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欧洲但丁爱好者的文章:马克思读但丁 但丁读马克思
喳喳
该文作者是一位欧洲的但丁爱好者,他非常欢迎对这篇文章以及但丁等有兴趣的人能与他联系,进行讨论。他的email是:antproc@skynet.be 译者不是本人,而是他的一位朋友。委托发布在这里,谢谢! 马克思读但丁 但丁读马克思 “世界史型态的最后阶段便是喜剧" ── 马克思《A 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Hegel’s Philosophy of Right, Introduction》 大约在1975年,那时我在海牙的一家投资银行工作,我很想好好读一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这并不是因为我相信马克思主义很有前景,而是因为当时世界上的两大强权被它所支配;而仅仅如此,这学说便值得我们注意。一如往常,我从头开始读起,因此也读了马克思为他的大作所写的第一篇序言。在这序言的最后,这个以博学著称的马克思引用了「伟大的佛罗伦萨人」但丁的格言:“Segui il tuo corso e lascia dir le genti."1 依马克思之意,但丁这句话的主旨是:让人们谈论,并走他们自己的路。 因为我读过但丁,以至于我无法想象这伟大的佛罗伦萨人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至少在《神曲》里头,但丁的确先跟随着伟大的罗马诗人弗吉尔(Virgil)的精神引导,之后再由碧昂翠丝(Beatrice)引领他继续前行。但丁在其《炼狱篇》第五章第13节里所写的其实是弗吉尔的话:“Vien dietro a me e lascia dir le genti." 因此他说的是:「不要被人们所阻拦,而要跟着我(往上走)」。当然,别的马克思读者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在俄罗斯及中国等地的官方版本里却只提到:在他身处的环境下,身为无产阶级的伟大先锋的马克思把但丁的话做了些调整。这样说固然没错,但并不因此而正当化这样的说法。 人的社会性存有决定其意识 2 ,但这并不能正当化对一个伟大诗人的扭曲。马克思常常引用有名作家的话,像是但丁还有莎士比亚,而他在其它地方说不定也犯了点错。但这次他把一种脱离教会的口号放在但丁口中──而这绝不会是这位伟大佛罗伦萨人的意思──他真的完全扭曲但丁了。也许,是马克思,或着说,是一个狡黠的世界精神故意这样做,为的是要在《资本论》的一开始便警告人们当心在这本书中其它可能的误植?这个想法便是这篇文章所要讨论的。 自从苏联解体以后,在混乱无序的资本主义下诸多明显的缺失唤起许多人心中某种对马克思的怀念。而资本主义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危机中跌倒已成为熟悉的景象。在华尔街,无数贪婪的资本家彼此摩肩擦踵,而世上其它的资本家正争相效尤,直到他们的诱因减弱甚或全球金融金字塔崩盘为止。或许,人们必须更有效地也更严格地控管这竞逐行为,如此那不可避免的体系危机所造成的危害将会少些。但是,彻底地废除私有财产而在理想的状况下完全不使用货币,正如马克思所曾想实践的,就会是个好的解决办法吗? 或许还有些身处在偏远角落而脱离世俗的人会这么想。但在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已经正式退位;而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固然在官方的说法上占主导地位,但在实践上还差得很远。问题仅仅在于:「中国如何能有建设性地摆脱马克思主义?」而但丁或许能为此提供适合的解答。为了和平地与那有害的马克思主义作切割,俄罗斯有幸能够复兴他们东正教的千年传统,可是我不知道中国是否有这样的历史机缘,或许它正在到来。在此同时,仔细地研读《资本论》──不只是马克思的前言,也包括恩格斯写的前言──是有益的。在马克思第一篇序言的衬托下,恩格思的那些序言便非常值得一读,因为在其中他尖锐而挑衅地为马克思的另一段引文辩护,并且在这论战式文章的最后宣称:在未来将没有任何批评者敢再控诉他的朋友不当引用的罪名 3。我很遗憾,这次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范吕文(Arend Theodoor van Leeuwen)是一位荷兰神学家并且曾详尽地研究经济理论及马克思主义。他是我所知的作者中谈论马克思与但丁最深刻的。在他的纪福德讲座(Gifford Lectures)《尘世批判》(Critique of Earth 1970/1972)的第八章“货币作为媒介"里指出,马克思援引但丁,并非单纯炫耀自己的才华,而总是顺应着他自己的文章脉络。当马克思谈论到诸如由劳动转化成商品、和由商品转化成货币等神秘的过程,他都以但丁或其它作者相关的文章作为旁注,只有在这个据称是伟大的佛罗伦萨人的格言中,即在他自己的这篇序言中,没有一个可顺应的脉络。因此,我们得靠自己来诠释了。 黑格尔曾为但丁辩护,因为曾有位批评者将但丁仅仅看作是黑暗中世纪的拥护者。黑格尔甚至希望同代人中能有一位像但丁一样的诗人用诗来捕捉他的时代,正如他身为哲学家想以思想来捕捉一样。这位19世纪的新但丁无疑地会仔细检视马克思所引用但丁的这段文字,并把它当作世界文学的最高点来欢呼。或许许多聪明的马克思读者早已明白马克思这段误植所要指出的,且已不那么严肃地接受他的学说,但遗憾的是,大多数共产主义者并未带着批判性的眼光来读马克思。然而这并不排除这段文字能在‘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史型态的最后阶段’扮演某种角色。 如上所述,在1988/89年正值俄罗斯东正教建教的千年庆典之际 4,俄国的马克思主义几乎是非暴力地被这重生的教会所征服。许多人可能还记得整个东方集团(Ostblock, Eastern bloc)如何全面垮台,以及这世界如何走出危机四伏的冷战。遗憾的是,这转变的结果并非全然是好的。因此,面对在其土地上的混乱情势,中国有很好的理由去回避这转变。然而,为了能够更长远的走下去,中国共产党就算不能让人民谈论,也该为一个更有益的“意识形态"保留余地。在中国,马克思主义也没有前景,而新中国的任务便在于以一个更合宜的学说来非暴力地取代马克思主义。 该怎么办?狂乱的资本主义已“专业地"丧失了其作为替代方案的资格,而自由经融世界也不纳入考虑项目。列宁曾说:「贪婪而盲目的资本主义甚至会将那些要用来吊死资本家的绳索卖给共产主义者。」贪婪的西方人已将中国变得如此富有,以至于或许要靠其金融援助来解除资本主义的危机。我们几乎可以说:列宁对了。“几乎",因为还有但丁,他还可能提供一个就意识形态上来说更好的解决方案。但丁批评教宗统治权,这很有可能是马克思称他为“伟大佛罗伦萨人"的理由;可是但丁从未否认,就历史上来说,教宗权力是耶稣所奠立的。 他只是认为教宗权力已被君士坦丁大帝给误导了。因为这位统治者不当地外放了政治权力。但丁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君士坦丁赠礼(Donation of Constantine)是份伪文件 5。 但这并未改变但丁在其它重要的方面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这能从他的《神曲》中充份地证实。但马克思并不是天主教徒,他走自己的革命及无神之路,这大概就是那所谓的“伟大佛罗伦萨人"的背景精神。如果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古老而广大的土地与但丁连同在意大利的教宗连结起来,而且如果问题在于中国如何在知识氛围上与马克思主义解扣,那么梵谛冈作为宗座所在地必要在此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正如但丁在他所爱的意大利人及其历史中寻找指引(而他找到了罗马诗人弗吉尔),同样地,中国也将在其丰富的历史当中找寻智慧,一个面对未来时可用的智慧。然而面对现代世界,一个(比方说)儒家式的世界强权仍方兴未艾。想要取代马克思主义还需要更多。梵谛冈能为中国现今的处境提供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吗?虽有主教任命及外交代表上的诸多争端,但在西方,罗马天主教教义(Catholicism) 6 大概是唯一一个严肃的意识形态。因此,如果中国要与马克思主义脱钩,它无论如何一定要与之交涉。那么,但丁还能告诉我们什么?他曾有一本论君主政体的作品留名禁书目录,因为他拥护以下观点:教宗所拥有的世俗权力不能高于国王。这个今日听起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道理,在当时可还不是这么显而易见。 这位伟大佛罗伦萨人还有与今日处境更密切相关的另一面。在他的《神曲》中,但丁将默罕穆德看作教会分裂者而把他放在地狱的深处──这完全无视今日穆斯林的敏感神经。但是但丁写作《神曲》时正值十字军东征时期,因此他不可能正面地看待这位先知。但丁了解一些伊斯兰哲学家,例如阿维罗依(Averroes),但是他的世界图像中容不下「相对启示」的观念,因为最重要的部分已然被那些「不会错误的教理」所道尽。因此对但丁来说没有什么需要再被更正,而这位伟大佛罗伦萨人始终不明了这位先知在东西方之间的关系所可能扮演的角色。 关于「是否要赐与默罕穆德上天堂的机会」这个问题,在未来将不可避免地在东西方思想家之间引发智识上的争论。在这急遽变动的世界里,这些思想家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埋头研究马克思与但丁、中国与欧洲、东方与西方。这变动的世界正为未来如何结合众多古老可敬的智慧而寻找方向。这在根本上牵涉到一个问题:现代人是否应当坚持他所假定的自律性(Autonomy),如同马克思所引的‘但丁’,或者,为了给愈趋迷惘的人性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是否能有一种智慧,一种让东方与西方皆能和谐地归顺的智慧? 至于那段“但丁"的引文,我们或许能应用现代传播工具而使共产党员们注意到它,邀请他们与那些批评国家政权者做出智识上的激荡。我们当然不能禁止人们引述马克思为他那本“无产阶级圣经"所写的序言:“segui il tuo corso." 而聪明的行政当局当然也不能审查并删除马克思的文本,彷佛在这个马克思追随者的国度里这些话能有什么颠覆性。最后,这份修改后并配上适当解说的文本也许能够实现一种和平的过渡。那么,这也许会是一个中国式的启蒙,这启蒙比发生在北非的那些被过度乐观地评价的事件具有更好的前瞻性。 在俄罗斯以及先前东方集团的国家中,还有很多先前马克思主义盛行的地方仍浑然不觉时代已然改变了。我们若能将这段但丁的引文在任何可能有用的地方引起注意,这将是件好事,这能导正心智并避免重蹈覆辙。若有一天列宁的墓搬离了克林姆林宫,那么也请在那里放上但丁的话作为警语。类似的可能性也会在中国的发展过程中出现,而我个人则乐见能有一天在天安门广场上见到但丁的雕像。那么迷信的马克思主义与过度自由的资本主义这两个相互敌对的野蛮力量或许能在一种“可见"的方式下被一个更高的文化所征服。 1 译注:Follow your own course, and let people talk. 2 译注:此为马克思名言:「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他的存有,而是相反,人的社会性存有决定了他的意识」。语出《A 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Preface. 收在Marx-Engels Collected Works, Vol.29, p.263. 3 译注:参见F. Engels, Preface to the Fourth German Edition of 《Capital》。收在Marx-Engels Collected Works, Vol.35, p.42. 4 译注:公元988年基辅罗斯的弗拉基米尔大公(Vladimir)宣布基督宗教为国教,并下令全国人民跳入河中受洗。 5 译注:这份据称是由君士坦丁大帝(272-337 A.D.)所签署的文件中,他将当时罗马帝国的西半部全权交由教宗统治。有人在公元1440年左右提出这份文件伪造的证据,后人进而判定它是在公元8-9世纪才出现的。 6 译注:Catholicism泛指天主教思想与生活,可从其教义、伦理、礼仪、组织等方面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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