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翻译|燃烧的照片 Part 9
来自:削其骨为笛(一位普通的都市丽人)
The Burned Photo [Part 9]
作者:Nicky_XX
翻译:豆瓣@削其骨为笛
注:此为连载长篇,共17篇,所有更新会放在该豆列:《燃烧的照片》,会在豆列标题写上更新情况
节选自:《美国南部的伏都教》,作者:亚瑟·古尔登
1941 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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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伏都教医生都害怕约阿希姆医生。
1845 年前后,他出现在密西西比州的纳奇兹,但关于他是如何到达那里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
聚集在“湿靴子”酒吧的码头工人声称,他就那样出现在了克劳德特沙龙(其实是个地下伎院)的外屋。当时外屋的门已经锁了将近一刻钟,醉醺醺的顾客们步履蹒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最后,所罗门·巴克罗克敲响了门,聚集在一起的工人们看到了一个巨汉,他穿着一件长及地板的外衣,肩上扛着一个麻袋,脸上的毛多得像一头熊,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胡乱叫喊着。
据说,约阿希姆医生刚到纳奇兹的时候几乎不会说英语,只会写一些圆圈一般的字符,这些字符没有人看得懂。他身上也没有美国钞票——只有蓝色的护身符,上面用同样奇怪的文字做了标记。
1849 年,城市税务登记簿上出现了一个自称约阿希姆·史密斯的人,职业是“码头工人”。人们说他是个巨人——高大魁梧,长满毛发的手臂像树干一样粗,皮肤的颜色像成熟的香蕉。有人说他大约三十五岁,也有人说他接近六十岁。大多数人认为约阿希姆医生是从内陆迁移来的黑白混血自由人,医生本人既没有证实也没有否认这一说法。
阿尔方索·亚伯拉罕是一名退休园丁,出身于奴隶家庭,他在 1850 年遇到了约阿希姆医生。他估计自己当时大约 13 岁,属于河对岸路易斯安那州蒙田种植园的庄园主。
他告诉我:“那时,纳奇兹是整个南方最富有的城镇。夫人因为错过了很多乐趣而耿耿于怀。老爷听烦了她的抱怨,就在城外给她买了一栋联排别墅。他派了我们几个人和她一起操持家务。厨师扎卡里,一个叫南希的小姑娘——她既是女仆又是洗衣工;玛丽是她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当女主人不在的时候,她也会管理整个家;而我,则负责打理花园和做所有需要做的维修工作。”
阿尔方索把他的任务看作是上帝的恩赐,是可以离开棉花田的喘息机会。他的任务经常包括去商业街的五金店或杂货店,正是在后者,他第一次遇到了约阿希姆医生。
“我看到他在街中间,和卖鲶鱼的安娜贝尔说话。安娜贝尔在外面用推车推着她的鱼,当然还有‘老蝌蚪’ 路易斯·谢瓦利埃,他像一只黑白混血的街猫一样潜伏在暗处。”
阿尔方索解释说,谢瓦利埃是纳奇兹一带臭名昭著的骗子,以兜售可疑的“鱼鳞药膏”而闻名,他坚称这种药膏能治疗皮肤病。安娜贝尔是他的情妇。1850 年左右,这对男女溜进了城里,都声称自己是伏都教的,不过只有城里最无知的白人才会相信这一套。
“他们在新奥尔良很有名,” 阿尔方索笑着说。“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接触过任何伏都教——我的老爷不允许——但我知道老蝌蚪和他的混血女朋友都深受玛丽·拉沃(注:伏都教女王)的忌恨。玛丽女王恨上的人谁也不想沾染。”
他俩最喜欢的骗术是推鲶鱼车。安娜贝尔会以卖鲶鱼为名,接近一个容易上当的陌生人,而他们必然会拒绝。当陌生人转身要走时,安娜贝尔就会踢上一脚,把推车踢翻,腐烂的鲶鱼就会洒落一地。这时,她就会上演一出好戏——又哭又闹,坚持说是陌生人把她的推车弄翻的,一整天的收获毁于一旦,她的丈夫会打她。然后老蝌蚪就会挺起胸膛大步走过来,训斥安娜贝尔,骂她是肮脏的伎女和没用的可怜虫,有时甚至会在她哀嚎时给她一巴掌。他们不停地演戏,直到那个可怜的陌生人被安娜贝拉的哭诉打动,表示同情,愿意为整批货买单。
“我见过他们这样做四五次了,” 阿尔方索说,“我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诡计。于是我径直走到安娜贝尔想引诱的那个大个子面前,告诉他我可以用一半的价钱给他买到更新鲜的鲶鱼。”
“于是老蝌蚪走了出来,开始对我破口大骂,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骗子和肮脏的奴隶。那个大个子——就是约阿希姆医生——在我们之间看了几眼,觉得我是两个人中比较值得信任的,就在老安娜贝尔还没来得及耍花招的时候径直走了过去。老蝌蚪威胁要杀了我,但我只是笑了笑。”
约阿希姆医生在市场外找到了阿尔方索。阿尔方索被这个大胡子男人吓住了。男人面无表情,戴着一顶有边的帽子和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下面是一双黑如甲虫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你的爸爸妈妈呢,孩子?” 医生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低沉洪亮,带着陌生口音。
“我妈妈死了,先生。”阿尔方索回答他,“勒米厄老爷在我长到可以犁地的时候就把我卖给了蒙田家族。”
医生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你住在哪里,孩子?”
“门罗街,先生,” 阿尔方索说。“我替蒙田夫人打理花园。这是个好差事,先生。我很幸运。”
听到“花园”这个词,约阿希姆医生的眼睛闪闪发光。
医生问阿尔方索是否想给自己挣点零花钱。阿尔方索知道,蒙田夫人是不会同意的。但蒙田夫人经常外出应酬,而且她总是忘记锁上奴隶们的住处。
几个晚上之后,阿尔方索开始为约阿希姆医生工作。那是六月下旬,夏天的气温很高,过了午夜之后还是很燥热。他在伯特伦的杂货店外见到了医生,并跟着他出了镇子,沿着古老的纳奇兹小道,然后从一条狭窄的小路穿过,路边长满了山茱萸,他们绕过泥泞的沼泽,直到来到一片空地。
“那里有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他就睡在那里。我们走到房子后面,我以为那是个谷仓,用木板封着。然后他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门,我在里面看到的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
那里面是一个花园,是阿尔方索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花园。他说,整个地方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紫蓝色云雾中。在那氤氲的云里,一切都是绿色的。一排排低矮的小灌木,叶子呈星形。有着紫色树干的树苗,羽毛状的枝条从细细的树枝上伸展开来。翡翠色的藤蔓缠绕在木架上,紧贴着椽子。海泡石色的绒球被种在花盆里,上面是乳白色的球体,像熟睡的小猫一样一胀一缩。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些半透明的气泡,这些气泡被像蜘蛛网一样纤细的线牵着,似乎是用一种胶状物质塑成的,像桃子一般透着桃红色和紫色。
阿尔方索目瞪口呆,陶醉不已。约阿希姆医生把一只强壮的手放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半是善意,半是威胁。
“给我好好办事,孩子,一年后你就能给自己赎身了。但要是你敢告诉别人这里的事,你就等着求我杀了你吧。”
阿尔方索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来,孩子,把门关上。你让热气跑进来了。”
阿尔方索照做了,越过了紫蓝色云层的边界。在这朵云里,空气凉爽而干燥——屋外密西西比州的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都是些什么?” 他最后问道。
约阿希姆医生笑了笑:“我不是本地人,孩子。”
*****
医生的植物需要十分细致的照料,他立即开始详细说明阿尔方索的职责。
斯卡利笼草——恶臭的粘液色茎秆,顶端有肉质的葱球——食肉,但是怎么都喂不饱。约阿希姆医生从几个摇摇晃晃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研钵和笛子,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一个鸡头,用一个苍蝇叮咬过的壶里的烹饪油脂把鸡头打成块状糊状。
“看我怎么做,孩子。”
他拿起一个木勺,舀了一点令人作呕的混合物,轻轻地把它放在一个葱球上。葱球打开了。阿尔方索吓得大叫一声。张开的葱球就像一张锯齿状的嘴,被分解的葱球的破损边缘合拢在勺子周围,医生把那糊糊倒了个干净。
华亭根——长着细长叶子的树苗——需要用盐,牛奶和鱼油的混合物来滋养。
“我想你在这里找不到里弗弗尔种子吧?” 约阿希姆医生一边问阿尔方索,一边在一个浇水罐里搅拌着水和别的什么东西。
阿尔方索不知道里弗弗尔种子是什么东西。
“我想也是,” 医生摇了摇头,“只能这样了。”
星形叶子的小灌木丛比较容易打理——医生用华亭根的剪枝给它们施肥。但它们感染了比平虫。
“人工气候的副作用,” 医生向阿尔方索解释道,“‘比比鸟’的卵嵌入了等离子体中。”
比平虫是一种不讨人喜欢的小生物,大小和蟑螂差不多,形状和颜色像刚出生的兔子,稠度像人的皮肤。它们会钻洞,从入口处留下的梅花色粪便可以辨别出它们的地下巢穴。约阿希姆医生挖出了一整窝大约十只粉红小鼠,他把它们扔进一个深桶里,它们像被阉割的小猪一样尖叫着。
医生说:“这些粉红小鼠两周内就能吃掉哈腾斯波特(注:南非的一个城镇)的全部收成,不过它们也有自己的用处。”
会呼吸的海泡绒球“布能果”们需要躺在鱼眼睛制成的床上休息,它们会吃掉鱼眼睛。维布鲁花苞最需要的是沙夫维斯坦粉,但医生用加了动物血的花和胡椒粉凑合着给它们喂。拉米藤其实什么都吃,肉,蔬菜碎屑,其他植物的废弃叶子,但重要的是要加入适量的氯仿。否则,它们就会用绳子粗的长藤抽打饲养员。
阿尔方索跟着医生在温室里转了一圈,把各种植物的照料方法深深地印在了记忆里,抑制住了偶尔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一方面他想逃得越远越好,远离这个巫医和他亵渎神明的花园。
但另一方面但他很好奇。他听说过伏都教的故事,听说过他们的魔法药物和与异世界生物的交流,但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他怀疑他们都是‘老蝌蚪’ 路易斯·谢瓦利埃的翻版——把马尿当作神药兜售的骗子。然而,他现下就身处这样一个神秘的人身边,置身于不可能存在于凡世的植物群中。当他看着约阿希姆医生把一种墨黑色的物质注入一个悬挂着的桃球时,他感到了一种与陶醉无异的感觉。
约阿希姆医生的花园就是他的秘密。而秘密就像毒品一样,使阿尔方索沉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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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阿尔方索被抓到了。
他告诉我:“我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出大门,我想我有点轻率了。我走到前院,蒙田老爷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他来这房子看看,却没有告诉我。我可为此挨了一顿揍。”
每周的两三个到四个晚上,阿尔方索都要穿过沼泽荒地,偷溜到约阿希姆医生的温室里去。在那里,他除草,剪枝,翻地,施肥。他混合各种药剂,挖出鱼眼睛,剩下的用氯仿处理,然后喂给拉米藤。他学着这样做的第一个晚上,镇静剂用得太少了,结果被一根爬行的,热得无法忍受的藤蔓缠绕住脚踝,他被拉扯得一头栽倒在地。
医生坚持要自己完成的一项任务是看护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桃子状的球体。每天,他都会拿起一个医生用的注射器,在小玻璃瓶里注入黑色液体,然后给每个半透明的粉色泡泡注射。他告诉阿尔方索不要靠近球体本身和他储存的黑色液体,阿尔方索高兴地服从了。
有时,约阿希姆医生让他独自过夜,自己带着从镇上买来的一本书回到小木屋里。阿尔方索既不会读也不会写,但他知道医生在书的空白处潦草写下的笔记绝对不是英语。
其他时候,医生会帮他干活。阿尔方索发现自己非常喜欢和他一起做事。他会给他讲他来自的那个地方的故事——那是一个叫彭内夸尔的城市,贵族们住在从布莱芬山脉的洞穴里开采出来的乌拉特砖砌成的圆柱形堡垒里。阿尔方索从没听说过一个叫彭内夸尔的地方,当然,他也没怎么出过远门。他猜想他的老板是来自欧洲这样的地方——确实存在,但远在天边。
约阿希姆医生不是贵族。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在一个庄园里长大,那里的华亭根长得很茂盛。他的家族建造了一整片温室,每个温室都有自己的人工环境,完全符合温室内植物生长的需要。
他指着自己的花园说:“这是我带来的最后一批种子。连续五年,我都在努力让植物生长。我想,这一次,我成功了。”
医生解释说,他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去成为一名……他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最后他想到了,“探险家”,探险家强行进入未知的地方,寻找资源,寻找不可能的问题的答案。
“就像哥伦布。” 阿尔方索迫不及待地说,他为能分享从玛丽那里获得的知识而感到自豪。
约阿希姆医生耸了耸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只不过哥伦布穿越的是海洋。我穿越的是……大气层。”
阿尔方索假装听懂了。
医生之前是在去法拉鲁的路上,为他父亲运送一车种子时,走错了路。他声称自己学会了缩短距离;他确信自己念的咒语是正确的,但一定是把刻在皮肤上的说明弄脏了,因为他最终到达的地方不是法拉鲁,而是纳奇兹。
“那么,不会有人来找你吗?” 阿尔方索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探险是个危险的职业。走错一步,你就会到一个没有空气,蜘蛛像马一样大的地方。探险家经常失踪。很有可能,我的家人都以为我死了。”
“你不能自己买张船票回去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家乡没有船能抵达。”
阿尔方索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打理花园。医生付给他的薪水让他很满意,但远远不够他在一年内获得自由,医生似乎感觉到了男孩的失望。
“情况会好转的,孩子,” 他说。"我刚在山下买了一家药店。三个月后,当我们可以收割这些时,我们就会沐浴在黄金中了。”
*****
三个月后,阿尔方索又回到了路易斯安那州的田间地头,双手被锋利的棉花棒上磨出了茧子,背上已经伤痕累累。他天天往约阿希姆医生的庄园里跑,总会露出马脚,消息传到了蒙田老爷那里,老爷得知他信任的园丁与约阿希姆医生这样一个可疑人物来往,非常生气。于是,阿尔方索被拴上铁链,装上马车,拖到蒙田老爷能监视他的地方干活去了。
一年过去了,他才回到纳奇兹。
是蒙田夫人坚持要他回去——派来顶替他的园丁显然不够好用。克拉拉·蒙田对丈夫大吵大闹,坚持要把这个“老男孩”送回她家。阿尔方索在九月下旬回去了,但老爷明确说明,只要他不在工作,就必须得被关在房间里。
他经常想起约阿希姆医生和他的奇妙温室。他想象着布能果,华亭根和维布鲁花苞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并想知道医生究竟打算“收割”什么。
回来后,他的好奇心立刻得到了满足。玛丽和南希热衷于分享镇上的八卦,而最近,所有的八卦都是关于约阿希姆医生和他的神奇药房。
本·杰克逊老头,就那个坐在运河街边,经常冲着松鸦尖叫的黑白混血乞丐?约阿希姆医生的神奇药丸治好了他的关节炎。贝西·华盛顿那头发都没能长到来得及扎辫子就因小儿麻痹症致残的可怜小女儿?贝西给了约阿希姆医生一篮子鸡蛋,现在这小女儿就像一只活泼的小狗一样跑来跑去。老蝌蚪谢瓦利埃和他的小蹄子都快气疯了,因为约阿希姆医生抢走了他们所有的生意,还有伏都教的汤姆,你知道的,那个住在河口的大胖子自由人?他发誓要把约阿希姆医生揍得不知道该擦屁股还是给手表上发条。
两个星期后,阿尔方索偷拿了一根鸡骨头,把它削尖,直到能插进锁着的门的钥匙孔里。他对去约阿希姆医生家的路线了如指掌。当温室的门在他的敲门声中打开时,他本该站在那里,敬畏地看着鲜艳的五彩花朵取代了曾经的绿色。但他并没有看到那些景色。
迎接他的,是藏在紫蓝色云朵里的步枪枪口。
阿尔方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准备逃跑,却发现拿枪的年轻黑人把枪托都撑错了方向,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约阿希姆医生瞬间出现在持枪男子身后,他热情地向阿尔方索打招呼。他听说阿尔方索被运回了棉花田。他很遗憾阿尔方索与他的交往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痛苦,如果阿尔方索选择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他将感到非常荣幸。现在他在山下的药店已经开张了,他和卡什需要一切可以得到的帮助。
阿尔方索立刻答应了。
医生很快就回到了他居住的小屋,留下他的新助手——卡西乌斯,人称卡什——指导阿尔方索履行职责。卡什拿着步枪一定觉得很难受,因为他是个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人。
“枪的事很抱歉,” 他道歉道。“伏都教的汤姆在城里到处嚷嚷,说他要来这里 ,让乔(注:约阿希姆的昵称)看看谁才是纳奇兹的老大。”
那些哈藤树已经从端庄的灌木丛长成了粗壮的茎秆,开着浓郁的黄色花朵,就像长满了蒲公英。卡什教阿尔方索摘下藏红花的花瓣,取出一个精致的囊,里面是油腻腻的黑色种子。他们干活的时候,卡什在一旁说话。
他也是一名奴隶,属于巴林顿种植园,该种植园是本州最大的棉花生产商。阿尔方索对巴林顿家族了如指掌。六十年前,乔治·巴林顿,一个富有的烟草种植者,迁移到了密西西比的边境地区。传说乔治是被一个梦驱使南下的,他在梦中看到了棉花田,只是那片棉花并没有开出雪白的花朵,而是长出了金币。不管怎样,这位弗吉尼亚绅士最终带着他最信任的奴隶雅各布来到了密西西比河沿岸,买下了50英亩的土地。
卡什出生在巴林顿种植园,就和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一样。老爷告诉卡什,他是雅各布的曾孙。
卡什对现任巴林顿种植园的族长约翰·巴林顿的评价很高。约翰老爷与奴隶们交谈的方式,就好像他们是平等的一样。约翰老爷的妻子阿比盖尔在他们的庄园里建了一所校舍,由两名家奴教孩子们阅读,写作和数学。星期天,奴隶们可以自由活动;被允许举行舞会和婚礼,老爷和他的妻儿经常参加这些活动,他的小儿子和黑人小女孩们一起旋转,直到头晕目眩,倒在临时搭建的舞池里。
拉米藤的藤蔓又粗又多,笼罩着温室的屋顶,看起来就像一片丛林,它们开出可爱的紫罗兰色花朵,花瓣像剥了皮的香蕉一样折叠起来,露出乳白色的果实。卡什解释说,紫色的花瓣没有用,但里面的果实可以摘下来,放在盐水罐里。
卡什向阿尔方索讲述了他年轻漂亮的妻子海丝特,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女儿夏洛特和弗吉尼亚。女儿们喜欢上学。他说,她们非常聪明,等她们长大成人,他攒够钱给她们赎身时,她们就会逃到北方,她们的聪慧足以与任何男人匹敌。
当需要照顾这些让人反胃的斯卡利笼草时,阿尔方索很乐意给卡什留出空间。那些可怕的球形嘴巴已经变成了鼓鼓囊囊,畸形的怪兽,触手状的卷须中心有一圈圈的牙齿,颜色像熏肉的油脂。卡什拿出整只死鸡和死鱼,锯齿状的獠牙张开,一口吞下这些食物。
在满足了它们的胃口后,卡什又拿起一把铲子,开始从葱属植物又长又丑的褐色叶子下面舀出看起来像软趴趴的浅黄色蠕虫。
阿尔方索忍不住皱起眉头。
卡什笑了:“是的,和你想的一样。”
阿尔方索又重复了一遍他从玛丽和南希那里听来的故事。卡什证实,是的,约阿希姆医生的药方能治好很多病。有些药比其他药更有效。由于没有医生家乡才有的某些药物,他不得不尝试用这个世界的东西来替代。这就是医生现在在他的小屋里做的事,他们两个人则在花园里打理——混合东西,烹饪吃的,还有一些他没有邀请卡什参与的伏都教咒语工作。
阿尔方索对卡什的用词很感兴趣,“用这个世界的东西来替代”,他一直认为只有一个世界。但他的同伴似乎暗示有多个世界,而且医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纳奇兹的自由民,黑白混血儿和贫困的白人一直是药店的顾客,但真正的摇钱树——拥有土地的白人贵族——仍然不是医生的客户。对他们来说,约阿希姆医生往好了说,和老蝌蚪这样的骗子是一个德行;往坏了说,就是一个在逆天而行的伏都巫师。
但当约翰·巴林顿的女儿生病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小纳茜莎,小名叫茜茜,今年八岁,一头红色卷发衬着她的一双蓝眼睛十分美丽。十一月下旬,在约阿希姆医生的神奇苗圃枯萎成一片潮湿的棕色地膜并进入休眠期后,她就患上了深肺咳嗽。到 12 月中旬,她就几乎变成了一个面色黧黑,骨瘦如柴的裹尸布,只能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床单都被排出的血染红了。
那一年,巴林顿家没有圣诞庆祝活动。阿比盖尔像个游魂一样踱来踱去,经常泪流满面。年仅 12 岁的欧文·巴林顿是个腼腆而有礼貌的男孩,他仍然对心爱的妹妹能康复抱有天真的希望。她醒着的时候,他就陪着她,给她读她喜欢的童话故事。
卡什定期从妻子海丝特那里收到茜茜的病情报告,海丝特是个家奴,偶尔会被派去照看孩子。卡什是个敏感而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很心疼这个小女孩,因为她是他大女儿夏洛特最喜欢的玩伴。
他向阿尔方索和约阿希姆医生倾诉了自己的心声,也许医生对这个生病的孩子也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他想到了这种情况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不管怎样,在卡什准备返回种植园时,约阿希姆医生把一小瓶红宝石色的液体塞到了他的手里。
“每天一勺,连续五天。必须喝满五天。”
卡什把药瓶交给海丝特,海丝特把药瓶交给约翰和阿比盖尔·巴林顿。卡什没有说别的什么。他猜想主人一定在怀疑这个药。约翰老爷同意卡什去给医生工作,甚至允许卡什每周有三个晚上骑着骡子从种植园出来。但他财大气粗,能请来南方最好的医生,虽然他允许奴隶们在闲暇时学习伏都咒语,但他不希望自己和这个衣衫褴褛的医生有任何瓜葛。
但他已经请过了南方最好的医生,他美丽的小女儿仍然奄奄一息。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第一晚,茜茜沉沉地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她的咳嗽又发作了,高烧不退,辗转反侧着做梦。第三晚是最糟糕的一晚。她吐得满屋子都是血水,还剧烈地尖叫和流泪,坚称自己的皮肤下面有蜘蛛。
约翰·巴林顿又气又怕,拧住卡什的胳膊,把他逼到墙边。
“你答应过我的,” 他吼道,“你说过你的混血药剂师能救她的!”
卡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受到主人的殴打。但约阿希姆医生说要坚持五天,他相信约阿希姆医生。所以他请求约翰主人再耐心等待两天。
第四天,茜茜平静地休息了。可能是前一晚她已经耗尽了体力。但是,她的父母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希望。
第五天,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皮肤不再灼痛。她非常虚弱,但咳嗽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在服用了约阿希姆医生的最后一剂红药后的两天内,她感觉好得可以站起来走动了。到了圣诞节,她的脸颊恢复了血色,手臂也变得丰满了,她在欧文的身边兴高采烈地撕开礼物包裹。
约翰·巴林顿心怀感激,和卡什说无论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他。他认为卡什会为自己和家人争取自由。虽然他不愿意失去这个他信任的朋友和知己,但茜茜的生命价值更高。但卡什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会忠心耿耿地伺候您,直到您死的那天。” 卡什承诺道。“如果您真想报答我,就在您死后放我们所有人自由。”
约翰·巴林顿握了握卡什的手。他吩咐律师修改遗嘱。卡什遵守承诺,对他的老爷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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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植物处于休眠状态时,医生让阿尔方索和卡什在药店帮忙。咸味糊状物或拉米藤的果实被铺成薄片,放置一夜后变硬,然后搓成小球,作为治疗胃病的药膏一罐罐出售。
华亭根的花朵是橘红色的花边,像葡萄一样一串一串的,需要进行专门的分割。阿方斯和卡什花了很多个漫长的夜晚,用针在橘子花瓣上分割出像蜘蛛网一样精致的白膜。然后将白膜溶解在蛋黄中,最后形成半透明的蓝色糊状物,用于愈合和强化骨骼。
阿尔方索一直不愿碰触的斯卡利笼草的粪便被放在一个碗里,与胡椒和香料的混合物混合在一起。最后的成品就像灰色的冷奶油。这是女士们的最爱,因为它能抚平皱纹,消除疤痕。阿尔方索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背上参差不齐的伤疤。然后,他想起了吞下整只鸡的张牙舞爪的触手,觉得自己的背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到了春天,纳茜莎·巴林顿奇迹般地康复的消息传遍了纳奇兹的有闲阶级,约阿希姆医生也不再是个贱民了。
他们的利润在几天之内成倍增长。
阿尔方索和卡什很快又回到了温室里,培育着肥沃土地上的第一批新芽。约阿希姆医生自己花在花园里的时间明显减少了。阿尔方索为医生的缺席感到自豪,他认为医生信任他们,让他们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工作。卡什却认为他在自己的小屋里施展魔法。有时,他们俩会感到脚下一阵颤抖,或者听到驴子的叫声或孩子们高兴地高声窃窃私语。
两人都没有询问医生在干什么。只要能拿到工钱,他们才不管雇主在业余时间做了什么。而且,随着利润的增加,他们的工资也在增加。
不到一年,阿尔方索就给自己赎了身,获得了自由,全职为约阿希姆医生工作。他白天经营商店,晚上在温室里劳作。一年后,他给自己买了一块地,开始盖房子,并向当地一位名叫苏茜·汉密尔顿的自由女人求爱。
至于卡什,阿尔方索不清楚他是怎么处理自己的收入的。他猜他的伙伴是把钱币藏在了某个地方,等约翰·巴林顿死后再取回来,这样他就完成了他的承诺。海丝特生下了第三个孩子,这次是个男孩,取名叫雅各布,不久又怀上了第四个孩子。
卡什始终坚信,他所向往的命运终将实现。他不断谈论着自由,谈论着孩子们未来会拥有的财富。他的小女儿弗吉尼亚是整个种植园里最优秀的学生。她对医学非常着迷。约翰·巴林顿收藏了很多关于人体的书籍,他很高兴一次一本借给女孩看。她喜欢看书上的图片,也开始理解书上的文字。
卡什兴奋地告诉阿尔方索:“在纽约,有一些学院可以让女人当上医生。正规的医生,有证书证明的那种。”
大女孩夏洛特是巴林顿家厨师的助手,她很擅长这项工作。纳茜莎·巴林顿在那之后一直很健康,她恳求厨师也让她帮忙,因为她非常喜欢夏洛特的陪伴。女孩们决定长大后一起去巴黎。茜茜告诉夏洛特,所有最好的厨师都是在巴黎培训出来的。
卡什最喜欢的琢磨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姓氏。他和阿尔方索一起试了好几个名字,卡修斯·摩西。卡修斯·杰斐逊。这个姓氏将是送给他孩子们的礼物,徽章,护身符,象征着他们作为公民和完整人类的身份。在他死后的几个世纪里,他的姓氏将继续流传下去。
不久,医生不仅开始不再多管他的温室,也开始忽视药店。大多数时候,阿尔方索都是一个人接待顾客,一个人照料植物。到了晚上,从约阿希姆医生的小屋方向传来的奇怪的声音和味道越来越多。
像垂死兔子一样的尖叫声。低沉的笑声。有一次,整整一天,都有香草蛋糕的香味穿过紫色云雾飘进温室。
当医生过来的时候,阿尔方索发现他的手上,胳膊上和脸颊上都有污渍,就好像他用各种颜色的墨水在自己身上写了字,然后又洗掉了。
还有一次,一声鞭子一样的尖锐“咔嚓”声让卡什和阿尔方索跑向杂草丛生的院子。他们看到了是赤身裸体的约阿希姆医生,全身浸泡在油乎乎的黑色物质中,手忙脚乱,气喘吁吁。
“第三个符号……” 他结结巴巴地说,“一定是.……画反了。”
*****
1855 年 9 月初的一天,约阿希姆医生推开门,像被野狗追赶一样冲进了温室。
“孩子们!” 他喊道,“孩子们,快!”
阿尔方索和卡什正忙着修剪成串的华亭根花,他们小心翼翼地放下剪子,开始摘手套。
“别摘了!快!”
医生随即解开上衣,露出里面的东西。有两个东西嵌在他手肘处。
两个发光的白球。
阿尔方索和卡什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医生的命令,同时也被医生脸上近乎癫狂的笑容所迷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高采烈过。
然而,阿尔方索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平时总是张牙舞爪,口水直流的斯卡利笼草,此时却把自己团成一团,触角缠绕在嘎嘎作响的大嘴上,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缩成一团。拉米藤在夏末特别焦躁,就在几分钟前,它们才从氯仿造成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当阿尔方索和卡什走得太近时,它们就向他们挥舞藤蔓鞭子。然而,当发光的光球出现时,它们就把自己贴在墙上,一动不动了。
不管医生带进温室的是什么东西,植物们现在怕得不行。
“啊,快过来。” 约阿希姆医生急促地说。
阿尔方索看了看困惑的卡什,又看了看像个圣诞节清晨的孩子一样咧嘴笑起来的医生。他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
“不……不。” 他最后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抗命令。但医生几乎没有在意。
“好吧。卡什,过来。”
阿尔方索在温室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踩着靴子,穿过紫色云雾,跑出了大门。出门时,他听到了卡什的脚步声,然后是他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做……”
“相信我。” 医生的回答很有分寸。
阿尔方索关上了身后的门。他独自站在医生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夏末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一半想回去,一半想跑得越远越好。他最终就那样呆在原地。
这时,吟诵声响起了。
“开始时声音很低,” 他告诉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旋律,坦……米……塔……多…… 就这样一直唱着。有一段吟诵真的很美,几乎像是催眠。 就像一种力量。我被它吸引住了,就像虫子被光吸引住了一样。我想被它吞没,我想让它像毯子一样裹住我,让它漫过我全身。但我一动也没动。”
那声音变了。声音越来越低沉,直到像货运列车一样发出隆隆声,而音调之高是人类声带无法承受的。不再有意义存在,只余噪音。嘎吱嘎吱的声响穿过他的身体,撞击着他的骨头,让他的意识变成了一团浆糊。地面在震动。阿尔方索无法动弹,无法思考,无法感觉。那声音吞噬了他。像熊一样抱住了他。他无法呼吸。
然后,刺眼的白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然后约阿希姆医生打开了温室的门,不慌不忙地靠在门框上。
“结束了,孩子。” 他平静地说。“你可以回来了。”
*****
“所以,你叫它们雅舍诺(Yasheno)。它们是蛋。来自另一个世界。”
卡什靠在椅子上,前臂上缠着绷带,发际处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迹。他,阿尔方索和约阿希姆医生坐在医生小屋的桌旁。医生买来了波旁威士忌。卡什正在喝第二杯。
医生解释说:“比这要复杂一些。在我的语言中,‘Yasheno’只是‘无名’的意思,我们叫它们无名是因为它们比红宝石还稀有。”
“这就是‘探索’?” 阿尔方索问道,“在不同世界之间的空气中旅行?”
医生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到不同的地方旅行,试图找到我们可以在花园里使用的东西。探索很危险,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这不是一门现下有规律可循的科学。好吧,我发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灰色地方,有两个雅舍诺。就这么躺着。”
“两个蛋。” 卡什重复道。
当阿尔方索回到温室时,他没有发现那两个发光白球的踪迹。卡什和约阿希姆医生的前臂上有两道自残的伤口,鲜血直流,他们的脸上和手臂上刻着一圈圈的圆圈和线条,显然是医生用难以辨认的书面语言写下的文字。
“‘蛋’是个比喻,” 医生告诉他们。“它们是……纯粹的潜能。你看,探索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很困难,因为我们要拖着身体到处跑,但雅舍诺没有身体,它们想去哪就去哪。有时你会从远处看到它们,我听说它们就像一张随风飘扬的白床单,聪明的探险家是不会靠近它们的。”
“所以你就把一个附在我身上?” 卡什急切地问道,“它能干什么?”
医生笑了笑:“你想让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它现在和你绑在一起了。被束缚的雅舍诺会非常有用。但只能用一次。”
“到底什么意思,” 卡什有点生气了,“雅舍诺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种武器。或者说是一种工具。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你需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就可以用。你要重复我们刚才进行的仪式,雅舍诺就会帮你完成。它能拯救垂死的爱人,能毒死专制的统治者,能确保今年是个丰年。而当任务完成后,它会消失在虚空中,就像现在一样。”
“三次,它接受你的血祭。第一次,我们刚刚在温室里做过,所以你可以把它绑在你身上。第二次,你可以要求它完成……任何你想完成的任务。第三次……好吧,让我说得简单点。不要再给它血了。”
卡什喝了一大口波旁威士忌。阿尔方索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没有接受医生的束缚仪式。医生在椅子上晃了晃,依然咧着嘴笑,依然带着从他衬衫下夹着两团纯净的光球冲进温室时就表现出来的孩子气的欢快。
“我不要。” 卡什最后说。“放过我吧。求你了。”
医生笑得更灿烂了,摇了摇头:“不可以这样。如果你不想要,就不要再向雅舍诺献血了。它不会打扰你的,我们进行的束缚仪式最终会和我们一起死去,雅舍诺再也不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上了。”
卡什点点头,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仿佛那是一个难看的疣。
Part 9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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