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五 唐纪二十一

六四七八页：“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试官自此始。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宜释其罪。’先知大惭。”——武后真喜怒无常，令百官伴君如伴虎也。又：“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此前连篇累牍，皆写武后残暴，屡屡杀忠良、信奸佞，而此处忽下“明察善断”之判语，使人不知所谓。或武后残暴有限，而善政亦多，然而史官存偏见，故每每隐其善而扬其恶，唯当时虽朝廷扰攘，百官惊惕，而百姓安居，天下太平，如吕后朝故事，史官恐不能自圆其说，遂不得已于此下一“公平”之按语耶？又：“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诌谀干太后，拜监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忧；今苦，无伤也。’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郭霸虽谄谀之人，然而魏元忠又非太后党，何以竟亲尝其粪？莫非元忠于其有杀父之仇，欲效勾践卧薪尝胆耶？一笑。

六四七九页：“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及知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狄仁杰此举，竟是顺来俊臣之意即刻承反耳。虽然承反，然而其辞自表唐室忠臣，又能免遭苦楚，“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之谓也。

六四八〇页：“太后意稍寤，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对曰：‘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对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诈，于是出此七族。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宣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乡令；流行本、嗣真于岭南。”——此一段武后行事又使人不解，既已面询狄仁杰等，知来俊臣伪造谢死表，炮制冤狱，则七族不反，当已明白，何以仍流七族于边境乎？如实反，则应斩之；如不反，则来俊臣应反坐，前所谓武后“明察善断”者，何在哉？

六四八一页：“殿中侍御史贵乡霍献可，宣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陨命于前。’以头触殿阶，血流沾地，以示为人臣不私其亲。太后皆不听。献可常以绿帛裹其伤，微露之于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此等卖亲求荣之小人，当遗臭万年，自戴“绿头巾”，亦可笑。

六四八二页：武后禁天下屠杀，“右拾遗张德，生男三日，私杀羊会同僚，补阙杜肃怀一餤，上表告之。明日，太后对仗，谓德曰：‘闻卿生男，甚喜。’德拜谢。太后曰：‘何从得肉？’德叩头服罪。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出肃表示之。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武后此举又前后矛盾，其自有令出首谋反者得五品官，天下告密者蔚然成风，而此时忽然推出杜肃受人唾弃，其行止反覆无常如是。又：既禁屠宰，则天下人皆茹素哉？

六四八四页：“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此前分明记曰因萧淑妃事，宫中不畜猫，何以此竟又有猫耶？史官记武后朝之事，每多抵牾之处。鹦鹉者，“武”也，此兆何其不祥哉！

六四八七页：“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武后至此年已近七旬矣，真化妆高手也，若转生今世，可作一美妆博主，一笑。

六四八八页：“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李氏子孙，竟不预献祭之事矣。

六四九〇页：“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娄师德同平章事......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师德谓曰：‘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弟长跪曰：‘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师德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唾面自干”，典出于此，然而此何言哉？人唾其面，是有恨之之因也，欲人不恨，则当循其因而解之，否则，虽不拭其唾，于事何补？人见其懦弱至不敢拭面，或将得寸进尺而饱之以老拳耳。

六四九一页：观此处武后用万国俊等辈滥杀天下无辜，有何明察善断可言？

六四九五页：“豆卢钦望请京官九品已上输两月俸以赡军，转帖百官，令拜表。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明公禄厚，输之无伤；卑官贫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钦望正色拒之。既上表，求礼进言曰：‘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姚璹曰：‘求礼不识大体。’求礼曰：‘如姚璹，为识大体者邪？’事遂寝。”——豆卢钦望此举乃内卷以媚上也，奈何王求礼从八品贫苦小官，是真卷不动矣。

六四九九页：“时御医沈南璆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呜呼，一代建筑之杰作，付之一炬，此堪比阿房宫矣。

六五〇二页：“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馀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师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历来媚主之嬖臣，多由后来之主杀之，而武后晚年之时，能杀怀义，此事难得。

六五〇三页：“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此竟是收天下之铁矣，秦始皇铸金人十二，较之乃小巫见大巫也。

六五〇七页：观此处契丹用计败武周之兵，令人不寒而栗，夷狄而能运用兵法如是，恐汉地将遭涂炭矣。又：陈子昂此处又上书，而官阶升为右拾遗，亦不过正八品，七年以来，半级而已，呜呼。

六五〇八页：“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兼并之志乎？’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之。”——吐蕃若不贪土地，何以又请罢安西四镇唐兵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六五一一页：观此处潘好礼论徐有功之功德，使人感慨。如徐有功者，真青史留名之贤人也！可敬、可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