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翦商，重新认识夏商周

西周之前的历史，确定性的史料和考古发现并不算多，大多推理性的内容上，还存在很多的分歧，所以先声明，因为这段历史大多还被湮没，所以分享的观点仅代表观点持有者的个人意见。大家可以借着史料和考古发现，尽情构建自己心目中的旧文明世界。

一、本书简介

翦商从六千年的新石器时代讲起，根据考古发现，结合部分史料与甲骨文研究，为我们展现夏商周的交替。推荐中多在强调这本书揭露了一个我们想象不到的商人世界，这里充满人祭、人牲与人殉，不乏虐杀与食人的记录，与史书和儒家推崇的和平知理的上古时代背道而驰。但如果真的认为那个时候权利转移靠禅让，大家都和平共处扶老携幼，我觉得这个设想未免太甜了，简直不把生物本性放在眼里。从最简单的记录来看，中国到西汉才逐渐取缔了人殉，美洲大陆直到十七世纪还在上演人祭和食人，近代某些独立发展的文明还保有吃人的习惯。可见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阶段性产物。那么将之放在中国的旧文明时期我觉得也毫无违和，并不值得震惊。大概这种震惊更多的来自于人设崩塌吧。所谓的礼乐文明变成了野蛮文化，这种塌房对某些文明的信仰者来说可能打击很大。

二、观点分享

1、大禹治水新解

关于大禹治水的记载，作者的关注点在大禹推广水稻上。但他也对大禹治水的说法进行了反驳。他认为当时古国的大萧条不太可能是洪水造成的，因为当时华北的作物以旱地农业为主，聚落远离河谷低地，所以即便真有洪水，聚落也很难受到其威胁。从当时的聚落遗迹来看，更像是一种人造的台地，所以所谓的大禹治水应该是古人改造湿地，开发平原的活动。当时和现在不同，平原多沼泽湿地，不适合人类生存，也不适合农业发展。从更大范围来看，类似这种排干和改造湿地活动也不止是中国，而是全人类的共同发展方向。

从这里引发的思考是农作物的种类问题。作者提出，按照当前考古记录使用的，对出土古物的数量进行统计，是不太对的。如果换算成千粒重，那么按照二里头（目前推测可能是夏的都城）的遗迹计算，当时水稻已经成为当地的主要作物和粮食。。二里头可能是新砦( zhài)人迁徙到洛阳盆地后发展起来的文明（但不是从煤山文化中心来的，因为他们没有水牛，应该是旱地农业的新砦人受到了蔓延而来的煤山文化的同化，学会了水稻种植），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继承了新砦人的水稻种植技术。根据出土遗迹里的蚌壳制品和陶网坠等物可以看出，当时的洛阳盆地环境是水滨湿地环境，完全可以支持水稻的种植。而水稻这种粮食也支撑了二里头人口增殖的可能。

2、青铜冶炼技术对阶级形成的作用

古代各文明发展为什么总是独自发展，然后很快崩坏退化，却无法继承和传播？作者认为这和冶金技术分不开。因为上下层掌握的武力没什么差别，下层很容易就可以推翻上层。而青铜的出现拉开了上下层的距离，让造反不再容易，于是才有了较为稳定发展的各王朝。

3、从甲骨文看商的特质

商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游耕民族，主要依靠水牛的力量实现迁徙，并在迁徙中进行货物贩卖沟通。他们的耕种更多依靠田力，当土地不行了，他们就迁移到其他地方去。这可能也是商多次迁移的一个原因吧？

商的文字发展最早可能是出于对贸易和记账的需求，同时因为他们走南闯北和多个文化有接触，所以也借用了不同氏族用符号表达和记载信息的方法，这大概就是文字产生的肇始。甲骨文中存在大量和舟有关的文字，这可能和他们当时的生存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而暴力、征伐和杀戮的字形可能源于他们本身的需求，迁徙和贸易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对部落武士的武装保护的需求。

商人的文字中最常见的是和杀人有关的字。不仅仅是杀戮，更是仪式化的杀人献祭。作者认为甲骨文是龙山文化后部落旧习未退时代的男性文字，那个时候还没有我们现在理解的王朝秩序，杀戮和嗜血统治着大陆。而女性形象在甲骨文中的体现已经与家务联系在了一起。女性的工作在甲骨文中很少出现，因为这不是创造和使用文字的男性关注的东西。与文字里表现出的男尊女卑不太一样的是，墓葬发掘中出现了不少女性商人贵族，她们生前都参与军事活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武丁的妻子妇好。这种女武士的墓葬不止在殷商都城出现，在商的远端，卫戍边境的商人据点也一样存在，可见女性从军在当时不是什么新鲜事。感觉在那个社会，虽然父系社会文明已经发展起来，但依然保留有较多的母系社会的文明遗存。

4、周公的成就

作者认为，周公消灭了旧华夏文明及其记载，打破血缘壁垒，开启了人类远离神权掌控的文明，走出了和别人都不一样的道路。周公构建了世俗的道德体系，推行推己及人的处事原理。他虽然销毁了大量的商代记载，但易经作为文王的遗留，是无法被抹除的旧文明的一部分，于是周公对易经进行了再解释，在挂爻辞后增加象传，虽然内容清晰易懂，富于积极和励志的色调，但和文字的初衷已经没啥关系了。而且即便是这些内容也并没有普及，只是深锁宫中。到了春秋中后期，易经被用于占卜，又有了其他的挂爻辞版本，出现了很多新词。当时的人对易经的内容更加不甚了了。

作者认为周公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神权退场，这让中国的文化过于早熟，战国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贵族退场，这让中国的政治过于早熟。而在其他文明里，神权和贵族政治的退场，都是1500年之后的近现代事件。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早熟的这小两千年时间，决定了我们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大不同。

5、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

顾颉( jié)刚提到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说法挺有意思，就好像人们争不出个高下就要往祖宗上找辙，谁的祖宗更古老更能得到广泛的身份认同，谁就更厉害。这不是政府层面的拼爹吗？而且更牛的是他们直接造爹。换个角度看这不就是一种造神运动吗？我们必须肯定的一点是，周的文字继承于商，而商不可能去关心一个边陲小国的情况，还为他们专门造字。所以非要从甲骨文里找周的历史的证据是比较无稽的。

6、孔子的发现

作者认为孔子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晚年研究易经摸索出了一点门道，看到了旧文明的黑暗。他对周公非常崇敬，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公把殷商洗白了，孔子作为殷商的后人也有受益。虽然他的态度一样是继续掩盖古老的真相。但他也有与众不同的总结流传下来。

他说殷商统治者尊崇神，要求民众必须敬神，对鬼神的重视程度超过正常礼俗，对民众的刑罚对于奖赏，多威严而缺少亲和力。这造成了民众性情躁动不安、争强好胜、缺少羞耻感的缺点。周朝统治者则推崇世俗的礼仪，对民众比较宽容，虽然敬拜鬼神，但不让它们干预人间事物，更重视人间的世俗秩序和信用，人间的身份登记则依据爵位高低有所区别，有亲和力，但缺少威严。这造成了民众趋利且心机巧诈，善于掩饰欲望和自我包装，心中少有真诚，奸猾而有欺骗性的缺点。

从心理和管理的角度来说，还是挺一针见血的的吧。

我们通过出土的文物来解读历史，而对于孔子来说，那个时候可能还有很多佚散的记录和传说流转，殊途同归的是，大家都从某个角度窥见了曾经的真相。但很多违背周公政治正确的历史篇章，被孔子放在一边，搞了一个逸周书。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个内容离经叛道，不被重视。反而是当现代考古学诞生和商代遗址发掘后，大家才发现这本书里记载的可能才是真相。果然存在必留下痕迹，或早或晚，终将大白于人前。

这本书还是很有意思的。虽然作者觉得自己快写抑郁了，推荐里也重点突出了人祭的残忍和恐怖，但对我来说，这本书提供了很多新的视角，帮助我进一步了解了现代中国和现代欧洲国家区别的一个成因的可能性。这本书的阅读对我来说是对周的印象的重建，反而他们极为突出的人祭活动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震撼（并不是认为他们不残忍，而是我早就觉得对早期文化的描述太甜了，并不现实，这样的描述反而让我觉得比较合理）。这本书是值得看的，它提供了不同于主流认知的新视角和新材料，有助于我多视角，且更为客观看待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