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日阴天下午,遇见百分百的袁筱一
来自: 橄榄
明明以为仍会是一个明媚的春日。走入南大氤氲的校园,走进讲座的报告厅时,却已是郁郁的阴天下午。主持人许钧老师妙语道:早晨看到阳光那么灿烂,我还在想,这样的天气似乎并不适合今天的话题。下午天阴了下来,气氛就对了。让我们在这样一个阴天的下午,谈一谈文学。 太阳底下,世界物质而温暖,只需仰面微笑,手舞足蹈。的确,让人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去为那些虚无缥缈却渗入骨髓的忧伤劳心费神吧。 而这个阴天下午,当我们以文学的名义聚在这里,遇见袁筱一那样一个人,以高调的姿态打出——“用文字的性感抵御存在的死感。”——这样一行触目惊心的口号时,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她俘获。 即使没有颈上缠绕着的紫色丝巾,没有黑色卷发下摇曳的耳坠以及微抬下巴优雅立于讲台上的姿态,袁筱一的声音已然可以在人群中开辟出以她为圆心的气场了吧。她的声音不是流水,不是云烟,而是金石的质地,红酒的香气。最要命的是,这声音跟你讲萨特,讲罗兰巴特,讲与 文字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讲抵抗生活的琐碎和卑劣。正当你觉得如临深渊,头晕目眩之际,她又习惯性地给出一个物质的、不置可否的微笑。简直美女蛇,下毒不眨眼。 一个讲座的感染力有多大,也许可以从听众提问的精彩程度来衡量。每个学生的问题都很有意味,他们多少都捕捉或是回应了她的柔板。有一个男生的问题很引人注目,大家先是发笑,继而沉默。因为他一站起来就说:“我曾经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感性的人。直到今天遇到你, 我才知道,我只能算是男人中最感性的。”然后他说,他其实不是想提出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想在这里表达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扰:“一直试图在生活中寻找安慰,却发现终极的安慰,似乎只能是死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大厅渐渐静默下来,空气中有一点凝重的感觉。相信在其它的场合,在喧嚣的世俗世界里,他应该不会把自己如此赤裸裸地呈现在公众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盔甲,用以保护心中柔软脆弱的部分。也许,是受了袁筱一谈文学的蛊惑,他才放松警戒,托以信任,直见性命。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以及谈论文学,会让人觉得自己在世间并不是那么孤独和不可理喻:原来并不只有自己,在面对那些困惑。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只是我不知道,那个提问的男生,在二十年后、十年后甚或只是从学校毕业之后,回想起年轻的自己说出的这些话,是会用自嘲的一笑将之轻松消解,还是根本忘却自己有过敏感而疼痛的灵魂? 也许很快,在座的各位各自飘散,各自成长,各自老去,而这个阴天下午的讲座,会是记忆中,那样一个尚可以奢谈文学的校园里,一个渐行渐远的梦罢。 还有一个女孩站起来,在大厅的尽头很清晰地说:在我看来,我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我呼吸、感受的这个切切实实的生活。我并没有另一个虚幻的世界让我得以摆脱此时此地的生活。如果,我们需要用文字去抵抗生活的琐碎和卑劣,那是否是因为,我们没有能 力去过一个不琐碎和卑劣的生活? “用文字的绝对,去消除我与生活的琐碎妥协时,所产生的恐惧感觉。” 我不太记得袁筱一究竟如何回答文字与生活之间的轮回抵抗。那应该是经历过才能明白的事情。每一个人,当他(她)开始发现这个世界的百孔千疮,震惊、幻灭、迷茫,却不得不开始学着与生活妥协,学着生存并试图维持相对尊严的姿态时,他(她)也就开始用一生去回答这个问题吧。对此,谁能做出责备和苛求呢? 杜拉斯在文字的世界中,刻画着她那十五岁少女迷人的背影,膨胀着生的欲望和死的恐惧,但在生活中的她,是“一瓶墨水,一张桌子,一张床,甚至没有床。”如果不从文学,而从生活的角度上看,也许我更乐意喜欢那个轻轻吐出“你好!忧愁”的精灵女孩萨冈,喜欢她在黑白照 片里美丽的倩影:年轻的她侧身坐在书桌上,双手优雅地交叠,颈上系小丝巾,眼睛明亮无辜地望着你,有迷人的笑容。不知觉间,一点寒意袭人。 我想萨冈应该不会说,“用文字的性感抵御存在的死感。” 开玩笑地想,她大概会说:“用生活的快感抵御存在的死感。”呢。或者,她根本什么都懒得说。人生只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来来往往何必太过在乎。毕竟人生没有排练,生活也不是展览。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真正看见。 让我动容的,是袁筱一那样一句话:“在文字的世界里,看到自己原来曾经有过那些梦想、等待和破碎。” 有一天,骑车穿行在早晨九点半的大学校园,听到广播在放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霎时间竟有泪凝睫。仿佛被时光机器带回中学时代,看到多年以前,阳光下穿着校服做早操的我们,曾经那一张张新鲜明净的脸庞——“心中没有忧伤,就像额头上没有皱纹一样。” 那时的我们,甚至不需要文字的世界。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人生就只如初见。可以手握梦想,心怀等待,并且不曾破碎。 文学,究竟能不能回答我们对人生提出的问题?文学究竟是使人更加脆弱还是更加强大,更加坚定还是更加彷徨?那样的旅途,仿佛独自穿越长长的幽深隧道,倾听自己最孤寂的心跳,是否感到过心慌,是否想过随便抓住个什么实在的绳索全身而退? 又有多少人,用了多长的年华,心甘情愿地完成这场穿越?他们是幸,亦或不幸? 尽管袁筱一她一再强调:想过,还是没有想过;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去生活,是不一样的。 读书最真实的好处是增添气质。不要指望在文字中找到最终的救赎,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还在前赴后继。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袁筱一,出走,回归,且有机会在若干年后站上讲台讲述她的经验。 有点恶搞地想,应该在她讲座结束后,在出口处拉上一个条幅,作为对广大女性朋友负责任告诫:“珍惜生命,远离文字!”呵呵。 然而,生命总是因为某个阴天下午的神伤,而变得分外迷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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