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星举止】天意

一、王涛与洋娃娃

王涛自认为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他好像天生就比其他人要多出许多敏感神经，因此他总能轻易感知善意，也会更容易的感受到尖锐的抵触。老板察觉到这一点，十分满意的签下了他，夸他有天赋，是天生做演员的好料子。他还有了新艺名，星越，星光熠熠，天资卓越，是一个万众瞩目被寄予厚望的好名字。

王星越第一次随老板走进了公司，彼时恰逢公司艺人们在合拍宣传照，灯光和盛装之下，人人带着精致的疏离，他们才是真的星光熠熠。在拍摄的休息间隙，有人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有人抛出了客套的寒暄，更多的人沉默不语，制造出微妙而稳定的隔阂，昭示着小圈子的体贴空气从不供外人呼吸。王星越头一次痛恨他的天赋，让他被困在周遭细细密密的冷漠空气里，让他重新变回了王涛。

一个友好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局促，一抬眼，对上一双温暖的眼睛。他见过这个人的，她的戏在2018年暑假强势的霸占了他家里的每一台电脑和电视机，在王星越作为观众的印象里，吴谨言是机灵霸道不好惹的，巴掌脸上长着一双狡黠的眼睛，骨碌一转，便有了新主意。显然，初印象并不适用于此情此景，面前的人分明和荧幕上判若两人。

脱离荧幕苛刻的镜头，吴谨言皮肉莹实，脸型优美流畅，眼睛看上去更加生动，也更圆，像一只娇小的洋娃娃。然后，他看到，他眼中的洋娃娃朝他走来。

“你就是王星越？”

王星越回过神来，羞涩的点点头，“师姐好。”

若干年后，和吴谨言第一次对话的内容，王星越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但他始终记得，她站在他面前时，他心中掠过的美妙感觉。

二、入戏

吴谨言不知道王星越是什么时候开始同她讲四川话的。事实上，他们从今年才开始讲话，但王星越和她熟络的仿佛已经认识了十年。她把这归功于王星越的天性和王星越的年轻，他似乎永远感情充沛，像滔滔流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够精准又公平的分配给每一个人，最终人人都快乐，人人都愿意围在他身边同他做朋友。

她并不十分羡慕王星越，却常常被王星越的情感浓度灼烧，她看他读粉丝来信落泪，放心的依赖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像一只傻乎乎的幼犬。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看着二十一岁的王星越，吴谨言总会忍不住回想同样年轻时的自己。她想起舞室里因不停练习而变得雾蒙蒙的镜子，想起脚骨塌陷时母亲的电话和内心的绝望，想起跑组时来不及吃而冷掉的盒饭。她的二十一岁混着并不安逸的血与泪，因此她退守现状也安于现状，唯恐任何变数打破她来之不易的平衡。

一切都在朝着吴谨言希冀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她也乐得成为一块勤奋的零部件，在演艺事业里默默发挥着自己的余热，直到王星越带着他的蹩脚四川话侵入了她的生活。

在剧组里，他总是最黏着她的那一个，背台词，吃盒饭，做造型，每分每秒，时时刻刻。吴谨言的脾气并不坏，容忍度也很高，这些在工作中为人称道的优点却变成了王星越变本加厉的原因。吴谨言哭笑不得，或许是入戏太深了吧，多拍些戏就好了，她如是同王星越说道。

“不是这样的。”

“什么？”

“我说，萧蘅和王星越，我分的很清。”王星越的目光很复杂，有灼灼的热切，还有淡淡的失落。吴谨言觉得该说些什么，但她嘴巴很干，大脑宕机，在古怪又尴尬的氛围中丧失了打圆场的能力。

远处，导演喊着她的名字，吴谨言猛然回过神来，匆匆走了。

三、七秒之后

王星越时常觉得，吴谨言像一条潜在水里的鱼。他与河流没有隔着真空，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也并不迟钝，可吴谨言是一条鱼，鱼是听不懂人类说话的，而且它们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七秒过后，一切又回归原样，让人徒生挫败。

于是他决定开始秘密进行一些行动，他悄悄潜进吴谨言的化妆间，在镜子里对着低头玩手机的吴谨言扮鬼脸；他匆匆路过吴谨言的房车，从容不迫的敲了敲门然后走开；他坐在采访准备的单人椅上，努力靠近吴谨言，恨不得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座椅把手拆下来。他的计划周密又随意，他的心情焦躁又平静。

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时常这样反问自己，然后看见吴谨言下了戏在一旁安静的吃午饭，又忍不住蹭过去，试探性的叫谨言，然后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吴谨言的反应很平静，她总是平静的习以为常，脸上露出大方客气的笑容，问他要不要尝尝桌上的菜。

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王星越心里忿忿，盯着吴谨言，想要从她滴水不露的笑容里挖出一点额外的东西。但他失败了，只能拿起筷子，恶狠狠地把桌上所有菜都尝一遍，然后抹抹嘴巴，指尖偏离，指向了坐在他身旁的这个人：“这个好吃。”

可这个人偏懂得春风化雨，顺着他的指尖把一道绿油油的青菜推给他，“正好我吃不完呢，你吃。”

撤回撤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不要吃青菜啊！

四、坏脾气

在大部分时间里，剧组生活实在算不上有趣。恰逢酷暑，戏服厚重，闷热无比，吴谨言戏份吃重，天天泡在剧组卖力工作，一刻也不得闲。偏偏王星越时间充裕，进可以日日打卡健身房，退可以溜出去吃饭馆，还要拍照片给她炫耀。

吴谨言看到照片，挫败的倒在了厚厚的剧本上，忍不住回复：好，羡，慕，啊。对面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久，却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给你打包？吴谨言扁扁嘴：算了吧，太晚了，我得控制体重。

王星越放下手机，脑海中浮现出吴谨言小小的身板和圆乎乎的脑袋，好像一个小学生啊。王星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嘟囔着，明明你一点也不胖。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回复：好吧，好吧。

对于吴谨言来说，王星越是个绝佳的合作伙伴，他乐于在剧组充当一个特别的调味剂，用毫无保留的热切和依赖让人感到慰藉。这种慰藉成为了她高压枯燥的拍戏日常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她默默把这样的好同事当作是上天对她努力拍戏不旷工不缺席的奖励。

剧组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度过，终于，熬到了杀青那一天。九月十九日天气晴，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兴奋，王星越却看起来不大对劲，笑容浮泛，像用浆糊贴在脸上似的，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或许是连拍了几个大夜戏累到了？

吴谨言走到王星越面前，熟稔的拍拍他的肩膀："杀青快乐！有空常聚哈！"王星越眼睛突然亮起来，朝她凑近了一步，"还有呢？"

啊？还有什么？吴谨言被问懵了，磕磕巴巴地说，"那……你好好休息？"

"哦！"

王星越撂下一个字，看着颇有些生气的走了。

吴谨言看着王星越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了口气。不是这个问题的原因，是王星越的眼神，焦灼，急切，好像有一些东西要破土而出，这让她嗅到了危险和不安定，恰如那次尴尬的对话。还好他走开了，没发现她的失态。如果他锲而不舍的问下去了，吴谨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久违的杀青让吴谨言如愿以偿过上了悠闲的休假生活。她不紧不慢地度了个假，回来和朋友聚会，参加品牌活动，还不忘抽空安排台词课。她的身体完全沉浸在自给自足的安逸里，精神却时常觉得空落落，吴谨言把这归因于还没完全走出角色。

自那之后，吴谨言没再见过王星越，只是微信时常会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杀青那天的赌气之举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在二人你来我往的交流间蒸发的彻底。吴谨言松了口气，愉快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耐心地回复王星越每一个跃跃欲试的问题。

五、我想你了

王星越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耗之中，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远在千里之外的沙发上玩着手机。为新戏跑宣传的王星越闷闷的想，这不公平。于是他向那人发了好多表情包，忿忿不平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吴谨言回复：怎么了？

啊，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王星越真的怀疑，如果一直以来不是他单方面保持着微信联系，他们是不是就会变回最开始的同事关系？虽然现在——他看着吴谨言在聊天框里熟练的打太极——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宣传活动终于告一段落，在进组前夕，王星越给自己放了个假。他在家里翻到一瓶葡萄酒，度数很低，或许是连轴转的疲惫，或许是无法言说的失意，他感觉自己已经变得很醉很醉了。

醉酒的人总爱给自己放过去的幻灯片。

他想起上个月他们在戏中经历的新婚之夜，明明是假的，却让他心跳加速，双耳充血，他看到她温柔的应和他，他抱住她，她就乖巧的把头轻轻倚靠在他肩膀上，那一瞬间，好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心脏。

他想起他在剧组和大家一起陪她过生日，她卸了头饰飞奔而来，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快乐和惊喜。他打趣她，为她唱生日歌，在合照时悄悄凑近，弯腰屈腿也要和她保持同一个水平高度。她兴冲冲的给大家分蛋糕，自己却只吃了一点点，看到他大快朵颐，忍不住打趣：“王星越你可以呀。”

原来他们曾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低声耳语，近到还有肢体接触。现在却又这么远，远到见面之日不知何期，远到费尽心机聊天也难以拉近距离。

他不甘心。

于是王星越拿起手机，点开那个人的聊天对话框，一字一字的敲下：

我想你了。

六、妹儿

吴谨言刚洗完澡，准备敷个面膜然后睡觉，手机冷不丁发出振动，吓了她一跳。她点开微信，消息来自王星越，发送时间11:39，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吴谨言看着表情挫败的懒羊羊头像，又扫过这四个字，极不匹配的画面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稚嫩的诙谐，就像看到一只刚刚长牙的小动物要大肆捕食，她心底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柔软的温暖。

从王星越时不时的碎碎念和朋友圈，吴谨言敏锐的找到了症结所在。连轴转的工作让人烦躁，一整轮的综艺、采访、站台，难免会让人身心俱疲。难过了便要流泪，沮丧了就得求安慰，他总是那么幸运，向外界索取关怀与爱，便总能如愿以偿的得到。作为公司的前辈和不久前的合作对象，她乐于满足王星越简单幼稚的小小要求，天真的孩子话，总会让她感到久违的平静和微妙的愉悦。

于是她挑词拣句，想出许多好听话来安慰这只失落的小动物。想必第二天，他又会重新洋洋得意起来了吧。吴谨言想象着王星越的反应，不禁莞尔一笑。

2024年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热，吴谨言刚刚结束一个古装项目的拍摄，经纪人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给她接洽新本子。吴谨言摆摆手，说自己还想休整一阵子。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姐姐时间不等人啊，今年起码再接一部填档，你看看王星越，一部接着一部拍，稳扎稳打，这两天又进组了。

吴谨言笑了，一边同经纪人不紧不慢地打太极，一边在内心暗自腹诽，那你是不知道王星越拍戏都要拍冒烟了，大夜赶完跑活动，跑完活动吊威亚，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可怜兮兮的在微信戳她求安慰。吴谨言想想最近的跑医院次数，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决定自己放过自己。

假期安逸度过，期间经历了墨雨云间开播，平台联系了主要演员到主办方的场地扫楼。这是吴谨言今年第一次见到王星越，耳边传来的真实声音和听惯了的微信语音总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这让吴谨言感到恍惚，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去年横店的夏天。

王星越看起来神采奕奕，一边眉飞色舞的同剧组人员打趣，一边还要借机撒娇。反倒是吴谨言略显生疏，出化妆间时一不留神险些绊倒，紧接着便被人快速搀扶住。

"妹儿走路好生点儿。"

熟悉的川音消解掉了吴谨言的生疏，她一听就忍不住要笑，一抬头，恰又对上王星越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漂亮眼睛。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王星越要比记忆中更瘦、更挺拔，虽然偶尔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分明变得更成熟了。

吴谨言心中一动，轻车熟路的接上王星越的话："晓得晓得。"然后不着痕迹的摆脱了紧紧搀扶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