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沉默,震耳欲聋:男性述情障碍与男子气概
Chendashing
从小到大遇到情绪问题时,永远是身边的女性慷慨地给予帮助和支持:女性家庭成员、女性朋友、女性前辈(学姐、老师、咨询师)甚至女性同事。
除了少数男性朋友,大部分积极活跃的男性在这个过程中消失影踪。我的很爱我的爸爸只会在喝醉酒后主动打我的电话;我的男性朋友大概是经过主动和被动的相互筛选,少到实在没几个,而且很多不在一个城市;我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男性前辈,他们大多在社交媒体上活蹦乱跳指点江山;而我的同事们,则更是令人下头——
-“有需要的话就说”和“拍一拍”——或许有时都是述情障碍?-
几天没去单位了。
第一天没去单位的时候,几个伙伴在小群里在群里欢脱地讨论我为啥没来,.最难受的时候,实在无力回消息,下午快下班时,我才回了句“我不太好”。高情商女同事马上说“需要支持吗”,同时也私信我,“看我上午还在组织开会,没想到遇到问题了”等等。同时,群里几个男同事也在复制粘贴“需要支持吗”。我那天话已经说不利索了,在同事众人面前我实在不知道是否需要支持,需要什么支持,所以没回应。但并不意味着我不需要任何支持,我需要和渴望的,是深层的理解和情绪的支持,很多。
居家第二天,我因为远程上班的事情找一位自认为玩得很不错的男同事(也在那个群里)。他问我“是失眠还是腰痛”,当时我同样是一夜无眠,收到这样的询问竟然有点开心,感觉已经期待这种来自同事的、基于了解我日常痛苦的关照几天了。
未曾想这人下一句是,“大概说下原因吧,XX总要知道,VPN审核要用”。
我:(……ok fine,似乎只有工作会让你表达)。于是我瞎说了一个原因。
他回复了ok,没了。
这位同事下周要生日,我提前送了东西,居家期间礼物到了。我问他怎么样,他相应地回一句“你咋样”,我回“不咋样 说不准”。然后他就是一个老鼠表情包,没了。
昨晚一如往常失眠,但我有力气在朋友圈调侃自己了,“安眠药不会被医生替换成淀粉了吧?”实则是周一要上班,焦虑如同草蛇灰线从周六就开始蔓延;因为情绪不好体质下降,昨晚又感冒头痛了,想到睡眠调整一周还调不过来,真的很崩溃。
我想寻求他的支持(毕竟群里人人都说过“需要支持吗”)。但事实证明这个尝试是完全的失败——他大概真的不会表达,只会完全复制我朋友圈内容,说“吃药不管用了?检查下,可能真的换成淀粉了”。
对此,我只能回复“…”(这是在开玩笑吗?我怎么检查?他好像只是个复制怪)。
接着,他面对我的无语,回复“有需要的话就说”。
绝。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不是让我检查淀粉吗。我回复“我不说了”。
他可能是如释重负一般,也可能是无话可说,对我“拍一拍”。
此举更绝了。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述情障碍”(alexithymia),字面意思是“难以用语言描述情绪”,具体来说,是个体在理解、处理、描述自己的情绪方面存在较大的困难。
“有需要的话就说”和“拍一拍”——我突然发现,它们并不会总是给我带来朋友呆在身边陪伴和支持的感觉。相反,在对方主动封闭痛苦者表达情感的渠道,不充分了解他的需求时,甩一句“有需要的话就说”,反而让人“有需”。
上述在我的男性友人中,不只是个例。我不免想,“只会这样表达”是否也是男性述情障碍的体现。对他们而言,表达这句或许的确是出于关心,但是有限的表达意愿和表达能力,让他们缺乏其他话语,习得性地、慌不择路地使用“有需要的话就说”,从而既体现“我尽到了社交义务”、“看我多担责”,同时又能规避自己不愿意不擅长的情绪理解和情感交流。最后,表面上体现一种拒绝、回避、疏远的态度(即使他们不愿这样)。
这会带给对话者一种极负面的感受,进而容易产生误解。——“拜托谁知道我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你能不能帮得上啊”——受助者不免会认为这是躲避情绪、躲避责任、抗拒帮助。
因此,这句话还有一个奇效,甚至是某些男性的真实心理——“好话我也说了,吸收垃圾情绪的事我不用去做,因为你可能不会找我了,我有更多时间和情绪来提升自己了”。
-深挖——包裹在男子气概下的关心依然“有毒”-
即使是抱有同情感(esfj)的群里另一位男同事,事情也并无改观。出于对esfj的了解,我能感觉到这位同事的确很想知道我的情况,心里大概在想到底cxy发生了啥,甚至可能在单位八卦。他也看到我的升降桌,也看到了我桌上的药,知道我的心理测评不及格,能够知道原因的。
但即使如此,在我在群里表达“我很不好”后一天,他在微信问我却说:
“你最近咋开始居家办公了。阳了吗,狗头”。
我想了半天,很想和他说我的情况,然后想想,又何必呢。于是回复:我最好阳了。
但实际上,他可以不需要用显然为否的、戏谑痛苦式的表达来描述问题,他也可以不用以照顾我“男子气概”的方式、否定我的心理问题,他更可以直接关照我的痛苦的。
但很可惜,下次他的询问,只是从“你是阳了?”,过渡到“你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恋爱问题?”。我懂了,可能男性被允许的问题范围就只有以上吧——真是贫乏!
当然,这种包裹在男子气概话语风格和内容范畴下的关心,和说话人性格的关系密不可分,不能纯粹说归集到男性这个群体上。
但心理学研究显示,“述情障碍”的倾向,的确更常发生在男性身上。传统社会关于“男子气概”的规训,让许多男性从小就被灌输“有毒的男子气概”--坚持要表现(有时也不妨称之为表演)出强势的统治者、领导者气质,竞争比较中表现出攻击性、侵略性,并且默默忍受痛苦坚忍等。
在成长过程中,这种“男子气概”的束缚,通过同龄的伙伴、以及身边年长男性的观察不断加深。于是,常常会出现一个的确想关切伙伴的男性,在施出援助之手时,非常在意替受助者“掩护内心脆弱”的一面。
这真是挺好笑的:一方渴望理解和支持,一方渴望施予同情,而实际上的结果并不佳——渴望关照者回避和掩盖自己的脆弱,甚至需要格外注意压抑自己的感觉,以免被受到欺辱或排挤;施予帮助者必须以弯弯绕绕的方式和能力有限的表达,进行自己实际作用可能为负的情感支持,还要担心自己的善意被对方误读为“不够男人”,被回应“这有什么啊,不用关心”。
不过很多男性的情感支持关系在传统文化的语境下实现了奥妙的均衡,我想了想可以叫做“情感双重翻译”机制。
解构一下,即“我翻译了你的翻译”。
渴望关照者要将自己的渴求情感支持的诉求,通过“喝酒”“打游戏”等男性集体活动形式翻译出来,施予帮助者要同意“一起喝酒、打游戏”,还要在活动中精准领会并抓取渴望关照者间接表达的情绪,并再以间接的“一切尽在酒中”“玩乐今宵”的方式回应。到最后,两边的情感翻译的实际内容有没有对上不知道,但是情感可能形成了奥妙耦合——要的就是一个心领神会,尽在不言中,“情感升华”。
为什么 “一句话 一辈子 一生情 一杯酒”这句歌词这么著名,打动这么多男性,又成为了经典广告语呢?抛去文学性和音乐性不谈,从文化和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这十二个字绝妙地融合了男性述情障碍、酒桌文化和含蓄表达的精髓,换句话说,越体会和接纳这种文化的人,估计会越感动吧。
感慨一下,中国男人的情绪表达在这种父权社会里蛇行逶迤,是有多难!对上了适合的朋友倒也还好,但没有对上的男性,受到压抑的情绪并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会以行为问题的面目再次出现:愤怒、暴力、情绪失控、烟酒成瘾……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实践——女性主义是否要进行男性述情障碍“扶贫”?-
这几周来自女性的持续的情感支持让我反思和愧疚:我的妈妈为我担心到几个晚上睡不好觉;我收到了联系不多的两位学姐的情绪鼓励,她们还从原理上告诉我要怎么做,甚至直接买了本科普书给我(反观我,可能很难有意识地去主动照顾一位不太熟悉的学妹);我的一位朋友更是出于担心经历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来自女性而非男性的慷慨帮助的对比,让我在感性上的感到道德不适,在理性上体会到强烈不合理。
凭什么总是girls help boys?凭什么女性要牺牲时间关照(甚至“成就”)男性上?那些我帮助不少的男性消失哪儿了?甚至是我又如何“减少女性依赖、增加男性情感支持”,让我道德更自洽?
如果我是女性,在girls help girls的语境下我反而会自如一些,而现在,我在事实层面上滥用女性情感支持的道德失衡倒把我推向了女性主义。
我在探索尝试增加男性支持会怎么样,结果是除了我几位没有利益纠葛的好朋友外,低于我预期比例的男性给予帮助。于是在想,男性述情障碍“扶贫”是否是条实践女性主义的路径?用我还算擅长的男性话语和国男面具,来反向规训,教育表达。(家庭实践中,我爸爸就被我、我妈妈和妹妹教育的有所改观,但性格使然)
毕竟,对于表达,“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反思——我的述情障碍与情感渴望-
事实上,面对几位男性同事不约而同的病毒式复制的“你咋样”,我甚至不敢说“我不好”,并解释我具体的问题。这是因为我意识到他们帮助不了什么,而且我十分害怕他们发出的述情障碍式回复,和通过藐视痛苦来体现男子气概的搞怪尴尬的表情包。这会更加激起我的痛苦。
有趣的是,在外在体现上,对他们而言,我这也算是“述情障碍”。我深感我受男权影响,有着渴望男性认可的因素,做出以上行为。
无论如何,男性女性,我深感我是时候需要把情感从人本身,移到主义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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