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hind the Cover专栏采访：Alcest《Spiritual Instinct》（2019）

https://www.heaviestofart.com/post/behind-the-cover-alcest-spiritual-instinct 2019年10月8日

Behind the Cover：Alcest《Spiritual Instinct》 通过大气金属的镜头，体验象征主义的艺术性

无论是节奏、律动，还是每一次弹拨所奏出的醉人旋律，无论音乐源自何处，音乐的艺术都会触动人的心弦。尽管有所帮助，但就算你不了解一部作品背后的语言或文化，你也能让自身与它产生深切的共鸣。而在这一切背后，音乐人的创造力和个人心血正是造就如此艺术的驱动因素。 来看看法国自赏黑乐队Alcest，首脑Neige通过没有边界和限制的即兴创作的声音，创造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当一个人聆听时，每一声嘶喊都传达着痛苦，忧郁的音景呈放着心灵上的愉悦，这种语言特征足以让人理解。乐队的新专辑《Spiritual Instinct》在绘画方面也取得了和音乐一样的成就，与法国双人艺术团Fortifem搭配得很好，Fortifem通过参考十九世纪的象征主义艺术运动，成功地展示了胜利的标志。 在《Spiritual Instinct》即将发行之际，在令人兴奋的报道时段，Heaviest of Art探究了Neige和Fortifem的内心，深入了解了饱受痛苦的斯芬克斯背后的东西。

01.（问Neige）我在社交媒体上关注着你，显然你对绘画很着迷。绘画在你的音乐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是一种共通的语言，能够与所有听众对话，无论他们的母语是什么，无论有怎样的其他障碍。绘画第一次叩响你心扉是什么时候？它是如何塑造你的音乐生涯的？ Neige：我对绘画的热爱，其背后的故事始于我的儿时。我经常画一些想象中的生灵、怪物，各种各样的东西。我真的很喜欢流行文化、恐怖电影、动漫、日本漫画、幻想的世界，还有大众绘画。我一直是班上那个会画画的孩子，所以每个人都会让我画某种怪物之类。我一直很喜欢十九世纪的绘画、象征主义，和一些插画家，比如Arthur Rackham、John Bauer和年轻时候的Theodor Kittelson。其实我想去美术学校。音乐并不是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我总认为我会成为一名漫画家或者插画家，但最终我选择了音乐。 我一直对终止绘画这事感到沮丧，所以我觉得这是让我更注重Alcest视觉部分的原因。我认为它和音乐一样重要。这是同一项目的两个不同方面。像《écailles de Lune》（2010年）这样的专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听到的音乐和看到的绘画多多少少呈现了我写歌时脑海里产生的想法。

02.（问Neige）有意思。如你所说，视觉向来是乐队整体特色和你个人灵感的一部分。得确保《Spiritual Instinct》的封面和专辑的音乐相匹配，这一点对你来说有怎样的重要性？ Neige：这就像一个必要条件。如果我感觉封面不合适，或者封面不能反映音乐，我是不会发行专辑的。这一次，我的想法是塑造一个身穿盔甲、武士模样的角色。这是一张关于内在斗争、内心挣扎的专辑。我觉得，塑造这样一个身穿粗砺盔甲、霸气外露的美丽而优雅的角色，能够很好地展现这种内心斗争的想法。这就是我们和Fortifem所尝试的，然而，他看上去并不像预期的那么好。 我们想围绕专辑构建一个完整的故事。在《Kodama》（2016年）中，我们创作了六幅插画，每首歌对应一幅画。我们想为《Spiritual Instinct》做同样的事。这个故事中有一个角色，就像那个身穿盔甲的女性角色。这一次，这个角色是一个斯芬克斯。Fortifem画了一些斯芬克斯的草图：他们做了两三次不同的试验。第三张草图就是现在封面上的。 我起初对这个角色不满意，然后我看着这个侧身的斯芬克斯，心想：“封面是这样的，这真的很有趣很神秘，这就是“精神本能”呈现给我的。”有点儿极简的风格。封面非常暗，只有这个角色身处中央，但我觉得他的样子很优雅。我们的大多数封面都是很细致的，而这次有点儿不同。 这是一张非常内省的专辑。很有趣，因为人们问我：“这一次你的灵感是什么？是春天？是夜晚？是大海？还是和《Kodama》一样是日本？”这一次，其实是一张非常内向的专辑。这就是为什么封面没有彩色。这是一种非常深的蓝色，一个斯芬克斯位于中央，有点空寥。

Kodama (2016), Cover art by Førtifem

03.（问Neige）谢谢你谈及这一点。听着第一首单曲“Protection”，它预示着《Spiritual Instinct》是一张充满胜利的专辑，高举着自身内在的火焰，战胜一切黑暗。你作为一个个体和一个音乐人，这张专辑的歌词主题在多大程度上是你自身心魔之面和成功之面的结果？ Neige：你知道的，这是我第一次允许自己把很多内心的黑暗放置在音乐中。我通常想把Alcest与我现实之中的斗争分离开来，但这一次，我从给《Kodama》做推广的漫长巡演中归来。我想大概有三年了。我已精疲力竭，彻底失去了自我。从我儿时起，精神性便是我生命中的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巡演这事真的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艺术化、精神化，即使对于Alcest这样的乐队也是如此。差不多像是去上班。一天天这么做下去，有时一做就是几年，一个人真的会被改变。你没法做你喜欢在家做的事，没法做成就自己的事，所以你有点儿迷失自我。 《Kodama》之后，到了写一首新歌的时候，这首歌被写得非常阴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这就是我想用这张专辑来表达的。那一刻，我的生命真的失去了精神性这样的东西，对我来说属于本能的东西。我想使用“本能”这个词，因为精神性是我的一部分，我需要它，就如同我需要吃饭和呼吸。这有点像是对精神性的暴力回击。 在精神之旅中，如果你想成长发展，你就得拥抱你的黑暗之面，尽管这听上去很老套。这是我以前不太习惯做的事情。这种焦虑和斗争变得如此强烈，使我别无选择，我只好面对并且接纳。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谈到了“Protection”，这很有趣，因为这让我想到了一些我以前没想过的东西。斯芬克斯可以是某种精神守护者或者某种庇护者。这就是为什么封面也可以连接到这首歌。

Protection by Førtifem

04.（问Neige）我认为这就是美术之美所在：它可以被开放性地诠释。斯芬克斯对于我的意义不一定就是你所认同的意义。 Neige：确实。对我来说，斯芬克斯有很多含义。他是对象征主义艺术运动的借鉴。像Gustave Moreau这样的画家还有其他人，用斯芬克斯作为奥秘和抽象谜题的象征。斯芬克斯是谜的终极象征，因为他总是在发问。他是一种对这场艺术运动的致敬。有一点我也非常喜欢，斯芬克斯既具有精神性的一面，比如有高贵的脸庞和翅膀，同时又包含动物特征，比如像爪子和腿。这是一种巨大的反差。 无论我走到哪里，哪怕是在音乐圈，我也总感觉自己是生活中的局外人。Alcest一直都是这样一支奇怪的乐队。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通过这个斯芬克斯能认出自己，他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很陌生很奇怪。

05.（问Neige）你说到了一些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特别是你提到了Gustave Moreau和象征主义运动。那个时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作品，对你自身的创作产生了影响？ Neige：你知不知道《死之岛》这幅画？

06.（问Neige）啊，知道的。 Neige：这是最著名的象征主义绘画之一。事实上，专辑中的第四首歌就是对这幅画的致敬。歌名是“L'ile des Morts”，意思就是死亡之岛。这幅画是这张专辑的主要灵感来源。它也呈现了一个事实：在与宗教相反的精神道路上，你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在宗教中，你只需要遵守规则，遵循写在圣经里的教义，你就会得到所有答案。而精神性不是这样的。如果存在答案，你首先得亲自去寻找。其次，如果存在答案，它们将存在于你的内心，而不是在一本书里或者在其他人嘴里。 对我来说，这幅画精准地呈现出了这一点。你有这样一艘白色小船，驶在岛前。Bocklin给这幅画创作了四五个不同的版本，在每个版本中，船都无法抵达岛屿。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们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整个过程非常神秘，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我们才能得到答案。这幅画非常迷人，我真的很喜爱它。

Isle of the Dead: "Basel" version, 1880 (Arnold Böcklin)

L'Île des Morts by Førtifem

07.（问Neige）你真的让我很激动，我现在就想细品第四首歌。 Neige：耶，它非常有趣又神秘。如你所说，它可以被极其开放地解释。你可以在这幅画中看到所有你想看到的。

08.（问Neige）同意。说回你与Fortifem的合作，这是他们参与创作的第二张专辑，所以你对他们肯定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和理解。随着时间推移，对于你与他们搭建的这段艺术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 Neige：我可以说很多关于他俩的事。我们一起做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件T恤。T恤看起来很棒，我就是喜爱他俩的风格。在传统版画方面，他们受Gustave Doré的影响很大。除此之外，他们具有流行文化背景，他们和我一样非常喜欢动漫。他们拥有一种非常现代化的绘画手法。把古派和新潮完美地融合了起来。我非常喜欢他们画中的火花。 说到人情层面，他俩是我的挚友。我们都住在巴黎，我经常见到他们，即便是在工作之外。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是最容易共事的人之一。我认为，跟我干活是个苦差事，因为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有一个非常精确的想法。我总是提出非常具体的想法，他们对我的想法一直保持非常开放的态度，所以，以这种方式合作是非常愉快的。他们向来对修改或微调非常包容。我们可以很好地合作，我认为他们对此也是心领神会的。

09.（问Fortifem）我观察了封面上忧郁的斯芬克斯，很明显你们得到机会，深入研究了Neige提供的音频或歌词。你们是如何以自己的艺术方式来处理这些别人给的概念的？ Fortifem：事实上，一开始我们没有研究。只有Neige的话：几句话描述了他的愿景，还有词曲背后的想法。这是我们惯用的合作方式。然后，我们交换了饱含灵感的画，来巩固我们共同的愿景。由此，我们能够构思出一个背景故事、一种氛围、一些感受、一些布局，这使我们能生成既有力量又有平衡性的图画，来搭配歌曲。

10.（问Fortifem）从开始到收工，你们和Neige的合作过程是怎样的？ Fortifem：如我们所说，这一切始于Neige在创作词曲时他脑海里萌生的几个词和几抹图。他分享了他的心情、意向和灵感，最终我们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开始手绘《Spiritual Instinct》的视觉世界。我们绘制了几幅概念画，从受歌曲启发而生的原野，到武士的姿态，再到专辑的整篇传说。由此开始，随着Neige再一次深入到创作过程中，我们开始把我们的草图与专辑的每一首歌联系起来，就像几年前我们给《Kodama》做的那样。 在此番探索中，最有趣的一点是，我们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开始就去物色专辑封面。在我们仨人游逛的时候，有一刻，我们在所有的想法和图影之中找到了合适的一个。起初，没有考虑用斯芬克斯作为封面。但当我们看到他，感受到他散放出来的气质时，我们都知道就是他了。然后，我们以同样的谨慎心完成了其他四幅插图。剩下的事就是专注于在每个细节上保持一致和慎密，确保最终的设计最具意味。

11.（问Fortifem）虽然实质上很简单，但是从画作中能看出很多东西，特别是面部表情、色彩的运用，以及各种细节，都是那么美妙。从绘画的制作到画作本身，是否存在某些外部元素或者特异性质，你认为其对最终结果产生了影响？ Fortifem：我们与Alcest的每一次合作都是我们走出自身舒适区的机会，因为Neige来了，带来了他自己的视觉灵感和参考出处。在《Kodama》里，一部分是参考摄影作品，一部分是参考日本绘画，尤其是Yamamoto Takato的作品。而《Spiritual Instinct》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把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所赋予的灵感（Harry Clarke、Aubrey Beardsley等）与瑞士和佛兰德象征主义绘画（Arnold Bocklin、Khnopff）、Charles van Lerberghe的诗歌，以及又一次的日本画风（借鉴Amano Yoshitaka）结合了起来。我们对雕刻技艺的热爱以及我们的个人灵感，被所有这些奇异的灵光浸润着，这带来了《Spiritual Instinct》的插图。

12.（问Fortifem）专辑的实体包装中，有齐整的细节和美丽的绘图。可否详细说一下，人们能期待到什么？ Fortifem：实际上听众已经看见了，其中一幅画被用作了单曲“Protection”的封面，另一幅在货架上使用。再多说一下它们，躺在封面后面的四幅图是《Spiritual Instinct》音乐旅途的定格照。在此，我们以隐喻的方式描绘了昔日战斗的余烬、对邪恶视界的观察、对宿命的拥抱，以及为寻找和平而经历的斗争和流离。和谐而平静的场景，与音乐散放的火焰形成对比，自如而现。

13.（问Neige）你提到和你共事很难。事实更像是，你追求艺术的完整性，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推出一张你不是特别满意的专辑或者封面是没有意思的。 Neige：确实如此。这支乐队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这种表达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我真的不想有任何妥协，你懂吧？人们说“哦，这帮家伙签约了Nuclear Blast，所以他们要搞商业金属”之类的话。如果人们真的了解我们，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对自身的创作是很痴迷的。我们不会有任何妥协。于我而言，这支乐队可以和生死相提并论：它太重要了。一些人，就像Fortifem，喜欢我提出犀利的想法，因为他们应该喜欢有明确的方向，他们知道我脑海里有一个非常固实的概念。

14.（问Neige）回到你刚说的“这支乐队与你的生死同样重要”这一点，从发行《Souvenirs d'un Autre Monde》（2007年）开始，你在个人方面和音乐层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一名音乐人，拥有一支乐队，你现在处于什么位置？ Neige：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朋友，我不知道，我只想一直做下去。在我音乐生涯的初期，我非常害怕。这事听起来可能很傻，就是当我创作《Souvenirs d'un Autre Monde》的时候，我很害怕自己在发行专辑前会死掉。我非常想把这话说出来，我一直感到很恐惧。我经常给我的朋友们还有女朋友说：“如果我死了，一定要为我录制发行这些歌。”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态。 现在我拥有六张专辑，我有自己的偏好，我会把一些东西做得不同。老实说，我不怎么听自己的专辑。我知道，如果此时我得停止创作，我会很高兴。并不是说我已经完成了我想完成的，这不是事实，而是我也许能感受到更多一点的平静。乐队巡演给我和乐队成员带来了极妙的体验：我们去过很多国家，遇到了不同的人，探索了不同的文化。我小时候从未想过，能去中国进行一次十二场次的巡演，也没想过能去日本，因为我要在日本演出。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我很感激这一切。非常非常感激。

15.（问Neige）你的成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世界各地的粉丝，他们和你的作品系结在一起。比如我有一个朋友，她把《Souvenirs d'un Autre Monde》视为一张非常珍贵的专辑，它帮助她度过了许多难关。让你的音乐给世界各地听众的生活带来影响，这有怎样的意义？ Neige：很诚实地说，有时候我对自己所做的感到非常疑惑。我的自尊心不是特别强。我对自己的作品没有很强的信心，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自己如此挑剔。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次有人跟我说“这张专辑对我来说很重要”或者“我失去了一个人，是这张专辑帮助了我”之类的话，我都会感到极大的能量。每一次我开始怀疑自己、想停止一切时，我都会想起这些人和这些话语。人们能理解我所创作的，我非常幸运，对此我很感激。

16.（问Neige）当然，就像你刚才所说，《Spiritual Instinct》是根植于自我的。就像象征主义运动之中的艺术性，你的艺术是根植于自身的。这是你最个人化的专辑，你于此深挖了自己的心魔。一旦人们有机会听到这张专辑，你希望它对他们产生怎样的影响？ Neige：这张专辑差不多是一张概念专辑，讲述了什么是精神性。人们对精神性有这样一种印象，这是一种新时代的废话，说每个人都很快乐，每个人都能看见天使。如我所说，精神性足够强大，能让你接受自己的本真，最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欺骗自己。很多人都会压制他们对自己不喜欢的一面。如果你想成长，成为最好的自己，成为周围人中最好的那一个，你首先需要接受真实的自己。这是关于精神性的非常关键的一点。 当然，你会想到很多深奥的问题，比如死后的生命形态、神是否存在。这并不是你在现实生活中非得知道的事，但至少它会让你一直感兴趣。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话题。如我所说，我总觉得自己有一点游离。我小时候有过一次精神性的体验，它改变了我的一生，因为它让我相信了很多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我相信在我死的时候，有一些东西会等着我。事实上，你总是一只脚踏在地球上，另一只脚踏在另一片世界。这也是这张专辑的主题所在，也是Alcest音乐的主题所在。

（《Spiritual Instinct》将于10月25日在Nuclear Blast厂牌发行。预订请戳：https://media.nuclearblast.de/shoplanding/2019/Alcest/spiritual-instinc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