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原生家庭

前几个月写的，正好可以发在这里。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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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历的事情并不算多，相较于大部分深受其害的孩子，尤其是女孩来看，我其实还算幸运。但我想时至今日，我也有向各位谈谈我自己的必要。也许这篇文章将在多数的人来看，会被他们当作叛逆的典型教材，并将我扣上没羞没臊不忠不孝的帽子，又或者是在另一方面，会有人觉得我分明无比幸福，却还要在这里抱怨生活。不论这些人以后要怎么议论，我觉得我都有必要把这些说出来，以期望社会上共同的解决。我已为此经受过太多痛苦。

笔者现时是高中生，性格比较内向，有一段时间我鼓励自己与他人交流，提高自己的社交能力，我做到了，效果也还不错，但我内心依然是个敏感内向的人，对于很多事情，我不可避免地进行过多不必要的思考，并常常陷入内耗的死循环中。我在小的时候性格相当开朗，这点我在老家的亲戚与我目前寥寥无几的尚可联系的小学同学可以为我作证。我现在和我的高中同学说，我曾经小学在班级里表演过脱口秀，他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下文要说的东西不免要让人感到做作，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在陈述事实的过程中会含有多少虚伪的自怜，但我想尽量不带感情因素的写下这些。也许很多人都与我面临同样的困难。

大概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出了一点事情，具体的细节我不想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父母他们也没多向我解释。但就我目前的了解，我父亲也许并没做什么坏事，只是太蠢了，做了蠢事，结果连累了我母亲，当然，那也就自然连累了我。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关系就没再好过了。刚开始那几年，他们经常吵架，至少是在我的印象里，经常是吵得不可开交，甚乃至抵命相逼的地步，我每次都在他们旁边哭得很大声。他们吵完架以后往往会有一个人离开，然后剩下的另一个人就对着我抱怨对方，告诫我长大以后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就这样，一直到了初中。那时候我喜欢看电影，从电影当中明白了不少道理，陶冶了一定的情操。当然我也还是处于青春期那种无知又自以为是的状态，以为自己懂了点道理，又在家庭中遭受了非凡的痛苦，就有向全世界竖起中指的权力。因为家庭里的痛苦，我为我的愤世找到了借口，也同时因为自卑，所以做了很多让人惭愧的事情，写了许多无病呻吟的文章。那时我迫不及待让自己变得抑郁、多病，仿佛遭受了越多的痛苦，我的灵魂就越为高尚。而实际上，痛苦带给人更多的是虚伪，这种虚伪不光光是骗人，还有骗自己。初三年那个冬天，据说是这些年来最冷的冬天，那时我每天只穿一件衬衫外加一件校服外套就到学校来上课，晚上回到家里洗的是冷水澡，我经常冻得全身发抖，而且手背皲裂，但我还是不停下来，只因为这种寒冷让我觉得很好。我那时就是用这样的自残，报复我父母给我造成的精神痛苦。

上了高中以后，我明白了更多东西，渐渐发现以前做的事情是多么不堪了，并且从中吸取了教训。另外，正因为我初中的经历，我常以自身为鉴，能在与相当一部分人交往的过程中，察觉出他们言行当中流露出的做作与虚伪。当然，我同时也认识了许多真实的人，我喜欢这些真实的人，我认为人本该是这个样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与虚伪的人交往，而其中的目的之一，在于思考他们所以虚伪的苦衷。所谓虚伪真实，也只能是相对而言，没人会做到完全虚伪，也没人有能力能绝对真实。虚伪是人的本能，我知道我自己也不乏虚伪，但我尽力在不违我切身利益的情况下，在自己的意识当中去承认它们，因为通常情况下，它们只是无关痛痒的自尊，但有时候人却会为了它们，生造出许多实实在在的痛苦。我的父母在多数情况下的争吵，也大概是因为这样。

可以说，因为我父母的问题，让我从青春期的时候开始变得越发缄默。初一的时候我还乐呵呵的，敢骑在同学的背上拍他屁股，但从初二年开始我就变得阴郁消沉，当时以为这是自己成熟了，其实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酷罢了，并且我那时还有无病呻吟的习惯，往往夸饰所受的伤痛来宽慰自己的虚荣与可鄙。但也因此，我能更专心致志地读书了，因为我认为这让我自己高人一等——真的只是这个简单的原因，这是内向者的一种虚荣。而为社会大众所广泛认可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反而只是次要的因素。因此我初中在班级里读得还挺不错。又因为我当时是在年段的平行班当中读得最好的——说实在话，就算是这样，当时我在年段的总名次也并不怎么样，但毕竟这虚妄的称号当中有个闪耀的“最”字，因此我常常有一种优越感，并且在如此糟糕的家庭中还能把书给读好，我当时觉得我一定很不平凡。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正是这种糟糕的家庭，才让我有了冲劲去读书，也正是我对虚荣的执着，成就了我那段时间引以为傲的成绩。不过，这个过程说到底都是痛苦的，青春本该活力四射，命运却让我成为一副病体。我很怀疑高中时期我身体一连串的症状，都是在初三年那个冬天埋下了病根。我想人在成长过程中固然是要经历点痛苦的，但我总觉得不至于到这样有病的地步。不过我并没有后悔。

我现在高三了，回顾高中这两年内的生活，我也能找出不少耻以言说的事情，但总的来说没有初中时那么惊为天人。读书让我明理，讲逻辑，不再那么感情用事，我懂得抑制自己的自尊心，不轻易让它凌驾于我的理智之上，这也成了我现在与人交谈的原则之一。但我从青春期开始养成的缄默性格让我会对太多的事情发生敏感，脑中总是不停地对此进行精神内耗，而且这是我所难以抑止的。我曾经试着抑止过，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结果好了没几天，却又以更强烈的方式爆发出来，占据我的所有身心。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有心理问题，我也尝试过多种方法，试图让自己能够处于一个相对轻松的心情——这些方法在我去年至今年所写的文章当中都可以看到，可它们最终都没能完全奏效。每次面临了新的问题、新的矛盾，都很可能将我再次拉入精神内耗的漩涡当中。在自我治疗的这段日子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了解了很多知识，比如说一些社会学的知识与一些物理学的知识。我曾试图从社会学的角度解释道德本身是利益的产物，以此帮助自己摆脱道德对我内心的压抑；我也曾尝试过用量子力学说明人死后的处境比活着痛苦百倍，以此来防止自己自杀。这些知识与想法有的到现在依然有效，有的则已经因逻辑的不严谨而作废，但我知道这些在我脑袋当中的东西都是相当珍贵的，我有时迫不及待想将它们写出来，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但又同时因为学业的缘故，为没时间表达自我而感到压抑。所以这些思想或多或少会占据我的部分精力，甚至成为我新的虚荣，但这不是我痛苦的真正所在。我大部分的痛苦都是由生活的事情所引发的，而不是知识与思考本身。我痛苦的真正来源包括高中学习考试的压力，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并且是最没必要的来源，还是因为我的父母。

一方面我的见识多了，就能看出他们不少言行的可鄙。另一方面，他们的事情还没完。现在他们怕影响我的学习，于是将吵架用一种冷暴力的形式进行。他们抓住机会的要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来损毁对方，让对方觉得尊严受伤，抓住机会的抱怨生活的不幸，表示自己是为人所害。母亲总说现在糟糕的生活都是由父亲一手造成的，父亲就觉得母亲才是现在家庭不和的祸患根源。我觉得母亲这样说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会多生事端，而我父亲这样讲，就让人觉得他是在推脱责任，很不要脸。他们两个人都太过片面，他们这样子也让我很不舒服。但最让我无话可说的是，他们都告诉我这样的生活值得一过。母亲跟我说她很幸福，理由是有了我，我觉得她的想法有问题，但我不敢多说，以免让她伤心。父亲则经常在餐桌上发表一些颇有民族主义味道的言论（我知道他大约是从哪里看来的），他老是说咱们国家有多牛逼了，某国家比咱们怎么怎么糟糕了，所以咱们其实活得很幸福——实话说咱们国家确实有牛逼之处，这是我相当乐于承认的，但你要是说咱们活得很幸福，那不是在睁眼说瞎话么。而对于其它国家的情况，我觉得再怎么样也要讲个客观实际，而不是听风就是雨，或者片面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况且只看牛逼的地方，却不瞧见一些更需解决的问题，这是很可悲的。为此我和我父亲吵过架。我只觉得他说得不太对，他就要以为我是在崇洋媚外，我再说一些咱们社会上有的问题，他就好像被害了自尊，于是说我是被国外给洗脑了。像这样和他话说到一半，我就得发疯。我父亲就是这样，人没什么能力，所以只有依附国家才能给他带来廉价的虚荣，因此一旦听到有人“冒犯”，他就要站出来为国家“讨个公道”。后来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和他聊了，就由着他吧，也许这就是他仅存的尊严呢，我也没必要心存恶意，而要将其捣毁。

其实我跟父母讲话经常会有这样的问题，就是我觉得他们不知道把我的话给听到哪儿去了。比如我问我母亲，“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那么她十有八九会听成，“我不想活了”，于是接下来跟我讲一大堆与此无关的道理，说她生我生了两个多小时，又辛辛苦苦把我养到这么大，我现在怎么能这么想——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这还只是对于比较严肃的问题，而一旦谈到生活上的东西，他们更是不讲逻辑，总能听出我的话里没有的意思，或者出于某些自卑心的作祟，觉得被我伤了尊严，接着跟我大吵一架。我母亲她说话总是逻辑混乱、以偏概全，而且经常说到一半就要扯到其它地方去，把我搞得糊里糊涂；而父亲则老是胡言乱语，动不动就“咱们易经的智慧”，要是话被我戳破，发现自己说得没道理了，就告诉我凡事都要“相对而言”——这样故弄玄虚，搞得像真的很有智慧的样子，我觉得他自己都信了，每次跟他说话我都要叹气。我读了书，明了理，说话讲逻辑，他们就说我没感情；有时我觉得和他们说话太累，于是闭口不言，他们就会说，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这样以后怎么和别人交流？心情不好的时候，母亲就说你心理承受力这么差，将来在社会上混怎么办？父亲总觉得我心情差是他的责任，所以会告诉我，生在这里是你的命，你要认！

所以和他们说话，我总是不太乐意的。但我的思想告诉我，他们会给我造成痛苦，从本质上看不是他们的问题，因为倘若他们受过足够良好的教育，因而具有较高的素质，那么事情也不至于此。所以我认为他们的问题，本质上其实是社会的问题。然而再细想下去，社会的问题，不也是这世界本来的问题么？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试图将物理学的知识引入社会学，甚至试图建立一套哲学体系——当然最终证明这都是我的妄想，没能力就不能太高估自己。但我依然因此对我父母保持着思想上的宽容，尽管在情感上我还是抑止不住地会和他们发生矛盾。

现在我的痛苦，主要来自于我与他们两个人独自间的争执，因为一般情况下把他们俩放到一块儿，火候到了，就是他们在吵了，那么这时候我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着就行了。另外，他们现在吵架我也没什么感觉了，近来一次他们吵架时，忽然注意到我一动不动的坐在旁边，还以为我是精神崩溃了，其实我只是在观察他们，来为我要写的小说找点灵感而已。反正他们两个人吵架，骂的又不是我，而且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件事儿，那几句话，听到最多的，不是塞林母老几麦，就是干宁母几麦塞，两种骂法一个意思，没什么太新鲜的东西，所以我听到一半就塞上耳机，边听歌边吃东西。尽管他们现在的吵架，有时还是会成为我内耗的素材，但就一般情况来说，是没有我和他们独自间的争执给得那么多的。

他们给我的这种精神压力，自然消耗了我的精力，我逐渐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集中不了注意力，英语阅读读不下去，语文课文背不下来，数学题目有时候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有物理和生物勉强可以写得下去，这也就导致我的成绩起起伏伏，波动很大。有时候正好发现或者想出一种新的心理调节理论，觉得精神为之振奋，心情更加舒畅，所以注意力更集中了，但大部分时间我都还是处于内耗之中，为上述的精神压力所累，并要苦苦寻求一种新的理论以调节自己的心理健康。人的精神压力大了，又需要更多时间去放松排解。我常在手机上写作或者看视频，并且晚上会躺在床上看课外书，这些都是我的排解方式，也是我那些心理调节的理论来源，但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了。尽管之前我和母亲沟通好了，她似乎明白我学习压力大，同意我自由看手机，但没过几周她看见我的成绩退步了，就开始诘问我是不是看手机看上瘾了。我真不觉得我的手机里有什么值得上瘾的东西。那么就算我是上瘾好了，那也不会比精神内耗的后果要更严重。外加我在现在的班级课业压力相对较大，我无法跟上老师的步骤，只好自搞一套——我这么看手机，又自搞一套，成绩又起伏不定，我母亲就很担心，那么担心的后果就是和我吵起架来，然后加剧我的内耗。前一段时间我被他们整崩溃了，哭了，坐在木椅上，我说我不怪你们，这是社会性的问题，父亲就说，我听不懂什么社会性狗屎性，你要搞清楚你现在的定位在哪里，你现在应该要好好读书，你看那些书，了解那些有的没的，最后会害死你我跟你说…他不知道，他觉得会害死我的东西，其实是我的心理治疗。

父母都是爱我的，也都待我很好，这些我也不是不懂。可是他们并不明理，并不智慧，而且自以为是。我希望他们对我的爱能建立在对我的理解之上，而不是出于不经深思的感性，甚至是已经深思的自我感动。可惜我就算再怎么跟他们说，他们也仍然还是这样。我说他们不理解我，母亲就说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理解你，而换作父亲，他则会故作深沉的说，是你不懂…当父母的不要把爱挂在嘴上就完了，还要学聪明点，否则我宁愿不要这种给我造成痛苦的爱，我只要能给我提供吃喝拉撒的抚育机关就行。之前学校给我们看过一场直播，里面一个老师就说，高中生的家长在家里应该少说话，多做菜，我不能再同意。但我父母似乎不太明白这道理——又或应该说，他们不能说是不明白，而是他们无能为力，就像我无法抑止我的精神内耗一样，他们也无法抑止自己在我面前做出一些有弊无利的行为，或者对我说一些有弊无利的话。他们可能觉得这么做很对，尽管我提醒过别再这样了。

但总的来说，是社会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是社会经济的压力给了他们太多需要发泄的情绪，是社会道德给了他们难以言说的痛苦，是世事无常将两个不合适的人凑到一块儿，然后把我生了下来。他们也许比我更加痛苦，只不过他们说不出来。这么想来，我其实幸运得多。

今天写这些也是有感而发，因为前几天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又因为这两天和我妈吵嘴毁掉了。然后我母亲这么对我说：是你自己的问题就不要推到别人身上。这样的回答不免要让我难过，但我也不是不理解她。

我知道我家庭内部的问题，深究下去其实就是社会性的问题，因此我认为我的家庭绝非个例。现代的家庭内部多是充斥着令人不愉快的气息，说到底都是组成家庭的个体受到了现代化社会的异化所致。那么我希望各位读者，不论你是父母还是孩子，都要认识到这些问题本质上是社会的问题，因而不只是片面感性的将问题归结于某些个体的原因，以此来尽量避免让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给自己带来愤怒的情绪，然后去责备他人，接着产生新的痛苦。当然，在面对这些事情时，再理智的人也总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负面情绪当中，这是相当正常的，但我们至少应该在思想层面上认识到问题的本质，那就不会认为自己的愤怒是理所应当的了——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愤怒，才在原有的不幸上给我们家庭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提倡各位去纵容那些素质低下的个体来伤害自己，而是希望各位在已经尽量避免却仍然受到了伤害之后依然能保持冷静与清醒，以减少不必要的，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人的加害。我知道一些负面情绪甚至于虚伪其实是人之常情，因此我们需要丰厚的思想以保护自身免受它们的侵扰。倘若目前社会经济的问题无法解决，那么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呼吁各位潜心学习、追求智慧，因为只有拥有丰厚知识与思想的人，才能不让负面情绪凌驾于理性之上，因而能够尽量不给他人后至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而如果我们依然因自身的不幸而为负面的情绪所左右，认为这些情绪在自己的身上都是理所应当的，那么我们最终只会陷入更大的不幸之中。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负面情绪的存在从来都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希望自己抑郁、堕落，都是欺骗自我的一种虚伪，尽管此类虚伪乃人之常情，但无论如何都应尽量避免。在现在社会压力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我们经常在潜意识当中将学习与智慧当作一种获得利益满足欲望的工具和手段，这是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意识层面上转变的，也就是要将学习与智慧当作生活的目的本身。我相信社会成员只要都能够认识到这些，那么这问题离解决也就不远了。

这些是我以我多年的痛苦为代价，向各位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尽管这些痛苦还没有结束，我的人生也还要继续。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