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水区｜第二部剧情分析 | 以我之躯，为你导航——原著章北海与丁仪，及两人背后隐约浮现的未来史学派

三体三部曲中第二部《黑暗森林》的暗线主角章北海，与贯穿大刘宇宙六个平行世界的人类科学象征丁仪，都是为读者津津乐道的角色。而这两位角色在黑暗森林著名场景——水滴春节两千响——前，也贡献了两人的高光场面：

“自然选择，前进四！”

“傻孩子们，快跑啊！”

细思起来，这两句话本质是相同的——两位对科技差距、人类命运有着相同预感的公元人，对新时代已经被技术发展冲昏头脑的孩子们，提出了唯一的出路——逃亡。

但如此的一致性并非偶然。在这名场面之前，章北海和丁仪就已经有诸多思想行为共鸣，以及交集的蛛丝马迹。而作为中国军界和学界的代表人物，章北海和丁仪关系的发展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黑暗森林故事中，三体危机前提下，危机纪元初期军界和学界的关系发展。而在剧情中，甚至隐约能看到这两人身后，都有着“未来史学派”模糊的身影！

接下来就请和笔者一起，梳理原作中章北海和丁仪关系的缘起、发展和结局。

缘起——三体危机，军界与学界的联合

三体三部曲中所有的人物关系发展，都离不开三体危机这一大背景。章北海和丁仪关系的缘起也源自于此。而要分析章北海和其他人的联系，必然逃不开分析章北海伪装的时机和对象。

那么，章北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伪装的呢？

起码从原著中看，是从太空军成立当天开始。

危机3年（公元2009年），常伟思召集成立太空军的会议上，三十名首批加入太空军的陆海空军官发现组成比例为海军十五人，空军九人，陆军六人。对海军占比近一半的状况，常伟思解释了原因，并这么说：“我知道，在这之前大家普遍认为太空军的基础是空军，所以来自海军的同志们的思想准备可能不足，要尽快适应。”

原文中立刻就是章北海的应答：

“首长，我们真的没想到。”

而就在第二天太空军成立仪式后章北海去探视父亲，他又是这么说的：

“就像您想的那样，他们要以海军为基础组建太空舰队。他们认为海军的作战模式和理论与太空战争最接近。”

紧接着，就是黑暗森林的“北海，要多想”的名场面。

前一天还说“没想到”，第二天就是“如您所想”，这前后矛盾已经很显然了。可见，其实在太空军成立之前，章北海已经在和父亲的对话，及未来史学派的讨论中了解到了人类必败的前景。

章北海的思想和责任均来自未来史学派（称呼组建太空军的为“他们”而非“我们”），他很可能是接受未来史学派思想而行动的诸多执行者中，加入中国太空军的那一个。章北海对自己接受未来史学派使命的这一事实，面对常伟思（当然，同时还有智子）时也依旧隐瞒。

从加入太空军的那一天开始，章北海的一切行为就都紧紧围绕着隐藏自身真实目的的前提下，引导人类能够顺利逃亡宇宙，留下人类文明的火种。

那么，在危机纪元初年的太空军里，章北海能做什么呢？

这里就需要看一下当时太空军的目标和人员构成：

一开始太空军的首要工作是组建一个“军事科学院”

可见，章北海在太空军中会接触大量学者和研究人员，同时有大量学习技术理论的工作。而正式开展之前，章北海已经通过“献祭”吴岳，打造好了自己“胜利主义者”的伪装。

这样，当章北海选择了飞船速度达到光速百分之五，初步具备星际航行能力的高技术层次战略研究室时，被怀疑为逃亡主义者的风险就能降到最小。正因为这个选择，章北海所学习的，必然是当时最为前沿的理论物理，而就在学习的过程里，他已经先一步见到了丁仪的研究成果。

也正是在这场决定了章北海去向的会议上，常伟思宣布了一个决定：

组织军方和科技界的联席会议，并成立专门机构加强双方交流

在我国的现实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事例，而组织军方和科学界合作的负责人，便是聂荣瑧元帅。工作范畴上的重合，以及同样出生在年末的冬天，很明显，聂帅是常伟思将军最直接的原型。剧三选了聂帅的特型演员林永健老师出演常伟思，实在是非常合适。

也就是在常伟思的主持下，军方和科技界的交流与联合，从此时开始成为了制度。

在这里插播一个小插曲：

面壁者弗里德里克·泰勒曾亲自迎接在国际空间站努力了一年的丁仪回到地面，想要招揽他进入自己的参谋部。然而丁仪拒绝了他，并对着泰勒宣布了通过宇宙高能粒子冲破智子封锁也不可能。

招揽丁仪失败的泰勒又来到中国会见了章北海，想要获取胜利信念和牺牲精神的来源，同样没能取得收获……

章北海和丁仪都还没相识，就已经不约而同地迫害了同一名面壁者（doge）

发展——空天飞机，聚变桃花

危机8年（公元2014年）是黑森全书一个转折性的年份。泰勒自杀，雷迪亚兹和希恩斯冬眠，而就在庄颜离开罗辑，逼迫罗辑开始工作之后，章北海和丁仪终于有了书中的第一次对话。

而此次对话，仔细阅读文本会发现，颇有一种“被组织安排”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且让我们从章北海上机前开始看起。

上空天飞机，章北海事先并不知情

从章北海和常伟思的这段对话中可以看出，章北海等太空军的三个战略研究室成员上太空，并没有事先通知，是组织的安排。而于此同时，也能窥见这五年来章北海主要是进行理论方面的研究。而从后文的描述看来，章北海对丁仪已经不止于纸面上论文作者的印象，他的研究领域，章北海已经非常熟悉。

接下来开始登机，我们先看原文，然后分析这里有意思的地方。

章北海是被催促上机的

从画框线的部分可以看出，章北海本该听从登机指令登机，但在他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常伟思用“增援未来”的事情拖住了他，以至于章北海成了“被催登机”的人，即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人。

注意这个“立刻”，以及“复杂的安全带”

就在章北海作为被催着登机的最后一人选定座位之后，旁边“立刻”也坐上一个人。让我们一起想象一下这个画面。为了方便，我们就用民航客机的座位作为示意。

原文中写明，空天飞机的座位安排和民航客机类似，只是单独座位更大

章北海作为最后被催着登机的人，能够坐到靠窗的位置，必然是连同旁边靠通道的位置都是空座。而当章北海经过靠通道的空座，坐到窗边之后，立刻——注意这个“立刻”——就有人坐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这非常不合常理。

光看文字可能不明显，但一旦把这个场景在脑内影视化推演一遍，就很显然：

如果此人是早比章北海到并且没有特殊原因，他完全可以在这两个空座里任选其一就坐；如果此人到的章北海还要晚，那么前文的催促登机笔墨就非常多余。

于是有这么一种可能：

此人其实比章北海早到，且一直等待章北海，准备和章北海结识。之所以要等，是因为两人之前并不认识，只能靠章北海是最后一人来确定。

后面的内容似乎印证了这个猜想。

章北海在等待起飞遐想过去，坐在章北海身边的人，先开口和他搭话！

熟悉谍战剧的观众或许会立刻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地下党接头”吗？！

对，来搭话的人，正是丁仪。

在高边疆号空天飞机上，丁仪（人类理论物理的最高水平学者，未来可控核聚变的攻关领头人），待章北海（未来史学派在中国太空军的执行者，未来的星舰人类文明之父）坐定之后立刻坐到了边上，并主动出声结识了。

如果说到这里，还能认为是巧合，后面他俩谈话的内容和行为就难以解释。

让我们接着看他俩都说了些什么。

交 浅 言 深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章北海对丁仪很熟悉——包括丁仪第一次上太空的过程和具体状况，最新承担的研究项目甚至细致到第几个研究分支。

章北海这五年来，对丁仪的关注可见一斑。

而丁仪仿佛自来熟一般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军人抱怨起坐空天飞机的体验，然后在听到章北海的疑问之后，做出了一个很有趣的举动。

还记得安全带很复杂吗？

注意，前文里明确写了，空天飞机的安全带是很复杂的。而作为已经第三次坐空天飞机上太空的丁仪，肯定知道安全带的必要性。但他面对章北海“去空间站做什么”的质疑是如此激动，以至于哪怕被安全带束缚着也要抬起一只手指点。

且“你怎么和那些人一个论调”的口吻，自带熟稔和“自己人”感，后面说的航天界状态，也并不适合作为第一次见面，一个科学家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军人之间的谈话。

这很反常。

然而反常的不止丁仪。

看得出来，两人对话安全带真的很碍事

章北海竟然也为了和丁仪对话，不惜松了安全带！

而结合后面舱内提醒系好安全带和章北海重新系好安全带的笔墨来看，这个动作也不是作者随意写写。章北海和丁仪对航天界现状达成一致之后，也从丁仪那里得知了人类理论物理研究确实已经被智子彻底锁死。这些都是极易引起失败主义思潮的内容，此刻丁仪却对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甚至没有通报姓名的章北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书中对章北海和丁仪的第一次见面交流就止于此。

但从前面的分析来看，整个过程充满着反常——丁仪似乎是一直在等着章北海，而章北海在认出他是丁仪之后，也非常积极地回应。丁仪甚至不需要章北海通报姓名，言辞中就把他归为了“应该理解自己的人”，说了不少并不适合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聊的事情；章北海却也顺着丁仪的话表露自己的真实看法（注意，胜利主义和逃亡主义者都会对航天界搞化学火箭发动机的人权力过大而不满）。

而他们对这次对话的投入，甚至到了可以冒险松开安全带的程度。

常伟思拖章北海延迟登机的刻意、丁仪主动搭话结识、单方面通报姓名就提及航天界痼疾的熟稔，一切都显得这次见面十分奇怪。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次在高边疆号空天飞机上的相遇，是上级安排的一次会面。

表面上，这是常伟思安排最前沿的物理学家丁仪与唯一加入高技术层次战略研究室的章北海认识，便于太空军未来战略研究；实际上，可能是让“神交”已久（包括但不限于论文研究、媒体采访、网络论坛——是的，太空军有自己的内部网络论坛）的章北海和丁仪终于能够真正见面，便于后续长期接触。

更有甚者，这可能是未来史学派的两名执行者在智子的监视下接上了头。

（未来史学派的主要成员是一批有着深刻思想的学者，包括科学家、政治家和军事战略家。作为最顶级的科学家，丁仪极有可能是未来史学派的成员。另外汪淼也有可能是成员之一，但与此文关联不大，会在后续其他分析中提到。）

当然，作为读者，我们也可以无视这第一次见面诸多的怪异细节，只当是大刘为了推动剧情，而让章北海和丁仪一见如故，交浅言深，第一眼就明白对方是可以透露深层想法的灵魂之友了。

无论怎样，这次章北海在高边疆号空天飞机和丁仪见面，是决定向着宇宙，“走出了第一步”的关键一面——

丁仪否定了理论物理的前景，实际上是为章北海否定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时间转到四年之后的危机12年（公元2018年）年初。

章北海驱车前往一号核聚变实验基地，见到了核聚变热量催开的桃花，以及摘桃花的丁仪。四年时间，有之前常伟思确立的军界-科学界联席会议，章北海和丁仪早已不再是刚见面那时候只能泛泛而谈航天界局面的关系。他俩的互动细节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样的细节显示出章北海和丁仪已有不错的私交

这些小细节都能说明，和丁仪相处时章北海的行为和状态明显轻松愉快，和他平时的严肃认真截然不同。

后续章北海代表太空军司令部，希望丁仪延迟发布成果时的用词也说明了这一点。

会表明“认真”，也就说明在章北海看来，丁仪可能把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认为是“不认真”的玩笑。

……

对于绝大多数读者来说，“章北海会和丁仪开玩笑”这事本身就很像一个玩笑了。

而当章北海以甲午战争的悲剧为例子，激烈表明对工质推进飞船的反对后，丁仪的态度也很有趣。

这里的章北海距离暴露真实想法仅有一步之遥

甲午战争，大清水师在威海卫全军覆没，可以说是中国海军一直以来的痛苦和耻辱。在原文中，章北海的心理描写里不止一次表达了他对海军，对军舰，对远航的感情。这里提到甲午战争，实际上章北海已经很罕见地表露出了激烈的情绪。拿威海卫比太阳系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在说“人类必须具备离开太阳系的航行能力”，若ETO注意到这点，分析出章北海的真实意图并不是妄言！

同样察觉到此的丁仪一边夸章北海的类比深刻，一边“冲”着章北海举举手中的花，提示章北海“有所失言”。于是章北海紧接着说了一段以胜利主义者角度分析，需要“迂回空间”的解释。

之后，丁仪才彻底明确告诉了章北海，决策权就在三四个老航天手中。

丁仪给出的这一信息意义非常重大，重大到章北海的心绪非常激动，直到离开丁仪所在的核聚变基地才冷静下来。

而这，也是丁仪又一次为章北海指明了方向。

接下来章北海的行为，读者们都知道了。

核聚变的热量催开雪地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浪漫场景之中，孕育的竟然是对老航天的冰冷杀意，这个反差本身就非常具有戏剧张力。

同时也就有了一个很有趣的猜想：

在这一年的年末，看新闻的丁仪是否会意识到，那些老航天的死并非由于自然的陨石雨呢？他会不会把自己也列作杀死老航天的帮凶之一？

但无论他是否意识到这些，丁仪必然会想起，自己当初在雪地桃花的美景之中，曾经向章北海透露过这几个关键位置人物的决定性作用，以及那个会笑着摘墨镜问他桃花送给谁的人，已经为了身上的职责进入冬眠，去向遥远的未来。

结局——末日之战中逃离的星火微光

在解决可控核聚变问题之后，丁仪又转回到理论物理研究，而大约研究了三十年一无所获之后，年过七十的丁仪才终于绝望，进入冬眠准备直达末日之战，只为亲眼目睹三体世界的技术。

需要注意的是，丁仪冬眠时大约为公元204X年，正是大低谷开始十年左右最为惨烈的时候。除了未来史学派的成员早有预知，当时的所有人对未来都非常悲观。在那个时间点，冬眠并非逃避，而是“找死”，且是去更加残酷的未来找更加惨烈的死法。

鉴于顶级科学家极有可能是未来史学派的成员，丁仪苏醒后，看到自己可控核聚变的研究成果和基因工程一起解决了吃饭问题，孩子们正如未来史学派的预言那般度过了大低谷，开启了第二次文艺复兴，甚至也如预言一般科技再次爆发，又该是何种感想？

毕竟未来史学派的预言，最后可是人类的惨败啊……

回过头看章北海，当他目睹危机纪元末期地球人类的成就，看到已经有了星际航行能力的战舰，他自然是心潮澎湃的——尽管这一切未来史学派早有预言，只不过是地球文明的回光返照——但孩子们取得的丰硕成果依旧出乎了章北海最高的期待。

由此我们能从章北海和丁仪对东方延绪和西子为代表的，新人类的态度，看出这两个来自黄金时代的人对“孩子们”的想法（“东”方延绪，“西”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对照和互文？）。

章北海眼中的新人类，轻灵敏捷，充满阳光和活力

丁仪眼中的新人类，高贵完美，目光如神灵

他们都珍爱着这个时代孩子们纯真的眼神，但同时，他俩也都保持着警惕。

于是这才有了文章开头，那两句看似不同，实质一致的名台词：

“自然选择，前进四！”

“傻孩子们，快跑啊！”

而丁仪最后一次为章北海指明方向，就是在水滴两千响的名场面。

从第361页（初版黑暗森林）章北海成功前进四后要求东方不要减速开始，章北海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尽了自己的责任，但并不能够确保自己的正确——如果三体真的是为和平而来，他作为军人的荣誉将不复存在，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虑就会显得杞人忧天。

尽管有未来史学派的预测作为行动指南，但最终的结果只能靠现实

注意这个“我们”，这用词其实已经很明显：章北海的逃亡绝不是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章北海那一代人的选择——怀着最好的愿景，做最坏的打算。

在这种情况下，去接触水滴的丁仪的结局就成为了判定章北海行为的标尺。在一开始，螳螂号成功捕捉水滴，水滴并没有第一时间自毁的时候，东方是这么评价章北海的行为的：

章北海则已经做好了被“孩子们”处死的准备：

此时章北海可能宁愿自己是错的

随即，视角再次切换到丁仪。在与水滴的近距离接触后，丁仪发现了水滴的实质，发出最后的警告，随即被水滴放出的光环瞬间汽化。他的死揭开了水滴在空中屠杀的序幕，而这也为章北海航向的正确，提供了最后的佐证。

而在此刻，章北海还不知道这一切。十五个小时后，他刚刚从深海状态的睡眠中醒来，预想中的是船员们对他的谴责、鄙夷，和宣判。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使命已经完成，于是开始让思维肆意驰骋，就在这时，作者在行文中，忽然又提到了丁仪。

都是最后的航程，一样的感觉

紧接着，章北海就见到了孩子们组成的方阵。

丁仪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未来史学派推演的正确，证明了章北海方向的正确，也让章北海继续担负起了责任。

“以我之躯，为你导航”。

六分仪的使命，本就是为远航指引方向。

而在这背后，我们还能看到未来史学派及其组成个体的诸多努力，穿越两百年的时代洪流，人类还是留下了火种。

黑森中，人人都是面壁者，人人都在情报战。从头一直到最后才揭晓的章北海线，此时回头再仔细看，仔细投入模拟那个情境，我们就能看出章北海和丁仪情报发展暗线。而在明面上的罗辑线，实际上也有一条明摆着，但并不被人注意的情报线。

下一篇我将从另一个角色作为切口，详细讲解黑暗森林中这条摆在明面却不被人注意的情报线，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