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圆佑父母在他中考完离了婚(写完了)
来自:小羊不吃草
*伪骨科年下|破镜重圆 *全文1.7w+|HE
全圆佑父母在他中考完离了婚。父亲没过多久准备再娶,询问全圆佑意见。全圆佑满不在乎地回了句“随你。“ 反正他在家的时候一直待在自己房间不出门,所以家里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和他关系不大。 当然全圆佑不在乎的前提是,他的后妈搬来时没有带着她儿子。名叫文俊辉,比全圆佑高一年级,总考第一的死学霸。 全圆佑自小就是个寡言的性格,但胜在听话懂事。可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无论见到谁都冷着张脸,上课睡觉,下课打架。老师教育了几次一点作用没起索性不管了,而父亲工作忙,这些年钱没少赚却忽略了家庭,这也是他和全圆佑亲妈离婚的导火线。 而文俊辉是典型的“隔壁家的孩子”,成绩优秀,外向开朗。从老师同学,到亲戚邻居,几乎没有人说过他一个“不”字。 文俊辉搬来全圆佑家里那天下午,全圆佑恰好不在家。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过,文俊辉在客厅和全父下象棋。文母在厨房洗碗。 明明是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此刻自己却像是闯进了某个幸福家庭的外来者。全圆佑觉得这一切真是讽刺,连招呼没打就进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全圆佑听见有人在敲他的房门。打开门发现是文俊辉,端着果盘问他吃不吃。全圆佑回了句“不需要”,立刻把门重新关紧。文俊辉碰了一鼻子灰,也没生气,反倒冲着门里说:“那我把果盘放冰箱了,你待会万一想吃了自己出来拿。” 全圆佑没吃晚饭,半夜饿得睡不着去厨房想找包麦片垫垫肚子。却鬼使神差般打开了冰箱,果盘就放在第二层,上面覆了一层保鲜膜。全圆佑轻轻揭开那层膜,拿了块菠萝喂进嘴里。 应该用盐水泡过了,不酸反而渗着丝丝甜意。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圆佑和文俊辉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但井水不犯河水。必要交流会在三句话以内结束,不存在任何非必要交流。 直到某天,全圆佑跟人打架,深夜才披着星子回家。客厅还亮着灯,全圆佑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是文俊辉半夜出来倒水喝。全圆佑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经过,回了自己房间。 全圆佑洗漱过后刚躺到床上,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不重,却足够让他一个没睡的人听见。 全圆佑不耐烦地薅了一把头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口站着文俊辉,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 全圆佑撇了一眼医药箱:“有事吗?” 文俊辉:“刚刚在客厅看到你受伤了,想问你需不……”话还没说完,全圆佑就准备赶人:“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可文俊辉这次压根没理会全圆佑的驱赶,在全圆佑关门前进了房间:“可是你的伤口现在不上药的话,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发炎。”说完文俊辉一改平时善解人意的待人态度,强硬地拉着全圆佑的手腕到床边坐下。 太久没有接收到这样不加修饰的善意,全圆佑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任由文俊辉摆弄。 文俊辉拿着棉签蘸了碘伏轻轻地往全圆佑小臂的伤口上擦,应该有些疼。因为文俊辉听到了全圆佑的抽气声。 很轻,但文俊辉还是听到了:“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管不顾?” 全圆佑听完想连人带医药箱一起赶出去,又在看到文俊辉小心翼翼给他上碘伏的动作时犹豫了。文俊辉涂完之后仿佛还对着伤口吹了吹。 全圆佑本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文俊辉不由分说地掀开了他后面的衣服。全圆佑当即就去拦,又听见文俊辉说:“别动,我看看。” 靠近腰的地方有一大块淤青,文俊辉从医药箱里拿出药膏,挤在自己手心,然后贴到淤青的地方,打着旋慢慢抹开。 贴上的瞬间,全圆佑的指尖颤了颤。 有点热,文俊辉待会离开后,自己或许可以开个空调。全圆佑这样想着。 最后用来收尾的是贴在全圆佑侧脸上的创口贴,黄色的,上面仿佛还有小猫图案。 全圆佑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丑,因为文俊辉贴完看了一眼就笑了。 全圆佑:“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文俊辉:“嗯,晚上记得趴着睡觉。”说完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盒消炎药:“按说明书吃就行。” 距离文俊辉离开已经过去两小时,全圆佑还是没睡着。他在想自己和文俊辉的关系一直都很一般,甚至可以用差来形容。可刚刚文俊辉眼里的担忧和贴上自己后腰的手心温度都做不了假。 全圆佑用手指戳了戳侧脸上的创口贴。 同情心泛滥。 全圆佑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全圆佑次日醒来,把创口贴摘下贴在了某个空白笔记本的第一页。 从那晚以后,二人的关系终于出现一点转变。倒不是说变得很亲密,只是在家里的公共空间碰到彼此会互相点个头当做招呼。大人不在家时,文俊辉煮拉面会多煮一包,然后敲敲全圆佑的房门。两个人坐在餐桌两端沉默地吃完之后,全圆佑会自觉把碗洗了。 某次碰上雨天,文俊辉忘了带伞。临放学前全圆佑来楼上找他,递过来一把黑伞。还没等到文俊辉说谢谢就迫不及待地提步离开。文俊辉那天回家路上碰到了举着书包遮在头顶朝家的方向狂奔的全圆佑。文俊辉立刻把人拦下,然后把伞移到他头顶:“一起回家吧。” 好像就是从那次起,两个人如果在路上碰见了,不再装作视而未见,而是结伴而行。文母对于他们二人关系的转变喜闻乐见。 文俊辉偶尔还是会在深夜拿着医药箱敲开全圆佑的门,近乎沉默地上完药,再沉默地离开。 全圆佑受伤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好在伤势越来越浅。 文俊辉某次给他贴上创口贴后,整理好医药箱准备离开,却突然开口:“明年我上大学去了,谁来给你上药呢?” 全圆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他关注的重点在前半句:“不是还有一年吗?” 文俊辉:“确实还有一年。但是你呢,就这样混完高中,然后读个大专或者……连大学也不读,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换做旁人说这样的话,全圆佑可能会立刻出口反驳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可对方是文俊辉。 笔记本上的创口贴已经贴到了第二页,膝盖上的淤青在上了药之后终于没有那么疼了。 全圆佑冷笑一声回道:“那我能怎么办呢?” “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不许再打架。” “你怎么帮?” 全圆佑第二天晚上就知道答案了。 文俊辉手里的医药箱换成了高中教辅资料。 全圆佑初中成绩其实不差,要不然也不能和文俊辉考上同一所高中。 文俊辉的确是一个好老师,书上重点勾勒完全,讲题时深入浅出…… 书桌前的帘子没拉紧,月光顺着缝隙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文俊辉的侧脸被这浅淡的月色和台灯的黄色护眼灯光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形状。 夜很静,远处甚至隐约传来野猫的叫声。在这沉稳又安静的夜里,全圆佑盯着文俊辉的侧脸,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大学吗? 以前从来没仔细考虑过,想着能考上哪个就去上哪个。考不上的话高中毕业随意找个地方上班也行。像野草一样随遇而安。 可是现在他想和文俊辉去同一所大学。 全圆佑上课认真听讲的时间越来越多,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从反面教材变成了浪子回头的模板。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有些事参与起来简单,可真正想要摆脱却没有那么容易。某天放学后,全圆佑被堵在了学校后巷。 全圆佑的后脑靠在灰色水泥墙上,在想待会打起来之后把书包放哪儿比较好。因为书包里还放着文俊辉借他的数学笔记。 突然耳边传来风声,全圆佑的手腕被人抓起,他听见文俊辉对他说:“跑!”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又越来越小。逐渐清晰的只有牵在他手腕上的,文俊辉的掌心温度。 他们跑过后巷,越过烂尾楼,经过闹市。最终停在家门前时,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气声。他们相视一笑,文俊辉转过身靠在墙上,偏头对全圆佑说:“你是笨蛋吗?要打架了你不知道跑?” 全圆佑没说话,心里想:这次跑了还会有下一次,总有逃不掉的时候。不如把他们打服。 可是文俊辉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用拳头解决问题就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等着吧,你只管好好学习。” 文俊辉薅了一把全圆佑的头发,用钥匙开了门。 全圆佑不知道文俊辉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赶走了那些人,总之从那天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人来找过他。 期末考试,全圆佑进了年级前两百。离一本线很近,但是离文俊辉很远。 好在还剩两年。 文俊辉的暑假只有二十天。这二十天里,他们几乎天天都一起待在全圆佑的房间做作业。刚入夏,文俊辉的母亲就往家里的冰箱塞满了各色冰棍。 文俊辉喜欢吃巧乐兹,全圆佑不喜欢,他觉得奶油味太甜太腻。 某天下午,只有他们两个在家。文俊辉学累了在全圆佑的床上睡了个午觉。 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撒在床头柜上。 “全圆佑,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你亲我了。” 全圆佑的笔尖一顿,没回头:“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文俊辉再次闭上眼,似在喃喃:“是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暑假过完全圆佑就是高二生,而文俊辉要读高三了。高三生强制住校,每隔两周回一次家。 文妈妈经常拜托全圆佑给文俊辉带东西。衣服鞋子或者牛奶水果。 全圆佑觉得母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玄不可测的东西。看到降温预警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明天要添件衣服,而是担心文俊辉有没有带厚衣服去学校。 逛超市碰到文俊辉喜欢吃的时令水果,下意识买了两盒,付完款才想起来儿子在住校。于是留一盒在家里,另一盒托全圆佑带给他。 所以文俊辉明明生活在单亲家庭,却形成了和全圆佑完全相反的性格——热情开朗又温暖善良。他的母亲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应该很大。 某次全圆佑给文俊辉带了一把伞,仍然说是阿姨托我带给你的。 “我妈怎么会知道我伞丢了?” 全圆佑没答,把伞放在文俊辉的教室窗台上留下一句“要上课了,我先走了”,就转身离开。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逃跑的背影哑然失笑,因为注意到了他转身前红透了的耳朵。 全圆佑送来的伞和他自己那把黑伞一模一样。 直到全圆佑的背影消失不见,文俊辉还站在原地,嘴里小声说道:“是因为昨天看到我和同学撑同一把伞去食堂,所以知道我伞的丢了吗?” 周五傍晚,暖黄色的夕阳余晖铺在彩色路面砖上,叠加出新的色彩。 全圆佑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文俊辉。已经是冬天,可还有一棵树的叶子没落完,有一片落在了全圆佑的脚边。黄色的,心形的叶子。 全圆佑正对着叶子发呆,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他从落叶里回头,远远地就看到文俊辉朝他走过来。两只手都提着东西。 全圆佑跑过去把他右手上那袋书接过来:“今天怎么比平时晚?” 文俊辉用空出来的右手往后撩了一下头发:“收拾东西,所以慢了一点。下次你可以自己先回家,不用等我的。” 全圆佑没回复,因为自己下次还是会站在这个地方固执地等文俊辉一起放学回家。他这学期最期待的就是每两周一次的周五回家路。如果等的人是文俊辉的话,那么等多久他都是愿意的。 然而文俊辉也没期待一个肯定回答。他知道全圆佑不会答应的。每次放周末,他快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地朝全圆佑的背影喊一声名字,对方回头,慢慢转动着脖子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最后锁定的时候眸子会亮起来——全圆佑大部分时候都像只黑猫,持重而守静——可朝他跑过来的时候却像只小狗。 他的小狗现在和他肩并肩一起走在回家路上,校服里面穿着白色厚卫衣,黑框眼镜的影子映在眼下。文俊辉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全圆佑的头发。 全圆佑疑惑地抬起头,文俊辉尴尬地笑笑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刚刚看到你头发上有片叶子。” 全圆佑不疑有他。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饭点,最后一道可乐鸡翅出锅。文俊辉放下东西后洗了个手,就去厨房帮妈妈端菜。 全圆佑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把碗筷摆好。 饭桌上,全父问文俊辉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紧张吗? 文俊辉:“还行。” 全父:“那俊辉以后想读什么专业啊?” 文俊辉:“学医吧。” 文母:“这孩子梦想一天一变。小时候看港剧和我说长大了要去当警察,初中他们班主任对他特别好,他又和我说以后也要成为一名老师。现在又说要去学医,你和我说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文俊辉飞快地瞟了一眼全圆佑,然后捏了不大不小的谎:“因为看到医生治病救人觉得这份职业很伟大。” 晚上,文俊辉照例待在全圆佑房间里学习。他在替全圆佑整理高二下的数学思维导图,在学校时已经完成了大半部分,现下还差最后一点。 全圆佑:“你自己好好复习就行,不用管我。” 文俊辉:“我给你整理的时候顺便复习了嘛。” 全圆佑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文俊辉笔尖顿了一下:“因为我是你哥。” 最后一个字写完,文俊辉把笔记本递过去,两个人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均是一颤。 文俊辉立刻想把手收回,全圆佑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全圆佑盯着文俊辉的眼睛,没有说话。窗户没关紧,有风吹进来。文俊辉的额发被风轻轻带起,最后风停了,那几缕头发落在了他的眼角。 文俊辉终于回过神,使了点力把手抽回来,留下一句“晚安”,起身头也没回地出了房门。 好半晌,全圆佑把头从门那边转过来。他抬手把窗户关紧,然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那个周末直到结束,全圆佑和文俊辉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家里碰上都是互相点个头算作招呼。 上学之后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全圆佑来给文俊辉送东西,都是托坐在窗边的同班同学递给他。 终于熬到期末结束,全圆佑依旧站在校门等文俊辉回家。 那棵树的叶子已经彻底落完了,光秃秃的一棵立在旁边,等到熬过今年冬天,再迎接新的绿色芽叶。 半个小时过去,学校里的人都快要走完了,全圆佑还是没看到文俊辉的人影。 全圆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文俊辉的教室里等他,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不是文俊辉,而是文俊辉的同学。他急匆匆地朝全圆佑跑过来说:“文俊辉在医务室,他让我来告诉你别等他,自己先回家。” 全圆佑在听到“医务室”三个字的瞬间捏紧了书包带,没等到对方讲明白前因后果,就头也没回地朝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全圆佑到达医务室的时候文俊辉侧对着门坐在床边,正在自己给膝盖上药。 全圆佑看到他侧脸上的贴着创口贴,膝盖上还有一大块淤青。 全圆佑站在门口盯着那块淤青,眸子颤了颤,手快要把门框捏碎。他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才终于将心情平复,慢慢走到文俊辉身边半跪下来,拿走了文俊辉手上的棉签:“我帮你吧。” 文俊辉:“我不是让你先回家吗?你怎么来了?” 全圆佑没答,反而问他:“这伤是怎么弄的?” 文俊辉摸了摸鼻子说:“就……不小心摔到了呗。” 全圆佑气极反笑。 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很轻,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文俊辉,别撒谎。” 文俊辉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他其实早就猜到这个拙劣的借口只能用来敷衍一下母亲,根本瞒不了全圆佑。但没想到对方会当场拆穿他。 全圆佑轻轻把文俊辉的裤腿放下,抬头问他身上还有别的伤要上药吗,文俊辉摇摇头:“没了,其他的医生都帮忙处理完了。” 全圆佑慢慢起身,又盯着文俊辉侧脸上的创可贴看了一会儿,文俊辉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刚准备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全圆佑转过身去弯下腰:“上来。” 文俊辉:“啊?” 全圆佑:“背你回家,你现在这样能走吗?” 文俊辉想证明一下自己可以,结果刚站起来就跌到全圆佑的背上。最后只好从善如流地环住全圆佑的脖颈,凑在对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全圆佑把文俊辉背起来:“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先告诉我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文俊辉又归于沉默。 少年人像一张弓,薄薄的一片脊背向下弯曲,步伐却沉稳坚定,因为此刻他背上的是他的全世界。 文俊辉已经提前给文母打了电话说自己摔了一跤,所以会晚点回来。 但文母打开门看到时全圆佑背着文俊辉回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急忙把人迎到沙发上坐下:“摔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文俊辉握住妈妈的手:“都上过药了,你别担心。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葱油拌面。” 文母摸了一下文俊辉的头发:“好”,又偏过头去看着全圆佑:“圆佑那份儿依旧少放点酱油是吧?” 全圆佑:“嗯,谢谢阿姨。” “是阿姨要谢谢你才对,背俊尼回家很累吧。” 全圆佑摇摇头:“他不重。” 隔天上午,文俊辉那个同学来给兄弟两人送书包。全圆佑打开门看清来人后,先把书包接过来放到玄关,接着把人拉到屋外,负手关上了门:“文俊辉的伤是怎么回事,别和我说是摔的,我不信。” 那位同学估摸着文俊辉和他这个弟弟关系应该不错,所以说了实话:“昨天下午考试结束之后准备出校门回家,结果刚走到篮球场就看到有几个混混朝我们走过来,朝俊辉放了两句狠话,我也没听懂,什么‘哥哥’、‘代价’之类的,说完之后就打过来。” 听到这里,全圆佑恨不得穿越到昨天下午把那群找文俊辉麻烦的人狠狠教训一顿。结果又听到文俊辉同学说:“但是,你哥小时候练过武术你知道吧?那些人的花拳绣腿在你哥这种专业出身的人面前都不够看的。你哥脸上出现擦伤全怪他轻敌。反正最后没到两分钟那群人就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了。” 全圆佑:“那他的膝盖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那群人打不过就打不过,居然还玩阴的。伸腿去绊你哥,导致他直愣愣跪到了篮球架的边缘。你哥捂着膝盖坐在篮球架上的时候教导主任来了,那些人马不停蹄地跑了,然后我把你哥送到了医务室。” 全圆佑:“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就记得其中有一个是红毛,还有一个黄毛。” 全圆佑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全圆佑去文俊辉房间给他送书包,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了文俊辉的床边:“刚刚你同学来给我们送书包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全圆佑偏头盯着文俊辉的眼睛:“所以你当时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帮我解决麻烦?” 文俊辉没想到全圆佑会知道得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只能坦白:“到处搜集了一点他们打架斗殴欺负人的证据,然后把他们送进了少管所。” 全圆佑:“你就从来没想过,他们出来之后会找你麻烦吗?” 文俊辉:“我同学应该也和你说了我们打架时的情景吧?他们根本……” 文俊辉还没说完,就被全圆佑强制打断:“你为什么要和人打架?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参与这件事!” 文俊辉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我是你哥,我帮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全圆佑冷笑一声:“又不是亲哥。”说完这句全圆佑起身离开,关门前又留下一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我哥。” 文俊辉知道全圆佑在说气话,他生气是因为担心,而担心是因为…… 文俊辉不敢再去想。 全圆佑第二天一整天都不在家。 文俊辉临睡前特地给门留了个缝,十一点多的时候终于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扶着墙慢慢走出门,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全圆佑。 脸上有两处擦伤,手臂上好像也有,灯光太暗,文俊辉看不大清。 文俊辉拿着医药箱走进全圆佑房间的时候,对方刚洗完澡。发丝还在滴水,落在白色T恤上洇出深色痕迹。 文俊辉走到全圆佑的床边坐下,打开医药箱之后冲着全圆佑说:“过来。” 全圆佑走到文俊辉旁边坐下,主动把手臂伸过去,文俊辉没看错,上面的确有伤。 文俊辉用棉签沾了碘伏往伤口上按,比以往多添了点力,全圆佑却一声不吭,直直盯着文俊辉的脸。 文俊辉也没管他的视线落在何处,处理完手臂和脸上的伤口,直接把人的T恤掀开,后腰处有一片青紫痕迹。 于是仿佛回到了文俊辉第一次给全圆佑上药的那天夜里——全圆佑背对着文俊辉坐在床上,背后的上衣被撩开露出腰上的淤青。暧昧气氛和浅淡的药膏味道一起在空气里散开。 涂抹均匀后文俊辉把药膏盖子拧紧装进医药箱,准备离开前却被全圆佑抓住了手腕。 全圆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快要听不到:“哥,接吻吗?” 文俊辉没有丝毫犹豫,医药箱落在了地板上发出沉钝声响,他空出来的右手拽住全圆佑的手腕直直亲了上去。可是文俊辉脚踝上的伤还没好,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站不稳,全圆佑扶着文俊辉的腰逼着他后退直到坐在床上。 全圆佑双腿岔开跪坐在文俊辉腰侧,虎口按压住文俊辉的后颈迫使他仰起头来,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都没接过吻,所以一点技巧性也不掺杂。全凭本能试图用呼吸和力度将对方揉进骨血,仿佛那样我们就能建立起血脉链接。而不是如现在一般——重组家庭里的假兄弟。 却落了个真心相爱的下场。 全圆佑的手碰到文俊辉后腰时,文俊辉陡然清醒过来,推开全圆佑狼狈地逃回了自己房间。 寒假里,直到新年前两个人都维持着一种不尴不尬的关系。 文俊辉切完水果会留一半儿覆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然后站在全圆佑房门外告诉他。全圆佑去超市买零食也会多买一份,回来挂在文俊辉的门把手上。 文母一开始还以为两个孩子闹别扭了,但是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又不太像。 直到除夕那天。 一顿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两个大人的新年祝福大多关于学业。 轮到文俊辉举杯的时候,他看着全圆佑说:平安健康就好。 全圆佑没回话,默默喝完了手边那罐啤酒。 饭后,文母问他们要不要去护城河边看烟花。文俊辉偏过头去问全圆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全圆佑喝过酒之后脑子有点木,反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好。” 护城河离家不到一公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步行过去的。文俊辉走在前面,全圆佑跟在他右后方不足五厘米的地方,走着走着全圆佑突然拽住了文俊辉的袖口。文俊辉愣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地继续赶路。 到了才发现根本不是来看烟花的,而是来看人的。年三十晚上来护城河凑热闹的人多得令人咋舌,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围栏旁边。 全圆佑和文俊辉都不爱往人堆凑。随意在周围找了个安静没人的地方站着。反正烟花最终会升空,在哪都能看到。 全圆佑出门的时候低估了冬天夜晚的寒冷程度,仗着年轻气盛只在外面套了件大衣。没过一会冻得牙齿都要打颤。文俊辉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慢慢给全圆佑绕上。全圆佑一开始想拒绝,文俊辉说自己穿得多,不在乎少条围巾。 围巾系到最后,文俊辉把多出来的那两截在全圆佑胸前整理好。 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全圆佑正盯着他的眼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文俊辉,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只是因为你是我哥吗?” 文俊辉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开始的确是同情心泛滥。 从小母亲就教导他要与人为善。所以诸如公车上给老人让座,直接将问路的陌生人带到目的地,遇见有人摔倒上前扶一把等等助人小事他没少做。 那晚他拿着医药箱去全圆佑房间也是出于此类心理。全圆佑那个时候在他眼中和迷路的陌生人,摔倒的老人没有半分区别。 文俊辉路过了一只正在淋雨的猫。他蹲下来,把自己的伞朝猫的头顶倾斜。仅此而已。 然而人会变,人对人的感情也会变。 替人擦药是出于同情,给人补课是看到有人深陷泥潭忍不住顺手拉他一把,帮他赶走那群混混又沉默地担下一切也可以解释成作为哥哥的责任心。 但是文俊辉,扪心自问一下,后来的你,抛开这一切——当我们不再谈论所谓的同情,也不用“作为哥哥的责任”来当借口,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别的兄弟不会因为对视就心跳加速,不会在每一次见面前期待无比又雀跃万分,不会看见对方受伤连心脏都在绞痛,也不会把他的未来看的比自己还要重要。 于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文俊辉,你不是圣母。 你只是在爱人。 但是全圆佑对他呢? 是感动还是爱? 全圆佑自己分得清吗? 文俊辉抬起头盯住了全圆佑的眼睛:“你可能误会了自己对我的感情,那只是感动而不……” 没等文俊辉说完,全圆佑直接往前跨了一小步,搂住文俊辉的腰,堵住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全圆佑的答案为否的话。 烟花恰于在此刻在天尽头炸开,不远处能听到人群的欢呼。 去年发生了好多事,有坏事也有好事。其中最好最好的一件应该是遇到你。 全圆佑和文俊辉最后是并肩走回家的。相牵的双手隐藏在袖口之下。 新的一年终于还是到来了,全圆佑偏头补上了对文俊辉的祝福:“新年胜旧年。” 寒假开学之后,文俊辉的高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高压的学习环境下,唯一的慰藉是全圆佑。 他们经常在晚饭之后抽出十几分钟见一面,偶尔会在无人的角落接一个短暂的吻。但是大多数时候只是拥抱。 文俊辉把下巴放在全圆佑的肩膀上,什么也不说。或者只是不断地重复喊着全圆佑的名字,全圆佑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慢慢拍着文俊辉的背,说:“我在。” 我一直都在。 春天到了。煦风一吹,掀起新生的绿,晃动着爱人的眼睛。 我们在春风里接吻,拥抱再沉醉。 又从拥抱里拾起希望和勇气,支撑着彼此慢慢向未知的夏天走去。 可惜没能等到一个可以相守的夏天。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周五傍晚,全圆佑和文俊辉照例一起回家,打开门前松开了路上一直牵着的手。 文母坐在客厅沙发上,面色凝重,茶几上放着几张相片。 文俊辉笑着走过去,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却在看见相片的瞬间睁大了双眼,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那是某天下午,他和全圆佑在学校树林里接吻的照片。 “妈,你听我解……” 文俊辉话还没说完,文母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侧脸上。全圆佑立即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文母怒极反笑,她指着全圆佑问文俊辉:“你要我还是要他?” 文俊辉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文母突然在他面前倒下,捂着心脏开始大口喘气。文俊辉立刻蹲下捋着她的背让平复,全圆佑拨通了120。 文母做完检查已经是深夜,结果显示说是生气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不算很严重的病,但却像一口警钟在文俊辉耳边轰然敲响。 文俊辉弓着背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双手把脸捂住。他发现自己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相爱就可以厮守。却疏忽了他和全圆佑不仅是同性还是兄弟的事实。换做哪一对父母应该都接受不了。 更何况他和母亲从小就相依为命,他知道母亲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又寄予了多大的希望。现在告诉她,自己辛辛苦苦培养长大的儿子是同性恋,男朋友还是她的继子。多讽刺的一件事。 全圆佑在文俊辉身边坐下,递过去一个三明治:“你今天晚上没吃饭,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吧。” 文俊辉接过来,一口一口仔细地吃完咽下去。全圆佑刚想问他要不要喝水,就看到文俊辉站起身朝公共卫生间跑去。刚刚吃下去的三明治全部被吐了出来。 文俊辉抬起头,全圆佑从镜子里看到他含着泪的眼睛。全圆佑把矿泉水递过去:“漱个口吧。” 漱完口之后文俊辉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指节微微泛红:“我们分……”结果话还没说完,眼泪就砸在了手背上。 全圆佑伸手把文俊辉转了个身,和他接了一触即分的吻。他抵着文俊辉的额头,拇指缓慢擦过对方的下颌线,文俊辉听见全圆佑哑着嗓子说:“哥,等我。” / 文母出院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和全父离婚,理由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能害了自己儿子。全父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倒没有那么激烈,只是愣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好,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文母带着文俊辉出国那天恰好赶上立夏。全父送的机。等到母子俩一起进了海关,他才转身离开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还没到停车场,全父就远远地看到车边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卫衣,帽子很大几乎要把整个头都盖住。见到全父走近问的第一句话是:“他还好吗?” 全圆佑没说这个“他”是谁,也没必要说。全父点点头,又抱住了全圆佑:“对不起。” 全圆佑和文俊辉说“等我”的时候没哭,刚刚站在远处目送文俊辉进海关的时候也没哭。此刻文俊辉即将踏上远行的飞机,要和他隔海相望或许此生不复相见,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带着哭腔说:“爸,我好想他。” 全圆佑总觉得自己差点幸运。 小时候父母恩爱家庭幸福,可是后来父亲因为工作忽略家庭,家庭关系逐渐恶化。中考前夕,他们关系又突然缓和,就在全圆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时,父母宣布离婚。母亲要搬去另外一个城市,离开前她问全圆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全圆佑摇摇头拒绝。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 后来文俊辉跟着妈妈一起搬进来。全圆佑一开始很反感,看着他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样子,觉得自己之前关于“家”的归属感像个笑话。 再后来,他和文俊辉的关系逐渐缓和又逐渐脱轨驶向隐秘。 文俊辉在头顶支起一把伞,他们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就快要雨过天晴的时候,文俊辉又离开了。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只剩他一个人守着这座孤岛。 很多年之后全圆佑偶尔会假设,如果当初他跟着母亲一起走了没有遇到文俊辉会怎么样。或者说他和文俊辉没被发现,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现在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可人生就是这样,站在后置时间线上去回顾往事,发现几乎每一个重要的节点来临之前都不会提前预告。 也是只是某个很平常的下午。 文俊辉躺在他的床上睡午觉。有只蝴蝶盘旋在他的周围。全圆佑担心蝴蝶会扰人清梦,他轻轻走过去想把蝴蝶赶走。可等到蝴蝶飞走了,全圆佑却没走。 文俊辉的眼睫颤了颤,全圆佑的吻代替蝴蝶落在了文俊辉的鼻尖。 如果那个下午,蝴蝶没有煽动翅膀,德克萨斯州没有卷起风暴,全圆佑没有心动。也许我们不会分开。 / 文俊辉离开了。 但全圆佑的生活还要继续。 进入高三之后,全圆佑学习更加努力。他的生活被教辅和试卷填的满满当当。因为考得高一点关于未来的选择就多一点。他离文俊辉也能更近一点。 最终他考上了文俊辉之前最想去的那所学校。学了计算机。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打开了文俊辉曾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房门。 房间里的摆设和文俊辉离开时没有半点差别。仿佛下一秒文俊辉就会出现书桌旁,下午六点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作业本上。听见敲门声时他的笔尖一顿,见到来人是全圆佑又立刻挂起笑容:“来叫我吃晚饭吗?” 可现在是上午九点钟,阴天。乌云沉沉地压下来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张书桌上落了一层不明显的灰。 全圆佑走过去,把通知书放到上面,声音轻得快要被雨落下前的狂风吹散:“哥,我考上了。” 全圆佑的大学四年过得很充实——竞赛,实习,志愿…… 因为一旦闲下来思绪总是不受控制。 吃到辣的东西下意识去找水喝,手碰到杯子时想到文俊辉肯定喜欢。夏天去超市买冰水,付款前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根巧乐兹。第一口吃完突然立在了原地:“文俊辉是骗子,这个雪糕根本没有他说得那么甜。”冬天他穿着大衣去图书馆,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冷得整个人都往衣服里缩。可惜再也没有人给他系围巾了…… 时间在忙碌的学习生活中飞快往前跑,转眼就是大四。全圆佑没打算深造,因为已经有大厂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大四那年除夕,全圆佑二十三岁的最后一天。他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未明。 寒假结束,全圆佑回学校,舍友问他为什么腕上带着一根红绳。 全圆佑盯着那根红绳出了会儿神,好半晌才抬起头轻声说:“今年是本命年,收到了特命。” / 全圆佑入职的那家公司竞争激烈,工作压力大。忙起来的时候一个星期都回不了一趟家。两年下来,职位提了两级,工资翻了一番。可也落下了一身病。 有时候半夜胃疼,止痛药混着安眠药一起咽下去。还是会睁眼到天明。 因为世上没有哪一种药可以缓解思念。 / 临近年末,公司越来越忙。很多人好几宿都没合眼,终于有人撑不住倒下了。 就坐在全圆佑隔壁,晕倒时头砸在了键盘上。全圆佑听到声响偏头去看,发现不对劲立刻拨打120,又陪着他一起去了医院。 吸氧,打针……一系列急救措施做下来之后总算没有大碍。同事家人到来之后,全圆佑简单交代两句后准备回公司继续加班。却在长廊尽头碰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对方戴着医用口罩,跨坐在快速前进的手术床上,双手拼命按压着急救病人的胸口。 还没等全圆佑看清楚对方这些年是瘦了还是胖了,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全圆佑缓缓往回走,心想他果然去学医了。最终选择在手术室外面坐下,看着显示屏上的“手术中”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显示屏上的红字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向家属交代手术情况。等到病人家属离开,全圆佑才缓缓起身,血液恢复流动,大脑再次运转。他提步向那个医生走去。 对方似有所感般地回头,看清来人后愣在了原地。 好像比梦里要高一些,肩也变得更宽了。从前薄薄的一片,现在站在那儿仿佛一棵松。 那个医生听见全圆佑说:“文俊辉,好久不见。” 恰在此时,文俊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应该是又有需要急救的病人在等着他,因为全圆佑看他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朝身后跑去,一句话也没留下。 已经入夜了,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漫天星子。明天大概是个好天。 全圆佑走到医院外,深深呼吸了一口没有消毒水气味的新鲜空气。拦了辆车,报了自己家的小区地址。 车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闪过,全圆佑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七年,可仍然没有建立起归属感,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其实还不错。 全圆佑从医院离开之前,去护士站要了文俊辉的联系方式。想着得空就给那人打个电话约顿饭或是其他,可惜公司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倒下就停止工作进程。又过了几天之前那样忙得脚不沾地的生活,终于赶在元旦前处理完所有工作。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傍晚,全圆佑站在公司大门前掏出手机,滑到新添加的联系人首页,却迟迟按不下去通话键。 同事走出来,揽住他的肩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庆祝新年。全圆佑婉拒,可对方坚持,最终他被生拉硬拽上了出租车。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醉了一大半包括全圆佑,话题已经从明年机房的门上贴什么符过渡到下辈子是做猫还是做狗。全圆佑无意参与,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走到门外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他却迟迟没有开口,就在电话那头的人怀疑是不是打错了的时候,全圆佑的声音混杂着风声一起通过电流,传到了文俊辉的耳朵里:“哥,我难受。” 挂断电话之后,全圆佑靠在餐厅前门旁的墙上,眼神一会儿落在地上一会又飘到月亮上。在他第三次抬头时,看到了文俊辉。 文俊辉是开车来的,他下车后疾步走到全圆佑身前,扶着对方的上臂,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心和焦急:“哪儿不舒服啊,告诉我。” 全圆佑盯着他极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点了点心口。 文俊辉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因为在车上仿佛询问全圆佑住在哪儿时,他只会摇摇头说:“我在这里没有家。” 文俊辉不欲与醉鬼多计较,回家之后他给全圆佑拿了自己没穿过的T恤短裤。又把人推进浴室:“可以自己洗吗?” 全圆佑点点头。 文俊辉坐在客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机,却频频回头朝浴室看去,生怕全圆佑洗着洗着不小心摔倒了。往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浴室里突然传出沉钝声响,文俊辉立刻放下手机赶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全圆佑坐在地上,身下围着浴巾。 文俊辉蹲下来:“摔疼……”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拽过去,接了个又凶又急的吻。 全圆佑撬开他的牙关,舌尖扫过口腔每一寸角落,不管不顾地掠夺着对方的呼吸。文俊辉一开始还在担心全圆佑摔倒之后有没有受伤,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把人往外推,可突然就没动了。 因为他尝到了满口咸涩。 …… 这么多年过去,文俊辉还是没有学会在接吻时换气。分开的时候脸色潮红一片,他把下巴放在全圆佑的肩膀上开始小声喘气。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拇指从全圆佑的眼下擦过:“怎么哭了?” 全圆佑抓住对方给自己擦眼泪的手,在腕上咬了一口。很轻,连印子都没留下。最终带着颤抖的哭腔开口:“文俊辉,你怎么才回来啊。”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睡在主卧。 全圆佑等到文俊辉睡着之后用眼睛一寸一寸描摹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闭眼前轻轻拨开对方的头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晚安。” 等到旁边的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文俊辉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把床头柜里的药和诊疗记录全部转移到了书房柜子。 / 以前文俊辉的高中同学总说全圆佑性格冷淡甚至冷漠无情。文俊辉那个时候面上不置可否,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和全圆佑之间。更冷漠的那个人是他。 全圆佑外冷内热,而他恰好相反。 全圆佑就算站在悬崖上也不会放弃去爱,但是文俊辉会主动跳下去。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心意,却总在“被爱”这件事上不够自信。 总是质疑又习惯悲观。 两个月前他按时去医院拿药,他的心理医生说:“你应该回国看看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把药递过去:“你真正需要的‘药’不在这儿。” 从医院回来以后文俊辉连续失眠了一周多,即便加大服用的药物剂量也还是睡不着。他终于在某天深夜订了回国机票。医生说得对,无论结果如何,总要回去看看。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回国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全圆佑,仿佛踏上归国飞机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那天做完手术出来,他在手术室门口看到全圆佑时连呼吸都快要忘记。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接起后发现只是推销。他却装作有急事,逃也似地跑开。 他跑到医院天台上,倚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是胆小鬼。 后来全圆佑不知道从哪获得了他的工作号码。刚打过来时只听得见对面传来阵阵风声,文俊辉以为是误触打错准备挂断前却听到对方哑着嗓子开口,他说:“哥,我难受。” 文俊辉无法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几乎全身的气血都往上涌,最糟糕的情况一一列举在眼前。文俊辉抖地连手机都快要拿不住:“你在哪?” 文俊辉驱车前往全圆佑告诉他的地址,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对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跑过去问他具体哪儿不舒服。谁知全圆佑指着自己的心脏,说“这里疼。” 文俊辉的指甲缓缓嵌入掌心,以痛止泪,他的惯用伎俩。 他把全圆佑带回了自己家。浴室里全圆佑的吻袭来时,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 把药放好之后,文俊辉回到床上。他轻轻环住全圆佑的腰,把头抵在对方胸口上:“晚安。” 今晚或许可以久违地睡个好觉。 远处有烟花炸开,阳历新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如期而至。往后,再也不会有离别。 / 次日周六,全圆佑宿醉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的,可能昨夜吹了风有些着凉。 他环顾四周,屋里的环境太陌生,他揉了揉太阳穴才一点一点记起昨夜种种。睡着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是他落在文俊辉额头上的晚安吻。 房间门开了,他看见文俊辉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对他说:“醒了的话就去洗漱,然后出来吃早餐。” 门重新关上之后,全圆佑愣怔良久才确认这真的不是梦。毕竟文俊辉喊他吃早餐这件事他在清醒的时候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做梦了。 早餐是文俊辉小区门口便利店里买的三明治和牛奶,因为元旦节早餐店没开门。全圆佑拖开椅子坐下,说了声“早”。文俊辉一听声音就知道他生病了,起身去给他找药,边找边念叨:“这几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怎么这么多年下来,光长年龄不长记性。” 全圆佑看着文俊辉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久违了,被文俊辉关心的感觉。 文俊辉把感冒药放在茶几上:“饭后半小时再吃。” 全圆佑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你今天有空吗?” 文俊辉点点头:“怎么了?” 全圆佑:“我爸想见见你。” 文俊辉听完快要把肺都咳出来,全圆佑急忙抽了纸递过去。文俊辉接过来之后捂住嘴,好不容易平复之后抬起头:“叔……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全圆佑:“他正好来这儿出差,我和他说你回国了,他就想着和你见一面。” 两个人白天一直都待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同样的咖啡,透过落地窗看窗外的细雪慢慢飘下来。 文俊辉偏头看向全圆佑:“下雪了,你爸没有打电话过来取消晚上的饭局吗?” 全圆佑慢慢弯起嘴角,摇了摇头。
晚饭订在文俊辉小区附近的一家西餐厅。文俊辉在进门前松开了全圆佑的手,全圆佑又牵了回去。 文俊辉:“你爸在呢!” 全圆佑:“文俊辉,你猜猜看我爸为什么要见你。” 落座之后,全父看着两人相牵的双手挑了挑眉,没说话。简单寒暄过后全父把菜单推到文俊辉的面前:“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又转过头看向全圆佑:“我听洪医生说你前两天胃疼又去医院开药了?” 文俊辉简单勾了几个套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你有胃病?” 还没等全圆佑回答,全父先开口了:“他从前总怪我忙起来顾不上家庭,结果他自己工作之后干脆连家都不回,把胃药当饭吃。” 全圆佑:“爸,我没……” 全父指着全圆佑:“你看,他还想狡辩。” 文俊辉正了正神色:“叔叔,我以后会监督他好好吃饭的。” “就等你这句话呢!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又下起了小雪,文俊辉说你爸好像变了很多。全圆佑:“自从你们搬走以后,他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准时回家,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下厨做两个菜给我吃,不过那些菜最终都被倒进了厨房垃圾桶,因为即使有父爱加成也还是难以下咽。” 文俊辉“噗呲”一声笑出来,又听见全圆佑问:“阿姨这两年过得怎么样?你们关系还好吗?” 文俊辉沉默了。 全圆佑:“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文俊辉:“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讲……” “刚去国外的时候她精神挺不稳定的,总是把我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让去。她说同性恋是病,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可医生说该看病的不是我,而是她。”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劝她去接受心理咨询。渐渐的,她终于对于自己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不再那么抗拒。本命年的时候她编了两条红色手绳给我,她不说我也知道另一条是送给你的。” 全圆佑点点头:“和红绳一起寄过来的祝福语,也是阿姨叮嘱的吗?” 文俊辉摇摇头:“是我自己要写的。” / 全圆佑那年除夕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纸盒,上面没有姓名和联系方式。拆开后里面躺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平安健康”。 他记得那人说过:“幸福太难,平安就好。” / 全圆佑在小区门口停住了脚步,偏过头克制地在文俊辉唇边的小痣上亲了一下。 文俊辉却环住了全圆佑的腰,凑上去准备交换一个更深的吻,谁知被全圆佑用手掌隔开:“我感冒了。” 文俊辉把他的手拂开:“那就传染给我好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文俊辉真的感冒了。还伴随着低烧。生病的人变得像小孩。全圆佑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吃了早饭,又看着对方闭上眼之后准备出门倒杯水喝,谁知刚起身衣角就被拽住:“你要去哪儿?” “去喝水。” “不许去。” 全圆佑笑了,蹲下来看着文俊辉说:“我为什么不能去啊?” 文俊辉凑上来亲了亲全圆佑,勾住了他的手指,一瞬不动地盯着全圆佑。 全圆佑咬了下唇:“文俊辉,别勾我。” 文俊辉眨了眨眼睛,指尖不安分地全圆佑掌心划来划去。 全圆佑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把文俊辉的下巴掰过来接吻。 指尖从对方的额头到鼻尖到嘴唇最终一路下滑停在了锁骨。全圆佑在文俊辉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文俊辉从嗓子里溢出笑:“怎么又咬人,全圆佑你是狗吗?” 全圆佑没说话。 而文俊辉在全圆佑没入第一根指节后彻底闭上了嘴,怕一开口就是不成调的呻///吟。 偏偏向来寡言的全圆佑到了床///上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哥,这里可以碰吗?” “舒服吗哥?” “哥在国外这些年应该没有过别人吧?” “哥,是不是这里?” 文俊辉在一声声“哥”当中,耐心值达到了顶峰:“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问我!” 明明是带着怒的话,可文俊辉此刻说出来,语气腻得像是在撒娇。全圆佑在他鼻尖亲了一下,说:“嗯,我都听哥的。” 进入的瞬间全圆佑小声“嘶”了一下:“哥,你好烫。” 文俊辉把脸埋进枕头,暴露在外面的耳朵红得晃眼。全圆佑虎口卡住文俊辉的后颈,把人从羞涩里拽出来,和他接了一个无缝无隙的吻。 结束的时候两个人浑身都是汗。至于文俊辉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全圆佑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因为文俊辉身上能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都布满了吻///痕。 文俊辉伸腿轻轻蹬了一下全圆佑,不重,更像被猫挠了一下。 / 年前,家里做大扫除。 全圆佑在书房柜子里找到了文俊辉藏起来的那几盒药。全圆佑拿着药去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文俊辉默了一会才开口:“感冒药而已。” 全圆佑冷笑一声:“文俊辉,我虽然不学医,但也知道这是抗抑郁的药。” 文俊辉垂下双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情绪问题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反应过来时掌心里已经躺了一大把安眠药。 文俊辉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满脸泪痕的母亲。文俊辉又再次闭上眼,轻声开口:“妈,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穿着校服,连招呼都没和我打就进了房间。又梦到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新年,他对我说‘新年胜旧年’。还梦到我们出国之前,他穿着黑色卫衣来送机,但是离得好远好远,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妈,我好想他……” 有一滴泪从文俊辉的眼角滑落,落在了医院的白色枕头上,洇出深色痕迹。 文俊辉这些年不是没有回过国。 二十三岁那年除夕,是他亲手把装着红绳和信纸的纸盒放在了全圆佑的家门口。隐在暗处看着全圆佑把盒子拿进去之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现在这样糟糕的自己对他来说,或许是负担吧。 后来他主动去看心理医生,接受了药物治疗,精神状态终于慢慢好转。 两个月前,医生对他说你应该回国看看。 / 全圆佑慢慢上前抱住了文俊辉,文俊辉听见他说:“我在。” / 新年在连日不断的大雪里到来。 全圆佑本来和文俊辉约好去看烟花,结果傍晚收到消息说烟花盛典延期到元宵。于是只好乖乖待在家里。 文俊辉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春晚了,熬过歌舞表演又看完语言类节目,文俊辉终于忍不住偏头问全圆佑:“春晚一直都这么难看的吗?我记得小时候它还挺有意思的啊?” 全圆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因为文俊辉出国之后每逢新年他都早早睡下。担心触景生情。 接近零点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全圆佑拉着文俊辉的手问他想不想看烟花。 文俊辉:“想啊,但盛典不是取消了吗?” 全圆佑从书房里翻出之前停电时买的两根白色蜡烛。又挨个在下面套上纸杯。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其中一根蜡烛放到文俊辉手上,然后牵着他的手腕来到阳台。 全圆佑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那根,文俊辉凑上来借火的时候听见全圆佑说:“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参加篝火晚会,晚会结束后我们就这样点燃蜡烛,进行许愿或者告白。” 文俊辉听完之后缓缓开口:“那仍然希望圆佑新的一年能够平安、健康。” 全圆佑透过烛光看着文俊辉的眼睛:“哥,我爱你。” 爱是褒贬义不清的名词,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动词。 爱让顽劣孩童学乖,爱让前路横亘山谷——但不要紧,因为爱也会让山野里幻化出雾灯。在山的那边是世上最缤纷的乐园,往后岁月里,任我们自在行走。* the end. *陈奕迅《任我行》:“不要紧/山野都有雾灯/顽童亦学乖/不敢太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