肯休息,拉着我问苍苍如何。 我无法说明苍苍有任何进步,这几天来她对我说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一片混乱,我不响. 过了一会儿,我问:"苍苍有没有照相簿?" "有."简太进房去捧了照相簿出来。"你要看吗?" 我松一口气,慢慢的翻了开来,那本照相簿子是极厚的,但是照的都是她小时侯的照片,一岁两岁的。 我合上照相簿子问:"简太太,你知道苍苍有什么朋友吗?” 简太太说:"只知道她和一个叫黄君霖的女孩子关系最好。" "你们难道没有见过她的朋友?" "有啊,都是一般大的孩子,来来去去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印象."她停了一停,"安医生,你看苍苍如何?" "她的确是精神上受了刺激."我坦白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很可惜." 简太太低下了头,"太小就让她独立了.可是你知道,那时候我跟她父亲忙得很厉害,她又很懂事的样子,我想,让她早点独立也是好的,没想到生出这么些事来,是我疏于管教,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闹成这样。”说罢又开始抹泪。 我看着在房间看动画片的苍苍,很久说不出话来。 8 我终究去见了黄君霖。 我事先与她通过电话,是一个很甜美的女声,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很激动,于是约在她家见面。因为她还在上学,因此我提早到了。 开门的是保姆,我说明身份之后就被迎了进来,显然黄君霖已经交代过。进屋之后我便深知她俩是挚友的原因了。保姆客气地奉了茶,我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 大约15分钟之后,黄君霖回家。保姆做好了晚饭,她邀我一同进餐,我同意了。 这位黄小姐十分娇小,样貌可人,亦是大家闺秀似的,用餐礼仪得体。 餐罢,我们便退了保姆,到她卧室谈话。 还未等我开口,黄君霖便急切地问道:“安小姐,苍苍最近如何?” “不太好。抑郁,瘦了很多。”我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君霖,你知道Fay吗?” 她显然对苍苍的现状感到十分痛苦,闭了闭眼,然后点了点头。 “她9月的时候告诉我她有了很爱的人,就是Fay了。刚开始我很反对,因为那人大她那么多,但是苍苍很喜欢他,常常给我打电话,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说的全是他。后来我见了Fay一次,通过苍苍的描述和我的判断,他对苍苍真的很好。于是我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他是怎样的人?” 君霖呷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他在汉街工作。当初对苍苍宠到了心里,好像真的是捧在手心,把苍苍看做珍珠、蜜糖。即使工作到半夜两点也会花一个小时打车到苍苍家看她一眼再打车回家睡觉,那深情模样,即使旁人看了也会感动的。谁会想到。。。” “想到什么?”我脱口而出。 “唉,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君霖皱眉叹息,我也大致了解。 “安小姐,请你一定要治好苍苍。她心里苦。她一直一个人,不敢轻易交托真心,就这么一次放任了自己,以为是万无一失,却落了这么个结果。 11月开始,苍苍每次打给我都是哽咽地,她说Fay变了很多,总以工作忙为理由冷落她。她一直都怪自己,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妄为消磨了Fay对她的感情,终日垂泪,我看不下去,托人打听了才知道,Fay早在10月底就劈了腿。 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看清Fay,害苍苍受如此大的苦,也不敢告诉她事情真相。唉。” 黄君霖说道最后,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看时间也不早,便起身告辞。黄君霖一直送我到门口,末了又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苍苍。 这样看来,苍苍看重黄君霖也是应该,毕竟她如此真心待她。 翌日,我与苍苍在客厅看书,我给她念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她说话很清楚. 她是这个样子,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即使糊涂的时候,也不讨厌,我习惯了她,我喜欢她,这个人很有点意思。 她说:"开始我是玫瑰。他爱我如珍宝,从不假人之手,生怕磕了碰了;后来我是娇蕊,我爱他奋不顾身,他爱我却随心所欲;最后我成了烟鹂,我说也错,做也错,不说不做还是错。” 苍苍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不再说话,良久,我感到衣服的湿凉,她哭了。 我呆住了,这么久,头痛也好,呕吐也罢,再难受她都没有哭过。我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黄君霖的那句话:“她心里苦”,“她心里苦”。 我话到嘴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苍苍,你有没有想过,Fay已经喜欢了别人?” “不会的,”她摇了摇头,“他那样爱我,他不会的。他只是想惩罚我一下,让我改改自己的脾气,他很爱我的。” “那如果他真的是喜欢了别人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当然祝福他。我知道的,爱一个人不是占有,如果他不爱我了,那我断然不会纠缠,我会笑着祝他幸福。” 她的眼神清澈,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但是有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敢告诉她真相,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叹息沉默。 末了,她又说了一遍:“他肯定是不会的。” 睡前,她很有精神地把我拉到自己的房间,给我看她最初常玩的那个盒子。我很惊异她对那个盒子的重视程度,她把它收藏得很好。 我与她坐在地毯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慢慢地跟我讲述盒子里的故事。 盒子里都是一些发票。我仔细地看着那些发票的日期和地点。无数张的汉街文华书城的购书单,大多买的是几米的画,还有许多汉街麦当劳的发票,汉街宾达咖啡的发票,汉街“W2”的发票,法朵和鹿港小镇的发票,哈根达斯和DQ的发票。。。我无法想象,她在这条修了并不久的街上,耗费了多少时光。 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每一个发票背后的故事,她的甜蜜和喜悦,她的期待和幻想,她的爱。 我久久不语。 回到家,我又与妹妹讨论苍苍的病情。 妹妹在一边说:"我看牵涉太远了,姐,你何必管人家私事.治得就治,治不好,那就放弃."我静了下来。 良久我说:"我一定要把她治好." "你这是何必呢?医好了她又不能拿诺贝尔奖."妹妹皱着眉头,"做医生是做医生,我从没见过一个医生是你这样的,病人来了,安慰他们几句,开了药,打发他们走,你是怎么了?我看你是走火入魔,自己有了毛病." 我低声说:"你见过那个女孩子......" "她是什么?是大美人?"妹妹问。 "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说。 "我不感兴趣.你真要帮她到底?" "是的."我说。 我的内心如此坚定,我一定要治好这个女孩子。 9 一月中旬,临近新年,我带了苍苍出门。 苍苍又瘦了不少,穿着灰色的羊绒大衣,围了一条白围巾,高高兴兴地随我出去,像个小孩子。 她非要去汉街,我没办法,依了她。在车上她给了我一种彩色糖果,笑的神秘兮兮,说是非常好吃。我剥开一粒放进嘴里,果然很特别。 "是不是?"苍苍嫣然一笑,"滋味很好吧?" 她笑得那么欢畅,神情动人,我呆呆的看着她,那Fay是个瞎子,是个瞎子!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逼成这样,他不是人! 我们把车停在水果湖一中旁边,苍苍很开心,一蹦一跳地往前走。我跑上前去牵着她,生怕她偶遇Fay做出什么事来。 她是一个漂亮动人的女孩子,能够跟她在一起,实在是很高兴的,我陪她买了一双球鞋,我帮她试穿的时候,她忽然感动了,问我:"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没有回答,继续低头帮她系鞋带。,眼里却有了泪。 买好了球鞋,我们去吃饭,她叫了一桌的菜,而且并不浪费,吃得很多,她很久没吃得那么多了。餐毕,她喝着果汁,看着窗外,又开始跟我讲故事。 “你知道吗?汉街一共有1500米长,只是中央文化区的一部分。这条街上的很多东西的都熟,屈原广场、昭君广场、大戏台。。。我不知道这条街对别人来说算什么,也许只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购物街,也许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但是它对我而言,是我的见证。 那时候汉街还是工地,Fay为了它,每天开会到深夜,然后再赶来看我一眼。到后来甚至连被子都带到公司,在办公室打地铺。又一次好几天都没有见到Fay,最后他在开会前匆匆打了个电话给我,我都哭了。这条街,从还没建好开始,就浸润了我的眼泪。 9月下旬的时候,为了汉街能如期赶在9月30号开业,Fay很多天都没有回家。我逃了补习赶过去给他送好吃的,那时候他带着一只白色安全帽,汉街伤都是保洁阿姨,席地而睡的工人,但我还是远远地就认出他来,他瘦了很多,我心疼得都要流泪。 再后来,汉街开业,Fay负责了大戏台。大戏台每周要演4天,冬天那么冷,他就在风里吹着。我心疼他,给他送了好多暖宝宝和面包火腿,结果都被他同事分了。他每天都很忙,有时候我为了见他一面,常常在汉街一等就是一下午,我连汉街上的保安交班规律都弄清楚了。通常我都是走到文华书城去买几米的书,然后走到汉街一号对面的麦当劳,在二楼的第一张桌子那里等他,等那么久,只为了等到抽空出来见我一面。 曾经那么懊恼,恨透了这条街,现在想来,也就那样了。” 我端详着她的脸,她表情平静,语气里带了一丝自嘲。过了一会儿,她便说累了要回家。我开车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车上睡着了。等她醒了之后我问出了我刚才没问的心中的疑问:“那Fay现在在哪?” “Fay?谁是Fay?”苍苍一脸茫然,她又忘记了。 以后那几天,苍苍有时候与我打球,有时候与我看书,她打球打到一半,如果听到一只鸟"喳——"到叫了起来,就忘了打球,会到处去找那只鸟,我耐心的告诉她,是找不到了,鸟儿早就飞走了,可是她也会在一株树下固执地等半天,只是呆呆地站着。 有时候我很灰心,一个月来,我这个医生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好的随身保镖而已。我现在把希望都寄在Fay身上。如果找到了他,让他跟苍苍讲清楚,苍苍就能痊愈,我也能离开了。 正是因为知道会离开,所以我特别珍惜与她一起的日子。 10 我决心找到Fay。 我试着与他通过电话,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但是当他得知我的意图后就扯理由挂断了电话,之后再也打不通。 我算是明白了。若有一日,你爱的人不再爱你,那么你对这个人,楚楚可怜也是错,生气勃发也是错,你和他在一个地球上同呼吸共命运都是错,或许可以为他死?哈,那更是让他午夜梦回时破口大骂的一个错。 我与妹妹谈起此事,妹妹却不以为然:“当今社会,谁管你是不是真心是不是初恋?移情别恋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平常。“ 我冷笑问:"那苍苍的苦就白受了?可惜她不是霍小玉,也没有武功高强的住客把Fay抓来见她一面。他也有姐姐妹妹没有?他怎么收拾被人女儿,将来人家也怎么收拾他女儿!报应就在他面前!" 妹妹说:"你少咒人!医学院出来,净学了些粗话!" 我说:"换了你,你气不气?人家女孩子半死不活的,人家做娘的以泪洗面,他老先生没事人一个,推推搪搪,太过分了!" 后来因为巧合,我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新欢”。不过是中人之姿,颇有“非主流”的感觉,没什么气质,不及苍苍十一,可见那Fay的确是瞎了眼。我与她交谈了一会儿,她似乎沉浸在她的新感情中。我想到某日苍苍的玩笑话:“高跟鞋和炫耀性感的风格到处都是,只有我难得一见。”于是笑而不语,随后告辞。 我又去见苍苍,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等她醒来之后带她去骑脚踏车。 回来的时候我们推了车一起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间隙,她耸着肩装着鬼脸,看样子一点也不寂寞,岂止不寂寞,而且乐得要命。真正寂寞的人才会如此。趁着机会便开心一下子。在大众面前作落寞状的,不过是个"为赋新词强做愁"的人物。 我握着她的手。 "你想念他吗?"我问。 “谁?”她反问我。 “Fay啊。” "想得太久,想得太久,觉得见不见也差不多,没多大的意思。" 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见他吗?怎么见不见都一样呢?" 她凝神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以前的日子,觉得跟做一场梦差不多,既然事情一过去,便象梦一样,那又何必耿耿与怀,非要见他一面不可呢?" 我一惊:"哎呀,你要大彻大悟,做和尚去了!" 她笑一笑,"我怎么可以做和尚?" 我见她精神很好,神智也很清楚,我就说:"我们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 "是的。" "如果我走了,你难过不难过?"我问。 "那当然要难过的,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陪我上街,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跟我玩,我会很寂寞,寂寞的时候想起来,那是一定要难过的。" 我闷闷的说:"你忘掉我吧。" "为什么?"这一次轮到她问我了。"你当然是要走的,我早知道你不能陪我一辈子,这有什么关系?你纵使是我亲姐妹,也还是要走的,你放心,我很明白。" 我呆呆的看着她,真的,谁能说她傻? 我又问道:“苍苍,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是放不下Fay呢?” “放不下?我没有放不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深爱也会变质得这么迅速。如果世间所有的爱都似这般,那我倒不敢再爱了。况且,如果他不爱了,跟我说清楚也是好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总想,会不会是我太任性,所以伤了他的心,他才想惩罚我一下。有人说过我“只会爱自己,不会爱别人”,所以我还自责着,是不是我亲手毁掉了他对我的期待。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头看起路边的花草来。她不会假装,看来她真的没有什么愁苦,反正她的失望已经很多,再有失望,她也因以为常,有什么希望,她的心也不会太热,倒不会象我这样,心里面为着一点小事,难分难舍,担心害怕。 她对于感情,就好似一张白纸。她还不知道男人见异思迁的把戏,白白付出了真心,却还自责着,不放过自己。那个卑鄙的男人却和新欢打得火热,在微博传情,真是令人心酸。 我在跟简太太商量之后,把简苍转给了妹妹,由妹妹开始着手治疗。1月底,我离开了武汉,回加州处理事务。 11 待我回来已是3月初。妹妹说她已经治好苍苍,我难以置信,于是详细的问妹妹."苍苍真的好了?她记不记得Fay?" "谁?谁是Fay?"妹妹反问。 "你连Fay是谁都不知道,还说把她的病治好了?" "反正她礼拜天来,你自己看好了。"妹妹并不想跟我争辩.她转过头又走了。 我非常耐心的等到星期天,妹妹果然开着车来了。车边坐着的是苍苍.苍苍穿一件宝蓝色的burberry收腰风衣,配着一双黑色长靴,越发显得漂亮,潇洒得很.她一脸的笑容.我怜惜地看着她,她还是老样子.我迎出去,她看见我,礼貌的笑了笑.却十分生疏,她跟妹妹说:"把礼物给我,我替你拿." 妹妹说:"你交给我姐姐好了。" 她笑着把礼物交给我,很礼貌的说:"谢谢你." 从这些小节看来,苍苍仿佛是比以前更接近世界.她记得水果,记得道谢,但她的目光为什么这样陌生? 妹妹说:"这是我姐姐,苍苍,她看了你一个多月,你难道不记得她?"苍苍后退一步,"就是......她?"妹妹说:"是呀." 苍苍一脸抱歉地说:"我不记得了,谢谢你,安医生,真谢谢你们一家,我竟然不记得你,你说人生病的时候多么糊涂?"她歉意的笑,跟我握手。 我的确知道她痊愈了,听她的口气,假客气,八面玲珑,眼神中闪烁着机智,反应这么敏捷,她给妹妹医好了,换句话说,她跟你我没有什么分别。但是我的心中有一种绞痛.她不认得我?看她的神情,不象是假装,也没有不要假装,她不认得我?我细细的看她的脸,她把头发用发夹别在耳朵后面,看上去很大方,很是轻逸漂亮,但是......我也不大认得她,她现在是一个成熟的女子,很懂随机应变,见风驶舵,这还是我所知道的苍苍吗? 妹妹问:"你想一想,一定记得起来,你跟我说过你记得安医生,他就是安医生." 我们约的地点是汉街的鹿港小镇。苍苍笑吟吟地拿起菜单,她说:"鹿港小镇的台式甜品做得很好,尤其是烧仙草,不会像外面的那么甜。我在武广那家吃过。”看样子,她连Fay和汉街也一并忘了。 现在的她是那样美,低着头地时候几缕发丝垂下来,在阳光下透着温柔。她的眼睛水光潋滟,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晶莹的光,她的良好家教和完美气质让她如此耀眼,我看得到四周男士若有似无瞟到她身上的目光,我若是男生,恐怕也会被她吸引。 苍苍还在熟练地点单,侍应生在一旁毕恭毕敬,我的目光却飘向远处。 汉街,只是武汉中央文化区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还在建。武汉近年不断地拆拆建建,不知道拆掉的,是谁的小吃街,谁的糕饼店,又是谁的初恋情结。 新的建筑有一天会插满这个沿江城市,它们崭新、高耸,这时候,还会有谁记得武汉的老租界和街道里的故事呢? 无论如何,汉街是不会被拆掉的。苍苍失去了这段记忆,我却继承了这段记忆。这条街也许对许多人来说都那样普通,但是从此对我有了不同。这条街上的每一块砖,每一家店,都有苍苍的足迹,留有苍苍的印记。 我又想起了1月份在江汉路时苍苍那低沉的语气:“如果他还记得这条街。。。” Fay,我也想说,如果你还记得这条街,那么你替她记着罢。 感谢苏岑静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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