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与超短篇|延寿
谿豀
“要得长生,必先延寿。若要延寿,必有牺牲。”沁出师之前,师傅这么嘱托过她。
养花的叫作花匠,做鞋的叫作鞋匠,做木工的叫作木匠,沁学的是延寿的手段,这行当太邪门,出门必穿黑衣黑裤黑靴,黑纱遮面,黑布裹头,延寿的师傅,一般来讲,叫作“寿匠”,但是少有人喊这个,更多的则是“续命的”。
“喂,续命的,这个时辰出门,当心夜游神哦。”沁听到了,只装聋作哑,脚步更急,黑袍被风鼓起,整个人黢黑,“当心夜游神,哼,”沁嘀咕着,“我倒状似个魍魉。”寿匠出门不听人招呼,自然会知道要去哪里,这也是师傅教的。想到这里,沁已觉脚步滞重,慢腾腾如同有糨糊粘着脚底,不多时,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腹痛!腹痛!”门里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哀叫。沁一惊,拔脚便想走,无奈脚底如同钉了钉子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腹痛!腹痛!”
沁本不想出声,声音却从她喉咙里钻出来:“有人否?”她的手抬起来,扣了扣破烂不堪的门板。
“腹痛!腹痛!”那声音耳听着已是气若游丝,与此同时,有脚步声急匆匆赶来。门板开了一条缝,露出一条老迈布满皱纹的脸,皱缩的眼睛死死盯着沁,白发枯黄。
“我是寿匠。”沁正色道。“寿匠!请进请进!”门板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沁整个人好似被一下子吸了进去,耳边犹闻得 “腹痛,腹痛!”
开门的原是这家的一位老妪,年届八旬,瘦骨嶙峋,站在那里宛如暗夜里竖着的一捆柴火。
“那叫唤的是何人?”
“叫唤的是我家小儿,她病痛缠身,此时只怕快不行了,求您救救她。”那老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沁却仍看见她的眼珠子自指头缝里死死盯着沁,沁心里一紧:“你家小儿,得的是个什么病?”
“苍天无眼,我家小儿竟得了城中时疫,如今腹痛难忍,城里郎中亦是束手无策。如今声儿越发微弱,只怕是...只怕是......”那老妪说了不多时,便掩面啜泣,其悲鸣之声尖锐无比,移时稍停,复又窸窸窣窣流起眼泪来:“悲哉!悲哉!”沁瞥了那老妪一眼,忙赶去看那床上的病儿:黄口黑面,被子下隐约露出一双黑手,双目微闭,气若游丝。
“悲哉!”
老妪忽而顿住,本就死死盯着沁的眼珠子更凝滞不动:“救救她!救救我儿啊!”沁低下头,复又抬头,似要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又抬起头,如此往复数次。老妪见沁不开口,又道:“我晓得你行当中规矩,延寿,须得有牺牲。你看这屋子,有什么你就拿去,就我这老身,你若是要,也可拿去,但求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沁终于开口了:“阿婆,代价虽有,却不是您付啊。”
老妪迟疑了一会,道:“但求救救我儿。”
沁自袋中拿出一根针,扎在那病儿胸口。病儿忽将身子折起,直直坐了起来,微闭的眼睛也睁开了,忽地笑道:“谁在叫我?” 沁心中大恸,面上不得不强作欢笑,道:“莫管谁叫你,你先回来。”
病儿笑容不减:“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找我儿,” 停了须臾,又缓缓道:“我儿在何处。”
老妪却在此刻又掩面悲泣起来,其声更尖锐,沁只觉头顶都要被掀翻了,咬牙问道:“你儿是何人?” 此句话音刚落,老妪悲泣之声更加哀戚,尖声凄凄,竟如同唢呐一般。病儿先低头恍若未闻,而后竟朝着老妪抬起一只手,又轻轻放下,复又抬起,又放下,如此往复数次,才好似终于筋疲力竭一般,紫黑的手臂微微颤动,却再也抬不起来了。沁又将一根针扎入了病儿额头,病儿眼皮又垂下去了,方才坐起的半个身子缓缓落回床上。
沁收拾好家伙,朝老妪行了个礼,道:“休息几日,便好了。” 曙光初露,旧窗户纸的裂缝里射进来两束日光。沁如梦初醒,两束日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延寿几何?”老妪问道。
沁摇摇头。“究竟延寿几何?”老妪仍然死死盯着沁。沁还是摇摇头,而后竟再不发一言了。
沁走出那破烂木门,门内传来微弱的声音:“腹痛!腹痛!”
沁回过头,门内一片死寂,门楣上依稀可辨一个残破的“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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