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产出|元晖(4.此去蓬山)
来自:树影春深
嗯……就很想,有爱他的人能问一句,这么重的伤,你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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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晖(4.此去蓬山) 西北原野。 清晨的雾气快要散去的时候,城头鸣金三声,吱嘎,沉重吊桥缓缓放下,守门的士兵有点惊讶地,看着城外仅有寥寥两骑,缓缓踏上吊桥,进入了已经关闭了很久的青南城。 马匹高大神骏,但看得出已经颇为疲惫了。当头骑手带着低低的斗笠,压住了眉眼,环护着胸前一人,那人沉沉靠着他胸膛,兜头裹着黑色的大氅,掩住了身形。 城内早已守侯的数十骑迅速迎上来,人人面色凝重,无人说话,骑手并不勒马,只缓步前行,裹在大氅里的人似在沉睡,浮光掠影间,只看到一抹苍白削瘦的下颌。 后面一人翻身下马,他穿着灰色的披风,也是一路风尘,从怀里摸出个令牌亮了亮,领头人立刻下马走过来,颤声道,“吉利,可……可是……?” 吉利点点头,那人一下跪了下去,热泪盈眶。吊桥正在收起,桥头的士兵看着这边,交换着疑惑眼神,统领青南三城防务的大将白诤,这是在跪谁? 吉利一把拉起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严令,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白诤拉着他,“殿下可还好?这……是立刻要回京?” 吉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莫北的人没有死尽,大靖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就飘荡在风里,狼骑悄然四出,官道盐道皆不能走,只得一路风雨兼程穿山越野,又用不得马车。殿下开头几日尚很清醒,连番用计避开追兵,不知是否因此耗尽心力,渐有不支。随着故土渐近,他们经过了很多荒村,因为兵祸几乎无人,大片田地荒芜成野地,只乱葬岗越来越多,几场大雨冲得白骨于野,越到边境越是惨绝人寰,熟食基本买不到,殿下也就吃得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半醒半睡,话也越来越少。 不过,总算是安全了。他心里长长出了口气,示意白诤牵来两匹空鞍马,摆摆手,换马追上前骑,白诤身后那二十余骑拉上面罩,同时催动马蹄,这只精锐中的精锐,刀锋里淬出的刀锋,迅捷安静,行止如风,水银泄地般跟随而去。 白诤怔怔站着目送,他的副将巡防回来,一时好奇,过来问他,“将军,那是队什么人?”白诤猛一下回过神来,“没什么,北边回来的斥候。”副将是帝家军调过来的,闻言“噢”了一声,倒是听说过皇帝把仅剩的几个梅花内卫全派去北边找人了,“哪那么容易,山那么高下边荒山野岭的翻了几遍了……”看到白将军脸色不善,他摇摇头闭了嘴。青南城历劫未久,十室九空来不及填补居民,两军换防,互有交插,局势之微妙复杂,一言难尽。 出南门便算真正踏回了大靖的国土,只是城外坟丘处处,漫天的纸钱,风很大,白蝴蝶一样满天飞舞。韩烨耳中听到扑簌簌的声音,他仿佛梦醒般,动了一下,身后内卫头领立刻道,“殿下?” 马蹄有节奏的踏过田野,四周光秃秃的,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此时应是秋收时分,风里没有一丝稻谷收割的味道,四野无人声,反而干而硬的烟气太过明显,他忍住冲喉而上的咳意,轻声道,“过城了?” “是。” “上山吧。” 晨雾快散尽了,地面潮湿,山路很崎岖,他听得到马蹄踩过满地落叶和石子。这片青南山巍巍苍茫,他无比熟悉,六个峰头可藏千军万马,澜江之水至此,北入为淮。现在应是一年四季里景色最殊之时,山脉的南面峰势较缓,草木莽茫,此时应该叶黄枫红秋意醉浓。北面各峰却皆萧杀枯瑟,怪石孤峰,他曾于其间白衣赤足直面八万枯骨,也曾择最高一峰决绝跃下…… 我赎清了吗?他问苍穹上的眼睛。 苍溟无声。 走了很久,侍卫勒停马蹄,他脱掉大氅,一袭白衣,眼上仍蒙着布带,吉利过来扶他下马,低低地,“殿下,这里太冷了,再披件外袍吧。”他摇摇头,伸手,吉利把竹杖递到他手里,伸手扶住他手臂,竹杖敲击地面,他心里数着数,七步后,吉利止步,他慢慢弯下腰,吉利牵着他的右手,他摸到了石碑的粗砺。 吉利低声道,“殿下,这里很整洁,没有生草,四时供奉,未有缺失。” 他仔细听着,点点头,白诤是安宁心腹,尚念旧恩。 所有人一起退后,沙沙脚步,离开他耳力范围。他沿着石碑的边缘缓慢摸索,略有一些尘灰,便用自己的衣袖一一拭净,最后摸到碑面上熟悉的字迹石刻,终于坐下,慢慢把头靠了上去。 额头触着冰冷潮湿的石面,风在头上吹着,带着很细的草茎,小小的沙砾和碎石。 小时候的安宁长在雕栏锦绣堆里,是个很娇气的姑娘,皇祖母的溺爱一向是衣食精而规矩严,她就特别爱吃宫外一家档口卖的折云糕,但外食进内宫十分繁琐,她就盼着已经分宫的太子哥哥每日来请安,两兄妹有时能溜到花园后面的小湖边说说话,他从笔墨盒里摸出包好的糕点,把妹妹抱到玲珑的湖山石上坐好,她就一边嫌他挟带的糕点压坏了形状,一边嘴包得鼓起来,脚在半空一晃一荡。 别抬头啊,一抬头,今生就成往世,再相见未知是何世了…… 那时,你还会是我的小妹吗?是不是也没关系了,愿你不要生在大争之世,做个快快活活,自由自在的人。 大靖安宁公主并未送回京陵,也未葬归故乡,她就在这青南山上了,对峰是八万帝家军的枯茔,金枝碎骨,永镇山河。 白日蒙蒙,隐约的即将炽烈的阳光洒在背上。终于抬起头,黑暗的天地间空荡荡的,没有他的妹妹了。 ———————————— 京城建于郦水畔,自前朝以倾国之力疏通了大运河,漕运就成了这几十年最兴旺发达的行当。 夕阳渐渐没入天际,紧赶慢紧,在落栏前进了城北余杭水门,便是纵横交错如蛛网的内河。河道最窄的地方像往常一样堵塞着,不拿出东宫的牌子清场开道,他们这条不起眼的官船一样动弹不得。 韩烨听着熟悉的河水汤汤,外面的声音随浪东西热闹极了,各艘酒船舢板货划子倒是快如轻梭,夹在各大中型船身间隙一路荡开夕阳烟波,惹起一路的骂声。随着夜渐深沉,官船在各路喝叱声里才开始慢慢挪动。 陆路换水路后大家才真正的松了气,谁都能看出殿下骑马是不得力了,右膝时不时还会阵痛,大医说会留下了永远的病根,静养为上,站走没什么问题,再要较劲发力就几乎不可能了。 他仍是一路都在睡,起来也是静静坐着,几乎不说话,仿佛一道游魂要养回一口天气间的元气,无人敢惊扰。 白天黑夜于他已无区别,只是一下骤然回到嘈杂无比的都城,耳边突然灌入了太多声响,有人在弹琴,有人在唱曲,有人在哄闹,叫卖声吵闹声,贩夫走卒,去往奔来……他支着头强忍,心里慢悠悠一阵冷,四周皆是杂声,左右俱不能行。 他在黑暗里茫然一伸手,竹杖默默递到他手边,吉利轻声道,“殿下,快到金粼桥了。”是吗?他站起来,点杖走了几步,河风从窗外进来,纱帘边角吹起仿佛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脸颊。侧头于纷乱声中极力分辨,终于听到一丝熟悉的乐声,那是翎湘楼的飞天琵琶舞。这座京城里最华贵的一座酒肆歌楼,离河畔和御街都近,寸土寸金,鎏金镶银的回字长廊,大小上下百余房间,朱栏玉砌舞榭楼台,来往都是达官显贵,谈笑皆为富贵朱门。 翎湘楼啊,喝过酒赌过注,听过曲舞过剑,查过案子,送别过故人,有高处宽大的楼台,有密处沉默的房间,很多的秘密,很多的回忆…… 茫然浮生里伸出一把勾子,精准地一下把神魂从沉茫里钩出来,他回来了。冰面下浮动着交缠的水草,水草的阴影里,那个蜷缩起来的神魂,在发出低哑嘶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但他的面上毫无端倪,“进宫吧,这个时辰,陛下怕是已经睡了。” 走了二十年的宫廊,韩烨这是第一次听见风吹烛晃和虫子鸣叫的声音。 这深宫里,安静得异常,宫门一道道打开,有扇门轴竟发出悠长的吱呀一响,他不动声色地想,宫规松驰,人心涣散,陛下已经无力约束至此?他一身素衣,像小时候一样穿着柔软的青布鞋,走入寝宫,悄无声息,木板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清脆悠远的声响。 站了很久,听着那个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突然咳嗽起来,他不敢动,怕惊吓到人,只能静静站着,然后是陛下陡然像老了十岁的迟疑声音,“太子……” 他有些茫然,离宫前我拜别了陛下,从未想过能够回来。此刻,我又该说些什么?一个瞎了眼的太子,真的应该站在这里吗?可这么寂然的深宫里,只剩下陛下一个人了。 然后他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陛下嚎啕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衣领滑入脖颈,他多年未曾与人如此亲近,本能有点想挣一下,但陛下拍打着他的后背,他感受到他嘴唇哆嗦着擦着他的耳朵,“你终于回来了……”几个字说得磕磕绊绊悲痛欲绝,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他父亲啊,他小时候做恶梦,曾坐在他的床前,拍着他,哄他闭上眼睛,还给皇祖母赔笑,“小孩子怕黑,也是寻常事嘛。”也曾抱着他坐在御案前读书,他打着瞌睡,他就笑着捏他脸。刹那间,韩烨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把下巴轻轻搁到那个曾经无限依赖过的肩膀上面,伸手回拥,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种完全松驰下来的宁静,像是江心的顽石被巨浪洗尽了尘土。 可怜夜半虚席前,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是好漫长的一夜,他们携手坐在榻上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父亲说了好多小时候一些他早已遗忘的小事,也说他命人搜遍了悬崖绝壁,没有找到丝毫痕迹,所以他绝不相信他的太子会命绝于此。他也说了离情别事,医庐的神医如何技惊天下,也不甚痛他伤很快就恢复了,眼睛可能现在看不见,但能行动如常,也是幸事。也说了西北秋天虽甚美,但说听见陛下病了,就知道是父亲想他了,想来放出风声的方向是幌子,剩下的内卫会带着东宫的人化零潜入青南北境,于是归途还算顺利,也去给妹妹扫了墓……威严的陛下像个小孩子,絮絮叨叨,又哭又笑,又叹又泪。 一直宫中梆声敲过五更,俩人像才突然惊醒过来。 “陛下一夜未睡,臣如今回来了,请太医院开药,尽快安枕吧。” 陛下突然没有再说话,韩烨有点不安,失去声源他不知该看向哪里,微微迟疑地,转了下头,寻找方向。 “太子……”那双颤抖的手捧起他的脸,一寸寸抚过他的眼睛,他的脸颊,“烨儿啊……我的好孩子……疼吗?” 泪水突然就湿润了覆眼的薄纱。 皇帝看着他的孩子背影轻松地走到门口,吉利出现在门边,轻轻托着他的手,他平稳地跨过台阶,仿佛一切如常。皇帝突然有了种再次嚎啕的冲动,这个他捧在手心里教养长大的孩子,高大,俊美,正直,智慧,还有无畏的勇气,拥有一切他渴望拥有的美好品德。他无限不舍,伸出手想叫住他离开的背影,又慢慢收回手,一种回忆和伤痛的温柔重重击穿了他。 心如刀绞,这个如玉般长大又被摧折了的孩子,他的长子,他的明珠,他不舍得移开眼睛,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好孩子,你一向有决断,现在,恐怕凡事考虑更谨慎周全了,你会处理得比我更好,我不过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忍不住就想保护你,不想你再吃一遍我吃过的苦。我总想提醒你,不管你多大了,都忍不住想念叨,小心走路,关好门窗,防备豺狼。还有,外面冷,加件衣裳。 再不能把你抱起来放在膝上了,只能这样心里念叨两句。 爱子的背影跨过最后一道门槛,消失了。 皇帝倒回榻上,烨儿,真想念你小时候,冰雪似的小小一个人儿,软软的坐在我膝上,一句句跟我读书,总相信我说过的每句话。我对你的期望超过我的生命,我的皇位,因为你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更好的延续。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我失去过的一切都弥补给你,但我做错了,帝家的强悍一直如毒刺一样折磨着我的神经,我软弱自卑,不敢用一头猛虎看家,可为何最后伤虎回头撕碎的却是你啊。 父亲低咽的哭声扫过宫檐,惊起严霜,内宫值夜之人俯首跪了一地,韩烨静静地从他们身边穿过。 我大不孝。他心想。 外殿,天光正渐渐从高檐深瓦的缝隙里漏下来,兵士巡视震动的甲响,宫人洒扫声沙沙,内侍们走动足底匆促,侍卫们正在交班,皇帝罢朝多日,皇宫除了清晨这会儿的活气,平时都像死了一般。突然所有人看到那个人影素衣简袍,跨出门来,一时万籁俱寂。 他扶着侍从的手,拾阶缓步而下,身姿如常,秀雅挺拔。阶下原本安静之极,忽然炸雷一样地欢呼起来。 衣襟籁籁,人群如潮水一层层跪了下去,但欢笑声,低叫声,一个屋脊连一个屋脊,一声一浪地借着檐兽传了出去。 皇宫再度被激活了,大靖的心脏仿佛重新开始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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