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良：湖湘诗坛的巾帼劲旅 ——湘潭王氏女诗人群体略谈

明清以来，随着文化交流和经济繁荣，有着“金湘潭”“小南京”之誉的湘潭成为商业繁盛、人文鼎盛之地。作为湖湘文化重要发源地，湘潭的女性文学也蓬勃发展，成为湖湘文化的一枝独秀，名震三湘。

晚清著名学者、一代文豪王闿运说：“湘潭于湖南，最称才女之邦。”清中叶，湘潭有四大女诗人群体（即湘潭郭氏、湘潭周氏、湘乡曾氏、湘潭王氏）这些女诗人群体，一门风雅，家族之中，祖孙、母女、婆媳、姊妹、姑嫂、妯娌，皆有诗名。才艺俱佳，不让须眉气象。有许多人专选闺媛诗文，邓显鹤的《沅湘耆旧集》、毛国姬的《湖南女士诗钞》、廖元度的《楚风补》、张翰仪的《湘雅摭残》、胡文楷的《历代妇女著述考》等著作都对湘潭闺秀诗人有所搜逸立传。

湘潭的女性诗家，有据可查的始于清代。清代湘潭女诗人，有其明显的特点：从时间上看，绝大多数出现在清中叶后；从身份上看，绝大多数是出身于望族、仕宦之家或书香门第的闺秀名媛；从分布上看，群体化、家族化趋势突出。

清代湘潭产生如此多的女诗人，这作为一种现象，在湖南文学史上，乃至中国女性文学史上都值得关注。限于篇幅，本文仅对湘潭王氏女诗人群体及其作品作一简介，抛砖引玉，以求教方家！

——题记

湘潭王闿运家族，世居湘潭移风乡黄龙巷，人称湘潭王氏，是一个因清末经学家王闿运而知名的王姓望族。

王闿运(1833—1916)，原名开运，后改闿运，字纫秋；又字壬甫、壬父、壬秋，号湘绮，世称湘绮先生。少孤，为叔父教养。少有大志，读书废寝忘食，9岁能文。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应童子试，熟读经史，通《尚书》、《毛诗》、《春秋公羊传》及《庄子》、《史记》、《汉书》等，性高旷，不事营利。咸丰七年（1857）中第五名举人，获学政张金镛赏识，一时颇负时誉。咸丰九年入京会试不第，寓居法源寺，受户部尚书肃顺赏识，聘为教读，并约为异姓兄弟，“采取言论，密以上陈”，优礼有加。肃顺被杀后避居各地，同治四年（1865年）移居衡阳西乡石门，专事著述。后应四川总督丁宝桢之邀，至成都主持尊经学院。返湘后先后主讲长沙思贤精舍，任衡州船山书院山长，转南昌高等学堂主讲、江西大学堂总教习，清延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读、翰林侍讲，民国初年被举为湖南孔教会长，又任大总统袁世凯国史馆长，后辞归。民国五年去世，葬杨嘉桥白鹿中，总统黎元洪亲作神道碑文，湖南、四川等省均致公祭之文，可见享誉之盛。

王闿运他为学兼包九流，而归于经学，成绩斐然，人称一代经学宗师，诗文也称天下第一，门生弟子遍天下，知名者有杨度、夏寿田、廖平、杨锐、刘光第、齐白石、张晃及女弟子杨庄等。治学主张经世致用，宗今文经学，所作笺注以疏通文义为务，不侈言义理，不烦琐考据。主张“学贵有本”，提倡在汲取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敢于独标新见。诗文悉本《诗》、《礼》诸经，效法汉魏注朝体，常说“文不取裁于古，则无法；文而必摹于古，则亡义”。诗文摹汉魏六朝，名振海内，为当时古派所推重。平生为人处世，恬淡洒脱，言行警拔，“能以逍遥通世法”。著述很多，所撰《湘军志》，多有直笔。另有《湘绮楼诗集》、《湘绮楼文集》、《湘绮楼笔启》、《楚辞注》、《尚书笺》、《春秋公羊传》、《礼记笺》及《湘绮楼日记》等，又辑有《八代诗选》、《唐代七言诗选》等数十种，并行于世。主纂（光绪）《湘潭县志》，时称名志。门人辑其著述为《湘绮楼全书》。

湘潭王氏在王闿运之后，在王闿运儿子辈有王代功、王代懿知名，孙辈有王名良、王名端、王名畴等。其中王代功作为他的长子，于民国八年(1920年)编订《王湘绮年谱》6卷行世。再以后以致今天，湖南长沙和湘潭等地仍有他的不少后裔。

王闿运与妻蔡菊生（梦缇）生有四女、与妾莫六云生有六女，均能诗。她们分别是长女王无非，次女王桂窳，三女王珰，四女王帉，五女王帷（帏），六女王慈（滋），七女王莪，八女王茙，九女不详，十女王复，十一女王真。

王氏家族女诗人群体的主要成员有王闿运的三位姑姑王珮、王玙、王璊，王闿运的妻子蔡梦缇，王闿运的儿媳、杨度的妹妹杨庄，王闿运的女儿王无非、王帉等。

王珮，字嗣徽，王闿运大姑母。嫁湘潭郭仙芝之妻。因家境贫寒，赢弱多病，故而很少写诗，作品并不多见。在王璊的诗集上，存其诗一首，即《题印月楼诗词剩》。

题《印月楼诗剩》

鸣呼造物何不仁，福慧不及女子身。

不必聪明果绝世，读书便当终贱贫。

人生初识之无字，米盐凌杂乱胸次。

安命早忘三岁劳，灰心已废千秋事。

季妹嗜古由性成，穷年矻矻如书生。

平日语言不出阃，中夜但闻咿晤声。

嫁得上头夫婿好，谈诗讲艺畅怀抱。

一自贪看上苑花，频教远望王孙草。

长安一骑传泥金，病起愁颜欢不禁。

科第岂满丈夫志，笄珈差慰儿女心。

湘水同舟返乡里，留别之言犹在耳。

岂料临岐泪不收，即是千秋永诀矣。

寒灯破屋风萧萧，香魂来去何须招。

颇似少年共闺闼，又如近岁同暮朝。

梦境迷离真幻绝，合眼聚首开眼别。

早知身世同泡影，何苦披吟费心血。

牡丹富贵不成春，花开花谢怆我神。

才命相妨遽若此，呜呼造物何不仁。

王玙，字若兰，王闿运二姑母。湘潭郭竹溪之妻，即郭汪璨的弟媳。史载“若兰一门风雅，分畛翔华。而若兰清绪缕缕，如香篆袅风，微妙徐引”。在《湘潭郭氏闺秀集》中频有王玙与湘潭周氏女诗人群、长沙徐氏女诗人群、湘潭知名女诗人戴姗等交游赠答诗。今存诗七首，皆清泠可诵。

秋 夜

小楼人静卷帘钩，玉宇无尘满目秋。

明月一轮清似水，花梢凉露暑初收。

夜坐

深秋明月倍生辉，独坐花阴露湿衣。

绕砌虫声人静后，满庭凉影上荆扉。

月夜闻笛

杨柳楼头月，秋来分外清。

谁家吹玉笛？离思满江城。

深秋

漫道秋容澹，秋来景亦浓。

夕阳明橘柚，凉露发芙蓉。

黄妥荆篱菊，青围石径松。

境幽情更逸，远寺晚闻钟。

访 菊

西风飒飒暗香浮，三径黄花忆旧游。

记得去年曾采撷，淡烟凉月半篱秋。

菊

闲园桃杏久摧残，晚节偏能耐晓寒。

若道芳华春占尽，谁留秋色与人看？

同外子看雪口占，索萼楼弟和

玉屑霏霏帘未卷，翻疑明月映窗纱。

茶分竹火敲冰煮，酒尽铜瓶踏雪赊。

兽炭消寒慵刺凤，蛮笺学咏愧涂鸦。

才非柳絮传奇句，一问东坡银海花。

王璊（？～1829），字湘梅，王闿运三姑母。其夫夏恒（1790一1839），字一卿，攸县人，进士，历任庶吉士、吏部考工司主事，亦工诗文，有《一卿遗稿》传世。夏恒家境贫穷，王瑞不以为意，与夫君唱和，怡然自乐。道光九年(1829），夏恒在京时，王璊曾作《暮春词寄一卿有怨》，有“东君不许花开久”之句，其夫愀然不乐，中进士后请假回乡，王瑞忽取之前所寄诗词焚烧，几个月后溘然长逝。夏恒悲伤不已，将剩余的遗稿付梓，计有《印月楼诗剩》《词剩》各一卷。沈道宽、王士麟、罗汝怀为其作序，夏恒亲自题签。《沅湘耆旧集》收录她的诗二十七首。《湖南女士诗钞》称，“湘梅性识朗达，涉猎书记，诗标格质朴，理解湛澈，语缘情韵，意与感俱，《咏古》诸作，具见风裁，惜华采早谢，未睹其所至耳。”

王闿运在李星沅妹妹李星池的《澹香阁诗钞》诗序中高度评价，“道光中，湘楚闺咏，莫盛于潭，潭女能诗，郭氏尤著。余姑妹适郭，郭之姻亚，皆习诗礼相酬和，一门之中，人人有集。”要说明一点，王闿运并没有和他这三位姑母见过面，因为她们去世时，王闿运还未出生。王闿运成长过程中，他的父叔姑母，只有他叔父王士麟和他相处最久，这位叔父也是他的老师。他姑母王璊的诗集，王士麟作了序。可想而知，这些诗作，自然就成了王闿运从小的启蒙读物。

上滩

飒如骤雨声，轰若惊雷响。

气涌奔涛下，力弱孤舟上。

乱篙插石罅，榜人争木强。

颇怪水神恶，不许径前往。

又疑石能言，彼此互抢攘。

一缆引千钧，昂然进篙桨。

舟回波面平，魂魄尚摇荡。

话别

风雨夜不休，灯影今夕圆。

执手话家累，未言已潸然。

丈夫志四方，岂为儿女牵。

惟念习儒素，宅少负郭田。

前室有遗孤，勤学功在专。

勉供继晷膏，敢任子弟愆。

我为君家妇，母命先拳拳。

未及事舅姑，含悲依所天。

幸有竹林荫，庭闱相周旋。

持门虽寡力，艰难勉仔肩。

娇儿非我生，我生不啻焉。

君去但须去，勿使心悬悬。

鄠湖水悠悠，文浦月娟娟。

片鳞倘可达，惠以琼瑶篇。

曹大家

循循礼法宗，续史居东观。

伏女亦传经，儒门妇人冠。

上官昭容

红纱一尺宽，不障女儿目。

可怜日五色，谁予相臣读？

王昭君

自别深宫后，时时望故关。

临风独长忆，苏武得生还。

孙夫人

魂魄死依刘，遗型缅灵泽。

阿兄好男儿，敌庭奉金帛。

梅妃

含泪坐长门，梅花独夜魂。

马嵬遗绣袜，曾是感深恩。

琴操

参得禅机破，蛾眉早出家。

浔阳江上妇，垂老抱琵琶。

苏蕙

迷离锦上文，宛转心头血。

文回肠亦回，伤情是离别。

书〈红鹤山庄诗稿》后

万里从戎一敝裘，潇潇风雨鹤啾啾。

他乡客久难为妇，才女多情易感秋。

识字岂真忧患始，作诗难冀姓名留。

当时幸有怜才者，应愿将丝绣蒋侯。

寄怀四姊若兰

一行征雁度湘南，愁到将书信手探。

风雨潇潇人独卧，桃花春水梦昭潭。

拜别

生长深闺中，悠悠二十许。

晨昏恋庭闱，不知身是女。

同怀四五人，一门相聚处。

两姊次第去，鸾风翩然翥。

执手神屡伤，临歧泪如雨。

当时肄诗书，庭训无异语。

夜灯治麻丝，秋风共机杼。

岂知先后别，鸿雁不成序。

今夕复何夕，侯堂复侯著。

诸兄送我行，我行心独苦。

父母投我命，艰虞敢违拒？

拜别无一言，恫惘由庭户。

明日停舟望，白云脐林莽。

勖迪儿

汝非我所生，我实汝之母。

汝父走四方，属予相导诱。

汝当童稚年，姿秉亦非丑。

学海浚源泉，心田去稂莠。

家塾有经师，诗书相授受。

精心索其义，疑难必分剖。

光阴去如电，方辰忽已百。

日求一日功，功积自然厚。

日与群儿嬉，嬉罢亦何有。

男儿志远大，立身贵勿苟。

世业递流传，析薪要荷负。

汝父他日归，毋使母引咎。

夜过衡山

一声长笛出层城，渔火星星照水明。

八九芙蓉看莫辨，白云何处采黄精?

望焦山

舟停落照边，云外数峰连。

古寺凌层汉，雄关镇大川。

林深双鸟入，径仄一人悬。

向晚钟声落，归心正渺然。

课婢

汝亦人之子，从予历岁时。

犹然效儿戏，不异恃亲慈。

鞭挞亦何忍，勤劳当自知。

昨宵曾教汝，能否诵毛诗？

结宅

结宅城南曲，尘嚣不到庭。

水光连楹白，山色入门青。

莎径树成荫，松风花散馨。

琅琅喜儿辈，诵字隔帘听。

过湘潭访四姊若兰

廿载房帷共，于今各有家。

当时诸姊妹，长日累娘爷。

取次经离别，相逢莫怨嗟。

今宵寒月上，疑照旧窗纱。

蝉

不知何所感，切切树间呜。

向月吟长夜，临风诉不平。

愁人惊远梦，独坐数邮程。

满地芭蕉影，秋虫又发声。

蔡文姬

万里归来未死身，一篇悲愤向谁陈？

衰门似续存孤女，乱世朋交有贼臣。

沙漠那堪留弱息，梦魂犹自绕边尘

琵琶干载传哀怨，可似胡茄更怆神?

杨贵妃

可怪将军统六师，剑关西向驻旌旗。

玉环得死犹为幸，金殿长生未有期。

国以倾城召戎马，家因多女坏门楣。

美人一例归黄土，零落梅花莫怨伊。

卓文君

卓家娇女赋三星，憾隔中堂翡翠屏。

耳畔琴声流水去，镜边眉黛远山青。

深宵露冷侵罗袜，小市风寒问酒经。

惆怅白头吟最苦，相如多病尚能听。

偶感

北风何处来，吹我罗衣式。

惊心节序改，草木青且黄。

众卉不复妍，惟余松柏苍。

尔自有本性、犹能凌雪霜。

谅战君子心，立身计久长。

秋 月

一审花影乍凉天，霜冷香浓月正圆。

料得旅人当此夕，满怀秋思不成眠。

送别

春风催早发，策马向江干。

不怨新婚别，惟怜行路难。

芙蓉天半种、杨柳月中看。

小立房帷外，罗裳快晓寒。

不寐

不寐苦多思，初凉湘蕈宜。

生憎虫唧唧，却爱月迟迟。

路远书难寄，心烦梦易奇。

小窗人语静，逼夜独醒时。

与大姊嗣徽同居

十年云海雁分翔，饰辣花开两地香。

难得月明千里共，依然春色一庭芳。

挂烟晓出东西屋，灯火宵分上下床。

输与天伦多乐事，上堂朝夕拜姑嫜。

秋夜

短榻醒残梦，青虫四壁鸣。

微风吹落叶，细雨送秋声。

永夜犹闻笛，高城未转更。

空庭知露重，花气隔帘生。

虞美人·残冬即事

朔风吹散丝丝雨，冷气朝如许。深闺犹自怯衣单，遥忆天涯羁旅不胜寒。

频年月店山桥路，辛苦凭谁诉？庭梅又见一枝开，记得去年今日客归来。

金缕曲·和一卿夫子见寄原韵

触目关心事。听秋风、别时私语，窗前频记。独坐心飞千里地，传到音书迢递。似绒得两人离思，幽意闲情难料理。谢檀郎、好语殷勤寄。深夜月，君看未？

宵不寐知愁味。听小楼、滴残微雨，蕉心同碎。愿不坠芸窗苦志，莫道儒冠非计。抟九万扶摇将至。妾有残书堆旧筠，愧无才、香阁吟秋意。拈韵懒，墨花滞。

虞美人·送春感怀

香阶阵阵飞红雪，梅子枝头结。啼鹃独自惜残春，不管心头千里未归人。

天涯何事无书寄，又惹闲愁思。离情幽意有谁知？正是日长针线懒拈时。

又

深闺不奈愁如许，那更风兼雨。朝朝暮暮听檐端，最怕凭栏罗袖不胜寒。

春归毕竟归何处，蝶也无情绪。多情不忍别残红，犹自匆匆来去绕花丛。

菩萨蛮·秋声

纱窗一夜西风冷，庭中丹桂花摇影。乍觉薄罗轻，芭蕉细雨声。

檐前喧铁马，落叶纷纷下。节序又深秋，蜻蜓入画楼。

乳燕飞·春暮和青垣师韵

无计供长昼，遣幽怀、碧窗且听，提壶劝酒。才过清明花渐减，恼煞杜鹃声又。已唤得、海棠消瘦。乍暖香闺春梦熟，任啼莺拣遍楼边柳。谢女伴、慵看绣。

湘帘半卷轻风透。见梁间一双燕子，寻巢依旧。病起自怜憔悴甚，况是落花时候。心内事、眉应知否？连日雨催芳草长，怨东皇，不许花开久。画阁静、人皱恁。

采桑子·夏景

连朝细雨吹槐阁，枕簟生凉，午梦初长，抛却齐纨暑亦忘。

罗衫最喜轻风透，茉莉微香，冰藕才尝，笔润茶清诗思狂。

蝶恋花·残冬即事

雨雪漫漫风又紧。小阁生寒，残梦偏惊醒。傍砌竹迷窗外影，冻云密布天涯近。

人说鹊声消息准。鹊也无凭，难觅行人信。倚着地炉知夜永，晓妆慵更添脂粉。

菩萨蛮·雪梅

彤云密布残年近，闺中正有探梅兴。香气透窗纱，枝头已着花。

围炉停绣谱，活酒招邻女。暖阁不胜寒，开帘雪满栏。

蔡梦缇（1833～1890），原名蔡菊生，父蔡荣森。湘潭县十四都侯塘（今雨湖区响塘镇）人。生于书香门第，知书善吟，可诵《楚辞》。清咸丰三年(1853）嫁与王闿运为妻，改名梦缇，生有四子、四女。她“应对敏约。婉而有礼……既习礼容，尤矜风格”。夫妻偶有唱和之作。

和湘绮《河北大雪马上作》

开尽红梅向北梢，熏笼添火自朝朝。

只应夜雪怜鸳瓦，飞近琼楼逐旋消。

杨庄（1878～1940），幼名静英，字少姬、叔姬、淑姬，号兆仙。杨度之妹，杨钧之姐，湘潭县姜畲镇清泉村石塘（今属湘潭市雨湖区）人。王闿运四子王代懿之妻。清光绪三十年（1904）随杨度、王代懿留学日本。回国后在北京、长沙从事社会教育。其诗学谢灵运，文仿范慰宗。梁启超称其为“一代才女”“当代诗家”。有《湘潭杨叔姬诗文词录》，王闿运批点。杨度同窗好友夏寿田在序文中说：“项城甍位，余与皙子皆名捕中，师（王闿运)亦以是岁委化。自是皙子道而之佛，颇近禅。”卷末其堂弟杨敞跋云：“丁丑春，六十生辰。”（丁丑为民国二十六年，即1937年）。又云：“姊速于今春（庚辰，l940年）病逝。”

杨庄诗以五言律诗或五言古风居多，诗中蕴含淡淡的幽怨，纤秾凄艳，颇有婉约之风。如：

贞柏陵霜茂，幽兰惜露侵。

绿衣劳执斧，翠袖好调琴。

缣素从他意，槽糠自我心。

相如才调少，珍重白头吟。

杨庄的诗蕴含着浓烈的忧患意识，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情结。如《渡海作》诗云：

平生婴忧患，意趣常萧寥。

偶然乘桴志，遂与江汉辽。

汛兹沧溟阔，顿觉旻天高。

清宵静涓涓，洪流骇滔滔。

偃仰驭长风，浩荡神襟超。

信怀宗生愿，讵有安期招。

徘徊誉殊庭，凶悲悢逝涛。

凭虚俯瀛寰，顾盼思郁陶。

进德智既薄，幽居夙匪要。

仰高常更痹，冀长仍自消。

抚已谅无极，慨无复憎忉。

选遑安可报，霾雾软能招。

风年自翼翼，真风徒借络。

倚啸竟何外，恤纬诚空谣。

理感信无怡，慷慨寄长飙。

该诗开门见山，直接写自己满怀忧国忧民之情，因而立志“乘桴”东渡日本，寻求救国救民之策。接着写东渡时海上所见景色：“清霄静涓涓，洪流骇滔滔……”抒发内心感受。诗的后一部分，笔锋一转：“凭虚俯瀛寰，顾盼思郁陶……”展开联想，指出古代蓬莱仙境及神人安期生的传说皆子虚乌有，感叹韶华易逝，人生应该有所建树，表示要振奋精神，使处在“迍邅”——艰难困苦的祖国获得振兴，使笼罩在祖国上空的“霾雾”能够驱散而重睹天日。诗的近尾“倚啸竟何外，恤纬诚空谣”，为全诗诗眼所在。“恤纬”为成语“嫠不恤纬”的省文，意思是寡妇不忧织布的纬纱少，而恐国家灭亡祸及于己，旧时常用以为忧国忘家之喻。诗人在此表达对祖国的深深爱意，以示不愿沉溺于感叹唏嘘之中，而要奋起行动。结尾诗云：“理感信无怡，慷慨寄长飙。”把一腔爱国激情寄托于这场巨大的改革风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全诗模仿古风，内容清新，格调高亢，韵律整严，足见其功力弥深。

1906年，丙午萍浏醴大起义失败，同盟会员、起义重要组织者刘道一被捕死难，孙中山先生痛撰挽诗：“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杨庄和其兄杨度应刘道一之兄刘揆一之邀，各撰挽诗一首，以示哀悼。杨庄作《刘霖先生为其弟道一君征诗撰此奉正》，诗曰：

炫赫元勋绩，凄凉烈士心。

疮痍兼祷颂，魂气想沉吟。

俎豆馨湘泽，丹青耀古今。

难兄悲后世，时局赖肩任。

该诗明白晓畅，首先肯定了烈士的历史功绩，接着赞扬烈士不死的精神，表达对烈士深深的怀念之情。末尾写时局艰危，重任在肩，表达了作者的爱国情怀和前仆后继、投身革命、振兴中华的决心。炫赫，即光耀显赫的意思；疮痍，比喻人民的疾苦；祷颂，指以好的言语祈神求福；沉吟，是深思的意思；俎豆，即祭祀、崇奉；难兄，与难弟并称难兄难弟，谓兄弟都好，难分高下。这首诗后被收入刘揆一主编的《衡山正气集》一书，而流传后世。

豫章行

灵机无停运，日月相耀匿

会别如川流，悠悠终不息。

豫子弃众遇，屈平春凉德。

贞思谁克谐，怅恍不可极。

秋飚振芳树，嫣蟀鳴幽室。

顾彼翩翩华，日夕委阶侧。

既之至人性，岂弭歧路惑。

路惑将如何？装回思苦多。

咄咄仰天叹，浩浩临风歌。

遵山叹还云，在川惊逝波。

慷慨临深渊，自勖信无佗。

落日登山

时凉乏氛埃，商气荡烦懊。

零雨迎轻寒，扬我俱清肃。

寒蝉敛余音，呜鹤唳林麓。

池塘散菡萏，墟囿纷芳菊。

偷乐撰嘉展，咨行极昏风。

云生岩壑阴，落日径回复。

攀萝既陵涧，折桂亦缘谷。

云崖隐素晖，昊天列灵宿。

雾露暧不分，苍烟莽平陆。

心赏庶无违，来思增时蹙。

和兄度饮酒作

商飚起清籁，弦月升烟峰。

良友欢嘉夕，交觞发清唱。

乐会岂追昔，忆别忽增怅。

经秋倏已季，感物怀凄怆。

寰海既云劳，殊庭非所望。

先圣亦道毁，往哲希免谤。

谁能解销忧？但从性所尚。

拟谢灵运登江中孤屿

江潍亟旋遣，南北无亏蔽。

遐瞻矜未践，登嘱悦已戾。

俯听江潮激，超然发心慧。

翩翩飞云鲜，皎皎白日丽。

冲衿随虚荡，幻意逐灵逝。

物赏有同悦，蕴秀皆真契。

渺邈鸾冈西，乘翰旧所憩。

悟彼蟋蟀咏，何为剧劳贯？

络 纬

露下声初咽，风来韵已秋。

迢迢送华烛，切切入琼楼。

竞热偏宜夕，微吟亦似愁。

玉窗停织听，明月正如钩。

日本病院中，月夜闻蟋蟀有怀，因以寄远

蜴蟀无秋思，微吟自悄然。

幽声时断续，客意已芊绵。

丘壑我犹忆，关河君自怜。

遍知今夜月，伫听什篱边。

月色满天地，清辉增夜寒。

还思少小意，始觉别离难。

飘泊竟何事，幽栖好是闲。

秋声成独听，应怅路绵漫。

云断雁归声，虚楼客思盈。

不缘新侣意，那识故人情。

心与秋波远，愁回夜月生。

凄风倘相识，飘梦送孤征。

自有鲲鹏胡，何须惜远途。

潜居岂无意，濡迹遂成虚。

意气兼天远，形骸带月孤。

川流无尽夜，身世竟何如？

感事二首

（一）

宜春小苑雨丝丝，肠断秋风为柳枝。

纵使春风能再绿，也经憔悴几多时。

（二）

燕子飞飞绕玉池，上林花事少人知。

阳枝阴蕊皆无力，一任东风左右吹。

纪事四绝句（并序）

女有四行，工备其一。昔孟母断机，曾母投杼；苏秦不达，妻不下机；羊子怀归，因织喻义；窦滔远徙，托纴寄思。此皆著干前事者也。后代诗歌，辄言女织，盖词人本古昔之事，敷艳丽之辞，然自晋以下，女红发焉，唐代民家，或犹纺织。自明至今，多事绣需。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宗周云亡，妇休其织；陈谣不绩，邦国以歼。是则女子闲耶?亦治乱之所关也。既伤薄俗侈靡之习，复感诗人杼柚之欢，仰古哀今，勉勤织作。盖以至德难稀，内言不出，礼容有度，亦不及外。故以暗劣之身，勉为四行之末。己立立人，圣人之道，爱本斯意。创立女子工艺厂，召集贫女，教以织作，俾嫠妇得尽事畜之道，孤独无饥懂之虑。为之三年，既有成效，复之费乏债积，议将停工，诸女馍慨款歌，为之废食。盖兹厂织作，谬称女红第一，而各处言女学者，成骛浮华，率轻工作。今年江南之会，以厂布细密，可冠东南，达之工部，将为奏奖。诸女闻之，复破涕为笑，以为必有以赞成之也。既愍其贫，复嘉其志，作四小诗以识之。

自从曾孟下呜机，太息骄盈古道非。

圣主贤臣经世法，治安端的为寒饥。

莫弹锦瑟思华年，却拟支机第一仙。

春绮秋罗劳杼柚，吴丝越缕费孥牵。

肃杀凄风似腊残，闺中初识晓霜寒。

莫将刺绣劳织指，绣出鸳鸯只自看。

素手轻题胜绮罗，不须清泪损横波。

春风忽地从天降，机杼声中笑语和。

秋夜

秋夜卧病不寐，树响虫鸣，秋声凄恻，万感交并，虽掩耳而未能弭忧也。喧者所以破寂解烦扰，而反增歔，其何故哉?夫落叶待微风以陨，劳人闻弦歌而泣，存乎己而不寓于物也。于是，凝神定志，口占一律，遂悠然成梦。

非梦还如梦，云空岂是空。

凄清蛩咽露，萧瑟树惊风。

多病怜真泪，无眠厌耳聪。

沉冥任喧寂，一悟万缘通。

听邻女弹琵琶

抢月怀风细细弹，凄锵应不讶猗兰。

邻家少女鸣弦坐，曲罢谁怜玉指寒？

忆事偶作

人情沉阻类山川，圣哲卮言岂偶然。

臆度每妨先觉智，听言观行亦希贤。

题齐山人借山图

春霖苦昏垫，寒疾纷纠缠。

庭帏黯无踪，药饵相周旋。

长风讵能乘，跬步时自怜。

假兹山水图，幽独胜林泉。

回堤萦枉渚，峣树秀中天。

岚光疑远黛，水碧媚通川。

岂伊山川迥，苍翠横目前。

泰华未云高，江河未云渊。

依稀二水湄，仿佛三山巅。

庄生论齐物，任子叹蹄筌。

小大理斯同，真伪安用宣。

矧兹毫素间，神秀运自然。

长康无光彩，范氏非云烟。

夜梦女妹复惊寐，以诗志哀

解脱君应息，栖皇我苦愁。

虽谙生老苦，宁释懿亲忧。

夜梦惊还咽，行吟叹独游。

谁云松柏健？凄怆望山丘。

七 夕

果冷香销月色欹，风流无复故山时。

针楼夜午垂帘坐，记否同歌七夕词。

离情愁思总相关，每美城头缑氏山。

却怪王乔无雅思，如何犹自恋人间。

过石塘思母，寄兼呈伯兄

去日春花满，来时秋柳残。

白云西舍静，青女夜窗寒。

采药怜多病，搴萱未引欢。

居人共迎笑，聊为缓愁颜。

忽逐湘流去，来从海上居。

想劳樊素手，时拂右军书。

莫欢羊鸣苦，翻欣鹛翼舒。

乘桴非避地，彩服羡同居。

读《庄子》偶成

道见心俱寂，神存兀亦全。

莫须悲死去，正是未生前。

置万仍由己，图南岂负天。

坐忘非敢望，钻仰愧先贤。

寄赠三姊

贞柏陵霜茂，幽兰惜露侵。

绿衣劳执斧，翠袖好调琴。

缣素从他意，糟糠自我心。

相如才调少，珍重白头吟。

循吏朱公之子徵君士焕，以其父遗像行状微诗代文，有作

登龙嗟不及，画像仰姿神。

不耳弦歌乐，安知政教纯。

羊公未云治，杜母敢称仁。

自古思遗爱，由来在得民。

处处萑苻苦，怀贤独感时。

鹰鹯尚无望，鸾凤孰能追。

解脱符高志，哀劳重孝思。

少裁风树痛，无疾慰萱慈。

病中口占呈伯兄晳子

无端风露逼秋花，深悟无涯遂有涯。

欲戒嗔痴全浩气，却从抱朴问丹砂。

志感

甲寅夏五月自宛平还青岛，甫下车，大病濒死。痛楚之余，为居人述都中太平歌舞之象，赋此。

为道京畿事，繁荣异昔时。

谁知世浑浊，但见众恬熙。

太息怀沙意，沉吟恤纬思。

余生怜弱丧，遑问故园葵！

拟谢灵运登江中孤屿

江湖亟旋遗，南北无亏簸。

遐瞻矜未践，登嘱悦已戾。

俯听江潮激，超然发心慧。

翩翩飞云鲜，酸皎白日丽。

冲衿随虚荡，幻意逐灵逝。

物赏有同悦，菹秀皆真契。

渺邈鸾冈西，乘翰旧所憩。

悟彼蟋蟀咏，何为剧劳贳?

暮宿朱亭乘月复至空泠滩作

扁舟出湘渚，瞩目恣迁延。

悠悠镜寒流，暧暧映遥天。

轻烟翳西岸，移榜泛中川。

疏林起虚响，霜月映漪涟。

微风扬逝波，虚舫何翩翩？

岂依幽冥契，游目尽明鲜。

山水虽殊姿，动静皆自然。

良游匪去遥，尘事倏已捐。

归途既鲜悲，玄夜有余闲。

隐显咸可玩，斯理莫与宣。

醉落魄·述怀

连天衰草，苍茫寂寞凭谁道？长空万里归鸿渺。斜日疏烟，几点投林乌。

人生只说多情好，无情转是无蒙绕。宵衣意远仍惊晓。万碛千山，魂梦应难到。

一斛珠·寄兄度京师

槐阴覆坐，莲房藕叶饶清课，离笺欲趁云鸿过。惟有庭前乳燕，飞花琐。

狂澜满地愁无那，中流击楫凭谁作？栖惶记否隆中卧?好护灵犀，莫任缁尘涴。

玉漏迟·六姐自摘蚕豆寄城

湘城花事早，杜宇声声，又春归了。一水迢遥，还忆楼波纤小。畔畔盈盈细觅，想当日，寻梅风调。翠袖弄芳菲，旖旎春园兴好。

依依湘绮楼边，似五府元都，俗尘难到。豆蔻新词，却被曹家妹恼。对月嫦娥应笑。空伫望，碧天如扫。情未晓，天若有情将老！

疏影·秋蝶

看朱又碧，叹四时荏苒，佳景非昔。纤影徘徊，似喜还愁，无言也自堪惜。娇娆意态宜妍暖，争忍听寒风萧瑟。暗销魂，粉退金残，恨入修眉谁识?

凄寂。青陵旧见，丝丝嫩柔柳，时又飞雪。本是无情，自解翩期，忘却去来踪迹。当年幸入庄生梦，自不管露红霜白，且漫夸冷菊天桃，一任春华秋色。

王无非（1854～1882），字娥芳，湘潭县云湖桥人，王闿运之长女。自幼承庭训习诗文书法。9岁从独山莫友芝学篆法，人赞其“跋扈婉通，自穷笔势，盈尺之字，尤为世珍”。亦能篆刻。嫁与武冈邓辅纶（弥之）之子邓国瓛。传说她出嫁的条件是要能读通其用篆书所作的诗，传为美谈。出嫁不久，由于婆媳关系不谐，返回娘家居住，直到逝世。作诗不多，但有古音。

顺平侯箭镞歌

白羽斜春射天碧，金鳞甲光角呜咽。

弯弓跃马人莫前，一箭成功定南国。

长风萧萧城旦摧，黑云愔惜士衔枚。

不知何人污箭镞，碧砮赤莹凝古虾。

半折埋沙久无用，青磷冤魄过唐宋。

黄金换得残狼牙，零落千年土花冻。

谁知天下无英雄，不用还与断镞同。

故垒摧颓走狐兔，惟有荒原号野风。

王帉（1868～1886），字帅芳，王闿运先生第四女，幼时就博学能文，过目成诵。善吟诵，擅音律，“琵琶写韵，组素驱烟”。工六朝小品。学小篆于独山莫友芝先生。为入室弟子。十五岁时，王闿运命其作大姐娘芳慕志，能费然成章。光绪初，随父入川，作人峡《咏怀》八首，流传一时，川中将王畅、曾季硕（王闿运弟子张祥龄之妻）、易笏山之女玉俞并称为“三才女”。清光绪十一年（1885）八月，嫁与浙江海宁钟肇立之子钟文虎。次年，因产后病误于庸医，卒。王粉逝后，王闿运多次赋诗追悼，如《悼帅芳》《重悼帅芳》：“初月无端入玉棂，露痕如白又如青。不成眉样依明镱，遥想啼痕染素馨。自是长愁甘解脱，未应多慧语娉婷。文姬死后知音少，吟尽伤心只自听。”著有《湘影楼烬余诗》，卷首有固始吴季龙女土题辞、卷末有其夫钟文虎题跋。

早 春

画阁春寒阴复晴，东风料峭夜眠惊。

溪边杨柳垂垂发，犹掩红窗听雪声。

海棠

枝枝花放早春天，并蒂莲根玉栏前。

莫使东风吹粉片，好随明月上金钿。

春 日

连朝新燕报春来，紫缬红芳遍地开。

却忆去年残月夜，流莺百啭梦初回。

春暮

玉楼昨夜起东风，照水新花落粉红。

下阶自的合吞器，片为飞来满楼袖。

春去券来路眼间。流常自觉略春久

点点苍芬印原养，离离碧叶临窗脑。

书长无事乐有会，道闻绣户名请疏。

谁知芍药翻红向。不及断桐覆三隐，

春日感怀大妨，作春风词四首以惊之

（-）

春风起兮百草春，雁南期分飞碧云。

兰可侃兮色可条，临高台分怀致人。

和月盈兮和水寒，望佳人兮何能忘。

悲生离兮不可语，抚幽琴兮断人肠。

口口口口口口口，临风跳兮徒颂伤

（二）

紫阔开兮岁月弥，望佳人兮还还倚。

倚栏干兮独泣汤，汤精流兮谁思伊。

天路险兮不可至，临长川兮悲别离。

望春风兮慕远乘，乘三软兮欲何之？

欲从去兮元所止。聊遇遥分自误墙。

（三）

临高台兮有所思，望佳人兮音信迟。

芳菲起兮春已尽，夜将晓兮星汉亏。

抚幽琴今长叹息，道路阻兮何可期。

愿为鸿兮去千里，兵期翱兮随所之。

（四）

春色明兮春草新，露浓露兮翡翠匀。

哀时尽矣难永茂，愿千秋今与子亲。

望灵波兮感余心，怀故好兮久漫沉。

将余泪兮留此地，托离鸿兮寄知音。

古意

洛阳城内风流子，玉不自言如桃李。

人间天上杳难期，赢得兰房中夜起。

此情此恨向谁论？罗袜罗衫愁着人。

愿逐楼头明月影，与郎长作转帘亲。

夏夜不寐

清夜感离群，虫鸣何寂寂。

良人久不归，时节忽已历。

幽居何所思？所思非但一。

孤鸟翔云中，流萤宿花隙。

启户入清风，开轩引明月。

梦想见容光，含情望颜色。

庭院悄无人，空阶露华白。

欢会在何时？愁怀殊未歇。

夏夜

炎日多闲暇，花阴纳晚凉。

流萤点阶草，鸣虫绕洞房。

清宵起遐思，屣履出长廊。

中庭寂无人，初月窈飞光。

积阴亦已久，江涨阻津梁。

延望局幽步，思与轻风翔。

冬日病中怀诸姊妹

中夜不能寐，摄衣起徘徊。

沉阴感索居，岁暮今人悲。

睠言焉可告，肌骨日摧颓。

道忆风昔欢，三五出庭闱。

嬉笑总晨昏，亲爱无嫌猜。

如何偶然别，各在天一涯。

岁华忽流驶，人事岂重回。

嘉会竟何时？飞鸿待春归。

各勉日新志，庶以慰远怀。

新月

已别苦寒月，春宵见一钩。

红梅看艳艳，绿柳映柔柔。

宝鸭烟初袅，瑶阶露欲浮。

团围期不远，应上最高楼。

见月有感

小院春深花满枝，东风掩映露痕稀。

后庭空挂秦时镜，不照愁容与别离。

听秋雨有感

暮雨凄凄似瑟声，空阶点点到天明。

秋风起后关山冷，江上寒枫送客情。

拟绛珠秋窗风雨夕词（用原韵）

秋风飒飒秋叶黄，迢迢秋夜漏初长

已教肠断拚秋面，那觉孤吟怯夜凉。

秋从心上来何速，阶前细雨须断续。

枨触幽怀静掩门，相帘窣地摇华烛。

华烛摇摇照眼明，一窗秋影助离情。

谁家少妇愁风入？何处愁人听雨声。

锦衾自擘娇无力，风雨暗催虫语急。

抱得云和不忍弹，含情却向灯花泣。

疏窗独坐转寂寥，露染芭蕉时滴沥。

天涯游子几时归？红泪洒成秋雨湿。

桃花歌

隔帘花影生红腻，晓烟扶出春光媚。

东风吹叶花自知，女伴临阶折花戏。

寄语桃花莫惜春，明月看花亦故人。

见花憔悴知花意，我欲留春春欲醉。

燕婉莺娇乐自知，花间起舞莫嫌疑。

一朝零落春风里，妒艳争妍能几时！

可怜桃花艳无比，可怜流莺坐花里。

愿将颜色与桃花，愿借余香唤莺起。

玉阁珠帘半卷愁，清歌一曲月如钩。

登楼向水看桃影，始觉红妆对镜羞。

和真一子春风曲

春风来，春花开，花市游人去复回。

春风归，春花飞，花容寂寂流莺啼。

世间繁华皆如此，请君付与东流水。

玉女看春不解愁，驾鹤乘风几千里。

和真一子

人间聚散本如星，偶伴芝兰在谢庭。

璃岛无霜仙露迥，江南江北草青青。

拟江南曲二首

朝搴南浦露，暮宿北亭云。

山川有余兴，道路不胜春。

江阔天无际，波平月有痕。

沂流千里外，随步五湖滨。

芳菲尚憔悴，人意更何新。

锦浪因风起，江花带雨开。

浮云春荡漾，新月夜徘徊。

画舸惊鱼戏，罗衣引蝶回。

欲寻芳草处，曾共美人来。

寄夫子三首

郎乘江上舟，妾作江中水。

东复西处处，处处随郎止。

郎似杜陵花，妾似章台柳。

但得春风来，年年自相守。

长夜不成眠，明月何皓皓。

辗转枕席间，思君令人老。

怀易玉俞

离居已历自，终日独伤神。

擘纸怀名士，摹笺念美人。

两情同一理，数夕当三春。

借问今消息，何时得再亲?

和夫子黄龙溪望月诗（原韵）

万里天涯寄此生，那堪回首望春城。

遥知今夜江中月，照遍兰闺送别情。

二月春风花暖时，珠帘卷尽月盈厄。

深闺多少相思处，愁损清颜为别离。

和夫子舟中望月诗

杨花落尽月如钩，江上东风动客愁。

青女不知人恨重，犹将素影向春留。

飞来凤纸尽银钩，读罢翻添一片愁。

寄语东皇须郑重，江南春色莫淹留。

懒开鸾镜画吴钩，镇日消魂销日愁。

斜卷珠帘看夜月，春宵何处可勾留?

新得佳人号莫愁，绿窗终日画眉钩。

因嫌孤宿难成梦，每倩檀郎为我留。

罗幔长垂白玉钩，嫩香疏暖为春留。

萧郎别后尘音杳，孤负姮城五夜愁。

满江风景月盈钩，行到巫山且暂留。

神女也知春寂寞，聊将雨意换成愁。

和夫子眉州听雨诗（原韵）

峨山云气连江黑，东风盈得波纹侧。

芊绵骤雨破空来，洒遍归舟行不得。

含情无语对疏篷，独坐惟闻两岸风。

风声不断雨声续，欲寄花笺意转慵。

依家庭院最相思，游子天涯消息迟。

伤心夜雨惊离梦，料峭春寒弱不支。

泻将别泪成红雨，剔尽银缸谁共语?

江南陌上子规啼，正是阿侬断肠处。

锦字描来别有情，冰弦未拨心先苦。

莫从波里看鸳鸯，早计明珠还合浦。

春闺花月夜(用夫子原韵并寄）

春闺春月照楼头，花满春衫春欲流。

谁家昨夜愁春去，何处今宵怨月留?

愁倚雕栏看明月，青娥惯管人离别。

不惜红颜为忆君，近来绿鬓成华白。

蜀水巴山隔楚天，相思无限月无边。

肯将春意怜春色，莫妒春花入梦妍。

闺中少妇愁如此，银筝不调亦不徙。

思君转自忆君颜，君颜却与花相似。

中宵极目望沧洲，更无芳草可疗愁。

去年欢醉花如锦，今岁凄凉月半楼。

露华和泪湿栏干，满院春花不耐看。

独傍芳丛怜影瘦：怕回罗帐怯衾单。

从未名士与佳人，只惜鸳鸯不惜身。

九死岂辞双比目，三生犹幸万回轮。

纵有春词托绿波，浮云流水怅如何?

漫言天上无离恨，星展亦怨隔天河。

牵牛望断蓝桥路，织女停梭悲独处。

曲罢愁听子夜歌，春闺魂绕相思树。

春日偶作五阒寄夫子

金缕曲·感春

东风连日放春晴，愁重人轻，慵整花冠新睡起，一襟幽思托行云，谁信凄凉庭院，落花飞满金樽。

红闺少女太轻盈，眉黛长颦，心香烧尽，情难寄，倩瑶笺诉与殷勤，惆怅玉郎何处？纱窗又是黄昏。

清平乐·惜春

画屏春晓，寒透罗帏悄，杜鹃啼处春人老，更添起离愁多少？

几回小立香阶，落花红满苍苔，好梦那堪重理，数他双燕飞来。

思佳客·暮春

粉蝶无踪午梦沉。绿窗春思托琴心。可怜半幅绡红袖，尽是啼痕与唾痕。

金屋静，玉闺深。寂寞帘栊独自吟。数遍碧桃枝上燕，消魂无语立花阴。

浪淘沙·忆春

宝鸭袅轻烟，柳拂朱檐。东风引得梦魂颠。珠帘卷起浑无事，愁倚秋千。

犹忆夜灯前，娇伴郎边。笑问西湖范蠡船。若到月明人去后，是否孤眠？

生查子·春夜

廿四花信风，三五春归月。只道永相亲，那悟成轻别。

罗衫怯夜寒，红烛愁心灭。欲诉苦离情，不遣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