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铁盒|拥有今生挚爱后,大脑也无法阻止不当有的心动
安吉丽娜猪丽
怎么开始的
来海外读书两个月,在攀岩活动里认识了小赛。起因是他没带帐篷,在找可以分享的搭子,但在场只有我认识的另外一个女生朋友还有多余空间,但她不太乐意和陌生男性share。我本来已经约好和另外一个女生搭伙,看他俩都如此为难就索性换了一下,因为我在来的路上和小赛一直在聊天,相对比较熟悉一些,也为能够帮忙缓解一种僵持的尴尬气氛而松一口气。
小赛是一个德意混血的意大利人,话不多,说话也总是不紧不慢的,过肩的长发简单地扎成一个丸子头,突出的眉骨和深陷的眼窝,以及不笑时总是紧绷的嘴唇,显出一副和意大利人都是热情外向的刻板印象完全不一样的安静忧郁的气质。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先工作再回来读书,也都是刚刚来到异国念书,所以一路上除了small talk以外,也聊了很多同样在异乡陌生语言环境下、重新建立朋友圈子的体验和感悟这类深入的话题。在聊的过程中感觉不必争夺话语权,因为他总是很耐心地听我说完,再适时地补充,也正是因为这种让我感到自己被倾听和理解的高质量聊天,建立起了一种我对他的比较好的印象。
不过毕竟是刚认识的人,到了营地安营扎寨后同处在一个狭小帐篷空间时,还是不免感觉有一些尴尬的气氛,所以我们也没有再闲聊,只是默默安置好了睡眠系统,互道一声晚安,然后像kappa一样背对背睡着。
他好像也是怕打扰到我似的,睡得非常靠近帐篷边缘,蜷缩在睡袋里,连呼吸声都轻到几不可闻。素来睡眠质量很好的我,好像也有点紧张地失眠了。在这之前除了伴侣,我没有和异性朋友如此亲密接触的经验,更别说还是个外国人,所以带着一丝好奇,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绮思,和强迫自己不要去偷看人家的警醒,以kappa的姿势度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
第二天我们也自然地分到一组,在top roping中,总会是两两一起,一位攀爬一位就做保护,所以搭档之间的信任也是这项运动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刚接触攀岩不久,这次旅行也是我的系列课考试的一部分,而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所以刚开始belay他的时候,我特别忐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摔了,甚至比自己爬的时候还紧张。他看出了我的紧张,对我说:我相信你,然后就蹭蹭蹭地开始往十几米高的墙上爬。或许是因为他云淡风轻的表现,我也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之后也爬地越来越得心应手。

因为是一大帮子人一起活动,所以期间我们也会分别和不同的新的朋友聊天、吃午餐,遇到很多有趣的人,但不可避免的眼光都会不自觉地寻找他。
尽管当时的我心里也在不停做建设,明白大概率这是特殊环境下移情产生的心理作用,可是大脑它非是不听啊!所以在第二个同居一帐的夜晚,当我本来趴着给姐妹写小作文,一回头不小心看到人家正在换衣服,精壮的背部肌肉毫无预警地闯入我的视觉处理器的时候,我一整个肾上腺素和荷尔蒙水平就被拉爆,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原始的呼唤而非理性的社会人在占据主导作用。勉强平息了一下情绪以后进入酝酿睡意的常规环节,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我悄悄地翻了个身面朝他所在的一面,正半眯着眼假寐的时候,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把身体转了过来,还是蜷缩着身体,头低着紧贴着颈部,长长的头发散落在耳边,紧闭的双眼,浓密的浅色睫毛投下的深深阴影,好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恍惚间我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我也曾把我的伴侣拥在怀里,看着他最柔软、脆弱和毫不设防的睡颜,宛如孩童,忍不住而一遍遍地亲吻他。那种对最最深刻的亲密感的渴望,在我们分隔异国以后无数个独自入睡的夜晚里,此刻想野草一样疯长。某一时刻,我是否在别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而将这种欲望投射在了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我不得而知。那夜里开始下雨,也不知道是嘈杂的雨声还是心里的乱音,又是几近无眠的一晚。
第二天我们去到一个新的地方爬墙,有另外一个老手朋友过来约他,于是我便和另一个女生一组。她经验丰富,在爬到很难的线路的时候总会跟我说:“别担心,我会belay地很紧,如果你需要吊在墙上休息一会,随时都可以。” 同时爬的时候还会给我很多建议,调整手脚的位置和身体的姿势。这天阳光极好,宛如夏日午后,我专心致志在攻克线路上,其他岩友会在攻克难点的时候一起加油打气,当终于sent一条线路后由衷地欢呼鼓掌,这一刻我感到被无比的满足自在和莫大的幸福充盈着。我意识到我在意的人不在场的时候,我可以尽情舒展、放纵、灵活地探索我自己,而不会被一种假想的凝视和表现欲支配,我感到自由。
尽管心动不是一种舒适的感受,我还是不自觉地沉沦着。在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已经乏了,我们懒散地并肩坐着,share着一听啤酒,漫无目的地聊天,聊欧洲的女政客们、聊各自的学习、吐槽租房和食物。作为分享帐篷的答谢,他请我吃晚饭,分量超大的土耳其烤肉卷饼和一瓶柠檬汽水。再到餐厅的室外,一边share柠檬汽水一边聊addiction,对他来说是香烟,对我来说是对手机的迷恋。间或有其他人加入对话,但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上。一段旅途最终到站,到了分离的时刻,我和每个人拥抱作别,也包括他。也是极有分寸感的礼貌拥抱,一如我们同处在帐篷时。
故事继续
在这个特殊的周末结束后,再回到平常的生活,买菜、做饭、上课、读论文、看电影、画画和运动,偶尔和朋友小聚,这曾是我来到这里两个多月来颠扑不破的生活节奏,只是这次这种平衡被一种幽微的心绪打破了。我不可控制地在周一一早打开whatsapp,感谢昨天他请的晚餐,友好寒暄几句以后他问我这周去岩馆练习的计划,于是我们便约好在周三的晚上一起练习。
那天晚上,我原计划练习完后和朋友一起去看《Past lives 过往人生》,结果被放鸽子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就问看他要不要一起,于是下一刻我们就坐在大荧幕前,随着女主人公的心境,看着她关于移民和身份认同的挣扎、跨国婚姻和经由去而复返的childhood sweetheart唤起的心灵的风暴。
我看 Hae Sung 并不是个具体的人,而是象征故土的引诱:在移民的历程里,故土犹如童年的爱人在寂寞时给予陪伴、反复召唤你的回归、描绘与他可以随时重建某种更亲密关系的可能、暗示你们的联系才是更本真更深刻的;因此,移民在一生中要周期性与故土诀别,并每次都为诀别所伤。- 豆友烤芬短评《过往人生》
在场大多数都是本地的观众,他们偶尔会因为一些里面的剧情发笑,这令我不明所以,例如女主和犹太裔的美国丈夫初相识时,跟他讲东亚文化中“因缘”的概念,人们相信每一次今生的遇见都是因为前世深刻的缘分,丈夫问他那你相信吗?她说我不信,这只是人们想要勾引人时调情的把戏罢了。或是丈夫在略有危机感地看到自己妻子的童年初恋情人,双开门冰箱的健硕身材后,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这些桥段似乎都在现场观众这里获得了超乎反响的喜剧效果。就在我还在为影片弥漫的忧伤感而失语的时候,这些笑声似乎都会尴尬地打断我的思绪,并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在以欧洲/西方为中心的文化创作语境下,关于亚裔或者其他文化的描述,有多容易被解读为一种文化奇观而被轻松的消费。

我被夹在这自我身份认同的缝隙之间,同时好像也和女主人公一样情绪在伴侣和心动男嘉宾之间拉扯,内心既尴尬又有些感慨。我不时也会分心关注他的反应,他偶尔也轻笑两声,但更多时候是安静地观看着。影片结束,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英语水平没有好到让我足够像母语一样表达深刻的思想和情感,来到这以后我常常觉得自己只能像一个孩子一样说话。该告诉他我和女主角一样已婚的身份吗,就像地裂一样割断所有越轨的可能性?或是坦白我对他的好感,放纵一把看事态如何发展。我不知道如何选择,于是只能沉默。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在散场回去的路上,最终是他打破了沉默。 “啊,还可以(kind of) ”
Kind of,就像如果我尝试定义我对你的感情,也会是这样一种模棱两可的“Kind of”: to some extent (often expressing vagueness or used as a meaningless filler),你究竟是我自身欲望的短暂投射,还是一段前世的因缘?
散场的时候突然下起很大的雨,我们去到隔壁的小食摊买了些食物边吃边聊,风吹得我们瑟瑟发抖,我便问要不要去附近的我家喝杯茶。我住的地方是一个一百多年的老房子,进门便是很陡的楼梯,狭窄的过道通向我和另外一个室友的房间,以及我们共享的一个小小厨房。挡油木板上的油渍和塑胶地面上经年不去的暗黄斑点,置放在窗台上的香菜和罗勒盆栽,我环顾实在不算干净的环境,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个房子很老了,所以厨房也不太好打扫……抱歉有点脏”
“啊别这么说,这个真的让我想到了童年在德国祖父母家里,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 他很贴心地接过话头。我很好奇但没问的是,那你童年是怎样度过的?你的祖父母他们都还在吗?你和他们关系亲密吗?你想念他们吗?好像在我认知中国的文化语境里,谈论家庭和童年是一种很亲密的话题,也需要很高层次的信任和熟悉度才能去触碰
泡了两杯茶我带他去我房间参观,给他看我最近画的油画,湖泊、岩石。我们面向着对方,一人坐一椅,依旧是一个疏离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已不太知道是什么的话题,已到凌晨一点多,我开始犯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便立刻起身说时间不早该回去了,感谢我的这杯茶。外面暴雨如注,我在窗台和他挥手告别,看着他自行车朦胧的灯光在雨夜里渐渐远去。
I really don't know love at all.
后来我们的相处更多是在运动搭子+密友的领域游移,我会邀请他来参加饺子晚餐,介绍我的室友和其他朋友给他认识,在忙碌准备晚餐的时候,比起其他人,我好像更乐意指使他帮忙。旁观着我和他的互动,知道我crush了别人的室友会问:“就是他吗?” 我内心大动,追问是否表露地过于明显了。“没有啦,只是他是人群里最charming的一个。” 听到这里我好像有些窃喜,似乎证明了自己的眼光不错,也似乎再次确信了他值得。
有一次他说他有点发烧晚上没法来攀岩,我一时上头就说我要熬姜丝粥,要不要给他带一份病号套餐,我能从他的回复感受到他很感动,但也怕麻烦我。于是我做了最不屑的“恋爱脑”行为:cancel了我的写作课,花了两个小时处理鱿鱼、虾仁,熬了一大锅导致我后来几天顿顿都是吃剩下的粥,仿佛腌渍入味变成一条鱼。就为了能够上门送饭,跟他边吃边唠一小时的嗑。
这样的自我牺牲和自我感动,仿佛是一种在爱的教育下驯化的结果。尽管在读上野千鹤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时,我无比认同每一句话:
为爱赋予象征性价值并将其推向神坛,实际上是长久以来榨取女性劳动的意识形态机制。
理智让我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感性却把我向另一边推得更远。
我试图用仅剩的理性来寻找一种可供参考的科学解释来理解我的上头情绪。Dr. Helen Fisher的团队研究把浪漫的爱分为三种类型:情欲、吸引和依恋,每种都由不同的生理激素驱动。
下丘脑刺激睾丸和卵巢分泌性激素睾酮和雌激素,催生情欲,这是源自性满足和繁殖的本能;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产生吸引力,多巴胺的奖励通路让我们和爱人相处时持续产生兴奋;催产素和血管加压素促成依恋,强化我们对所爱之人的积极情感,不同于情欲和吸引,也作用于其他的亲密关系,比如朋友和亲子之间。情欲和吸引力会关闭大脑前额叶皮层负责理性行为的那部分,让人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地行动。

读完论文我更沮丧了,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无解的,如果说这种情绪强大到可以关闭我的理性思考,那么懂再多的道理,做再多的应急预案似乎也是无济于事的。就像洪水来临时,强大的能量也可以令所有的防御工事顷刻决堤。
这次crush给我带来的最大的震动,就是对我曾确信我与伴侣之间关系坚不可摧的一种固有信念的冲击。我们因为爱而结合,在恋爱初期也感受过炙热的迷恋,并在朝夕相处之间把对方彻底融入自己的生活,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刻的情感,可以毫无包袱地自由地展现所有,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并接纳我的全部。在几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另眼看待过他人,每一天我都无比确信这个人是我的今生挚爱、灵魂伴侣。但为什么只是分开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会因为一个甚至我都说不上了解的人,在脑海里不停想象另外一种可能?内心深处甚至有种不惜赌上伤害我视若珍宝的人,只为满足一时的欲望。这段时间我不停地在内心深处审判自己的思想,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一些罪恶感,但同时只要我保持了这样的自我批判,我又可以继续在思想的世界里放纵一种背德的幻想。
我好像看到了新的自己,旧有的对与亲密关系和爱的理想化的定义被强烈地挑战了,这令我惊栗、又惧又怕,又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
或许这场心动的意义不在于这个crush本身后续故事如何进展,而是拓展对自我的理解。
我如何正视自己的欲望和软弱,如何理解我自身的力量,如何在一个陌生环境中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的重心,如何去爱自己,如何与伴侣探索远距离亲密关系的最优解法,如何坦然地和欣赏的异性建立一种长久的朋友关系。
我还在学习。
用真心的话可以吗
我原本计划等我对象今年来欧洲的时候再同他聊这件事,但在某个天气晴好的午后,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除了爱人以外本就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分享各自的生活和真实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受到要好朋友的感情变动的影响,突然的情绪让我觉得有必要坦诚这件事。我跟他聊到对我们之间亲密关系的担忧,曾经无话不谈朝夕相伴的人,现在却因为时差和各自生活不同的频率,每每视频说不了两句就要匆匆道别去处理下一个待办事项。终于我忍不住说: “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他说: “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你就说吧。”
于是我坦白告诉他我对别人动心了,这段时间会有和别人建立性和精神上亲密关系的强烈渴望,并解释我的挣扎和矛盾,虽然实际上迄今为止并没有过从亲密的举动,但也有一些或许在社交语境下认为不太恰当的往来。我没有描述细节,他也没有追问。我结结巴巴,时而望向镜头前的他,时而眼神转开望向屋外,纠结地组织着语言,说出来的瞬间我也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而是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的表情很平和,出乎意料地,甚至有一丝笑意,他说既然我坦诚相对了,他也会诚实地跟我分享他此刻真实的下意识的反应: “其实在你说的时候我听着,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点心疼,第一反应是觉得你好可怜哦。”
这实在是大为出乎我意料的答复,我不知道当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感动或是惊讶?如果试图描述的话,似乎更多是一种释然,我不自觉地也笑了,于是我们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作一团。于是原本计划为“我有罪”的一场告解,突然气氛变得轻松欢乐了起来。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并不只是关于这件事,而更多是我们对彼此在这一阶段亲密关系的期待。我告诉他我很需要他去跟我分享他日常的生活,告诉我他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开心,为什么难过,和一些想起我的时刻,因为我想尽量在场,哪怕我没法在场,我也需要用这种方式去保持和他的亲密感。他也告诉我他并不喜欢碎片化地分享,虽然生活中有些时刻会让他非常想我,但他也不希望沉湎于某一个情绪化的时刻,因为比起我来负面情绪对他有更持久和强烈的debuff效果。相对地他更喜欢在不限时的情况下,我们两个人去聊一些深入的事情,或者只是一些小事,但不受时限地谈天说地,而不是聊到一半就得匆匆告别。
我们聊到我俩被朋友们视为完美亲密关系的模范情侣所带来的压力,聊到我如何内化这种评价而他天然的排斥一种不假思索的完美化的想象。 “我相信你的人品不会让你做真正伤害我的事情。比起其他,我更难接受的是有一天你对我不再有感情,但又受限于社会的评价和他人的期待而表演这种爱意,这是更令我无法接受的,因为我能够感受得到。”我们也聊到了开放式关系的可能性,虽然并不是强烈地排斥,但我们都对这种模式感到陌生,不甚了解,也很难想象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因此还是处于待定的状态。
虽然最终我们也没有探索出什么适合我俩的新的异国恋的模式,但是能够公开坦诚地去谈论这个话题,已然对我们的亲密关系是一大进步。凭借着这么多年的相处和对互相的了解,曾经我觉得我们关系已经到达了一个可以发展的顶点了,好像爱情这个游戏已经打通关,结婚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在国内仅支持有婚姻关系伴侣的权利义务的环境下,更方便未来为彼此办理行政手续的一种理性选择而已,但婚姻对我们来说始终只是一个法律手段而非感情的度量衡(事实上它也真不是)。然而通过这次对谈,我们有机会能进一步探讨我们对变化中的关系的思考,彼此的边界,更新我对对方的意义,和对方对我的意义。虽然很多想法现在还很混沌,我们也不总是拥有正确答案,但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思考、尝试。
至于我crush的那个人,虽然我还是没法对他去魅,但我已经能更加平和和自如地表达。因为共同的爱好和天然的吸引力,我还是会和他分享生活中我认为他也会感兴趣的事情,也总是很期待看到他的回复。我保留着这份让我心底里觉得美好的期待,但同时不再狂热地着急给这个心动下定义或寻找一个结局,或是带着罪恶感审判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的房间一直都放着我和我伴侣的亲密合影,社交媒体也从没避讳过别人,身边的同学朋友也都知道我已婚的情况。如果某一天聊起这个话题我会告诉他,或是如果对方也明示有发展浪漫关系的意向的话,那就坦荡地公开信息,但如果一切无事发生,那也不必刻意提起。让片刻的心动沉入水底,让生活的河继续奔流向前。
The Point of No Return
回看过去的这一章,仿佛是对我自己的一种说服,我拥有完美的爱了,我拥有完美的关系,又何必外求?做个坦荡的人,听起来如此舒适、如此正确、如此应该,为什么不呢?
然而知行合一是如此的艰难。尽管得到了爱人的包容和理解,这份绮思并没有因此而淡去。在陌生的环境下,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建立起一个熟悉的、镜像的、使我感到安全的关系网。对亲密的渴望和幻想,使我仍旧高频率地同他往来,但把一切都控制在合规的朋友交往的范畴里,妄想只要不越雷池就可以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最终是在TECHNO的舞池里,闪烁的灯光和激烈的鼓点揪住心脏的片刻,人潮拥挤摩肩接踵而我和他视线交汇的瞬间,我们无法停止接吻,犹如爱人。然而这也不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们所有的只不过是直接的性。在进入思想之前先进入身体,性在这一刻是如此愉快的孤独。
在享受的当下是狂喜的,身体的欲望得到舒缓,性仿佛作为爱的一种形式被表达着。然而另外一方面,我也非常清楚的知道了对他而言这是一段friend with benefit的关系,他只将我视作朋友,性只是两个朋友之间各取所需的抚慰,它不包含爱欲,不代表承诺,也并不代表彼此的特殊性。而我也始终纠结在对这段关系的定义里,我找寻的是抚慰,还是爱?我是爱上了这个人,还是只是迷恋爱一个人的感觉?
后来我知道,在意大利语里,和朋友说的“我爱你”是“Vi voglio bene”,区别于对爱人的“Ti amo”,爱和关系在不同的文化里有各自离题万里的表达。在哥斯达黎加和其他美洲国家,有的文化里认为人可以同时爱几个人,他们不仅指性关系,也指感情关系。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历着不同文化带来的冲击,看到人们自由地谈论“开放式关系”、多元的性与性别,这对在保守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我来说,引发了一种极大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在听到身边比我年轻地多的朋友谈论在青春期时是如何混乱又自由地去探索身体、欲望和亲密关系时,我只能咋舌又暗自羡慕,好精彩。
我在16、17岁的时候,最多只能在在朝八晚十的早自习、晚自习、课间休息的间隙中,通过大尺度的耽美小说去想象和带入,然而实际的爱和欲的复杂性,又岂是在脑海中模拟练习就可以领悟的。如今我探索到了这份复杂性,却是在不能更糟糕的时间和情况下。人是文化的产物,我无法脱离过去二十多年,一点一滴打造起来的价值观念,但全新的文化环境和几乎崭新的社会关系又可以让我几乎没有成本地去做越轨之事。在没有了社会的约束的情况下,我几乎很迅速地就把自身拿来做实验了,我想象我也可以去约会女孩子,或者进入多元关系,就像齐泽克在接受界面访谈时所批判的那样:
如今最流行的意识形态就是拿自我做实验,这是一种典型的美国意识形态,不要绑定在某个东西上,要尝试不同的伴侣、不同的性取向……我觉得这些并不能让人满足。爱不等于满足你的需求,爱更形而上一些,它关乎绝对的信任,爱是我没法离开你而生活,我决定为了和你在一起而做出根本性的改变。”
如果说所有在我内心这些文化上的交锋都是摇摆的话,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盲目、自私而任性地探索自己边界时,屏蔽了远方的哭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爱确实是排他的,我在失魂落魄地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我没法再爱我的伴侣,我不那么关心他的生活、那现在看起来已经很遥远的日常琐碎。然而当我离开缠绵悱恻的环境,听到伴侣跟我倾诉这段时间的冷落给他带来的伤害时,我又心如刀割地意识到他对我有多重要,他的痛苦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反作用力以致使一切其他的绮念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而一旦电话挂掉,我们又不再是一对,坚贞又不再重要,我又向身边立等可取的即时满足,举手投降。
在这样的悲欣交集的复杂情绪里,我时而狂喜到手舞足蹈,时而悲痛到痛哭失声。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一个多月后我意识到它的不可持续性,于是选择先向缘浅的这端开刀。在一次幽会后,我告诉他我对他的好感不止于朋友,但我已经结婚并且这段关系是瞒着伴侣的。他不安地眨眼,表达了对我伴侣的同情但也说这是我和我伴侣之间的事情,所以他不会去站在道德的高地评判我。尽管他也很震惊,但还是感谢我最后告诉了他真相。
我们匆忙告别,有一段时间没再联系,再见时是他即将离开前,他说想再跟我聊聊,我们约见在酒吧,聊起上次未尽的话题,聊彼此对真相揭露的感受,气氛友好融洽,恍惚之间我好像真的可以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了。心里一瞬间有一丝松动,或许这段真的可以就此揭过?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心,等涟漪平息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回到正轨上?然而宴席将近,我们看着彼此的脸,还是抵制不住地贴近。一吻结束后,他突然停下,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挣扎,说觉得他自己特别糟糕,因为他觉得我明明不想这样做的,但是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去促成这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觉得自己很软弱,然后狠狠地用手打了自己的头几下。
然后说他觉得今天他要回去了,从今以后就只是做朋友吧,不要有性了,我笑着说好,其实心里觉得很难啊。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希望走之前能道个别。我说今天就是了吧,就是永别了。他沉默一下说,如果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的话,我也尊重和理解你的做法。我们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说I'm gonna miss you,他说我也是。然后我们又忍不住抱了一下,他吻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我听到单车解锁骑走后的声音后,忍不住回头,看着远远他单车的尾灯一闪一闪,破车发出的哐啷哐啷的声音,意识到这是真正的终结。无悲无喜,有一丝难堪,但更多的是释怀。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正如遗憾总是人生的常态,想象能完美地退步成朋友是那么困难,可能戛然而止反而给这段回忆增加一些留白。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You are tough,我想也许是吧,或者我只是厌倦了做一个只屈从于欲望本能的懦夫。他敏锐的领悟力和我壮士断腕的果决,一起合力完成了这个漫长的告别。我的功课写完了。三个多月前开出的一枪如今正中眉心,真奇怪,原来我们也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但个中滋味,体验过的ups and downs实在是太强烈太密集了,好像把一生的故事都走完了,也许这样快节奏的发展注定是有个早殃的结局。
想到今晚我们好几次沉默时对视的眼神,看到彼此的痛,好像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不必进去,知道它曾经为我打开过,够啦。
做艰难而正确的事,但什么是正确呢?
写到这里其实已经和Crush离题万里,从初始单纯的心动,到现在席卷了我的整个亲密关系宇宙,不亚于一次情感大地震。放纵的时候我也设想过,我是否能承担最坏的可能性?婚姻破裂、名声扫地、众叛亲离,最可怕的是,我将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杀死我的伴侣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感,我们将变成敌人或者此生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那已超过我对疼痛的想象。
我搜了很多被爱人背叛的后果,它将如何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我难以想象,如果是我的爱人背叛了我,这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冷血一点地说,我宁愿他这么做了,这样好像公平一些,但对他人品的信任又会让我认为他必不会如此,而这种信任正是一切关系的前提。
在异国的环境里,凭借着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如果我不告诉他,我自信他不可能会发现。假如我守口如瓶,而这件事又已过去,我们照常做快乐的一对,不好吗?没人会受伤害,即使这代表着一辈子的谎言。但对我来说,我真的做得到吗?在我们耳鬓厮磨的时候假装另外一个人从没有存在过,假装我们的关系毫无变化。而凭借着对彼此的了解,在之后我们的朝夕相处之中他又真的能不发现一丝异样吗?
坦白背叛爱人的事实,和为了维持关系而说一辈子的谎,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哪一个,是为爱负起责任的表现?
我几乎已经失去解题的勇气,而只能看命运把我带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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