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出小麦|群像建设篇《航.迹》cp大乱炖 不好看来砍我
来自:UNIQ-綦美合
关键词:古装 架空 剧情
cp向(主34 90 85大乱炖都可)
人设一览------------------------------
弟弟-白切黑
少塘主-被所有人骗的傻白甜
何咕噜-美强惨
赵没事-吟游诗人
张月圆-童颜老妖精(大误)
赵啾咪-海上军师(老本行是吧)
昊子-神箭手护卫
三子-与神箭手师出同门的异域刺客
弩年-战地音乐工作者
大哥-灵魂人物保密中
每个人的故事都绝对精彩,或许是个中长篇,持续建设中 Let's go!
-------------正文分界线--------------- 0. 楔子 陈少熙找到了一艘船,一艘他父亲留下的船。 在风暴来袭前一晚,这艘尘封了十余年的老船迎来了年轻的船长,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少船长就要和他的同伴,抑或不全是同伴的另外九人,启航闯入海上肆虐的风暴中,寻找那片迷失在记忆中的神秘海域。 陈旧的船帆悬挂在夜风之中隐隐摇晃,桅杆之下,领航军师正和万事通绘制星图,船头处,年轻的新船长将双臂枕在脑后,躺在了甲板上,他专注地望向头顶的星空,熟悉的曲子在一旁奏响,这是他记忆深远处的旋律,像是从前在皇宫中听过的曲调,伴随这柔润埙声入耳的,还有一首他从未听过的诗,陈少熙缓缓闭上了眼睛,只闻到船舱里飘出了阵阵药香。 夜晚的海风被舞剑之人迅猛如虹的剑气破开,朝着船尾的方向挥洒,将神箭手兴致高昂的声音吹向墨色的远方——“李耕耘,我们来比比谁先找到‘辅’怎么样?” (一) 江湖第一神箭手李昊为朝廷卖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陈少熙不久前去皇家猎场练习骑射之时,便与他一见如故。 李昊知道这个外姓皇子是天子救命恩人的遗孤,与其他正统皇子之间相处还算融洽,但毕竟身上流着不一样的血,打心眼里总归带些隔阂,各路嫔妃更是不待见这个无半点王室血统的伪皇子,反观自己出身江湖,本应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如今却“弃暗投明”,摇身一变身成为皇家的禁军统领,此举令广大江湖中人不齿,纷纷唾弃,甚至师父都将他从师门除名,不光如此,朝内群臣背地里对他也是指指点点,就连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将军也是一口一句“江湖草莽”地当面嘲讽他。
李昊倒不在乎这些,他做出的任何选择总归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猎场与陈少熙相识后,许是二人有同病相怜之处,在之后的相处当中,李昊对陈少熙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感愈发强烈。 陈少熙告诉李昊,他的父亲是一名船长,李昊问他,那你会开船吗? 陈少熙被问住了,小时候的很多事他不记得了,但他总觉得自己既然是船长的儿子,自然是会开船的。 陈少熙最后一次跟着父亲出海时在航行中遇到大雾,罗盘坏了,船只顺着洋流漂向了一处从未涉足的海域,陈少熙发起了高烧,在船舱里迷迷糊糊不知度过了多少天,后来什么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里的海水冰冷刺骨。 但船最终还是平安地开了回来,后来陈少熙听船上的水手说船长救了一个人,据说那人是从王宫里来的,他当时只觉得从宫里来的人可了不得,还想再多打听点的时候,就被父亲拎了回去,在那之后,父亲再没带他出过海。 后来,家人遭海盗杀害,陈少熙被接进了宫中,这才知道当初父亲救下的那人竟是当朝天子。 陈少熙作为天子救命恩人的遗孤享尽王室待遇,皇帝视他为己出,甚至连祭天大典这种重要场合都将他带在了身边,众乐师奏响“熙和之曲”的那一刻,一支弩箭从暗处倏然飞出,势如破竹。 温热的人龙之血溅到陈少熙的脸上,他透过眼前一片腥腻的血色怔怔望过去,只见天子手握三柱香在眼前倒下,喉咙上还插着一只利箭。 太子择日登基,立即处置了守卫失职的禁军统领李昊,很快陈少熙也被太后的亲随从宫中赶出去,他裁了块沾上天子之血的布料带在身边,提醒自己时刻不忘杀父弑君之仇痛。 跟陈少熙一起被赶出宫的,还有当初先帝为了治好他的失忆症特意寻来的药师。 药师名为张月圆,进宫时间不足半年,陈少熙对于他跟着自己被驱逐出宫这件事感到抱歉,但张月圆看起来并不在意,脸上总是一副乐乐呵呵的模样。 他告诉陈少熙,像这世上许多名医都是要给自己立规矩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自己虽不出名,但规矩还是得立,一次只医一名病人,要么医好,要么医死,否则绝不接手第二个。 他言笑晏晏说出的这番话听得陈少熙毛骨悚然,心说自己的失忆症这么多年不见好,大抵也不是三两贴药就能根治的,张月圆这话的意思是要一路跟着自己了,可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二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总好过自己孤身一人一路走下去。 他二人行至宫门前,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了包裹在一棵垂柳下小步徘徊,似在等人。 待陈少熙看清在宫墙之下徘徊那人的脸时,惊喜地叫道:“王一珩!” 王一珩比陈少熙进宫稍晚一些时日,他是多年前被国丈送进宫来为王室占星卜卦的,世间大事小事他什么都知道一些,是以大家都称他万事通。 他长了一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偶尔还有些腼腆,嫔妃们无聊的时候最喜欢找他给自己算一算何时能得圣上宠幸,何时能怀上龙种,宫女们也喜欢找他来问自己今后出了宫,何时能遇上如意郎君,把看他红脸当作是一种乐趣。 陈少熙与他一同在宫中长大,与那些瞧不上他的皇子相比,他更愿意把王一珩当作兄弟,佩服王一珩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同时,陈少熙也一直把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孩子,宠他时甚至有些不顾宫里的人情世故。 从前李昊领着禁军在宫内巡逻,经常能见到王一珩被一群莺莺燕燕围在中间,他忍不住去找陈少熙揶揄:“他不就一算命的吗?长得像个小鹌鹑似的,怎么就那么招女孩子喜欢。” 王一珩有时听到这些话,便会气鼓鼓地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下下签扔到李昊脚下作为报复,他这些神神叨叨的举动在李昊看来不值一哂,但陈少熙清楚王一珩不仅会卜卦,还能观天象,通地理,天上地下,陆上水里,陈少熙能问的他都能答。 在李昊因天子遇刺一事认领了失职责罚锒铛入狱后,王一珩忐忑地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 出宫后的第一晚,他指着遥远天边北斗七星斗柄处的开阳向身边人问道:“神箭手,能看到开阳旁边那颗小一点的星星吗?” 开阳旁边的那颗星名“辅”,暗淡不易视,是弓箭手用来检测视力的星星,李昊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失手,放走了刺客,可他这次没心情跟王一珩较劲,只是抬起头眼神定定地望着“辅”,直到陈少熙的声音在耳边倏然响起:“我没想到你能活着走出宫门。” 李昊回过头去看着他:“我也没想到,太子会我放一条生路。” 王一珩在一旁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哥,我这次给你抽了一支上上签。” 李昊笑笑,转头看向陈少熙时眼神里满是歉疚:“你有没有怪我没有抓住刺客?” 陈少熙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回答道:“我还是怪自己没好好跟你学射箭吧。” 李昊抬起头,视线重新聚焦到那颗“辅”星上,他问身边的人:“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回家。”陈少熙看向远方:“我要找到父亲留下的船,我要出海。” “你会开船吗?” 这个李昊问过无数遍的问题,陈少熙第一次无比笃定地回答他:“我会。” 大概是张月圆的药真的起了些作用,他这半年来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父亲在颠簸的船上教他掌舵、辨认航向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甚至能回想起甲板上海风吹过的味道。 每想起一些事,他就会告诉王一珩。 王一珩为他感到高兴:“太好了,少熙哥,总有一天你能全部想起来的。” (二) 陈少熙带着王一珩,身边陪同着李昊和张月圆,四人一路东去,在落脚的客栈遇到了一名剑客。 比起剑客腰间佩戴的那柄黑色长剑,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个身负重伤之人,或者说,是那人垂下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黑色图腾。 王一珩将视线从那人手腕上移开,上前对脸上写满了防备的剑客行了个拱手礼:“容在下给他诊诊脉。” 李昊见他煞有其事地搭上昏迷那人脉搏,半信半疑地打趣了一句:“你个小算命的还懂诊脉?” “一珩既然是万事通,那自然在医术上也有所通晓。”陈少熙提到王一珩的博学时总是很得意。 “略知一二,在药师面前还是班门弄斧了。”王一珩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收手的同时终于看清了那人手腕上的纹身内容,眼神中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之色。 此人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至于为何所伤王一珩诊不出来,除此之外,他胸口那道仅距心脏半寸,贯穿了整个胸膛的刀伤也足够要了一个人的命。 张月圆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嗑着瓜子,见王一珩挠着后脑勺朝自己走来,将握在手心里的瓜子壳往桌上一放,头也不抬地对他教训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么?” 王一珩言语坚定:“这个人你得救。” 陈少熙上前问那剑客要去何处,只见他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半晌才摇摇头,他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同伴,开口解答了陈少熙眼神中的疑惑。 “我在慬丽国边境上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说起来,我也在刀刃上滚了许多年,懂得如何治疗皮肉之伤,若是只有那道刀伤倒还好,可他似乎受了更严重的内伤,数月前竟开始咳血,我带着他一路访遍各地名医,所有大夫均束手无策,就连病因为何也不清楚,后来他的病情愈发严重,昏迷之前他求我带他回故土,可他没说他的故乡在哪里,只说要往东走,于是我才在此地遇上了诸位。” 李昊摸着下巴,疑惑问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吗?” “不知。”剑客低下头垂眸凝思,许久才再次开口问道:“对了,我……许久未回中原了,一路走来只见动乱不止,不知因何而起。” 得知天子遇刺驾崩一事,剑客因跋涉太久而苍白干裂的嘴唇开始发抖,几乎没接稳陈少熙递来的水。
“这个人我救!” 不知王一珩将张月圆拉到一旁说了些什么,之前还信誓旦旦声称一次只医一人的药师突然改了主意,李昊闻声转过头对他取笑道:“你这规矩说破就破,也不怕砸了招牌。” “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师而已,哪来的招牌可砸?”张月圆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视线逐个扫过陈少熙和低头沉默的剑客:“不过我是不是得先知道,我救的这个人姓甚名谁呢?” 剑客回过头来,面色已无异常,平静开口回答道:“他叫赵一博。” (三) 东旭国幅员辽阔,自古为强国,立于众邦之首,历经数代,国力式微,与此同时东边的慬丽国日益壮大,野心昭然,轮番征战过后,两国皆元气大伤,此时北方汗国多股势力突起,周边番邦小国也开始冒头,为避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双方王室不得不以交换质子的方式来换取两国和平,谁知被送往慬丽国的东旭质子在宫中待了不到一年便出逃,不知所踪,加之有人在其中挑拨作乱,慬丽大军再次陈兵东旭边境。 赵一博作为东旭国海上的领航军师,临危受命上战场指挥作战,坚守了数年,却不想遭人暗算几乎丧命,最终被路过的剑客从敌人手中救了下来。 剑客名为何浩楠,门派无名,又或者,他不愿说。 张月圆稳准狠地施下几根银针后,赵一博挺身呕出几口黑血,再次昏了过去,陈少熙提心吊胆地吸了口凉气,却见张月圆眉头舒展了开,他移步到桌前开了张药方对何浩楠道:“按这个去抓药。” 何浩楠沉默不语地接过方子,陈少熙却凑了上来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啊,活不了。” 张月圆说得轻飘飘,见何浩楠憋红了一张脸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的样子,大发慈悲般地接着解释道:“我可以让他醒过来,但没法让他活下来,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所伤,我治不好他的伤,但他的族人也许可以。” “族人?”陈少熙疑惑地看向何浩楠,得到的回答也只有“不知”二字。 一向笑脸迎人的药师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愁容,“对了,一珩呢?我找他有事。” 陈少熙这次却没有再立即开口接话了,见张月圆满眼不解地望向自己似在追问,他这才终于开口道:“一珩不见了。” (四) 王一珩不见了,陈少熙担心得恨不得全城贴告示,李昊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只道万事通脑子精得很,到哪都能活,再不济还能给人算算命,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会不会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啊?” 听陈少熙嘴里念念有词,李昊一口茶水几乎要喷出来,暗自道这只小鹌鹑可不是吃素的,只有他拐别人的份,哪能被人拐走呢? 几贴药下肚,昏迷了多日的赵一博终于醒了过来,同陈少熙一行人轮番道谢后,他又问何浩楠今后要去往何处,是否要去找他自己的家人,何浩楠摇了摇头,只说:“你不是想回家吗?一起。” 一行人在客栈逗留了四五日,眼见盘缠都要花光了,也不见王一珩回来,不得不重新启程,赵一博的伤势好转了许多,可张月圆却认定他会死,必须要找到他的族人才能获救,陈少熙一边担心王一珩的去处,又不免好奇赵一博的家族所在。 赵一博说,他的家族在海上的一处极寒之地守护神迹,本应避世不出,但随着世代更迭,选择入世的那部分人作为旁族被分了出去,不被原族人所承认,按照族规,一旦选择入世,就不可归来。 守护什么神迹,极寒之地又是哪里?赵一博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爹娘来到了中原,他低头看向文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黑色图腾,只说当自己被文上这个纹身时,父母才将身世的秘密告诉了他,这便是这个纹身的含义。 陈少熙忍不住想,赵一博的故乡,会不会就是自己曾经去过的那片寒冷海域? 眼见天已黑透,方圆数里却不见可落脚之地,几人只得在山脚下就近找了个背风处休整, 李昊和何浩楠四处拾了些柴火,简单支了个炉架,方便张月圆给赵一博煎药。 想到他手腕上那个纹身,张月圆微微勾起了嘴角,他转头去看,只见赵一博将陈少熙拉到了一旁,严肃低声说道:“你没发现,有人一路上都在跟着咱们吗?” 他在海上领航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向敏锐于常人,陈少熙闻言仔细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你是说,乐声?” 这一路上,他确实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奏乐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陈少熙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哥,我回来了。” 陈少熙神情一怔,慌忙转身,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赵一博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张从未见过的腼腆笑脸映入眼帘,紧接着陈少熙欣喜的惊呼声传来:“王一珩,你去哪了!” 被问道为何不告而别时,王一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说自己去见了一位朋友,接着一个戴了顶斗笠的长身少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在下赵小童。”那位少年声音清润,端庄有礼,身姿挺拔,眼神中散发这一种游离的淡然之态,王一珩赶忙告诉陈少熙:“他是个诗人,吟游四方,自由惯了。” 李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拍小鹌鹑的肩问他这几日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少熙哥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你小子......”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鱼刺卡住嗓子一般,再也发不出声来,陈少熙这才注意到,赵小童身后还跟了个人,一直默不作声。
很显然,李昊认识这个人。 赵小童依次看向几人,又朝不远处坐在火堆前朝这边望过来的张月圆和何浩楠微微颔首示礼,最后朝陈少熙开口问道:“不知几位要去往何处?” “去东边,我们要出海。” “出海?” 王一珩接过话回答道:“少熙哥是船长,他会开船。” “在下四海为家,各处漂泊,喜好山川湖海,花鸟虫兽,可惜这辈子还没见过海。” 见赵小童谈吐恣意爽快,陈少熙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相逢既是缘,你又是一珩的朋友,不如同我等一起上路,趁此机会去见一见大海如何?” “好!” 眼见赵小童与陈少熙相谈甚欢,他身后那人却一直沉默不语,赵一博正准备同他上前打个招呼,不想李昊上前一步抢在了自己面前,干笑了几声朝他问道:“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那人抬眼望着他,目光冷如寒冰,出口的声音也听不出半点起伏:“李耕耘。” 李昊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紧接着问道:“耕耘兄,师从何门?” 无应答。 李昊取下背在身后的弓递到他眼前:“耕耘兄,你看我这弓如何?” 李耕耘将脸别到一旁,视若无睹,李昊也不恼,扭头对张月圆高声道:“药师,这里还有一位伤者,你妙手仁心可否赐他一瓶秘制金疮药?” 张月圆笑着朝他举起右手食指,李昊指着赵一博不依不饶道:“你都为他破了一次例,就不能再破第二次吗?” 顺着李昊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李耕耘对上了赵一博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 见他望了过来,赵一博适时地收起了审视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用剩下的药,治疗伤口见效很快,你不介意的话接着用吧。” 李耕耘垂眸看了眼自己肩膀处渗出来的血迹,见赵一博将瓷瓶扔了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接,牵动得再次裂开的伤口剧烈发作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换到另一手中,忍耐着切骨的疼痛咬牙低声说了句“多谢。” (五) 李耕耘找了个远离众人的地方给伤口上药,其他几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些模糊了,唯有李昊的听得格外清楚。 他摇了摇头,心道李昊的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密,一点都没变。 他二人师出同门,李昊的年纪比李耕耘稍小一些,但从拜师入门的时间来看,李耕耘还得叫他一声师兄,李昊善弓箭,李耕耘善弩箭,师父总说他二人是天生的对头,但李昊并不在意这些,常将师父这话拿来取乐,又故意去找李耕耘切磋技艺。 李耕耘是外族,眉眼深邃,线条硬朗,一眼便可看出与中原人不同,本就面相带着疏离之感,偏又骨性高傲,师门之中的弟子都不愿与他亲近,只有李昊常常拉着他白日射雁,暗夜寻星,尽管如此,李耕耘并未对李昊心存感激,在他看来,李昊只是想证明自己技艺更高强罢了。 李耕耘学成归去后,李昊很久没见过他了,只是没有想到再度会面的时候,倒真应验了师父那句话——“你二人是天生的对头。” 在祭天大典上完成任务的刺客隐入屋脊后纵身一跃,却落入了迅速集结的禁军重重包围之中。 李耕耘抬起手中的弩,蓄势待发的利箭指向站在自己身前不动如山的禁军统领,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是一句无声的问候。 “昊,又见面了。” 在那场电光火石的对决中,李耕耘的肩膀中了一箭,逃了。 他将箭从骨头里拔了出来,额头冷汗直冒,嘴里说着“不过如此”,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李昊认出了他来,终究还是顾念了曾经的同门之情,放了他一条生路。 江湖上第一的神箭手若是瞄准了对方心脏,便决不会偏差分毫。 他二人都练就了一身闭上眼也能箭无虚发的本事,但不一样的是,李耕耘的心肠要硬得多。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在刺杀天子时他们的身份颠倒过来,他不会对李昊留情。 他给伤口上好了药,隐约听到一阵乐声从众人驻扎的方向传来,心觉不对劲,赶紧收起药瓶,整理好衣服往回走。 不出几步,远处李昊站在浓黑夜色中的背影便映入眼中,他已将弓拉满,背上的骨骼将肩上的革甲绷直,架在弓上的那支利箭直指前方一片漆黑的密林。 树梢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阵乐声从四方传来,赵一博闭上眼,努力在扰人的乐声中寻找林中人踩踏落叶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说来奇怪,乐声由乐器发出,总该有个源头,可就算作战经验无比丰富的海上军师也找不到源头在哪里。 “军师大人,找没找到人在哪啊?”李昊话音还未落,便被陈少熙按住了胳膊:“撤了弓吧。” 赵一博缓缓睁开了眼睛,指着右前方对陈少熙道:“他在那儿。” 陈少熙顺着赵一博手指的方向朝林中走去,李昊赶紧拉住他惊愕道:“你要做什么?” 可他却拍了拍李昊的肩,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往那片黑暗的树影中走去。 陈少熙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里,赵一博若有所思自语道:“来人可以将乐音吹散,内力不弱。”李昊闻言则露出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那你还让陈少熙一个人过去?” 他还想说些什么,听到身后有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一转身只见李耕耘停了下来,他握着手中的弓走上前去,对李耕耘开口说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李耕耘肩头的那片衣料被血迹层层叠叠地晕染,他将目光迎上去,毫不畏惧:“我不欠你。” (六) “这一路上,我每晚总能听到乐声,是它发出来的吗?”陈少熙看向对面那人手中形状怪异的乐器,忍不住问道:“它是什么?” “是陶埙。” “很好听。” 鹭卓低下头笑了笑:“两年前,你也是问我这个问题。” 陈少熙想起往事,点头笑道:“两年前,你吹的也是这首曲子。” 两年前,先帝为陈少熙举办盛大的弱冠之礼,鹭卓第一次进宫奏乐,在冠礼举行的前一晚难以入睡,他在宫中七横八拐到了御花园,找了处僻静地吹起埙来,正好遇上了大礼前夜同样辗转难眠,循着乐声一路找来的陈少熙,他好奇地看着小乐师手中形状怪异的乐器,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鹭卓被突然出现的陈少熙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举起手中的陶埙开口道:“你问这个吗?这叫埙。” 陈少熙饶有兴趣地在这个吹埙少年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对他说:“你吹的什么曲子?” “安眠小调。”这曲子本没有名字,只是在鹭卓小时候睡不着时,他娘亲就哼这段小调给他听。 “难怪,我听了你的曲子,心里觉得格外平静。”陈少熙心中那随着即将到来的成人礼而莫名涌现的躁动不安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见鹭卓面露局促,问他道:“你为何半夜也不睡觉,跑到这花园中来吹曲?”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我好像从没在宫中见过你。” 鹭卓如实回答:“我为明日皇子的及冠大礼奏乐的,今日才入宫。” “哦?”陈少熙暗道原来是父王为自己请来的乐师,想来是头一次入宫有些紧张,睡不着才会来此吹奏消遣,陈少熙很喜欢这首“安眠小调”,便让鹭卓继续吹下去,权当为自己排忧解闷。 让人安心的的埙声伴着季夏夜的虫鸣在御花园中奏了整夜,直到宫中的夜来香开了满地。 次日鹭卓得知昨夜遇到的少年便是冠礼的主角时,竟在天子面前紧张得吹错了一个音,若不是陈少熙当着众人面说他奏得极好,恐怕是要被拉去杀头的。 自此之后,鹭卓成了宫廷里负责吹奏陶埙的乐师。 “为何要一路跟着我们?”陈少熙问出这句话时,并非质问的语气,反倒像是在同一位老朋友问好。 鹭卓收起陶埙,回答道:“我发现丞相在派人跟着你们,故以乐声提醒你们多加小心。” “丞相?为何?”陈少熙心有疑惑,但此事鹭卓也不知内情,只能以沉默应对。 鹭卓跟着陈少熙走出林子与其他七人相见,在众人面前吹奏一曲以表歉意。 赵一博从张月圆手中接过药碗,在何浩楠身旁坐下自语道:“这首曲子好耳熟啊。” 何浩楠擦着手中的剑不假思索道:“是慬丽国的民谣。” “慬丽国?”赵一博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就对了,我或许是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听到过。” “这首民谣,名为止戈。”何浩楠晃了晃神,不觉被剑刃在指尖割了一道,剑身的寒光映照着他的脸,只见他眯起了眼睛出神,低声喃喃道:“生而为杀,止戈为武。” “乐声。”赵一博面色愈发凝重,他不明不白身受重伤,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现在这夜夜出现的乐声让他找到了些端倪。 听闻慬丽战场之上有一军职名为战乐师,善用琴声杀人于无形,他生来便在听觉上敏锐于常人上百倍的听觉,于战场之上,既是优势,也是弱点,一旦受到乐音的攻击,所受到的伤害更是甚于常人成百上千倍。 在一个月前的战场上,敌人先是刻意制造出埋伏的假象,诱他专心来听取方位,待他将五感集中在听觉之上以捕捉敌人踪迹时,再由阵前战乐师拨动琴弦,完成杀人之曲,直至五脏六腑被乐音攻击到破损,动弹不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被群攻而来的敌人一刀插进胸膛。 赵一博回想起自己受伤昏迷前耳边刺痛的鸣响,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朝远处的深林望去,果然,除了鹭卓,还有一人藏在林中。 (七) 翌日九人结伴继续向东而行,可不多时他们却在一片竹林里迷了方向。 赵一博带着大家在竹林里来回穿行,耗费了大半日的功夫也没走出去,暮色将沉,眼看大家的水已经喝完了,李昊有些坐不住,拎起弓箭说要去前方探路,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回来。 鹭卓靠在一旁的竹子上吹起了陶埙,王一珩也无聊得掏出一把小刀削起了竹哨。 见李昊迟迟不归,几人心中不免焦急,赵一博见何浩楠面露担忧之色,便问他道:“我们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何浩楠朝李昊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回答道:“算上走丢的那个,九个。” 赵一博狡黠一笑:“不止九个。” 见何浩楠疑惑地睁大了双眼,赵一博却不急着道出真相,他站起身来朝王一珩走了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在他手中翻飞的那把小刀说道:“弟弟,给我也削一个竹哨吧。” “什么鸟叫?”王一珩掏了掏耳朵,头也不抬地问他道:“你也会吹曲儿?” 赵一博露出一个在他脸上经常见到的笑容,一口白牙在暮色中很是耀眼:“我不会,但我能吹响。” 李耕耘没忍住接了句话茬:“这有什么稀奇的,大家都能吹响!” 赵一博点点头,又请求王一珩道:“既然大家都能吹响,那你就给我们一人做一个怎么样?” 靠在一旁的赵小童闻言坐直了身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一起吹哨,李昊就能顺着声音找回来。” 没过多久,王一珩便做好了九个竹哨,给每人分了一个后,还留下最后一个,他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小心多做了一个,留给走丢的神箭手吧。” “少熙,开始吧。”赵一博朝着陈少熙使了个眼神,王一珩牙齿咬着竹哨跃跃欲试,满眼期待地望了过来,就等着他一声令下。 陈少熙握紧了手中的竹哨,将眼神逐一扫过其他人,看到他们朝自己点头。 “三、二、一!” 整齐嘹亮的哨声在安静无人的竹林响起的时候,林中飞鸟四起,翅膀哗啦啦扇动的声音由低及高此起彼伏,而后远去,陈少熙不禁心惊胆战地激动起来,他感觉脑海中有一个极其相似的声音穿过迷雾迭起的记忆而来,像是一艘在海上破开浓厚的雾气逐渐清晰起来的船,他看到父亲站在船头掌舵,不断吹响口中的哨子集结水手启航,巨大的海浪拍打在船身发出阵阵骇响,而船上的人眼神坚定,共同望向更遥远的大海。 尖锐悠长的哨声落下后,待众人喘了口气,陈少熙再次喊到:“三、二、一!” 哨声一阵阵地落在被夜幕完全笼罩的竹林里,本是为找回迷失的同伴而响,此刻却更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尖利无情地划破这包罗万象的暮色。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竹林深处飞速闪过,几人迅速站起身来背靠着彼此集结成一圈,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方向的异动,每一个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默契感到讶异,却也来不及多想。 来者七分不善,这也许就是鹭卓口中被丞相派来一路跟踪他们的人。 陈少熙费劲地咽了口口水润了润渴得冒烟的喉咙,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喑哑了:“无胆鼠辈,不必躲在暗处,出来!” 赵一博在外作战多年,又是掌管行军大向的军师,怎么会被一片小小的竹林困住?在这里迷路是他跟陈少熙商量出来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甩开跟踪者,等到第二日再根据太阳的位置找到方向走出这个迷阵。 可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陈少熙,这个一路跟踪而来的神秘人,或许与丞相无关。 “乐师,是你用埙声在为他引路吧。”赵一博心中暗道,他稍稍偏过头去,越过何浩楠,陈少熙,已经看不到鹭卓脸上作何表情了。 李昊走失在赵一博的预料之外的事,他却凭借此事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用竹哨传声既可以给李昊指引方向,也可以借此扰乱鹭卓给尾随者传递的信号,当竹林里的第十个人在哨声的干扰下迷失方向,也就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了。 何浩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一面低声道:“第十个人出现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黑色的人影再次暴露在林间,所有人听着动静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只见那人身形灵活地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一支弩箭从几人之中射出,如驭风般迅猛,一眨眼便插进了一棵竹子里,箭尾嗡嗡晃出了重影。 在众人惊愕回头的目光注视下,李耕耘神情淡漠地收起了自己的弩,陈少熙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跑上前去,发现尾随而来的那人早就不见了,而插在竹身上的那支弩箭,竟给他带来一种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当他走得更近了一些,看清那弩箭的形状,顿时如遭当头一棒。 当初先帝就是这样,在祭天大典上被一支从暗处射出的弩箭刺中喉咙,手举三柱香在自己眼前倒下的,那个处处依他顺他,将他从失去双亲的无边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那个万人朝拜的天子,就这样死在了他的眼前。 陈少熙感到被藏在怀中的那片沾了先帝血液的布料仿佛烧了起来,灼得他心口一阵发痛,他握住那支弩箭的箭尾,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从竹子中拔了出来,转过身一步步朝着李耕耘走去,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恨恨道:“原来是你!” “少熙哥,你怎么了?”王一珩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拉住陈少熙,却被他一把推开。 “是我。”李耕耘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却让陈少熙越发怒火中烧,赵小童见状赶紧挡在两人面前,还未开口便被陈少熙的吼声震得双耳发麻:“让开!” “少熙,发生了什么事?”赵一博把王一珩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陈少熙将手中的箭握得更紧,捏得发白的指节被逐渐凝固的血液层层覆盖,顿感不妙,一边示意何浩楠出手组织,一边出言安抚道:“你冷静点,别着急。” 陈少熙这一路以来积压的情欲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整张脸变得通红,歇斯底里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弑君的刺客!罪不容恕!” 这句话一出口,他只觉自己脑中嗡嗡作响,忽而一道冷冽的剑光自身后而来贴臂擦过,抵在了赵小童胸口,陈少熙只觉眩晕了一瞬,他讷讷地转过头,只见何浩楠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那张沉默温顺的脸上,充斥着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竭力压抑的愤怒,就连开口时的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你们是一伙的,都该杀。” 何浩楠的剑尖抵在赵小童的胸口,从上方竹林漏下的月光落在这剑身上,将他错愕的双眼映得雪亮,他听到李耕耘在自己身后架弩的声音,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脚步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何浩楠脖子上青筋暴起,持剑往回收了一程,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朝李耕耘刺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直到“当”地一声,一支利箭将何浩楠手中的剑射落在地,紧急之下未来得及控制的力道将他的虎口震开一道骇人的裂口,鲜血霎时爬满了掌纹,他惊怒地朝着利箭飞来地方向望过去,只见李昊挽弓落箭的身影远远伫立在竹林深处。 趁着众人都转头去望,陈少熙猛地上前一步,将赵小童推到了一旁,他举着手中从的那支利箭,双眼通红地朝李耕耘刺过去,李耕耘立即回过神来退后一步,抬手将重新架好的弩箭对准了陈少熙的心口。 王一珩惊恐得瞪大了双眼叫道:“哥!” “陈少熙!” “李耕耘!” 已分不清是谁在叫谁,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几声嘶吼过后,所有人都软了身体倒了下去。 张月圆衣袖一挥收了药粉,见李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不得不揉着酸痛的太阳穴跟他解释来龙去脉,末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清净了。” 李昊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解下了别在腰间的竹筒给张月圆递过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没找到出这片竹林的路,但误打误撞找到了水源,还猎了几只野鸡,听到哨声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没想到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呀。” 张月圆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一口气喝了半竹筒的水,拾起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迹,笑眼弯弯地问李昊道:“神箭手,你真的觉得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吗?” 李昊没有理会张月圆的话中有话,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说道:“小药师,还是有点能耐的嘛。” “我这清净散也只够守半个时辰的清净,李耕耘杀了老皇帝,与陈少熙已经是不共戴天了,又莫名其妙与何浩楠结了仇,这几个人醒来后定是又要打个你死我活,我得给他们吃点东西才行。” 张月圆说着蹲下身去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何浩楠嘴里,给他喂了一口水看他吞下去,又支使李昊道:“你去把那个刺客的弩箭给卸了。” (八) 陈少熙醒来的时候,正在被张月圆捏着下巴喂水喝,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他眼前来回,大海,罗盘,老人的面孔……他迷迷蒙蒙地呛了几下,把自己给呛清醒了些。 直到张月圆熟悉的笑眼映入他的眼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才逐渐涣散,陈少熙赶紧伸手想要接过竹筒,却将里头的水撒了一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压根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环视四周,发现大家都已经醒了,正围着火堆坐了一圈烤着李昊猎来的野鸡,与前一晚无异,若不是何浩楠手上包着的那圈浸出了血迹的纱布,他甚至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 夜深见凉,张月圆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将他扶了起来:“过去烤火吧。” “少熙哥,你醒了!”王一珩见他醒了过来,惊喜地举了根叉着只鸡腿的竹签递给他。 陈少熙依次看向火堆前的众人,从王一珩手里接过烤鸡,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李耕耘脸上,见他一脸漠然,怒火再次不受控地烧上心头,但张月圆下的清净散的药效还没过,他连起身都费劲,此时也只能不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赵一博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晚大家就在此休息吧,轮番守夜,明日再启程……” “现在还有一起走的必要吗?”陈少熙冷声打断了赵一博的话,一时之间,所有人耳边只剩竹片被烧得劈里啪啦裂开的声音。 赵小童望向王一珩苦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就让陈少熙抢了话头:“一珩,我刚刚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些事。” 王一珩尴尬地回应了赵小童一个眼神,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问陈少熙:“是吗?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启航前,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直拉着我父亲,说要与我们一同出海,父亲一开始顾忌他的年纪,但看他拉扯人的精神,无奈之下也就同意了,那老头出发前还神采奕奕,船还没开多远就开始晕了,病怏怏地躺在船舱里一动不动,父亲担心老人受不住,说趁着还没行太远要送他回岸,他却坚持不能掉头,要继续行进,接着罗盘失灵,大船在海上漂流数日,天气愈发寒冷,我发了场高烧,之后的事,还是想不起来。” 张月圆闻言,转过头看向被陈少熙洒在地上的半竹筒水,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心道你若是不将那药给洒了,兴许还能想起更多呢。 王一珩低头咬了口鸡腿接着问道:“少熙哥,那你知道当年他们最后是怎么平安回来的吗?” 陈少熙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爹不对他人提起,包括我和我娘,船上的水手回来后也对那次的航行缄口不言,我总觉得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王一珩神秘地笑笑:“那是因为,有人重新做了一个罗盘,带着大家找回了航向。” 陈少熙狐疑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万事通啊。”王一珩得意地仰起头,见陈少熙投来穷追不舍的眼神,这才告诉他:“其实我外公当时也在船上,那个带领船只找到回家的路的罗盘就是他做的。” “那个古怪的老头是你外公!”说到这里,陈少熙一拍脑袋豁然开朗:“对了,他求我父亲带他出海的时候,还说自己江湖人称百事通,在海上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及于此,陈少熙的心情终于轻快了些,他一开始还以为“百事通”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多亏当初父亲同意他上船,否则那次大家也许都回不来了,此时回想起那彻骨的寒冷,陈少熙依旧觉得后怕,虽说自己对船舱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能感受到,那绝非一处寻常之地! 他再一次想到了赵一博口中所说的族人所居之处“极寒之地”,会是同一个地方吗? 李昊在一旁不解地问道:“你外公晕船晕成那样,为什么非要跟着船长出海?” “他做事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在那次出海之前,外公把自己关在藏书室关了数月,除了我每日三餐去给他送饭,便再没与他人打过交道,一日我照常去给他送饭,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他离家出走了,不过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就是这么任性又古怪,反正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回来。” 听到这里陈少熙忍不住笑了声来,“这一点你和你外公倒是挺像。” 王一珩知道他这是在暗指前些日子他不告而别那件事,垂下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少熙收住了笑意,示意他接着说。 “他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出海返航那次了,我问他去了哪里,他什么也不说。” 听王一珩说到最后,陈少熙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弄明白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那时候我烧得脑子糊涂,但我也在船上,那一定也是我经历过的事,我不愿意它就这么不明不白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一珩,问道:“你外公现在在哪里,我想去见他!” 王一珩摊手,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他现在没办法回答你了,他在我进宫后不久就去世了。” 赵一博没忍住插了句话进来,疑惑道:“水手出海都懂得如何观星,不说牵星术,最起码可以靠紫微星辨认方向,怎么会迷航?” “也许那几日没有星星呢。”王一珩迷茫地摇了摇头,又朝漆黑如墨的上空望去:“就像今晚这样。” “不是没有星星,而是没有黑夜,”赵小童突然开口,陈少熙顿时不快地黑了脸,赵小童心中再清楚不过,他维护了一个弑君的刺客,便是站在了与陈少熙对立的阵营,尽管如此,他也必须要继续说下去。 “光华彻夜天永昼,宸寰铮铮裂冰纹。我想他们在海上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宝库,又或许是天降的宝藏,在那里,夜明珠的光将黑夜照成了白天,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相互碰撞的时候,就像冰面裂开那样叮凌作响。” 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陈少熙腹诽得几乎要翻白眼,言语夹枪带棒道:“你不是说自己从未见过海吗?” “我是未见过,但我的父亲见过,他不仅见过海,更因机缘巧合有幸经历了船上的一切,也许是受到某种诅咒,也许是涉及到什么承诺,那些事他从未与旁人提及。说来惭愧,我的家族三代在朝担任史官,父亲习惯了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他自海上归家后将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撰写在了传世家卷之中,他以为只要警示后人不可外传便不算背弃承诺,却不想半月后家中遭盗,家卷被无知盗贼当成墨宝盗去,于是,海上有一座天降的宝库这一消息被散出,众人趋之若鹜,江湖上各门各派,将军王爷,甚至是天子,无一人不想要霸占这一笔巨大的财富。” 说到这里赵小童冷冷一笑,讽刺至极:“直至如今,还有无数人想要拿到我父亲的手迹,于是他们相互算计,他们自相残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本事从原卷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最终得到那座天大的宝藏,说来也好笑,我见过有人为了一份伪造的手稿斗得两败俱伤,最后有人渔翁得利,拿着一张完整如新的卷页自鸣得意,却未曾想过,那份真迹经过那么多次抢夺,早就破败得看不清半个字了,当然,最后在无数人手中辗转,沾满了贪欲和鲜血的残卷落到了皇帝手里,毫不意外,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我父亲的笔迹,江湖上所有人想破了脑袋也解不出的谜底,对天子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他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叫人把我,我母亲请到他的大殿上,以妻儿相胁…….” 如果面前有张桌子,陈少熙早就拍案而起了:“一派胡言!先帝当年就在船上!那时他尚未登基,遭人暗算被扔进海里,让我爹救上了船,所有事他自己都经历过了,他何必要费尽心思……” 赵小童将斗笠从头上取下来在双手间翻了几个转,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少熙问道:“他这么跟你说的?” 不知为何,陈少熙在他的注视下竟变得哑口无言,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底升腾而起,他的脑子有些乱,似有若无的画面开始在眼前来回穿梭,他不得不握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赵小童审视的眼光在剩下七人的面容上流连,最终停留在张月圆的脸上,那分明是一张涉世未深的脸庞,却有着一双叫人看不透的眼睛。 “如果皇帝当时在船上,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带进皇宫,想方设法让你想起高烧期间那段记忆,甚至不惜御驾出宫,亲自请来避世不出的深谷药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被汇聚在张月圆脸上,讶异的,不解的,抑或是早已了然于心的,他垂下眼眸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眼睛里却还是带着笑:“天子亲邀,我怎敢拒绝?” 传说中深谷药师于数百年前修得长生之法,容颜不老,居于天险之中,鲜少有人识得其真容,陈少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一路以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所谓“名不见经传的小药师”,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团乱麻。 十年前的真相就隐在那乱麻之下,已见端倪,胸膛之中那处鲜活似要伴随着满心的痛苦冲出口中,他很想说些什么,却久久哑口无言。 “你该猜到真相了吧,”赵小童继续将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当初被你父亲救下来的,并非先帝,而是我的父亲,一个诚实的史官,他因不愿伏于王命掩盖某一段史实,卸任辞官,看似体面,实则被放逐,这还不够,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先帝为了灭口,便暗中派人对他一路追杀,最后将他逼到从悬崖上跳海,也不知道是福大命大还是上天要接着折磨他,他流落到一座荒岛,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一艘出海的船,他被善良的船长救上船后,经历了一切,最后平安地回来了。” “先帝得到他写的那份家卷后,便拿我和我娘的性命威胁他,命他带人去找那堆受到诅咒的财宝,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笔官,身处一无所知的茫茫大海,他如何知道该往哪去?无奈之下他只得去找老船长,也就是你父亲带路,陈少熙,你当真相信皇帝所说,你父亲是被海盗杀害的吗?你当真相信他对你视若己出,是为了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吗?” 当初老船长面对圣上亲访,不敢忤逆,却怎么也不愿说出航行路线,只能自决于君前,皇帝盛怒,说要斩尽老船长全家,史官看到年幼的陈少熙,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为了留这孩子一命,他不得已告诉皇上那时陈少熙也在船上,他是少船主,自幼以海为家,在海上对方向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一定能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皇帝大喜,将陈少熙接进了宫去,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同时去寻那些在船上的水手,哪知那些人一个个如人间蒸发,寻了这么多年也没寻到任何踪迹。 当年正值质子出逃打破了与东旭与慬丽的和平表象,慬丽国陈兵边境,边境动荡不安百姓苦难不堪,皇帝却还在想着那座天降的宝库,或许他当真认为,找到了它就能救国于危难,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陈少熙身上,请来深谷药师,用药物强制唤起他在航行中被某种力量封藏的记忆。 或许是真的受到了什么诅咒,又或者是不守承诺的代价,陈少熙入宫后,史官日夜遭受折磨,连日咯血不断,大限将至之时,他将赵小童召来身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远离皇宫,哪里都可以去,再也不要回来。 “光华彻夜天永昼,宸寰铮铮裂冰纹。帝王杀伐无穷尽,不闻人间疾苦声。这是我父亲留下的诗,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告诉我他们在那艘船上经历了什么。” “别说了!”陈少熙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是张月圆下的药药效还没完全消退,他往一旁跌了好几个踉跄,赶紧抓住了身边一棵竹子才站稳。 “哥,你没事吧?”王一珩起身赶紧去扶他,陈少熙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赵小童对王一珩道:“这些事你早知道了?所以,才把他带来?” 王一珩为难地不敢直视陈少熙的眼睛:“我……” “你还知道什么?嗯?万事通?” 相识这么多年,陈少熙从来都是把王一珩当作自己的亲弟弟那般疼爱,他一向为王一珩无所不知而倍感骄傲,连重话都没说过半句,此刻他的眼神明晃晃地透露着自嘲式的讽刺和挖苦,他不明白,为什么王一珩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告诉自己。 王一珩双手垂下,低下头去,像是在自责:“很多事,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说明白的。” 陈少熙背过身去,将手伸进怀里,摸到那块染着血迹的布料,浑身抖如筛糠,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过了许久只听他自语道:“他说,他愿意视我如己出,他说,他刚失去一个儿子……” “你是指,从小便被他送去邻国当人质的八皇子吗?” 陈少熙无措地抬起头,发红的双眼顺着赵小童手中斗笠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如何也没想到他口中的八皇子居然是那个一路上沉默少言的剑客——何浩楠。
---------------未完结------------- 叨叨两句:
每个人的故事都绝对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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