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糖创作|虎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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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度门
# 天涯思君不可忘
陈丽君在台中央,手中拿着“圣火令“。她刚将一组又长又密的技巧堪堪做完,又紧接了一段慷慨激昂、振奋三军的唱词,趁着金佳妮唱谢逊遁入空门的几句,才得以平复一下气息。
『师父是空,弟子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功!』
“义父!“陈丽君单膝跪地,抱拳痛呼出声,目送对方走到台侧。此时乐曲声起,各种器乐声音交叠,烟雾效果渐显,众演员仿佛身处千年古刹之中。
“好!第五场可以了,我们再试一遍开场的效果……几位老师可以先去休息了。”
舞台总监拿着对讲,抬手冲着后方的灯光音响组示意。
陈丽君拾起“大战三僧”时打丢了的另一把圣火令,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抵在后腰,使劲挺了挺身子。
“还好吗?”何青青走到她身边,面露担忧。《倚天屠龙记》从三十五回起,群戏极多,打斗场面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改编成戏后,为了避免拖沓,只能将几回的情节压了又压,捏到一起来,结果就是张无忌斗罢这方战那方,唱词技巧一块上,让陈丽君几乎没有喘匀气息的当口。这场戏里,她几次与陈丽君面对面搭戏,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她双颊不住地流下,额前的碎发又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了。
“还好还好,就是太久不动了。”陈丽君咧嘴一笑,马上又正色说道,“晚一些,晚些你也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校一下那两句词,你表情可以再狠些。”
“还要更狠?这我都替你感到可怜了。”
“要的要的,或许赵敏在这里,你情绪就能上来了……”陈丽君打了个哈哈,把对方是逗笑了,自己却突然有些不自在,她清了下嗓子,先摆手下了台。在台口,她拉住一个年轻的演员——从小百花班毕业后就进入剧团的王诗怡,指着台上的位置嘱咐了几句。
饰演赵敏的李云霄因为受邀参加剧协主办的论坛,只能缺席排练,赵敏念白、唱词不多的几场戏由A组的B角代排,也就是那个刚刚在台口被陈丽君拉住交待事情的王诗怡。而最后两场,几乎都是两位主角的戏份,因此今天暂不排练,倒是留给了陈丽君一些宝贵的休息时间。
她出了剧场,给几个戏迷签了名,突然想起来水衣落在了化妆间,于是折返去拿,路上还遇上了扮演B组张无忌的王肖龙。
这出《新倚天屠龙记》堪称今年国内戏剧、歌舞剧的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正值原著作者金庸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影视剧、戏剧、歌舞剧争相奉上金庸武侠IP大作。而越剧圈,经历了十年前的一夜爆火,泼天的流量来了又走,在圈子掀起极大的风浪,最终归于平静。今年,越剧圈再次向武侠改编发起挑战,几大剧团联合创排,由福建芳华改编第一回至第十回内容,主要讲述张翠山与殷素素的故事,在张三丰百岁寿宴上达到全剧高潮后结尾;绍越改编张无忌少年时期在少林、蝴蝶谷、昆仑山的种种经历,在张无忌习得九阳神功时谢幕;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改编了最后一部分,也是该小说重中之重的内容。
《新倚天屠龙记》角色众多,越剧版剧本几经修改,剧团的人加上小百花班的学员才将将凑齐了AB两组人马。王肖龙这次担当大任,在A组中出演宋青书一角,在B组中担任主演。她如今三十而立,也成了剧团的中坚力量,压力也是很大,每每遇到陈丽君,就讨教个没完。
“君姐,太巧了!我正要找你,绿柳山庄那出戏,导演总说我轻浮……”王肖龙也不顾陈丽君去而复返的原因,抓住她就聊上了。
陈丽君一边往化妆间走,一边跟她说起来自己的想法,到了化妆间,她先拿上水衣,又翻出来谱子跟王肖龙对了起来。这一对,就对了一个多小时。
“你也不要急,你着急的情绪也会影响到赵敏的。你和青青搭惯了,这次换了新人,要有耐心去帮助她、引导她。赵敏这个人物,虽然年纪不大,但城府很深,新人演起来肯定是娇憨大于伶俐,阅历不够,这也没办法,不像是她——”说到这,陈丽君折谱子的手用了点劲,被翻软了的纸更皱了一些。
王肖龙连忙看了一眼手机,岔开了话题:“君姐,都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去,不不不,我请你吃夜宵。”
“不用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你赶紧回去休息,我这就走了。”陈丽君跟她打了招呼,走到停车场去。坐上驾驶位,她一拍头,糟糕,走得匆忙,水衣记得拎着,包却又落在了化妆间。她再度折返,推开门,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镜前。那人正低头看着谱子哼唱着,听到开门声,缓缓抬头,与镜中的她对视。
「风雨同舟何所望,见君遇险心慌张。不顾性命拼命助,漂泊受苦也不枉。」
伴着这句敢爱敢恨的唱词,两人目光灼灼,谁也不先移开,仿佛万语千言在四目交会这一刻都说尽了。
# 与子共穴相扶将
唱罢这句,李云霄转过头来,双手还捧着一个保温杯,眼神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递:“这是你的包?”
“嗯,本来是忘了拿水衣,拿上了水衣,包又落下了。”
“是陈丽君能做出来的事情。”李云霄笑了,把椅子上的包拿起来放到桌面上,“下午排得怎么样?”
陈丽君走过去,把水衣塞到包里,解开大衣扣子坐下来。
“不太好,打着打着圣火令都飞出去了,正式上台可要坏事情的。”
“还有时间练习,如果觉得技巧安排得太密,也可以跟导演商量调整一下。”
“那倒是不用,我再过几次就好。”陈丽君挑眉看李云霄,对方只是低头轻吹杯中的热水,她觉得没趣,装作随意地转了话题,“你这是从论坛回来?”
“嗯,来看看舞台,再顺一下第四场的词。”
“嗯,婚宴那一幕,我和王诗怡走了戏,还是不太顺。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再过一遍。”方才陈丽君推门进入时,李云霄唱的是张无忌斗波斯三使时,赵敏拼命相助之后的真情流露。这一段明明就被编入了第三场戏中,可是她却说自己在顺第四场的词。陈丽君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拿出剧本与她对戏,李云霄十分配合,倾着身子唱起来。
这段戏是第四场的开端,倚天剑屠龙刀齐失,蛛儿被害身亡,张无忌返回中原,在大庙中再见赵敏,拥着她在大皮鼓中躲藏听丐帮帮众议事。
配合着剧情,陈丽君也贴了过去,听着李云霄娇嗔的唱腔,仿佛夫妻耳鬓厮磨。
「我不怪,不怪你将刀剑盗,不怪你弃我于荒岛,可怜殷姑娘对你无提防,可恨你蛇蝎毒心肠!」陈丽君恨恨地唱完这句,松开李云霄的两臂,抬手作打耳光状,李云霄偏过头去,再回头,双眼已经盈满了泪水。
“你……”陈丽君一怔,看着李云霄红红的眼睛出神,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眼泪。
李云霄吸吸鼻子,伸手拿过纸巾擦干眼泪,淡淡地说:“嗯,我之前就觉得剧本这里不太合适,原著打了四个巴掌,如果都保留,反倒显得滑稽。但是现在删成一个,又显得情绪不够,我想下次排练,你还是打两次,中间是不是要有停顿,你可以再琢磨琢磨,怎样能把恨意都表现出来了。”
陈丽君见她仍是淡淡的样子,自己刚刚的怔愣倒显得有些多余,她有些不快,但还是在剧本上作上标注,又与她继续对完了第四场戏。
收起来剧本,陈丽君拿起手机,一按下微信的语音信息,蔡铭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君君,你还在剧场吗,我们第一场都快散了,你来不来第二场?”
她一看手机时间,才发现已经十二点了,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别等我了,你也早点回家,家里孩子不用管吗?”
她见李云霄也起身了,就顺手帮她拎起了保温杯。
“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走吧,这几天我都住宿舍。”李云霄穿上大衣,把旁边椅背上搭着的大衣拿起来递给陈丽君。
“你住宿舍,新宿舍?”陈丽君有些惊讶,她知道李云霄早在杭州置业了,难道是几年前剧院在剧场附近租下的机关宿舍?
“学校的那个宿舍啊,偶尔要去上课,又要去排练,还是学校宿舍方便。”她伸手要接过来保温杯,陈丽君却把手一缩,直接装进了包里。
“我开车送你去。”说完就推开门往外走,李云霄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陈丽君的后面,见她的大衣领子还有一半立着,忍不住伸手给翻了下来。
陈丽君有几年没开过这段路,发现一路变化非常之大,只能开了导航,李云霄也不打扰她开车,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宿舍楼下。
“是这栋吗?怎么感觉外墙也变了。”陈丽君歪着头看宿舍楼,李云霄这时已经打开车门,跟她道了别。
她摇下车窗跟李云霄挥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大门,能想象她是如何与阿姨打招呼说抱歉,阿姨又是如何感叹她辛苦的。
嗨,可能都不是那个阿姨了。
三月刚刚下了几场冻雨,晚上气温降到了零度。车窗没关,她靠在椅背上,轻轻呵气,就见一团白雾升腾而起。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着“霄”字在屏幕上亮起,赶忙接起来:
“喂——咳咳咳!”她着急说话,呛了一口凉气。
那边沉默了两秒,说道:“我的保温杯落在了你的包里,你方便给我送上来吗?顺便喝口热茶。”
陈丽君没有仔细看传达室的阿姨还是不是多年前那一位,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李云霄宿舍中的折叠躺椅上,宿舍里开了电暖器,桌上点着一盏橘色的小灯。李云霄已经换了家居服,正把她刚刚脱下来的大衣挂到衣架上。
“陈皮姜茶行吗?”
陈丽君忙点头,见对方转身把养生壶拿来,放了两个茶包进去。
“还是喝龙井?”她又弯下腰拿了盒茶叶出来,没有打开,只是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这是去年的茶了,再说,喝了你又睡不着吧?”
陈丽君无奈一笑,这人早就安排好了,不过是依照惯例问问她的意见,就是说要喝龙井,她也不会给泡的。但那盒龙井虽然只是在眼前一晃,却非常眼熟,这么多年,自己家的茶叶包装并没有换过。
姜茶煮着的时候,李云霄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个小蒸锅,把一袋玉米饼放了进去。
陈丽君拄着下巴看着她,嘴边的笑怎么也下不去了。等玉米饼拿在手里,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烫得直呼气,李云霄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又把煮好的茶给她倒上。
她边吃边打量着宿舍的布置,花花草草,各类食材,还和以前一样,充满了生活气息。只不过书架上多了些剧本写作类的书,李云霄这几年去报读了戏剧学院的编剧研修班,这她是有耳闻的。
“书可真是不少,要改叫一声李大作家了。”
“笑话我吗?最近几出实验剧本还上了热搜呢。”李云霄独立创作的实验越剧剧本引起了圈子里不小的讨论,传统戏迷纷纷批评她表达过度,严重“背德”,“倒真可以叫你一声陈作曲家了。”
陈丽君三年前申请去德国交流学习,一边教授越剧知识,一边在学作曲理论,吸收了不少歌剧的特长。但她当年“冲梅“成功便急流勇退,远走他乡,许多人拿她与一些曾远赴国外发展的越剧明星相比,一时间人人都骂她“忘义”。
“彼此彼此吧。”陈丽君想起当时的种种,喝了一口热茶,沉默下来。
“多好啊,我们一个李背德,一个陈忘义,倒凑成一对。”李云霄不以为意,又为陈丽君续上了姜茶。
“凑成了一对文盲,哈哈哈哈哈。”
两人想起当年的混乱场面,不禁大笑起来。
# 蒙冤不白愁欲狂
两个人笑了一会,又聊起了剧团的近况,只是说着说着,还是没绕开梅花奖这个话题。
“下半年该排新戏了吧,有把握吗?”陈丽君帮着李云霄收拾了小蒸锅,一边擦着手一边问。
“先排好这部再看下部吧,这次团里是想打个翻身仗,不然不会再选武侠题材。”
“这么空前一致的大团结景象,还真是少见。”陈丽君话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我以为绍百不能那么甘心接下第二部分的改编。”
“这次要去珠三角巡演,还要去香港演出,广东粤剧院和香港福升粤剧团分上下两部演粤剧版,已经不只是越剧圈子的事了。也是时候抛弃一下派系之隔了,现在戏剧市场确实不好做。”
经济下行后,触手可得又价格低廉的娱乐成为多数人的选择。这一股热从电影市场转到短视频,从音乐剧转到舞剧,从舞剧又转到脱口秀,从脱口秀又转到戏曲。市场上只有这么一笔横财,降到谁头上,谁就张扬,就疯狂,但无论是怎样,这一股子热褪去了,就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生态和人去楼空的剧场。有些小剧团、小剧种,在追赶热点的路上迷失了,继续前行是迷茫,回头又找不到原来的市场,就这么慢慢没落了。
“好在越剧家底殷实,不至于被资本裹挟着扔到狂风里去。”陈丽君盯着阳台的吊兰喃喃道,“你的新戏也要用用心思,毕竟不是这次,就只有37年那一次机会了。”
“对我没信心?”李云霄冲她一挑眉毛,“还请冲梅成功的前辈赐教。”
“你!你……”陈丽君没想到还是扯出了三年前的事情,她愤然站起身,在屋子里焦躁地转了一圈,转过身来,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知道,这件事人人都在意,觉得这奖是水给我的,所以我走了,在大家眼里就是占了便宜就跑,是没脸在国内混下去!”
她说完,长叹一口气,情绪稍有平复,又继续说道:
“当年一夜爆火,粉丝之间的是是非非就不说了。综艺一个接着一个找上来,我是真的用心甄别了,老师们都说,要爱惜羽毛,要不忘初心,我也做到了!可是,为什么就那么空呢?”
呲——
李云霄擦了支火柴,点燃线香,插在小香炉上,木制的香气就伴着一丝甜凉花香氤氲而出。
陈丽君坐下来,再开口,语气又平静了一些。
“我一心想着,多一个舞台,说不定就多了一批喜欢上越剧的人。我想的是对的,但是几个综艺辗转下来,喜欢越剧的人的确多了,需要越剧这种手段的人也多了。就像说唱流行那些年,一首歌不加上一段说唱,就算不上一首好歌一样,只不过说唱的段落换成了唱词和念白。为了让戏曲融入得自然,我努力了,作曲老师努力了,乐队老师也努力了。但是真难啊,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唱些什么,和前后的流行乐又有什么关系。有那么几次,我站在舞台的中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山尖尖上。是,我好不容易登上来了,可是四周都是云雾,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在节目上表现得都很好,这一点你不用怀疑自己。”
“茅老师说,我们火起来不是偶然,因为过去积累的东西,总有被人看到的一天。可是慢慢的,我觉得过去积累的一切,就快要耗尽了。参加节目,只不过是开开眼界,所有的事情都是浅尝辄止,我在台上呈现的,都是越剧给我的本事,可是我学了这些,能给越剧什么呢?”
李云霄没有回答,得知陈丽君会回国出演这台戏,还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创排期间,她几次在线上会的小窗口里看到身在国外的她,背景是很简约的Studio风格。虽然已经不是二三十岁的年头,她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屏幕里的形象,反复问自己的房间是不是太暗了,在编剧、导演上线前手忙脚乱地找光好的位置。后来,陈丽君赶在春节前回国,在家里过了春节,开始与剧团其他成员一同排练。
她们几次线下见面,不是在排练,就是在试装、拍定妆照,没有坐下好好说过几句话。她的实验剧本在小百花班排演的时候,要去指导,还要完成研修班的作业……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她到了排练厅,陈丽君快走了,陈丽君来了,她快走了。她想问她,这出戏结束后,还走吗?几次三番问不出口,最后还是在谢婵那里知道,她计划在杭州换个房子,算是正式结束交流,回归舞台了。
这一番话,不知道该说是等了三个月,还是等了三年,她不想打断,也不敢打断。
“直到看霄雯姐备战冲梅的新戏,我恨不得跳下车跑回剧场,跑回排练厅。上了台,我就能像一个瘪了的气球一样,再次充满气,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让人发慌的空。”
“你也做到了,你推了那么多节目回来排练,如果不是那么拼命练习,梅花奖也不会给你。”
“你觉得我值得吗?”陈丽君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云霄的双眼。
“我不是评委。”她偏过头去,伸手拨掉香灰。
“但我就是要问你,你觉得我值得吗?”
“我……”李云霄顿了顿,回头迎上她的目光,“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值得任何荣誉,我甚至觉得,否定了你,就是否定了我自己。”
“是吗?是嘛……”陈丽君嘴角一抿,继续说道,“冲梅的那段时间,我整个人已经满到不行,仿佛感觉不到困,也感觉不到饿。但是拿到奖之后,那种空空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趟‘勇闯娱乐圈’,说学到了什么不至于,但是体验到了观众对新的渴望。所以我知道如果只是这么唱下去,不够的。”
“你想学些技术来创新,这也没错。越剧原来只是田头说唱,落地唱书,是因为不满足于简单的段子,才开始有了情节,有了自己的腔调。又是因为向其他剧种学习,才有了像样的舞台和服装。或许居安思危就是越剧人的基因,你的不安和空虚,只不过是这种基因发出的预警。”李云霄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会,又说,“只是你走得太突然了。”
“我并不是头脑一热就走了,我问了很多人的意见,除了老师们、剧团的领导,我也问了一些音乐人。刘忻、昊宇、顶顶姐、Tia都给了我意见,我甚至还问了节目上认识的音乐总监。蔡铭刚刚听说我要去交流,就问我是不是疯了,但她最后还是认可了我的决定。”
“她们都是专业的,她们认可,证明你的决定是对的。”
“那些意见的确很有帮助,但对我来说不够。”
“你父母……前两年我都去叔叔阿姨家里拜过年,她们也是认可的。”
“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家人都支持。”陈丽君又看着她,“只是当时我问了所有的人,却没有鼓起勇气问你。”
“问我什么?”李云霄见她如此,突然有些慌张。
“你觉得我该不该走,能不能走,你想不想我走?”陈丽君的尾音突然带了哽咽,“你觉得我做的对吗?你觉得我是背信弃义的人吗?你信我吗?”
“我信重要吗?”
“你说呢?”陈丽君站起身来,眼泪随着滴了下来,“这条路上只有你和我,除了你,我还需要谁的相信!”
「张郎啊,一心着忙洞内探,不想贼人把你冤。你叔伯遭恨蒙了眼,纵有百口也难来辩。男子汉,大丈夫,一时受屈勿打紧,待得水落石出真凶现,还当惩恶锄奸酬夙愿。武当四侠!妖女在此,还不放马过来!」
# 不识张郎是张郎
李云霄迷蒙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窝在宿舍的床上。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到地上,她撑起身子往下看,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人也已经离去。她扶着床栏发愣,回想着陈丽君昨夜的那句话。
“这条路上只有你和我,除了你,我还需要谁的相信!”
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只记得,那之后她们以酒代茶,喝着喝着哭了,喝着喝着又笑了。她最终也没说她信不信她,只是一直重复着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问?”
陈丽君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因为她难得醉了,醉得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把她半抱半托地扶到了上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上个把小时,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看看手机,也才七点,她还以为自己睡了个昏天黑地,看来这些年自己去上早课,还要偶尔去监督学生早上练功,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个作息。
下了床,她正要去洗漱,发现陈丽君的包还放在地上。
“这人可真是,怎么不把自己忘了……”
突然,宿舍门处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咔哒的开门声将李云霄吓了一跳。门打开,只见陈丽君双手抓着毛巾覆着的汤锅耳朵,右手拇指食指还捏着李云霄的宿舍钥匙。刚刚不知道用什么扭曲的姿势开了门,现在用肩膀把门推开,显得狼狈又滑稽。
“你醒啦。”陈丽君绕过她走到桌边,“隔热垫有没有?快给我拿一个,我要拿不住了。”
李云霄顾不得问她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连忙过去拿了隔热垫。陈丽君把汤锅往上一放,两手连忙捏住耳垂。
“好烫好烫,这毛巾也没什么用,你快洗手,我去拿碗。”
简单洗漱后,李云霄出来就看到碗筷勺子已经摆好,陈丽君怕把汤洒到桌子上,正拿着汤锅左右晃着找角度。
“好了好了,你放着我来吧。”李云霄看不过去,接过汤锅把汤均匀地倒在两个碗里,简单的笋干雪菜嵊州榨面香味在两人之间散开来。
“这个我在国外常做来解馋的,快尝尝看手艺有没有长进。”
李云霄先喝下一口汤,感觉胃一下子暖和起来。
“这汤锅哪来的,怎么不用电煮锅做?”
“电煮锅那么小一个,一次就煮一个人的,我不要吃了吗?”陈丽君已经呼噜呼噜吃了两口,“再说了,咕嘟咕嘟煮着,怕吵醒你。我在你这只找到榨面,正好去宿管阿姨那里借用锅和电磁炉煮,她那儿调料很全,还赠送我笋干和雪菜。”
“你起很早,还是就没睡?”
“睡啦,就睡这里,”陈丽君拍拍自己坐着的躺椅,“入睡很快,没有做梦,中间也没有醒,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觉啦。”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两句,李云霄刷了碗筷锅具,和她一起下楼送还给了宿管阿姨。早上来借锅具,陈丽君才发现阿姨还是当年的阿姨,她一边煮面一边向阿姨道谢,谢谢她这几年代为照看她的花花草草,但阿姨却说,她顾了不久,就因为家里有事休假,是云霄把花草都带走照看,一照顾就是几年。听到这些,她心又是一颤。
两人离开宿舍楼,又驱车前往剧场。今天是录《新倚天屠龙记》预热采访的日子,她们到得很早,其他几位演员还没有到。舞台上已经摆好了几把采访用的椅子,李云霄坐上去,打开手机随便翻阅着消息。
“家人们!我们浙江小百花最佳女歌手的推广曲火热上线,大家小心心点起来!”
李云霄刚点开群消息,谢婵的声音就从陈丽君的手机中传出来。
春节刚过,团里就分别询问过李云霄与陈丽君两人的意见,是否要演唱《新倚天屠龙记》的推广曲,两人不约而同地婉拒了。她们均称自己就不擅长唱流行乐,又提到这次的推广曲是重唱94版《倚天屠龙记》的插曲《俩俩相忘》,这首歌的歌词脱胎于原著中小昭在光明顶石室中哼唱的曲词,因此也被剧迷称为小昭之歌,于是她们极力推荐由小昭的扮演者,同时也是剧团头一把歌喉的夏艺奕来演唱此曲。
李云霄点开了谢婵发到群里的链接,夏艺奕温柔凄美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陈丽君坐在她的身边,与她头挨着头看着屏幕。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夜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
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 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 人渺渺
青春鸟 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 人渺渺
快意刀 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 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歌已经唱完,李云霄却没有任何动作,她久久没有说话,旁边的陈丽君也陷入沉默,不知道是否与她有同样的感慨。
二十余年的光阴,台上台下的纠缠。在最爱的事业中,承最痛的磨炼,受最大的委屈。陈丽君说的没有错,这条路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她们二人一样,遍看人世风光,品尝恩怨悲喜。随风飘时,做浮云托举彼此,浪里摇时,做星光指引方向。
李云霄这口气还没有叹出,自己的手就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像当初一样,轻轻地握住了那个人的大拇指。
“云霄,新戏我去给你助演吧,再下一部,也一起演吧。”陈丽君轻声说着,“我们问心无愧,闲言碎语没什么可怕。”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李云霄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陈丽君。
陈丽君愣住了,她握着李云霄的手更紧了一些,也定定地看着她:“你……”
脚步声打断了陈丽君的话,两个人刚站起身,就看何青青等主演接连走上舞台,与她们寒暄起来。等化妆师到了,一群人一齐去化妆间补妆,陈丽君想再坐到李云霄身边,混乱中却被谢婵、郑晓等人给隔开了。
女人一多,就专注不了一个话题,一会讨论亚洲买的新房,一会讨论夏艺奕的唱功,一会又研究起来谢婵儿子备战中考的事了。叽叽喳喳地聊过一通,就又一起上了舞台接受群访,群访后又有两个一对、三个一对、单人的采访,等李云霄做完自己的采访回到化妆间,碰上了来探班的方圆。
方圆送来了咖啡,两个人捧着咖啡走到了正对着舞台的音控台。这时,陈丽君还在舞台上认真地与记者对话。
“听说你们早上一起来的?”
“嗯,她昨晚住在了宿舍。”
方圆瞪大了眼睛:“……你的宿舍?”
“你干脆拿着麦喊吧。”李云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走了吧?”看着李云霄点点头,方圆又问,“你呢,你还走吗?”
“走不了了。”李云霄叹了口气,“这两天会跟团里说。”
“也是,你都去过一次新疆了。那你在这烦什么呢?”
“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毕竟我每一次的勉强,都落空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勉强呢?”
她怎么就知道是勉强呢?她当然不知道,只是她没有勇气去猜去赌。想起来昨晚的茶酒,今早的榨面,两个人你煮饭,我洗碗的瞬间,多好啊,好得像场梦。
她又不禁想起坐排时,饰演殷离的谢江慧神色温柔地唱着:
「阿牛哥,西域大漠同死生,海外小岛仁义尽。我对阿牛哥只念往日恩,对无忌却是寄厚情。那小鬼入心今还在,与你却是两样人。阿牛哥,我若再寻到张无忌,他可会再打我、骂我、咬我么?」
是啊,李云霄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的执拗、倔强,不知疲倦,不知满足,像是狠狠地咬了她的手背一口留下的牙印。眼前的这个人清澈依旧,却不似当年那么莽撞,多了成熟与稳重,这归来的还是当初离开的她吗?
她和方圆又聊了两句,就又回了后台。等到下午,她们又开始排练,李云霄全神贯注,几场打斗的技巧走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几个技巧做完,她刚直起身来,就觉得右肩刺痛,整条手臂酸麻得提不起来。她抱着手臂往前走,不小心在地上散乱着的刀剑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了前面的人后背上。那人转过身来把她箍到怀里,低头看到她紧皱的眉,焦急地问:“撞到哪了?哪里疼?”
她左手指指肩膀,陈丽君了然,小心地搂着她往后台走。进了化妆间,陈丽君忙从包里掏出来药油,在手上搓热了,伸进她的衣服覆在肩膀上。手刚放上的时候,李云霄疼得一抖,等她平复下来,那只手才慢慢加了力气按起来。
“放心,德国的康复治疗很发达,我在那边一边看病一边学,能顶点用的。”陈丽君边按边说,“我的腰已经好很多了,伤病该治还是要治,革命也需要本钱啊。”
“轮到你说我了,以前是谁的字典里没有‘尽力’这个词的?”
看李云霄疼得出汗,还跟她说笑的样子,陈丽君皱了皱眉。
“在这条路上想再走个三十年,要走得漂亮,也要走得稳走得久啊。”李云霄又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等《新倚天》巡演结束,我就去治。”
按摩之后,团里的老师和成员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排练,让人送她回宿舍了。她回到宿舍,歪在躺椅上不想动弹,肩上的酸痛感褪去了一些,但是疲惫却从四肢百骸一齐袭来。她昏昏沉沉睡了一会,突然听到敲门声,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慢吞吞起身,打开门,又看到扛着大包小裹的陈丽君。
“你怎么又来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啊,人家关心你好吧。”陈丽君绕过她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在地上,“药油、膏药、火罐、理疗仪……给你拔火罐吧。”
“哎哎哎,不要不要,你别再把我宿舍烧了。”李云霄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又没法大动作拦着她,“你工具还挺全的。”
“久病成良医嘛,你晚上没吃饭吧,做饭来不及了,我去店里打包回来了。”陈丽君掏出来外带的餐盒,一一摆在桌子上,转过来抱臂看着李云霄,微愠道,“再说,我不来,谁给你抗到床上去?”
李云霄拿她没办法,乖乖坐下跟她吃饭,贴膏药,最后被她扶着上了床。她再三叮嘱让陈丽君赶紧回去,不要再睡那个躺椅,结果这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李云霄起床,看到她窝在躺椅上抱着大衣睡得正香。
那之后,陈丽君被剧团上上下下戏称“柴科夫司机”,每天开车带李云霄同进同出,李云霄觉得她再窝在躺椅上,早晚腰病复发,只能让她送自己到杭州的住所去。半个月送下来,就送到了《新倚天屠龙记》首场演出的日子。
李云霄说今天戏迷会非常多,要与陈丽君分开去剧场,免得再生出什么麻烦。陈丽君也没有反对,先开车从她家里离开了。
李云霄开自己那辆快一个月没上过路,差点打不着火的奔驰去剧场,路上打开了收音机,打算听听路况。她按到浙江之声,正要再按下一个,听到陈丽君的声音后停住了。
“……说带领越剧再次破圈,我一个人是担当不起的,《新倚天屠龙记》是台前幕后几百人共同努力的结晶。对我来说,这是回归剧场的第一部戏,的确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是换个角度想,这就是我在台上演绎的众多作品中的一部戏。就像这部戏中我所扮演的张无忌一样,或许我做不了一个出色的领军者,但是我会运用自己全部的技巧与情感,全心全意对待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原来是那天的采访。
“也有一些戏迷很关心越剧的改革创新成果,比如说您的搭档李云霄,因为创作实验剧本也收到了一些不是很好的评论,您本人出国交流,希望将西方歌剧的一些元素与中国传统戏剧作融合,戏迷中也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还有就是您‘出走’三年再回来,与曾经的搭档再携手,在配合上还会不会那么默契,您是否觉得一些创新举措有些勉强?”
“对于这个问题,不论是创新举措,还是我和李云霄的搭档,我想借用《新倚天屠龙记》的一句词来回应,这也是赵敏的一句词,『我偏要勉强!』”
“傻子。”
李云霄按下按键,擦了擦眼角,继续向剧场开去。
陈丽君比她早到化妆间,见她来了,只是用眼神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李云霄坐过去,化起妆来。后面有人开直播,她们两个的背影就在直播间里,两个人一边化妆,一边聊接下来的演出计划。
“我之前去香港福升粤剧团交流,学到了一个术语。”李云霄声音柔软,轻轻地说着,“她们把戏台两侧的出入口,叫虎度门,原本也叫渡古门。做这一行的,过了这个虎度门,就要忘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李老师接着讲,我帮你包头。” 赵敏这个角色最初是以男装形象出场,陈丽君和杨老师叠好了水纱,仔细地贴在李云霄额头上,“一会就要忘记陈丽君,做我的张教主了。”
“是啊,过了虎度门,也不是演戏,是在台上做另一个人,说真心话,表真情意,就这样一辈子又一辈子地过。”李云霄突然额头吃痛,“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陈丽君松了松力气,把水纱缠好,扶着李云霄的脸看着镜子,镜子中的人已经上好了戏妆,也正看着镜中的自己,顾盼生辉,仿若昨日。
陈丽君温柔地笑着:“是啊,就这样一辈子又一辈子过,我们先约定个三十年。诶,别动,好像有点花了。”
“哪里?”
“眉尾这里,杨老师——”
“你看着来吧君君,我得去化谢江慧了,她那个脸还要搞点倒模,难弄得很。”
李云霄拿起眉笔递给陈丽君,看着镜子中的她,另一只手捏了个兰花指:
「勿违侠义之道,勿碍光复大业,小妹眉毛淡了,只差你一笔,无忌哥哥,第三件事便是如此。」
「敏妹,终此一生,为你画眉!」
-剧终-
参考内容:
《倚天屠龙记》1985年8月北京第1版 金庸
《金庸江湖志》 刘勃、刘国重、武五陵、贺兰
《越剧史话》 应志良
《越音易通:越剧舞台念白》 钱丽文
《越剧流派演唱艺术》 陈丹丹
《虎度门》(1996)
注:『』内为原文引用,「」内为原文改编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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