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240924已更完)在离开荷兰的十天前,一些对两年留学生活的回忆(+十天后
来自:美味电水壶
20240821更新.2 可以拖到下文小标题和分割线处阅览
2024.9.24 更新,已更完。感谢大家的诚挚留言,希望我们都再次生长。
预警:很长,全是主观感想,有一些负面情绪,更新中,以下正文。
拖了很久,还是决定必须认真地书写一下我在荷兰的这两年。我知道自己的记性很坏,如果不写下来,用不了多久,大概曾经生活过的证据就会像燃烧的纸钱一样,在青色的夜里飞走。也许因为昨天是中元节,脑中才突然出现了这个场景。但生活,确实是生命的微分单位。每一天的逝去,也就是三万分之一的我的消散。这么想的话,人生似乎只是一个由盈转亏的过程。圆满已在第一次睁眼时达成,余下的每一天都是不得不的道别。我总是忍不住对明天的自己充满怀疑,但这是不对的。
扯远了。我想,最好还是从流水帐写起,写写我一开始想做什么,后来实际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后悔没做。
一开始,应该是带着逃离的决心的。我想,我应该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断尾似的留下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对WLB的幻想,对“自由平等”的憧憬,最重要的,是保留住这个只有在别离时才美满的家庭氛围。似乎我一走,所有的争吵就失去了存活的空气,只剩下幸福,钉在标本框里,足够我反刍每一个被爱的时刻。
做下申请荷兰研究生的决定时,我并没有独立生活过,我甚至不知道长期居住于自己的出生地之外是什么滋味。我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同一个城市,周末还会回家吃饭。我幻想中的留学生活,是在拥有我当时所拥有的一切方便与富足的基础上,再额外加一份自由,一份虚荣。最好,再靠着被神化的“中国学生超强学力”,去掉一份学习的辛苦。
事与愿违。我还是干一行恨一行,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数学很烂的我当时选了基于统计学的专业简直是匪夷所思,当时大概是觉得学这个比较好就业吧。我学得很痛苦,一方面是因为进度太慢,另一方面是接受不了自己进度慢的事实。更难受的是,我已经离开了使我痛苦的事物与环境,为什么还不能立刻获得幸福?我仿佛退回了婴儿时期,为不是全知全能的自己,为不能完全掌握的生活而放声大哭。
我必须从头搭建我的生活。其实我并不讨厌这个搭建过程中必然的琐碎,甚至还很喜欢。我喜欢做饭,喜欢考虑家具和我的相对位置,喜欢观察人类。但与此冲突的是,我所作出的努力注定消散。我必须考虑到我在这里的暂时性,考虑到搬家的费用与时机,考虑到二手物品能不能卖的掉,考虑到社交关系的不可持续:谁都有可能马上离开。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如果你就在这里呆两年,那何必呢?我好像被困在了这个名为“暂时”的陷阱里:一个加油站,我来的方向和要去的路都笼罩在漫天的浓雾中,我拿着加油枪,看着时不时有车子来了又走,可我动弹不得。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自己,暂时又怎么了呢?暂时的快乐就不是快乐了吗?人真的永远无法理解自己。
另一重障碍是文化和语言。我对荷兰的文化真的不了解,除了梵高,没什么能让我觉得亲切,也没什么继续了解的兴趣。我幻想过是不是去英国或美国,文化上的割裂会好一点,至少从下是看英剧美剧长大的。再仔细想,恐怕也不可能。因为我当时需要的不是某种熟悉的异国文化,而是更具体的,中文的,能让我发芽生根的东西。
来了大概半年,经常听着mla的“你叫我译一首德国歌词”流眼泪。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比这两句歌词更切身地描述我当时的感受:“但为什么终于,穿过海湾来到老远,却很想返回我的屋邨”。一直在听的还有五条人,“人讲我讲梦话,亲像讲的是海丰话,我不知啊,我不知啊”,控制不住地想到我家附近的步行街,六元一盒的海丰小米,从屉布上铲起来的时候总不免弄得破皮,想起小巷尽头的清补凉,12点过了还是很多人,想起38元六小时的KTV,想起腥味和咸水泛滥的菜市场和海鲜街,老板头上的灯泡边绑着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空海螺。
我走在空荡荡的荷兰街头时,总觉得自己像个穿越了的npc。我必须要感觉到自己是市井生活的一部份。但我不习惯寒冷,不习惯语言里太多的卷舌音,不习惯听不懂路人的对话。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好像都与我无关。我行走时不像踩在大地上,而像在飘浮。写下来后,总觉得不过是小事而已,可确实就是这些小事,让我的生活过得像瘸腿的自行车,走起来慢吞吞,还总是发出艰难的嘶鸣。
我总是对别处的憧憬总是太轻浮。我以为逃离就是目的,但这只是开端。到了荷兰之后,生活的幸福仍然远远地吊在在我前方,像驴子头上绑着的胡萝卜。两年之后的我大概明白,世界上并不存在我当时设想的那种天真的幸福。高中大学时读过的那些话,关于生活在别处,关于生活本身的无意义与寻找意义之间不休的搏斗,我如今才模模糊糊地明白。
但要说我真的就原地踏步,什么都没干,也不尽然。
首先是22年的11月。我记得那时我第一次下了决心想要作出改变。一个去乌特勒支游玩的周末,我给一个脱口秀俱乐部发了上开放麦的申请。我花了两个星期写稿子,效果意外的还不错。当时还有另一个中国女生,她对此的热情远比我更坚强持久。后来她办了一个中文的脱口秀俱乐部,我参与了一点初期的建设。当时有一些憧憬,觉得这是一个在异国和志同道合的人建立强联系的机会,但后来也不辞而别了。是没了兴趣,也是觉得自己可能不能成功吧。
但对喜剧的喜爱还是在的。后来,又做了一系列解说视频,也有不错的数据,不过随着那档喜剧综艺的结束,我也停止了。做视频太累人了,想到一个解说视角后要查资料,写稿子,这就占了一整天,慢的话一个周末就过去了。再加上剪视频,简直可以从周五放学一直忙到周一。
也许是从这时起,我意识到我在互联网上输出的最可行的方式就是文字了。
当时又立了另一个flag。开始写小说,给自己规定每天必须写一千字以保持语感。后来完成了两三篇短篇,而长篇无一例外地都坑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不懈地构思新的长篇,慢吞吞地写,希望有一天能写个成品出来吧。
旅行是课余生活的重要组成部份。和当时还不熟的朋友一路坐flixbus南下到德国的弗莱堡,酒店定在一个相当荒凉的地方,周边只有一家大超市,三家餐厅。跨年的那天晚上,我们出来走走。酒店对面是一家asian fusion餐厅,员工们摆了很大阵仗的烟花和炮竹,还搬出了音箱跳舞。朋友比我外向,没过多久就混入了他们,一起跳舞,大喊,身影模糊在向西面八方射出的白金色火焰里。音乐太响了,我早就不记得当时我们说了什么。到了不知道多晚,大家终于觉得不再跳舞。一个小姐姐说让我们一定去他们餐厅吃饭,要送菜给我们。
后来我去了戛纳电影节,办了三日证,和xhs上找的五个女生住在一个民宿。没办法,这期间的住房实在太贵了。看电影的间隙太短,我总是买三明治和麦当劳打包。当时不知为何,很馋日料,总去一家华人老板开的餐厅里打包鱼生饭。其实饭有点咸,但鱼很新鲜,老板人也很好。要走的那天我又去吃了晚饭,老板送了我一杯饮料。第二年我又去了,还是三日证,但那家饭店已经重新装修了,也不再卖鱼生,主业变成了奶茶和拉面。老板当然不认识我了,但我跟他说我去年也经常来哦,他还送了我一杯啤酒,说一定要的。

第一个暑假开始前,我独自去了葡萄牙,传说中的亚欧大陆最西端。那天市区里很热,到了海角风却很大,真的很冷。我在海角站了一会儿,决定往山另一边的小路走走看。那是一条野路,短暂的平地之后就开始下降,全是乱石头堆起来的,有一段甚至被人绑上了辅助绳。没想过有多远,我就一直走。路的尽头通向的是一片海滩,没什么人。当时大概正好是落日前阳光最盛的时候,大片金黄色的光束从天而降,海浪闪亮得像质地轻盈的金属。

也是在这时候吧,报了一个网上的诗歌课,开始学着解读诗,也开始自己写。初三的时候,因为不让看闲书,翻来覆去地读学校课桌里唯一的一本兰波。当时是觉得,既然看不下去,那就可以看很久。结果读着读着,居然真的领略到了其中的美丽,一种触感如百合花瓣般柔软的美丽。高中时,由于暗恋的女生,又翻来覆去地读塞尔努达,而对于其他的诗和诗人,总是耐心不够。
课堂氛围很好,大家都对自己的诗有些羞涩,但交流起来能感觉到对现代诗的热情。结课时有个诗会,大家把自己的诗放到一个共享文档里,真的是什么样的诗都有,而且感觉是很年轻,很崭新的一种诗!我也写了几首,大概带着滤镜,看不出好坏,但足够感动自己。课程结束后也断断续续在写,只是写得很慢,总是不满意。我对自己才能的挖掘好像又到了尽头,但这次并不沮丧:也许我没有作诗的才华,不能被称为诗人,但这并不影响我时而变得一个诗意的人,也不影响我写出一首好诗。

暑假回国过了三个月。本该是两个月的,但我自作主张地决定不选暑期课,想着最后一学期把学分塞满,结果是由于选课方式有变,我没能选够课,还得另外再上一期暑期课。
再下一个冬天,我和朋友去了西班牙。印象最深的还是高迪的建筑,简直不能想象是设计出来给人住的。如果城市自己会生长而建筑是城市的种子的话,长出来的大概就是高迪设计的样子。另一件事,就是西班牙的冬天居然也有阳光。
这个时期的我沉迷于搞同人,大概是我十来年同人女生涯里最高产的一段时期,林林总总的大概有快十万字,写出来些自己也很满意的作品,也交到了些朋友,可惜我不擅长维持关系。随着对这对cp热情减退,写字和网上交友都淡了。
然后,似乎就到了最后一个学期了。两年,听起来那么长,像我出发时箱子里塞的五包口罩幻想的那么长,但一眨眼,居然也要结束了。像很多没有名字的 事物一样,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最后一个学期要一边上课一边做毕设。之前定下的题目由于数据不够,不得不改了两次,知道24年的3月我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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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得不提到我的导师。也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精神科的医生,所以对我的状况频发格外宽容。由于精神科的大部分项目都包含很多问卷,电话随访之类的,需要用荷兰语进行,所以我作为不会荷兰语的人完全无法参与其中。第一次和我导(当时还不是我导,是因为我选了精神科所以她作为代表?来和我聊聊)见面她就提过这点,给一些有硕士生位置的组打了电话,对面都说不需要不会荷兰语的。最后,我导说如果我还是想在精神科的话,可以进她自己的组。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去别的系,但也许是因为不想麻烦,就马上答应了下来。
一开始商量的课题是关于电击疗法ECT的,我导还特意让我参观她们做ECT的过程。从操作室出来,我才后知后觉,当时从麻醉到护士到操作机器的大概五六个人,全部都是女性。也许是在全女环境里天然地感到安全,我才没有马上注意到这一点,仿佛本该如此。
当时是我第一次开始独立处理数据,所有工作都做得很慢。但每次给导师汇报时她都会说good job。我总是下意识地回一句“really?”然后又马上跟着解释说,其实我做得很慢,中间绕了很多弯路,似乎是在刻意将她的夸赞从我身上剥下来。
24年的元旦我从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住进一个studio。虽然更享受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但完全失去束缚的生活仿佛进入了某种真空,朝任何方向拳打脚踢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所以我2月份终于熬不住,又回国呆了三周。要再次启程回荷兰的时候,想到又要再次经历冬天,写了又删的代码,我又忍不住泪洒机场了。
到荷兰后我没能很快地切回工作模式,反而立即沉没到情绪黑洞里,不想打开电脑,不愿去想我漏洞百出的研究设计。到了要和导师开会的前一天晚上,我凌晨三点发了封邮件过去,声泪俱下地我精神状态不好,没有进展,明天不能开会。但实话说,这个发送时间是刻意的,措辞是刻意的,我心情是不好,但没有不好到不能装过40分钟会议的程度。我只是不愿意面对导师的笑脸,不愿在会议结束后无可自控地反复咀嚼:她说挺好的,其实对我的工作量不满意吧?这么点活儿干了这么久,不是太懒就是没学懂。
我的邮件里写了很多个sorry。第二天中午起床,发现导师给我回了很长的一封邮件。她说我知道独自在异国求学很不容易,你不用感觉sorry,什么时候你好点了我们再见面。但看完邮件我更难受了,她为什么要包容我装腔作势的痛苦?这比谎言被拆穿更让人羞愧,因为我滥用了她的同理心,以此分给我的懒惰更多不该属于它的领地。
大概过了一周多吧,我终于去和导师见面。虽然精神科有一个划给硕士生的自习室,但只有十来个非固定座位,而且窗户很小。因此,尽管我导经常劝我去学校工作,和其他学生交流,我还是上了课就跑回家。所以在过去一学期里,我们都是线上会议。只是这次,她说想线下会议。
到了她办公室我才明白为什么。她说每年圣诞节她都会给学生准备礼物,但是因为之前学校放假,我回国,后来又逃了一周,所以拖到现在才能把礼物给我。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星星形状巧克力,和一个小香薰蜡烛,甜得不得了的美食调。
我那已经逃远的羞愧又子弹一样发射回来了。唉,简直是......也许她只是例行公事,但我确实没想到,我只当自己是她关系疏远,不甚聪敏的学生,她却仍然给我如此多的善意。那天她跟我说,她读博士的时候曾经去加拿大交换了半年,那半年过得很痛苦,也没什么科研进展,所以她完全理解一个人在外求学的那种无力感。
接下来的四月份没什么课,天气也好了些。我一旦在家,休息时就会躺到床上,而躺到床上就再也起不了身。所以我又重新续上了我的攀岩馆月卡。一天去馆里工作,工作完爬墙,一天在家工作,稍微懒散些。
由于导师要休产假,我约了非常早的时间答辩,比我原来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月。雪上加霜的是,我早在2月就订了5月去戛纳的行程,又更找死地把戛纳的行程延长了三天,另外订了Antibes的房子,想着看完电影节再美美海滩休假。但实际上手清理数据,建模型,画图,又和上课时不一样,而且比想象的慢很多。夏天快到了,有时候坐在电脑前一整天,手也没停,一天结束后才发现,天气好极了,进展几乎没有。就这样小蚂蚁拉卡车地赶进度,在戛纳时也是白天看电影晚上写code。在做的过程中我才对上课时候讲的那些分析过程有了实感。当然了,我学艺不精,很多时候就是问GPT,报错,再问GPT为什么报错。
去戛纳的时候,也是白天看电影,晚上赶进度,虽然进展很慢。之后再去antibes,也是只分了一天出来去昂蒂步角徒步,剩下的时间都在民宿里写码,写论文。

6月9号交终稿,我连续熬了好几个大夜,终于紧赶慢赶地交上了。
虽然7月1日就要答辩,但我还是彻底地松懈了。爸妈出国的机会不多,前年才来过一次巴黎参加展会,因此总是对巴黎记挂在心。我有时出去旅游,他们总嫌弃我说“老是去那些小地方,怎么不去巴黎?”巴黎离荷兰不远,坐eurostar三小时就能到,只是车票必须要找准时机买,否则很贵。
总之,这个不算长的假期里,我终于去了一趟巴黎。终极p人旅程,除了知道要去一趟卢浮宫,以及法餐很好吃之外,什么计划也没有。我住在一个8人间的青旅,每天的房费50欧,但美滋滋地安排了两顿米其林,恩格尔系数一下拉到70%。真的很好吃,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味道可以搭配得如此复杂又平衡。最后一顿是坐在吧台的,可以看到厨师们做菜摆盘的过程。感想是厨房好小,但厨师好多!

回来以后就开始准备答辩了。再次打开论文的心情很复杂,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对于丑陋的东西,细看是一种残忍。不过,我的本科就认识的朋友也在搞毕设,她来我家住了好几次,有人陪伴的感觉特别好。我们对荷兰生活,以及学习时那种imposter syndrome的感受,以及对自己论文不堪卒读的心情大致相同。她也喜欢写作,有时我想,我们像两颗掉进大海里的种子,被风和雨吹着,就这样漂荡。路上的风景很好,空气很好,只是难以生根发芽。

我做pre的能力还不错,主要表现在上台后就仿佛切换了系统,只想着把东西讲完,不再会有别的胡思乱想。再加上我们学院规定答辩是15分钟演讲+半小时提问,我只要把手上的东西讲完,就已经能撑满这15分钟,而不用再想另外的内容来justify我的课题了。
答辩的前一天,我导让我和她手下另一个要毕业的硕士生做了一次预答辩。我俩第二天的答辩时间是连在一起的,我是第一个,他第二个。我导几次问我,答完你要留下来看他答辩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但如果你不想的话不必勉强。我当然不想!我恨不得一答辩完就把这些东西烧光,抛得远远的。但不能直接说啊,我只能说不知道另一个学生介不介意,哈哈。
答辩当天比我预想得好得多。其他老师没有问我预想中那些刁钻的,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虽然有一个我没怎么答上来,扯了几句,但老师看起来也没太不满。最后,我还扯到了一点和那个老师的专业有关的信息。总之,在台上时我的心率很稳,整个过程也没有我之前自己吓自己的那么漫长。
我导还是问我要不要留下来。我背着书包出去转了一圈,觉得我导几次问我,那留下来听听也无妨。等到另一个学生讲完,我才又明白了为什么:她给我们准备了毕业礼物,是一个酒瓶形状的罐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巧克力。她还带了拍立得,给我们拍了照,又给我一个小相框,是一个很厚的流麻的样子,里面是粉色的亮片流沙,背后可以插进拍立得的相纸。
回来已经三天了。我不能掩耳盗铃地说我完全适应并喜爱家里的生活:闷热,肉贴着肉,因为太漫长而不再美丽的夏天。时差倒得七上八下,总在午饭后陷入死气沉沉的深度睡眠,又在深夜辗转反侧,反复查看手机上的时间与“免打扰期间的消息”。只是,我已经与我的大部份朋友处在同一个时区。他们有各自的规律生活,该睡觉的时候当然会在睡觉,不会再有人深夜发来自己的奇葩同事,逸闻趣事,免打扰消息里只剩下中国工商银行和丁香通。
灭了灯,我想起两年前,我也是在同一张床上这样辗转反侧,期待的是一睁眼就看到录取通知的邮件,抢房成功的邮件。总是这样,时不时点开手机看一眼,又怀着紧张,卑微,时而夹杂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入睡。
我等到了当时梦寐以求的机会,运气很好地抢到了市中心的studio。两年间,我回来的时间不多,这间小房间也仍然是我读本科时模样。只是现在看来,仿佛堆满了旧日的遗物,有些我没有毅力坚持的爱好:钩针,粘土,串珠,香薰蜡烛,画画,木雕......无法清理,我也不忍清理。
八月底,妈妈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来欧洲一趟不容易,我们说好结束后去冰岛自驾一周,再去丹麦玩两天,再回国。毕业典礼有两部份:第一部份是把学生和guests分散到几个不同的教室里,每个教室有教授作为主持,邀请学生和他们的导师轮流到教室前面,导师会准备一段简短的speech,总结学生这两年的学习过程;第二部分就是常规的礼堂讲话,搬学位证书的过程。
第一部份,我在的教室大概有二十个学生。我环顾四周,我妈妈大概是全场唯一不懂英语的人。导师们的speech里或多或少带了点小幽默,惹得全场发出笑声,我的妈妈也顺势微笑。我试图给她翻译每段speech的大意,她也总是再用自己的理解重复一遍,不合原意,但也挺幽默。仪式进行到一半,她悄悄打开了有道,按了听写翻译,很自豪地指给我看:“真以为你妈啥都不懂啊。”我凑过去看,由于距离较远,教授口音又有点重,内容几乎完全不对。我只能笑笑,说妈你真会弄。
到了我的部分。我的导师休产假,写了段speech交给主持的教授代读。我导的评语给了我很多让我愧对的赞扬,但听到好话心情总是好的。下来后我才想起刚刚忘了要我妈录像,问她,她说早就录了。
因为不善社交,我和很多同学都不熟。说过几句话,还算面熟的同学里,有两个伊朗女生。其中一个女生F,在来荷兰前已经在伊朗当了很久的医生,她说硕士结束后已经找到PhD的岗位,做她感兴趣的pain control(或类似的,记不太清了),最终希望再次成为一名医生。另一位女生M也是如此,已经做好了在异国重新扎根的准备,且一往无前地向着自己的事业飞驰。我很羡慕她们的勇气,毅力,又忍不住想,是否也有部份原因是她们实在没有退路。而我愿意牺牲掉的微小权利,我在洪流中被洗退的尖刺,构成了我的退路,拉着我往回退的路。温暖,类似于被开膛破肚的家畜肉体般的温暖,feels like home。
和妈妈的旅行并不总是愉快的。我在独自生活的两年里操练出的对生活的掌控以及自我,在另一个大自我的到来下渐渐崩溃了。之前总听说,情侣旅游后最容易分手,我想,我和我妈的体验也差不多。
由于偏题,就不对旅游过程多加赘述了。总之,那个渐渐模糊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一定要尽快经济独立,自己租房住。
回家后的十天里,我仿佛又退化成了一个小孩。有点像之前网上的梗,二十几岁了,还在问家里的牛奶能不能开。只要在家,就不得不接受不具体而没有界限的要求与指责:为什么不把家里整理一下?地拖了,沙发没刮毛;沙发刮毛了,那就是沙发垫没摆整齐;沙发垫摆整齐了,拖鞋怎么不摆整齐?我必须马不停蹄地重新适应另一套生活规范,而我说话不算数了。
找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毕业的时间点太过微妙,恰好卡在24届和25届之间。23年开始的秋招,只收到一份offer,还不想去,要面临罚违约金的风险;24年的秋招开始了,医药企业不见生机,就业前景依然一片黑暗。
此刻,我在试工单位的宿舍,已经想好要拒绝offer,在等待人事关于违约金的裁决。在脑海里,我还有很多去处:上咸鱼接单写作业,陪练英语口语,去民宿里打工换宿,十月还有海归求职展会,或许能碰碰运气......只是每一条路都似乎是朽坏的独木桥:可以走,但桥随时会断——桥下又是什么?我真的能迎接在轮下的生活吗?前天才看过的于祥宇的脱口秀,在我身上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作为牛马,总是向往草原的。
这一个月,我在深深浅浅的迷茫中,总是反复听孙燕姿的《我要的幸福》。好难唱啊,曲调弯弯绕绕,我和朋友去唱K,没法在“幸福,我要的幸福,在不远处”那句止住想要流泪的生理反应。
我错过过很多人生选择,总是心怀悔恨地迈向明天。我不为此羞愧了,也不再想要断骨削肉地改造自己。此处和彼处都填满庸常:只是荷兰的庸常是旷大的寂静,长久的黑蓝的天空,灯总也不够亮,而发出的任何声音总是很快被吞进无边的沉默;这里的庸常是不停歇的车水马龙,喇叭声和叫卖梦想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必须很大声,才能听见一点点自己的声音。
像断尾求生一样。也许,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必须把一部分的自我割下,弃于笑过哭过的地方,再告诉自己,自此一别,那些唾手可得的轻狂,便与明日的我无关了。但你知道吗?我们总会再次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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