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出|【欣强】霜叹菩悲
桃吱莓
他眉目间缀满尘霜,慈悲又疏离。三十三岁那年,安欣白了头,而凝落在他眼眸的,是愁苦与悲哀。 悲苦化作飘雪,化作风尘,落在心口汇成伤疤,再由时间一点点缝合、结痂、治愈。悲因苦生,苦又从悲中来,它们是相缠的同体,裹紧了人的身心,而后滋生了爱恨。 所以私心造就了他抹不去的疤痕,爱造就了他携经风霜的悲凉。 倘若问起那道疤的姓名,先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一声叹息。 安欣应是想苦笑,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姓高,叫高启强。 他不反感说起他和高启强的事,可渊源太长,他们纠缠的岁月也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安欣回忆着,勾勒起高启强当年的模样。 他应当是菩萨像的,不过是血菩萨。一双下垂眼生得可怜,似乎总噙着泪,湿润的眸光晃了又晃,打湿了他的心间沟壑,又勾着他的心思跟着摇晃。在安欣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警察时,他就被那双眼睛打动,从此陷进那水光潋滟的深潭,再也脱不了身。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第一次见面,唐小龙指着头破血流的高启强,说他入室抢劫。 到了公安局,被铐上手铐的高启强委屈坏了,说他花大价钱买了等离子电视送别人,只是为了保住自己菜市场的摊位,结果非但电视被人砸了,自己也没落得个好下场,被几个人狠狠打了一顿。 当时的安欣看着高启强可怜无辜的模样,脑子里只剩下心疼。 从此以后,可能连安欣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总在无意间,对着高启强心软。 高启强拘留完,是他好心帮忙,开着车把人送到菜市场。高启强被唐家兄弟找麻烦,也是他看不惯老实人被欺负,带头拉着李响给人做靠山。 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而高启强默默承受着,什么也没说。 这世界上被欺负的好人太多了,更何况他还那么累。 当安欣看着高启强疲惫地垂下眼皮时,心里总会这么想。他忍不住心疼,止不住在乎,他在逐渐向高启强的世界靠拢,渴望着给他最深厚的依靠。 高启强不是没和他说过小时候的事,一个人拉扯大弟弟妹妹,是很苦的。高启强知苦,但他从来不会说,安欣明白这一点,所以每每是他开口点出事实。 每说一次,他的心就软一分。 安欣有时候去高启强的鱼档,看他在午后小憩,躺在那把躺椅上,也不叫醒,只是默默坐在一旁。他用眼细细描绘着眼前这个满身鱼腥味的鱼贩全身,余光从唇到脖颈,最后没入衣领遮掩的阴影。 他盯着看了几秒,随后转身去拿毯子,给高启强盖上。 一般这种时候,安欣都会默默离开,除非高启强突然惊醒,并且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在无意间挽留他留下,只有这样,安欣才会顺着他的意,搬来一把小破椅坐下。 高启强总是会说,安警官,没事来我们家蹭饭。安欣虽然每次答应得好,但却一次都没去过,他一不想麻烦人家,二是的确没时间。 黄翠翠的案子没结束,后面又牵扯出更大的事,他后面出了任务,在疯驴子身边拼命装兄弟,每时每刻都焦头烂额,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 他让李响帮忙照顾着高启强,早就把蹭饭抛之脑后。 结果一网打尽的任务失败,他还差点丢了性命,住进医院,心里苦得要命。 住院的第二天,李响打来电话,说他带了高启强,要去医院看他。 安欣激动得一个翻身,问李响怎么带上高启强了。 李响无语,说顺路路过了,高启强看见他,一开口就是安警官安警官,也是才得知安欣住院,这不上赶着要来吗。 安欣嘴上不说,心里和脸上都乐得很,他点点头,说了声行。 老高啊,就是体贴。 高启强给他送了濑尿虾,还买了午饭,不过只有两份。 谁可以享用着两份午饭,不言而喻。安欣给李响递了个眼神,李响立马会意,瞟了眼高启强,又看了眼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安警官,你这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安欣吃着肠粉,听了这话动作一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三秒后,他突然放下餐盒,扶着腰,哑声道。 老高,我这个,好像还是有点疼。你能不能,帮我揉揉? 话一出,房间里没了吃饭声。 高启强肯定会答应的,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前者是怀着感激,没理由拒绝,后者则是揣摩着心思,铁了心难受。 出了院,两人各奔东西。他们都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一时间内,安欣退出了高启强的世界,一身警服划清界限,让遥远更遥远,让疏离更疏离。 他们俩人似乎命中注定是平行的线,不能相交,但攀枝错节的事却把他们死死绑在一起,像剪不断的红绳。只不过对安欣而言,这红绳却是血淋淋的灾厄。 安欣被袭击了,弄丢了枪。 在陈书婷母子回来的那个晚上,偏逢大雨,他被突然冲出的一辆卡车撞了个措不及防,连人带车掉下公路,不仅弄了个轻微脑震荡,枪还被袭击者顺走了。 配枪丢了的事实还没来得及让他心如死灰,鉴定DNA的结果就让一盆冷水再次浇到她头上。在安欣和袭击者扭打时,指甲缝里残存了一点对方的皮肤组织,他心里其实也有猜测,但真当那个名字在他眼前呈现,他的本能反应还是不能接受。 唐小龙是袭击者之一,那另外一个人会是谁?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但安欣不想听,他打断师父的话,把头埋得很低。他脆弱得不像他,心酸失望却找不出理由。 他该以什么身份难过呢?朋友,还是恩人? 案件和高启强扯上关系,他选择亲自上门,约高启强吃了面。 在饭桌上,他们一如前些日子的模样交谈。 这家面馆很小,一共四张桌子,而安欣和高启强坐在其中一桌。他总觉得木桌的距离变长了,高启强的目光在他眼眸里变得模糊不清,那张熟悉的脸逐渐被黑色吞没,然后遮蔽了全身。 桌上的猪脚面,安欣一口也吃不下。他看着高启强狼吞虎咽,终于是忍不了,一手端过那碗面,试图阻止眼前人的逃避,但高启强却仍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他给了高启强最后的一分钟,六十秒,足够让他坦白一切。 可高启强不敢看他,轻颤的眼睫写满了心虚。 安欣哑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心似乎被失望的海潮淹没,扑面而来的海浪冰凉,浇湿了他的全身。安欣收回那仁慈的、停止一分钟计时的手表,故作轻松地走出了面馆。 短暂的六十秒足够让安欣心如刀割,他索性捂住耳朵,不去听指针响动。 高启强之前,不是这样的。 只有安欣一个人知道,高启强之前有多好。 他念起高启强一次又一次抬眼看到他的欣喜,想起一个又一个午后的缱绻低语,它们在现在看来,都被浓墨染上黑色,浸湿了高启强半张脸的同时,也摧毁了安欣的爱。 摧毁是很容易的,重塑是很难的。 但安欣不想摧毁什么,也不想重塑什么,他只想拉高启强一把。 哪怕是一点点,不被高启强阻拦的越界,他都想抓住。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安欣去了高启强家蹭饭。 他不知道这该叫什么,是赴约,还是办案。在随着高启强上楼时,他的心情应当是忐忑复杂的,但在看到书架上购买的书上,那些未被定义的情绪就全都成了苦涩。 这是你跟我说的那些书,我全都买回来了。 高启强说这话时,眼睛是笑着的。 安欣不知道高启强的笑意是真是假,油然而生的喜在此刻却只能写作悲。 他把一些话咽进肚子里,最后干巴巴地吐出来两个字,挺好。 他原本只是想来找枪,并没有其他念头。 那柜子太显眼,他翻遍整个家,也只有那里上了锁。于是安欣斟酌着,尽量不让尾音颤抖,在餐桌上发了问。 听到他的问题,高启强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筷。 阿盛,去,打开。 高启强手指了指,对着他的高材生弟弟说道。 兄弟间的话语生硬极了,一方情愿,一方不甘。 安欣眼皮一跳,知道自己可能猜中了,但也不好开口说话。他静待兄弟俩的表演结束,高启强去打开柜子。 兄弟的谈话结束,高启强从弟弟手里接过钥匙,柜子如他所愿打开,里面是一台等离子电视机。 安欣一愣,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枪不在这,是高启强没拿到枪,还是压根就没有枪? 安欣不用细想,因为他早就在无意间相信了后者。回到餐桌后,安欣给高启强夹了菜,垂着的眼皮抬起,吐出了几个字。 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听到那句话后,高启强决定要送他,又在他坐进车里时塞过来一张纸条。 安欣错愕地看向高启强,看他在月色下含着水光又湿漉漉的双眸,一时间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泪还是光。 静默中,有人先行避开了目光。 他从那微湿的掌心中接过纸条,指尖轻轻擦过对方手掌的软肉。 相顾无言,错开了视线却也还是无言。高启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喊了下他的名字,示意着自己该走了。 手的影子原本分离,却又突然交错,安欣扣住高启强即将抽离的手,看着他转身的背影。 安欣?高启强带着疑问回头,眼里没了光,也没了泪。 没什么事,你走吧。 安欣放开高启强的手,在目光追随着人影上楼后,才搭在方向盘上重重吐了口气。 他把高启强暂且搁置,在办案过程中抓住了疯驴子,也找回了自己的枪。 兜兜转转了好些天,安欣不只是想把案件解决,更想的是把高启强拉回善的这边。 他再一次找上高启强,好在这次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 靠着石柱并排坐下,肩靠着肩,他们仿佛再没了隔阂。 安欣说着真心话,字里行间写满了劝解。他深知这可能是最后的独处,他们本就不同路,立场对立着却强求一致。他从始至终,都没法放下高启强,没法看着他越走越远,然后永无回头路。 他一次又一次试图走进高启强的心里,但都失败了。而后失败的种子被割裂,成了他心口挥之不去的痛,痛又吸取了他血肉里活生生的养分,萌发成伤疤,刻在身体的最深处。 有的话听多了很累,但安欣想把他们说清楚。他说,有一个叔叔曾经告诉他,如果你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好多好多的谎去圆,这样很辛苦的。 所以,你要不要踏实一下? 安欣说这话时,抬起眼,看向了站起身的高启强。 炙热滚烫的痛映在他眼眸,被昏黄的路灯点亮成火,却照不亮高启强。 仰视的视角里,高启强像落了泪的血菩萨,孑然一身,尽是悲苦。 走吧,去我家吃饭。高启强说着,伸手想拉他起身,但安欣不肯。 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高启强。 你可以听听我的话吗?你可以看着我吗? 后面的话,安欣没说出口。 火逐渐熄灭,摇曳着像午夜的风。 他无论怎么用力祈求,菩萨都还是无言。 安欣站起身,高启强向前,他却后退。 他重新看向高启强,这次是离别的最后一眼。 火被熄灭,飘浮的灰尘含着爱、含着悔、含着怒,却唯独没有恨。 安欣退后一步,接着是两步,三步。他没有回头,朝着高启强相反的方向走着。 他们两人主动切断相连的红绳,至此分道扬镳。 安欣没说故事的结局,因为它早就显而易见。 有人发问,如果再回到二十年前,你还会帮高启强吗? 我肯定不会的。 被问到的安欣先是一口否认,后又不自在地补上一句话。 其实也说不好,谁又知道后面的事呢。 你会的,安欣,你会的。 记忆里,还是鱼贩的高启强这么说道。 脑中的声音消失了,徒留风尘在叹息,为爱悲,为苦愁。 安欣做了梦,梦见那个缱绻的午后,在他睡着的时候,高启强曾蹲在他的身边,吻过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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