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听见的事
来自: -Ether-
前几年我跟我爸回老家参加我五爷爷的葬礼,我们家在村里属于人丁比较兴旺的一户,当时两个爷爷当年都比较出息,抗战后在城里任职,风风雨雨都挺过来了,八十年代帮家里修了祠堂。午饭后男丁得去祠堂把五爷爷牌位贡上,再祭拜下祖宗,女的在院里晒太阳瞎侃,我爸让我姑奶奶帮忙带着我,我就在旁边听她们聊天,有人就说起我四爷爷。
我四爷是家里唯一一个没进城的,一直在家照顾我太奶,我太奶平素积德,活了挺长,那时候岁数大了,也不想进城,就一直跟我四爷守着老家,我太奶是个明白人,家有时候就是这样,老人一走,兄弟就散了,所以家里得有个老人镇着才能家宅安康,兄弟和睦,我四爷一直跟着照料,这方面是他们兄妹几个里最尽心尽力的,其他人也感激他,里外里帮衬着。我太奶十来年前走了,兴许是太伤心了,办白事也累着了,太奶头七都没过,四爷爷就跟着后脚走了。
他以前有个儿子,九十年代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听她们闲聊,说四爷爷病重后说过这么一个事。这个说话的女的,我管她叫婶儿,她老公是我爸堂弟,那年代女的都上班,生完孩子城里又没人帮忙带,就放老家去,我爸这堂弟小时候一直是四爷爷带,到上中学才接回城里跟爹妈一起过,四爷爷算他第二个老爹。四爷爷失独后,他跟婶儿去照料的最多,婶儿跟我们说,四爷爷死之前,跟她和她家那口子说,他儿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他害死的。
四爷爷年轻时气性大,他刚结婚时,村里疯婆子说他会生个猴儿,认她当妈,他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把疯婆子打了一顿还不解气,就去山上打鸟,正好碰见只小猴,那时候城市化没有那么厉害,山上猴儿、野猪都有,算不上什么稀奇,但这小猴还是奇怪,奇怪就奇怪在见了人不躲,四爷爷想起疯婆子的话,你不是说我生个猴儿么,他一把就给猴抓起来了,小猴也不叫就任他抓着,结果这四爷爷愣是把小猴抡树上,活活给抡死了,还没解气,居然给小猴扒了皮,乍一看跟个没皮小孩似的,血了糊叉的,直接拎着下山扔给疯婆子,“我家刚生的猴儿,给你当孩子吧。”那个疯婆子就抱着浑身是血的死猴大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入了秋我四奶奶怀孕了,当年是羊年,这一算,孩子会属猴。
孩子顺顺利利降生了,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小时候挺淘,也机灵,按我们这儿话,就是猴皮猴皮的,职高毕业后分配到了城北新修的化工厂上班,那时候一说起国企,铁饭碗,出息得很,在厂里还处了个对象,日子过得欣欣向荣,就是这厂子特远,宿舍还没修好,只能自己解决上下班问题。
以前的厂子是三班倒,中班晚上11点下半,晚班11点上班,我叔当天上晚班,那时候九十年代,我们那儿没几家有汽车的,夜里也没有公共汽车,男的都骑那种二八大杠。那天他出来的有点晚,骑着车猛赶,就看见后面过了个三轮,一个人在前面扶把,一个人坐后面,车上黑布盖着一个小山包似的东西。我叔看人家也没蹬脚蹬子,这车就跑起来了,就想起最近听说过一种电动三轮,有马达不用自己蹬。那时候社会也比较有人情味儿,讲究互帮互助,我叔就叫他们,“大哥,是去厂里么?”
车上人没回话。
我叔想着这条路就通个新修的化工厂,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又跟人家说,“大哥,我也去厂里,我快迟到了,捎我一程吧。”
结果那车还真停下来了,后座说,“上车吧。”
那个人一抬头,脸蜡黄蜡黄的,眼睛颜色污的,眼白浑浊发黄,裹着个土黄色的大棉袄给他腾了个地方,我叔把车挂边上,上车给人家递了烟,那人没要,就笑,“你点不着。”
我叔不信,“怎么能点不着。”
这一点就点着了。
那人头一扭,表情有点古怪,看了好几眼说,“给我也点一根吧。”
我叔就觉得奇怪,但是白坐人家车,这也没啥,就给他点了一根。
那人伸出手,手指头都是黑的,指着前座又说,“给他一根。”
我叔又点了一根。
“车上拉的什么?煤么?”当时是秋天,那会儿还没实行集体供暖,北方就烧煤,各家有煤炉子,烧蜂窝煤,每家每户过冬前,卖两三车,我叔看他脸黄手黑以为是煤场的,给化工厂送煤。
那人还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再点就点不起来了。”
我叔说不可能,他拿出跟新的又点,发现真的点不起来,奇了怪了。
他也没当回事,就随口聊些有的没的,后座那个人有时候搭理他两句,前座的一句话都没说过。过了一会儿车往西拐了,一开始我叔没意识到,后来走到荒郊野道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大哥!我不是去这条道!”
九十年代治安没有现在好,也没有监控啥的,杀人越货的比现在多多了,我叔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
后座说,“就是这条路,都往西走。”
我叔说,“不是,化工厂在北头儿,我不往西。”
“化工厂?”那人一惊,“你去化工厂?”
我叔说,“对啊,这边不就一个化工厂么。”
后座转头叫前座的人,“停下停下!”
那人跟我叔说,“你快走,使劲往回走,不然来不及了。”
我叔以为说的是他上晚班来不及,心说可不是么,搬着自行车下来就往回骑。
这出闹剧吓了我叔一大跳,还以为是要杀人越货,没想到是搞错了。
我叔就朝东骑,骑了好久都没找到岔路口,那天云厚,天上一点儿亮都没有,他越骑心里越觉得膈应,越发的心慌。
后来实在骑不动了,就扶着车走,结果那个三轮居然又悠悠的从后面赶上来了,还没等累的呼哧带喘的我叔开口,车上的人就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还没出去!”
我叔说,“骑好久了,出不去了。”
那人说,“别停下,往前骑,你快没时间了。”
我叔心说迟到就迟到吧,实在骑不动了,看见车后面东西都卸掉了,就问,“能我把捎到路口么?”
后座说不行,“只能空车往东。”
那人从棉袄里掏出两根烟,“总归我该多问一句再让你上车,这是我们借的火,我还给你了,出路口前点上,烧没之前出去。另外一根是你自己点的,与我无关。”
那车就走了,我叔在后面看着那辆车,就感觉车轮没沾地似的,心说这人犯什么神经,胡说八道的。
我叔歇了一会又开始骑,这回没骑几步就看见岔路口了,他心里一喜,直接往北去了化工厂。
到了化工厂发现居然没迟到,还挺高兴。那时候工作都有师傅教,尤其是这种不是接班的,更得有人带。在车间干活时,我叔跟他师傅就说起这个事。
他师傅一听脸色就变了,“你知道西边是什么么?”
他当然不知道了,结果他问师傅,他师傅不肯说了。
我叔就留了个心眼,下班后去门房问保安处的大爷去了,大爷是周边村子的,对这一带比较熟。大爷就问他,“你瞎打听这干什么。”
我叔就说今天听别人说起,但是听不明白,西边到底什么厂啊神神秘秘的。
他顺势从兜里掏出根烟递给大爷,一看是当时车上的人给他的。
大爷接过烟,招手让他近着点儿,照着他耳边小声说,“火葬场。”
我叔心里咯噔一下子!
“火葬场?”他瞪大了眼睛,脸都白了。
大爷说,“以前是坟地,说大清朝时很多没法葬回家的人,就都葬在那边,最开始都是服役的,抓过来干活死在这了,清兵就统一挖坑埋在这边,一个坑埋上百人那种,后来很多客死他乡迁坟回不去的人也埋在这儿了,解放后就在那边建了个火葬场。”
“顺咱门口这条路往西就到了?”我叔问。
“咱们这通不到,没有路,以前这边应该是有小路的,早没人走了,去火葬场得从西边那条路走。”大爷看我叔脸色不对,还安慰了几句,“小孩别怕,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我叔没说话,失魂落魄的就回家了,这事儿也没敢跟家里说。
下了夜班在家睡了一天,一直梦见一个没有皮的小孩在哭,但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晚上她妈,也就是四奶奶把他叫起来吃饭,这才醒了,他妈见她浑浑噩噩的,就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累了。
结果第二天上班时,听见人说门房大爷死了。
我叔脑子嗡的一下,赶忙问道,“怎么死的?”
人说昨儿白天在门房里抽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不动了,感觉拉到医院一看人都走了,心梗。
我叔瞬间就脸色煞白,汗如雨下,他还剩下一根烟现在就在他兜里,顿时让他如芒在背,晦气的不行,他直接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下班后四奶奶见他儿子状态实在是不对,就又问起来了。
我叔平时跟他妈挺亲的,就说是做噩梦梦见鬼了。
四奶奶赶紧念了两遍阿弥陀佛,说明天你不是休息么,要不去观里求个护身符吧。
平时我叔肯定不以为然,但是最近邪乎事儿一多,他也有点心里犯怵,就说去观里捐点钱,上上香之类的。
第二天他去庙里请了三柱香,到香炉怎么也点不起来,急得他满头大汗,旁边小道士过来帮忙,还是死活点不上。小道士就说带他重新请,可能是受潮了,但我小叔满脑子都是车上那个人说他点不着烟。
我叔就问,“能不能见见道长,我遇到了些事情。”
道长一见他,还没等我叔说话就问,“你印堂怎么这么黑,害病了么?”
我叔说没有,就讲起来他那天晚上的事,他越说越害怕,说到门房大爷抽着烟死了时甚至抑制不住的哭起来了。
道长听完也是眉头紧皱,问他要了生辰八字,命盘一排,吓得道长倒吸一口气。
小叔急忙问道怎么了。
道长说,“不太好。命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要是不信,我建议你现在就出门过你的日子,把这一切当成巧合。”
我叔赶忙说,“我信我信!都这样了还能不信么!道长,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道长说,“你的命宫无主星,煞星独坐命宫,贪廉双陷迁移宫冲命,三方四会又无吉星来会。这在我们这里,叫做半空折翅,限在中年。”
我叔一听,心凉了个透,“道长,我还能作什么,捐香火还是供养?”
道长挥手,“如果你从小如此,可能还有些用,现在时间不够了。你那三根烟,至关重要,是你的三盏火,你没有在出来之前带出你的三盏命火!但你才二十郎当岁啊,不应该这么早就走到大限,而且你命宫还有解神星,不是完全没有救。”
道长给他倒了一碗茶,“你得找到给你烟的那个人,让他来解决这个事,当时是他把你拉上车,而不是你自己非要上车对吧?”
我叔想了一下,说,“对。”
“那就是他的原因,做事要讲因果的,如果他不管你,你就危险了。”
我叔问,“我去哪找他?”
“你只能碰运气。”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道长抬眼看了一圈四周,“就是你想的那种。所以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人。而且你要尽快,如果不能在下个月走到疾厄宫之前找到他,你就危险了。”
道长用手指蘸着茶水,点在了命盘上太阳落陷的疾厄宫。
我叔点点头,踉跄的走出道观,却被道长叫住了,“你家庭情况还好么,父母都健康么?”
我叔说挺好的。
道长又问,“你父亲平时表现正常么,对你怎么样?”
我叔说不错,一家子关系都不错。
道长也没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叔叔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电动三轮车,马达突突的声响一路不曾停歇,并非无声。
我叔回家以后申请了每天的夜班,并且把这些写了下来留给四奶奶保管,但让她先别打开看。
转到阴历次月的初一,我叔死在上夜班的路上。他和他的二八自行车翻在了路边,撞到了头,人就没了。身上也没什么剐蹭碰撞,最后就说是意外,自己摔得。
四爷爷四奶奶失了独,伤心欲绝。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突然有一天,四奶奶想起来叔叔临走前给他的东西,看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四爷爷看了以后觉得是道长害死了他儿子,一切都是巧合,是道长诓骗他,如果他儿子没有调班到夜班,就不会死了。我四爷去了观里大闹,骂道长瞎批八字,害死了他儿子,道长就说我叔的父母宫化忌,代表父亲的太阳还落陷,分明你当爹的不积德克死了你儿子。
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人都死了,吹灯拔蜡了,再说什么都救不活。
但当妈的总是心慈,愿意相信儿子的话,于是我四奶奶隔三岔五就骑着自行车,在晚上十点钟沿着儿子上班的路去寻找那辆奇怪的三轮车,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带走她儿子。
后来老宅安了固定电话,一天大夜里,四爷爷接起来电话,是出门的四奶奶打来的。
四奶奶说,“我找到那辆车了。”
四爷爷迷迷瞪瞪的问,“说什么呢?”
那时候没有手机,都是座机,线路也不是很好,经常能听到沙沙的声音,“我找到咱们儿子遇到的三轮车了。”
四爷爷一下子就清醒呢,“说什么胡话呢。”
“咱们孩子是自己上的车,他们说都是咱家孩子的命……”四奶奶说着就哭了出来,“是你害的!我们的孩子原本能活下去的,只要认一个自己命苦但是旺子女的女人做干妈,这样原本会死在中年的孩子就能活下去了,而且她早就知道了,还会自己找到我们的孩子!”
四爷爷怒到,“胡说八道!你在哪呢,赶紧回家别大晚上在外边丢人。”
四奶奶越发的情绪崩溃,“你知道为什么命里死在中年的孩子会死在二十岁么?你这造孽的东西!因为猴子只能活二十年!”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有机械的电子音。
四爷爷放下电话,一个人坐在床上,想起来当年疯癫的女人,和那个被扒皮的猴儿。
第二天公安局来电话,说四奶奶死在了路边,那条带走了叔叔的路。
没人会相信四奶奶在荒郊野岭的路上能给四爷爷打电话,我四爷爷也就没再提过。
按理说人死后该把旧物件拿去烧了,但我四爷爷偷偷留了一件我四奶奶最常穿的衣服做念想,就跟四奶奶留了一件叔叔的衣服一样,两件一起放到了最底下的箱子里。
有一年清明四爷爷实在是想念,他打开箱子,看到四奶奶的衣服下面只剩了一张猴皮,上面全是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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