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林】未命名

染色体大楼里有间私人影院，听起来很高端，其实是个带了大投影墙的小房间。

形同虚设，如果要靠努力程度筛选出道成员，那这个小电影院的存在算什么，诱惑因素吗。在第一次走进那个房间前，林韩中对它的评价是这样的。

在舞蹈室练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多了，自从有一次睡过头错过第二天上午的课以后，林韩中决定，但凡深夜练舞练到能听到窗外鸟叫，就放弃当日睡眠，找点不消耗精力的事情耗到早上，等中午或没课的下午再补觉。自然而然地，他的目光投向了那间曾经嫌弃过的小电影院。

那间小电影院从存在时起就一直处于闲置状态。为了争取并不多的出头名额，也为了刷到“赔钱货”这个称呼时多少有点抵抗的底气，默契地全部一头扎入训练的练习生们就不用说了，老板往往半年也来不了一次，老师们更是一到下班点就毫不留恋地踏出公司大门，曾经看似人性化的设计最终因其偏僻、狭小且无人，变成了每所学校都有的“鬼屋”那样的存在。只是玩笑这样开，实际没有什么人害怕它，更准确地说，没有什么人在意过它，那种象征荒废的东西。

林韩中第一次推开它的门，是在2022年年底，为了准备那个后来再往回看时觉得无比渺小的跨年舞台。那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搭档陈炳帆每天都要说的一句话是，“你先走吧，我再一会儿就关灯”。彼时年仅16岁的他，顶着首位公开的四圣兽预备成员的身份，要和比自己小一岁、特长是唱歌的练习生伙伴一起，在万众瞩目的跨年晚会上表演一个以舞蹈为主的舞台，压力之大，非外人可以轻易揣度。只有拼命地练习，那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挣到的。

起初他和陈炳帆并不熟。两人曾经生活的地域不相近，特长上也毫无可以交流之处，唯一能注意到对方的时刻，就是深夜的舞蹈室。在那里，张家豪或是王子浩，他们总能抓着一个一起练舞，门缝里时而还会出现周安信哀怨而无神的双眼，有时进来一起练，有时重重地叹口气给他们听后就走了。林韩中是先和两位舞蹈前辈熟悉起来，几次瞥到王子浩和陈炳帆在角落里用河南话聊天，才知道这两人原来是老乡。他那时还没发现自己对陈炳帆一直以来很有窥探的欲望，只是有种总有一天会和这个人一起表演的预感。

对这一预感的验证来得很快。

得知自己将拥有一次珍贵的露脸表演机会，他的第一反应是雀跃，谁都不知道梦想会在哪一刻实现，因此像这样的时刻，哪一刻都是充满希望的。而预感之内的陈炳帆之所以在预感内，也是林韩中在过去的日子里出于本司天道酬勤的教旨所易于猜测到的。他乐于和努力的人合作，他珍惜一切锻炼的机会。

另一边的陈炳帆也同样雀跃，在获得机会的兴奋之上，还有和期待已久的人合作的惊喜。不知怎么，自从进入公司，近距离听了一回林韩中的rap，他就一直忘不了那出众的、独特的音色。对于那副天生的嗓子和努力获得公开的机遇，实话说一开始还真有些嫉妒，后来在舞蹈室往往抬头不见低头见，心底暗自把他和自己划作一类人，也就渐渐平息成羡慕。如果一定要和谁一起实现梦想，他希望是这个人。

那时的陈炳帆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孩子样，尚未品味到站在顶峰的滋味何其畅快又惴惴不安，只知道闪光的人值得追逐，努力而优秀者可做朋友。

再次碰头，二人都多少有些局促，一想到是未来重要舞台的合作伙伴，互相之间看得很重，既想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又觉得早在同一屋檐下相处那么久，再装也不合适。还是陈炳帆先开了口：“哥，合作愉快！”林韩中欣然于不必主动开口的安适，笑着点点头，答道：“嗯。走，开始练习吧。”

之后的日子，陈炳帆在连听了几天“你先走吧我关灯”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一天照常离开后偷偷坐到舞蹈室外的门边，想看看自己走后林韩中究竟在做什么。十分钟后，他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熟悉的伴奏声再次响起。

陈炳帆心里五味杂陈。自打他开始怀疑起，这个结果就是意料之中的，可在这个结果得到确认的那一刻，他还是出乎意料地生气，对方私自加练的原因是什么？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他不自信？同时又隐隐心疼，原来他白天时常无精打采的原因就是这个，难道是他害的吗？最后，对于自己的心疼，他还觉得十分丢人，明明还不太熟，为什么会这么关心？

无穷无尽的情绪和念头涌进来，他在脑内的天人交战中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林韩中拍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迷迷糊糊醒过来想起刚才的发现，陈炳帆自以为怒目圆睁，其实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惺忪睡眼，要求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好好好，现在就要听吗？你都困成这样了。”

“现在就要听。”

“……那你跟我去个地方吧，就在旁边。”

林韩中带着陈炳帆去了那间公司内的私人影院。不知为何，走过去的路上，他总有一种尔康第一次带着紫薇去幽幽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怪异，他没忍住就笑了出来。陈炳帆侧过头看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里像要冒起火。

“别撒娇。”话音刚落，林韩中一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样子，赶忙捂嘴。

“你有病吧！”

“我有病我有病……别推我，这就到了。”

林韩中拉开门，侧身把陈炳帆让进去，又轻轻把门关上。

“我这段时间练得晚了又碰上第二天早课，就会在这里找个电影通宵。这椅子可以放平的，你待会儿就在这将就一下吧，现在回去太晚了。”

“嗯。”陈炳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听他如何狡辩。

“好，那我开始解释。首先，我相信你也不会以为我加练是为了艳压你什么的，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对团队内竞争毫无兴趣。我加练是因为我舞蹈真的太弱，有人说看我跳舞有种幽默感，对于还处在四肢驯化阶段的我来说，不加练只能等着被人笑话。但你不一样，你四肢比我协调得多，悟性也高，没必要跟我一起吃苦，年纪还比我小，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

“你也知道身体会吃不消啊！”

林韩中没有想到迎面砸来的是这样的质问，支支吾吾说：“我在吃…维生素什么的。”红参汁则是他们到韩国以后才知道的东西。

“好，你也说了我们是一个团队，以后我们的训练必须步调一致，你想加练可以，不许丢下我。你吃什么补品我也吃。这个舞台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对我也一样。”

仿佛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林韩中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答应下来。

那天晚上，由于陈炳帆实在太困，林韩中给他抱来一床毛毯，让他在最边上的椅子上睡下，自己则打开了一部并不大有兴趣的黑白默片，准备通宵。第二天早上，他是在陈炳帆的手机闹铃声里醒来的。又是完蛋的一天，他边揉眼睛边想。

那天以后，时常光顾角落里的小私人影院的人变成了两位。两个小孩在最爱睡觉的年纪，为了一个可以确定的切近的未来，在一部部电影中企图进化掉睡眠。只是有人看《异形》看到睡着，另一个则被《侏罗纪公园》吓到。有人看《复仇者联盟》看得热泪盈眶，也有人对《神偷奶爸》爱得不能自拔。

或许这些电影真的起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那磨练心志的训练时光，比从前更迅速而平和地流过了。随着展示日的到来，连日的哈欠和汗水究竟有没有白付，他们自己最为清楚。头脑全然空白的三十秒里，何需再问他们想的是什么。能被人看见，对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大概已经足够。

跨年舞台的阶段就此结束，加练后通宵看电影的习惯却在二人之间固定下来。

“其实我们是不是应该看些评价高的电影提升一下审美素养？”陈炳帆某日提出。

林韩中觉得自己对《神偷奶爸》的爱遭到鄙视，但仔细想想确实没错，出道以后应对采访或许用得上。于是二人开始照着豆瓣top250的列表一点点看过去。

看完《霸王别姬》后，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这个摇摆舞还挺有意思的，你会吗？”“这两天偷偷学一下！”这是《低俗小说》。

“没太看懂。”“没太看懂。”这是《未麻的部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感动，总觉得很酷。”“嗯。”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

“哎给我看哭了。”这是《情书》。

“汤姆克鲁斯好帅啊！”这是《夜访吸血鬼》。

不久后，公司的人把他们两个和张家豪、周安信叫到一起，让他们空余时间准备一下开始学韩语，之后会找老师来教。具体是为了什么并没有明说，但师兄王子浩已经启程去往韩国，大约能猜到一些。总之原话就是“还不确定，先准备着”。有时大家会通过这些模糊不定的表述暗自期待，但更多的是困惑，为何那珍贵无比人人供奉的青春时代在自己这里要交付给这样草率的不确定性。他们选择不去深思，多余的精力都变成汗水留在舞蹈室。

林韩中和陈炳帆的电影时间也为此投入韩国电影。

那时候，朴赞郁新片《分手的决心》火了好长一段时间，慕名看完的二人大觉震撼，连着看了好几部朴赞郁的电影。

“好喜欢《亲切的金子》。”

“嗯嗯。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分手的决心》。”

“那再看一遍吧。”

看第二遍的时候，两个人的脑袋不知何时叠在了一起，谁也没觉得别扭，也没有人提什么，于是搂手臂、靠肩膀的动作就越来越多。

后来他们也看《寄生虫》《汉江怪物》《春夏秋冬又一春》《燃烧》什么的，半懂不懂，还是看得很有感觉。不知是谁提出，日语也可以稍微学一点吧，于是又去看日本电影。其实不是想学日语，只是那些韩国电影看得人情绪下坠，无底洞一样，要体验这些，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还为时尚早。

那个晚上，他们在看《银河铁道之夜》。本以为是一部轻松的儿童电影，到最后却双双叹气，第一次露出苦涩的笑容。

没来由地，林韩中突然听到身边人问他：“你会游泳吗？”

压下嘴角的笑意，他故作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从何时起就将视线转移到林韩中身上的陈炳帆没有放过他眼角的笑意，又问回去：“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假不知道。”

直白的回答来得太快，正如林韩中转头看他的那一眼，在这昏暗静谧的房间里，转瞬即逝。

影片这时正好切换到黑色背景的片尾字幕，原本只开了一列壁灯的小房间更加幽暗。不知道是不是越黑暗的环境越能增长人的欲望，陈炳帆忽然间侧身凑近，对上林韩中专注地观赏着字幕的双眼，即使清晰地知道四下无人，仍旧放低了嗓音：“不推开我的话我就亲你了。”

他在心里自顾自数到三，神情一如看过的许多部电影里的痴情人们为了延长某个瞬间而甘愿献出生命一样无药可救，终于一手扭过林韩中的脸，吻了上去。

还来不及思考接吻中碰到嘴唇的下一步该做什么，林韩中的双臂迅速围上他的肩膀，侧过头加深了这个吻。林韩中的嘴唇很薄，可它缓慢的开合和轻柔的吮吸几乎使陈炳帆醉倒。

后来，在投影仪射出的荧光里，无数次，他们拥抱、接吻，从彼此身上索取温存和安全感，以及源源不竭的爱意。那荧光的色彩有时暗沉，有时绚丽，而两个少年之间的爱却始终那么热烈。

漫长的不见天日的时光里，那大概就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幸好遇见彼此，互赠一颗前进路上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