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书评:我与故宫五十年(传记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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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成刚 汪曾祺先生写西南联大师生跑警报的往事,轻松诙谐,他天性冲淡,任怎么严重的事到他笔底都直如花花草草,根本原因是无所羁绊,“联大师生跑警报时没有什么可带,因为身无长物,一般大都是带两本书或一册论文的草稿。”这才腾出手来携情书、花生米、宝珠梨、甚或煮冰糖莲子羹,也可以来恋爱。假设汪先生彼时不在联大,假设他被委任于故宫博物院,急切切地赶着数万件珍玩与敌机马拉松,短章《跑警报》还会是现在的面目吗? 那志良先生因机缘际遇扮了一回大任之下的“斯人”角色,一入戏就是一辈子,而非驮着文物头顶弹雨的漫漫十余载。那先生入职故宫博物院是时任平民中学校长陈援庵的举荐,陈校长也是“办理清室善后委员会”的负责人之一,即史家陈垣。那先生幸得贵人助,也没辜负陈先生美意,自十七岁入故宫操劳直到年老体迈干不动为止,掐指算来,他的工龄比故宫博物馆还略长,1925年“双十节”,故宫博物院开幕,而那先生十个月前加入其前身“办理清室善后委员会”,接管宫中文物点查工作。九十岁的高龄也使得他成为博物院一批旧人中最末离世的一位,对博物院的风雨泥泞路看得更真切。那老先生晚年把与故宫的休戚与共写成四册书:《故宫四十年》、《我与故宫五十年》、《典守故宫国宝七十年》、和儿童读物《故宫历险记——老博物馆员说故事》。 《典守故宫国宝七十年》时间跨度最长,涉及先生本人生活的细节也繁密,如院长变卖家中财物补贴那先生家用使其在外能安心做事,更如车队盘旋川西险途而那先生与同事犹不忘看风物诵曹伯启《南乡子》。我要详谈的却是“民国史长城”台湾《传记文学》连载过的十六万字的《我与故宫五十年》。时间轴起于1925年故宫博物馆仓猝成立之际,止于1974年台湾省故宫博物馆办明清青花瓷特展,纵贯最飘摇的半个世纪,军阀横恣,北伐成功,继而日寇肆虐,人民解放战争,也提及1949—1970年代台湾社会概况。那先生走笔温润似玉,纵然笔涉坎坷艰险,也不见烟火燥气,不闻愤懑咒怨。谈故宫瑰宝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论长路崎岖若扶杖玩游,交代几笔美景,述说几盘菜肴,尽管雪封山,饥肠鸣;提纷纷战事不特写血渍与横尸,时时幽他一默,泪眼含笑,欲笑却止。《我与故宫五十年》中,家国与古物交叉而谈,自然地融于一体,不知它们本就是一回事,还是那先生笔墨的焊接功劳,全书以“我”的视角叙述,唯一不受重视的同样是“我”。 那先生的著述颠覆了此前我对同类型读物的阅读经验,“散、平、碎”是我对彼时多数传记特点的归纳,读着零碎,提起拖沓。乍看,那先生也不能免俗,大量文物表单与人事更迭记录掺杂行间,谁料内里却隐着一股沛然之气,感而不伤。卢沟桥事件后,博物院开始将文物装箱南迁,以防毁于战事,先生借叙述负责押运同事的张皇凸显局势急迫,“一位同事朱家济先生,匆匆回家,看到什么东西都舍不得,索性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忍泪离开了家门。”另一同事李光地,“他的准备时间更短,大家坐在汽车上等他,只见他背出一张方桌来;大家笑不可仰。”叹国力孱弱,那先生具体地追述了景山上的一门炮,“我们好奇,上山看看高射炮是什么样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车轮,架着一个竹筒,上面覆以油布而已。”文物精品运台湾前夕,行文始见凄恻,“正值阴雨天气,连绵不晴,码头上人迹稀少,江流中细雨迷蒙,偶然听到远处军号之声,刺人心弦,凄凉之境,令人不胜唏嘘。”概因即将偏隅海岛,前路茫茫。 为抢运万箱国宝,那先生与同事辗转各地,“故宫文物,像逃难一样,往后方撤离。”文物共分三路:一批运到汉口,转长沙,贵阳,存于贵州安顺;一批运至宝鸡,经汉中、广元、成都,存于四川峨眉;另一批沿长江直上,经汉口、宜昌、重庆、宜宾,存于四川乐山。遍地开花。押运途中,遭雪灾,遇断路,逢大火,避匪徒,更兼财政拮据,穷症缠体,战火蔓延,局势每况日下。才准备在一处安置文物,便遭敌机轰炸,所幸炸弹总滞后一拍,国宝与人众得以安然脱逃。木箱内的文物,瓷器书籍等易碎易燃惧潮的物品居大半,翻车坠河遭雨淋是第一大患,这桩桩坏事都没躲过,文物竟然无碍,类似的事书中载有三两件,让人吃惊。那先生的解释颇唯心,也见出他宅心仁厚,“古物是有灵的。”他常感叹。也许正是博物院同仁视古物如有生命会呼吸的物体,才在凶险的境况下做到无一损毁,堪称世界文物保护史上的奇迹。五四干将罗家伦在台北对所有文物进行过一次点查,他在理事会报告中说:“抽查结果,知保管情形良好,保管人员能以古物为生命之一部分”。当是对那志良们数十年辛劳的至高赞誉。 听过“少马爷”相声《打灯谜》的人都知道,十分钟内,面对挑逗引诱,不吐出一个“好”字来实难办到,机灵警惕步步为营以绝口不提“好”字为目标的黄族民先生最终在四角小钞前栽了跟头。“行,我输您多少钱?”“一元六角。”“那这么着,给您两元甭找了怎么样?”“好!”这说的是坚守不易。那志良们在炸弹贴着后脑勺的环境下的作为,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当是“典守”,《典守故宫国宝七十年》中,那先生对这个词给出了精确阐释,“典守,不是看守,也不是监守,而是平时视如身体发肤、紧急关头高于身家性命。”当然,他们也真的做到了。 《我与故宫五十年》那志良著,黄山书社 200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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