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清明（一）

清明时节。 雨，纷纷。 梦三息岩四方和叶五枝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动作整齐划一，一只手托腮看向右边，另一只手伸出去接着雨水。 老丁站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 他时不时抬头，瞧了好几次，门口三个人就在那儿坐着，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假咳了两下，难得没用吼的，“别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三人嗯了一声，一起转头换了个方向。 “挡着客人的路了！” 叶五枝目光虚无，“今天是清明…” 梦三息看着雨滴砸在手上，“雨还下这么大…” 岩四方百无聊赖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根本不会有人来。” 随后一起叹了口气，“唉！” 老丁心一挥袖，“那你们走吧。” 梦三息来了精神，“老丁，你是什么意思？” 岩四方也回头看他，“纪明昭后天回来，你不会和她告状，说我们旷工？” 叶五枝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好？” “清明是城主规定的假日，不算旷工，”老丁低头胡乱拨弄着算盘，“纪掌柜要是怪你们，我担着。” 叶五枝猛地起身，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老丁！” 梦三息也起身，“老丁，你在我眼中，伟岸了许多！” “何止？”岩四方抄着手，“老丁，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感觉你返老还童，还越来越帅了！” 老丁挥挥手，“行了，别贫了，记得明晚之前回来。” “一定！”叶五枝说完就冲了出去。 老丁喊到，“那么大雨，也不打把伞，感冒了怎么办！”

梦三息和岩四方找伞的功夫，叶五枝又跑回来了，衣服头发湿了大半，低着头神情萎靡。 梦三息找了块布巾递给她：“怎么了啊？” 岩四方打量着她：“这么一会儿，魂儿就没了？” 叶五枝吸了下鼻子，“今天是法定节假日，赌场放假了，不开门。” 老丁把笔在拍在砚台上，“清明节，你就只想着赌！” 叶五枝一缩，“放假不就应该做点开心的事吗？” 老丁语调温和了点，没看她，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清明节。” 梦三息看她裙摆滴了一地的水，问，“赌场不开门，你打算去哪快活？” “不知道，”叶五枝擦着头发，无精打采，“我的快乐，消失了。” 梦三息迟疑片刻，还是提议，“我记得清瀞宗离这儿是半天车程吧？” 叶五枝停下动作，头上的布巾垂下，遮住脸上的表情，轻嗯了一声。 岩四方拍着伞，直接问她，“你想回去看看吗？” 叶五枝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你们呢？” 和梦三息对视一眼，岩四方一耸肩，“一起呗。正好参观一下大宗门。” “可你们的亲人朋友…” “离得太远，”岩四方手指敲了几下，“等我把事情查清，带着罪魁祸首过去，烧给他们。” 梦三息咬牙，“说好的合法途径呢！” “对啊，伏法之后我收收尸，烧尸体不违法吧。” 叶五枝破涕为笑，“好，到时候我帮你扛尸体。” “您别坐板车上让我拖着就够了。” 叶五枝头上还盖着布巾，转头又问梦三息，“你不想去看看你朋友吗？” “他不差这几天，”梦三息上前，拿布巾帮她挤头发上的水，“等梁家的事儿有结果了，我直接去带他回家。” 叶五枝带着点鼻音，“那我也陪你一起去。” 梦三息隔着布巾揉了揉她的头，“好。” 叶五枝突然按住他的手，目露凶光。 梦三息抽了下手，手劲又大了，“怎，怎么就生气了？” “你这么揉过之后头发会炸起来，我要重新梳。” 岩四方指着梦三息，表情夸张，“罪大恶极啊。” 梦三息甩给他一个眼刀，朝叶五枝低下头，“五姐，您随意揉。” 岩四方看叶五枝揉了两下，摇摇头，“你逗猫呢？看好。” 他直接扯下布巾，扔到梦三息头上，双手并用。 叶五枝见梦三息的头发向四面八方炸起，笑得前仰后合。 梦三息团起布巾，往岩四方身上一扔，“你完了！” 岩四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头发，“确实，完美。” 两人拿伞作剑，互不相让。 老丁还是忍不住了，“伞是让你们拿来玩的吗！” 二人收手，扛着伞走到门口，叶五枝紧随其后，和老丁道别，“老丁，我们走啦。” 老丁冲着三人喊到，“昨天做的青团在厨房里，带着路上吃。” “知道啦。” “走喽。” 三个人打着两把伞冲进雨幕。 ------- 骤雨初歇。 梦三息拿着食盒，岩四方拎着酒，叶五枝拴好马车。 三人站在山脚下。 梦三息极目远眺，“你们这儿的石阶，是不是长高了？” “没有啊，一直都是这么长。” 岩四方感慨，“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没下过山了，是不是怕下山了爬不回去？” “这儿离山门还有段路，我确实很少下到这里。” 梦三息摸着下巴，“那个门，我好像有点印象。” 岩四方警惕起来，“山门和你们宗的大门有什么区别？” “山门离宗门还有段距离。从山门开始是清瀞宗的地方，山脚这里算是镇上。” 岩四方深吸一口气，“行，走吧！” 拾阶而上。 叶五枝比他们先上一阶。 梦三息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岩四方拿伞戳了他一下，你要说不说的在那儿干嘛！ 梦三息指了指前面的叶五枝，用手势说，她师门的人全埋山上了，我们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她？ 岩四方看她在前面健步如飞，我瞧着她挺好的。 梦三息用口型说，她每次见完她师叔都跟输了个倾家荡产一样，现在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岩四方一摊手，你觉得她不正常，自己问她不就得了？ 梦三息也摊着手，指着叶五枝，我不敢！万一她好好的，我一问，问出事儿了怎么办？ 岩四方无语😑，你都不问怎么知道她有没有事儿？！ 叶五枝突然回头，“你们…” 岩四方一指梦三息，“他有话问你。” 梦三息狠狠藐了他一眼，顶着叶五枝的视线，硬着头皮快速问到，“你，还好吗？” 叶五枝安静了一会，“你们是担心我看到他们的墓会难过吗？” 岩四方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去…” “想去的，”叶五枝的视线随着看不到头的石阶，声音轻飘飘地，“想，再回一次家；还想，再见他们一次。即便知道，他们，不在那里等我了。” 想再回一次的家。 积满尘灰的家。 荡为寒烟的家。 想再见一次的人。 不敢再见的人。 再也见不到的人。 梦三息和岩四方上了一阶，和叶五枝站在一起。 梦三息掐着腰，“没人等你，但有人陪你。” 岩四方抱着手，“正好给他们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们。” “嗯！” 云外清都。 梦三息瘫倒在朱红门前，“这是你们山门了吧？我上次来好像没这么远。你师父气性也太大了，我就赢了他一次，他连门都移了。” 叶五枝平着语调，“山门在这里一百二十五年了，我师父没动过。” 岩四方撑着门框，“就是，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梦三息躺在地上，边喘边对叶五枝说，“你先上去吧，我俩在这休息会儿。” 叶五枝眯眼看着他，“不是说我的新朋友们要陪我回家吗？” 梦三息半撑起上身，“你师父看我不大顺眼，你先上去跟他老人家打个招呼，安抚一下。” 岩四方指着梦三息，“我得看着他，省的他亖在半路，脏了你师父的地盘。” “有道理，“叶五枝拿起食盒和酒，“那我走了，你们到了之后去后山找我。” 岩四方看她一步三阶，“这身法，感觉有点眼熟啊。” 梦三息倒回地上，“我教的你不眼熟才奇怪！” 岩四方用脚踢了他一下，“你故意让她自己先上去？” 梦三息动都懒得动，“她有些话要和她师父同门说，我们就不用听了。而且，我也是真的爬不动了。” 碧空如洗。 梦三息转头，“四方啊，你还记不记得纪掌柜来之前，我们三个开店时候的宗旨？” “叶五枝说的那什么为善难为恶易？提这个干嘛？” “另外一个宗旨，我说的那个。” “你胡说八道那么多…”岩四方懂了，点点头，“毫无缘由的自信和成倍的努力是吧？” “聪明！不愧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应该的。你对我这么自信，我怎么能辜负你的信任？成倍的努力就交给你了！” 一招不行，再来！ “我现在虚成这样，你的药功不可没，你要负责。” “负责是吧？”岩四方踹了他一脚，“起来，我监督你爬。你看，多负责？” 梦三息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让我再缓缓。” “你想蠕动上去也可以。” “不行，我是要脸的人。” 山顶，清瀞宗后山。 叶五枝跪坐在燕长卿墓前，眼中泪光闪烁，笑着说，“师父，山下的世界好精彩，我学会了很多，还认识了新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叫梦三息，一个叫岩四方。他们天天都陪我一起吃饭。 我还遇到了对我特别好的老板，她叫纪明昭，和柳师兄一样，都是木云城人。 你要是还在…” 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终究，泣不成声。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