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爱好者总要读意识流，如果不是普鲁斯特，也可以是伍尔夫

一个读书爱好者，总要读意识流。如果不是普鲁斯特，他令人望而生畏的话，那就选择伍尔夫，选择《到灯塔去》。

怀着平静的思绪，先笃定本书里没有任何故事情节。前后六个多小时看完的结论是：如果一百年前英国有天气预报，那么灯塔守护人的孩子应该有新袜子穿。当然，糟糕的天气在英国是很常见的，家里如果有八个孩子，父亲一定一天紧张兮兮地吼：谁又闯祸啦？本书的第一章只讲了一天的光景，读者却在伍尔夫编织的梦幻的长河里肆意漂流。我无法准确地捕捉到作者那那一瞬间所迸发的汪洋恣肆，汹涌澎湃。唯觉得她把空气，风，光影，海浪赋予了全新的含义，这些客体以极其高级的运动轨迹在读者的心坎里摇曳涤荡，徘徊逡巡。

说实话，我是佩服夫人制衡梳理安抚一大家和亲朋好友情绪的能力，她让几乎所有人人都喜欢她，爱戴她，尊敬她。她应该当联合国秘书长。她把她的纤细如发的情感通过某种高级的介质传递给每一个人，让这个女王稳坐金銮殿，高枕钓鱼台。她对丈夫的爱超过了生物之间的本能，他们夫妻俩完全粘在一起，彼此的思想深刻地嵌入，以至于无需辩解和争吵便能安抚骄傲自大，冲动易怒的丈夫。

不过，夫人应该不是一个合格的红娘，她似乎乱点鸳鸯谱。她苦心经营的稳定和谐体系并非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人类在进化了几百万就已经开始厌倦反思婚姻的价值了。这究竟是不是必需品，婚姻带给每个人以什么样的正反馈，繁衍真的就是人类文明不断发展的核心动力吗？以至于爱会消亡吗？爱的尽头是无原则的包容吗？夫人所进行的精密实验总会混进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和杂质——不是所有人都和她步调一致。夫人在她可掌握的思绪边界里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空间里的微妙，悸动，嬗变。她甚至在潜意识里也做了多方努力，把各种变化都计算的妥帖，准确。但是，她只是一个人在经营，在战斗，在维系。她还无法控制多维尺度下更多人心的变幻莫测，朝令夕改。

尽管这样，她夫人已经做到尽善尽美，把她所掌控的精神家园打理的井井有条，驯服一切，影响一切，感人一切，同化一切。我们在丽丽的思绪里找到了证据——她对夫人的感情复杂——她爱她，胜过所有人。在后来她成为了另一个思想体系下的夫人，只不过，她面对硬碰硬的冲击，更多的选择激烈对抗和针尖麦芒。倒不是说丽丽的人格魅力不够，毕竟，圣母不是谁都能做好的，圣母的精髓不是谁都能学到的，圣母的遗志也不可能全部继承的。

如果说普鲁斯特是在追寻逝去的时光，那么伍尔夫在编织流逝记忆的海浪，一层压一层，一针紧一针，像织那毛袜子。这海浪反复翻涌，大家不止一次地看到野猪头颅，五十英镑，中国式样眼睛，胸针，野猪头，老处女，格林童话等等字眼，这种反复堆叠，奔腾前进的写法让我们觉得在大海里，这波浪有着前波浪的水分子，下波浪依然会保留这波浪的潮汐动能。读者在沉醉于这大海浩瀚无垠和上下起伏之时，会沉醉，会迷失，会稀里糊涂之后胡思乱想。某一个瞬间就和伍尔夫同频同谱了，也许读者也确实不能完整自信地掌握伍尔夫，看清她所描绘的宏大画卷，尚不知晓脚下的这条裂缝已是万丈罅隙。而且，在忽长忽短的章节里，我们读到了高低错落，张弛有度。像海浪般冲击岸边，再静静褪去。

应该指出的是，灯塔成为了一种哲学的象征：对人类文明发展的思考，伟大人物对历史的推动，个体在光明的照耀下是否获得了充实的庇护，从A到Z的道路是否存在，尽头的尽头是什么？无以复加的荣耀之后是否一定事盛则衰。前人的智慧汇聚了多少先人的智慧，我们今人又从前人先人那里遗传了什么顽疾和胎记。

伍尔夫用本书的第一章描写了所有人一天的如叶脉的思绪，读者却需要许多时间去消化每一种确定和可能。这书不厚，延展开来的话题却纷繁复杂。

然而第二章那种心碎的家庭破裂，特别是夫人的溘然长逝是我难以接受的，伍尔夫以一种非常平静的笔触把女主人带走了，仿佛所有人都失去了主心骨，无论是八个孩子还是读者，我还幻想着晚宴结束了，夫人就寝以后会做个好梦，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是可以去灯塔的，我的这种美好愿景被击碎了。在夫人一家遭受重大变故的时候，似乎她的制衡也倾斜了。她看好的幸福并没有为维持久，她抽走了整个庄园的灵魂，老房子成了大自然繁衍发展的证据，动物和植物重新占领了这里，老房子到处都在发霉，墙皮在剥落，那荒凉像王勃笔下的兰亭，像寂静岭（如果有合适的主题我会专门讲一下）的里世界。伍尔夫她好心狠，刚为读者编织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就很快亲手撕碎了，除了意难平还有什么呢？真的不忍读那细腻的笔触，越富有灵气的风就有越人去楼空，越满怀柔情的光就越荒芜凋零，越给人遐想的海浪就越孤枕难眠。变了，变的我们都不认识了。然而，我们不能总在意识的河流里肆意蜿蜒，尽情流淌。因为远方也许是干涸，也许远方是百川东入海，也许灯塔是我们这辈子难以企及的真理，追求，目的，永恒。

但失势的暴君还想重温旧梦，十年之后的幸存者在暴君的驱使下继续向灯塔进发。然而物是人非。当年的央求已经成为厌恶，我在儿子詹姆斯身上看到了俄狄浦斯情节，我在丽丽在内的许多女性眼里看到了对暴君的怒火——他自以为是，他德不配位。没有夫人他啥都不是，暴君还是在夫人的羽翼下才像个父亲，像个哲学家，像个在看书是散发光芒的丈夫。对于原生家庭的父亲，那种厌恶和反感是油然而生的，暴君拼命维护的权威，简直就是高压，就是为了面子，就是人类进步的阻碍。读者不止一次催促儿子拿刀狠狠地刺向暴君，结束这种压抑，蛮横的家庭统治。但是，在暴君那如施舍一般的夸赞之后，儿子却翻然悔悟，选择和解，没有做下一个暴君。我读者也一次次地为撩拨海浪的女儿揪心，怕她一时想不开跳下去，成为暴君高压下又一个牺牲品。但她清醒面对，因为灯塔到了，一切还是有希望的。一切以自我了解的行为都于事无补，徒增叹息。结合伍尔夫的晚年境遇，这种写法带给读者的震撼更无以复加，伍尔夫摆渡了众生，却困在自己构建的牢笼，无法跨越到彼岸，寻找心中那神圣的灯塔。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是一种惋惜，是令读者更加惊醒的结局。

以后的路还很长，哲学思辨的论战不会结束，人性解放，女权运动的进程还需要真实稳步推进。旧的秩序也不一定总用战争来终结，新的秩序也不一定总是遵循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诚然：让从总统领袖到流浪汉白痴都翻然悔悟，心怀天下确实很难，让所有人都像夫人那样做个白璧微瑕的圣母也绝非易事。但人类就是从原始社会，在到奴隶匍匐，再到资本选择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个世界究竟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坏也许还不明了，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灯塔的光，并迟早迟晚想去看看却是个事实。这是人类发展的客观规律，至于毁灭吧，倒退啦，这是一种历史的螺旋，是海浪的潮起潮落，是灯塔的光忽明忽暗。

是的，《到灯塔去》看的很轻松，引来的思考却很沉重。我想，只有意识流才能让读者更有发散的思维，多样的感受。因为：所有简单明了的论断都不是一个复杂课题的终极答案。这里，也希望读完这本书的书友不要放过稍纵即逝的感受，把心底里最幽微的思绪都记录下来，那将是人类总体智慧里的重要一份子，是每一个读者在毕生的读书历程里最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