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饭|武侠耽美作者安利:“我不能恨你,只能恨剑”
来自:Fickler
是一个糊逼古早(?)武侠古耽作者的安利贴。
其中一共9篇,除了一篇现代短篇之外其他8篇都是古耽武侠,多为短篇,少量中篇。风格划分上是比较公认的“古龙风”
文在晋江和长佩旧站都有,全部免费。
作者ID:薜荔藤萝
先丑话说在前头放一些相关批评。
1.作品存在的地得使用错误,标点符号使用不规范的问题。看到有人提到词语误用但我没有发现也列在这里。
2.文风不统一,一会儿沈从文一会儿古龙一会网文(摘自小院评论)
3.爱好留白,情节断裂感强,不是传统意义上有始有终的故事。
4.“故作伤感”“无甚气度可言,不值一顾”(摘自小院评论)
如果觉得目前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我开始大卖特卖。
以下安利全部是对于我本人来说非常罕见且珍贵的阅读体验,纯属我过度解读,千人千个哈姆雷特,get不到请当我在胡言乱语。
因为ID是薜荔藤萝所以以下简称“四草”。
看命名方式也能看出是一个系列,故事围绕一个叫做罗宛的刀客和应天长的公子展开,罗宛是一个遭逢变故沉默寡言笑起来好看(应天长语)的刀客,而应天长是一个只要你弄不死他他就能烦死你的屁话公子,两个人各自了却了自己的心事后终于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老友变情人,大亲友择日结婚的故事。
这个系列应该是四草刚开始尝试写原耽,所以是问题集中爆发的时期,但同时也是最甜美的,据作者说这是因为那时她还相信爱情。建议感兴趣的从罗应三部曲进入四草宇宙,不仅仅是因为这是甜度最高的一部,也是最能够看出四草底色的作品。但这里所说的甜其实也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个人非常喜欢罗应两人在感情中的交锋以及不自知的暧昧,但明确写感情的其实只有一头一尾两句“你动心了”。单独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哈?”,但放在具体的语境里,夜航船上狼狈奔逃时心有灵犀又心神动摇的一刻与三部曲最终的最终心意相通又心满意足的呼应。只有放在这个故事里,这句话才有生命力。
那就是一条道路。罗宛突然反手握住应天长的手臂,朝前一跃。二人踏上了第一片浮木,借力再起。
“你动心了。”应天长轻声说。过于惊讶,他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背后是嘈杂的箭声。罗宛将他往怀里一带,随后原本顺畅的身形一滞。他们重重坠在第四片浮木上,几乎就此跌落。但他们还是踉踉跄跄的冲到了对岸。罗宛右肩后中了一支箭,但他们都无暇顾及,拔足狂奔。
月光照在江边的苇丛上,如同漂浮的积雪。
罗宛道:“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你或者小成侯的事。我是为我自己而来的。”
他的目光又一次越过曲直君,就像他只是一件放错了地方的家具。应天长一只手按在肩膀上,不知 所措的看着他。手心感到一阵黏腻的,跳动的疼痛。罗宛突然笑了。
“你动心了。”
我就是为了这四个字找了这篇文整整四年失而复得后抱着得不如失的心态重读之后却更加喜欢,因为我发现了四草故事除了老友暧昧这种正中我红心的特点之外,还有一种与传统武侠背道而驰的“戏谑”或者说“反抗”(说的就是你熊耀华。
长久以来武侠相关的作品中“武”的基础来自于用武的人的力量(秘籍,功力,武器,招式……),“侠”则来自于一种潇洒豁达的江湖气。但在罗应的故事里,罗应两人关系的开端就是对传统武侠非常推崇的“兄弟如手足”“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bromance的一场颠覆,在“人物坠毁”的情节之后,四草又逼迫人物重新界定自己与“力量”的关系。以刀客罗宛举例,在大部分的篇章里,刀象征的不再是力量、成就或者正义,而是一种犹豫和恐惧。
“罗宛蓦地感到一阵熟稔的,令人欲呕的,几乎是撕裂般的痛苦……罗宛的手抓住了刀刃。鲜血顺着刀刃在刀尖聚集,跌落在尘土中。第一次品尝血液的刀,几乎刹那就鲜活了起来,像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
刀与刀客之间的关系不是工具、身份象征(曾经是),精神寄托(曾经是)而成为负面的复杂情感。而这种对象征暴力的力量的恐惧与混沌我虽然每时每刻都在体验,但却是第一次在强调武与侠的故事中读到,反观我读过的男性写作的武侠,甚至更广义的文本,有可能吗?在男写作者的文字里撞上这种恐惧?这种不是由无法控制力量而被力量反噬的主权丧失,而是由无法逃离力量伤害的身份政治折射出的恐惧?
温简简并不看对面的人,只是着迷的看着屏风上二人的影子。她微微侧了一下头,影子上的步摇也微微摇晃,一珠一饰的边缘繁复而又一丝不苟。褪去了所有颜色的他们看起来像是天上在下棋的仙人,衣摆下的双脚从没尝试过地面的滋味。她伸手拿起另一盅酒。
罗应三部曲我印象最深的除了罗、应、言外,还有一个温简简,第一次读青岚记读到黄粱那章的时候,一下就被那种无所适从的失望攫住了。纵然已经无敌如温简简——那是已经凭借绝对的力量近乎离开江湖风波的强大姿态——得到的也只有黄粱一梦。这就是我认知里的江湖,因为没有规则没有束缚所以也没有承诺没有安全没有真正的梦想,人置身其中,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想要的,这个世界基因中携带的悲剧性本身已经是很宏大的,所以就算不写靖康耻尤未雪,只写一个女人想见一见情郎,也可以给读者带来震撼。但我读过太多男人的国仇家恨刀光剑影(小椴甚至把喊口号的郭靖硬移植到女人身上,结果也只得到一个恨嫁风的女人。就算里面真有女人的失意,也只够做男性传奇的注脚,温简简这样的黄粱梦,太少了。
伤心丽典出杜甫 “清江锦石伤心丽,嫩蕊浓花满目斑”。
从这两句诗就能大概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多么开心的故事,四草的文案写得相当诚实。
古风武侠,一位特别浪,一位特别轴,求不得VS求不得 OE
伤心丽围绕虽然是天下第一但是也是个价高者得的杀手的韩烬与出身名门望族颇受掌门倚重的剑客孟芳回展开,两者自幼因一桩江湖大案相识,近来又被卷进了一桩奇怪的案子,在一起查案的过程中,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
读完此篇我很符合题目的伤心过度了有一个月,后来每每读到结尾依然伤心得止不住。虽然年纪越大越看不惯虐文,但是此处的伤心并非因为“为什么你们不能HE”,而是我太理解这个故事何以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仔细想想戛然而止的开放结局已经算作仁慈。
天下第一和曾经有望成为天下第一的人如何相爱呢,答案是不能。重点在于如何叙述描写没能成为天下第一的人的不甘,挫败和那种微妙的嫉妒。这些情绪又如何因为不能恨化成时也命也的哀叹,变成耿耿于怀,在结局抛出来。 这实际上并不符合古典男性嫉妒的书写逻辑,不是背后暗算(反派),和他决斗(对手变朋友)也不是写什么第二名的哀歌。而是写一种很隐晦很曲折的感情,在状似爱情的框架里写嫉妒与喜欢,所以才有那一句四草宇宙中的“题眼”。
“有段时间我甚至恨剑。我不能恨你,只能恨剑。”孟芳回轻声说。“你遇不遇上我,终究要成天 下第一;我却是因为韩烬,才成今日孟芳回。你只当我耿耿于怀吧;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所愿。”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伤心丽被批评无甚气度的原因,因为这从来不是一个江湖事江湖了的故事,你杀了我爸我就杀你爸,够潇洒够回肠荡气,因为对错如旗帜鲜明,再鲜血横流哀鸿遍野至少不至道德有亏。但倘若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加减法,是非题,那么这道德的虚伪就有可能看似自作自受般结成这颗“恨”的果。这种不能承认不敢承认不愿承认的“恨”,理性知道不能恨不该恨不应恨,结果还是无法制止最真实的一刹反应,于是开始羞愧开始反思自己的恨过于不体面,过于“损气度”,在这种困兽犹斗的消耗里能找到的最体面的一条路也不过“不能恨你,只能恨剑”,而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恨剑当然就是恨自己。
在讲求惺惺相惜讲求甘拜下风的侠者世界里讲不惜,讲不甘实在过于叛逆,或许有人会觉得这完全就是故作伤感无病呻吟,但对我来说,这是完全有别于男性作者自恋到要再创造一个世界第二来盛放自己逸出的自恋的为“嫉妒”正名的故事,而这种故事正是我最需要的。常常笑自己一受挫一懂小孟,丢到人堆里高低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但有的时候偏偏眼睛只能看向那个让你痛苦的地方;也明白能做大师兄已是天资过人是万人艳羡,但无奈想做的是天下第一。恨来恨去还是恨自己,欲望太深能力太浅,时也命也的哀叹已是装腔作势,心里的毒火烧灭了还有灰,灰飞了还有血,血光了一生也就结束了,这时候又没有勇气——或者从来没有勇气,只好“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着心血来潮,开到荼蘼。芳回芳回,小孟你那没有惨败的春天在哪里呢。
倘若这个故事只是一个天下第二被自己的体面和无能困住的寓言,或许它已然能成为一些人心目中的佳篇。但是在大量笔墨之外那个看似成了一张皮的“韩烬”,则为这个故事罩上了另一层阴影。
韩烬作为故事的另一个坐标,是和孟芳回完全相对的。在凭一战为天下人所知之前,没有人知道韩烬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我们能够从多处细节里推理一二。他在成为天下第一后看似离经叛道的选择,以及即使香车美人钟鸣鼎食里醉生梦死过了还会在藏不住的时候对一个赢不过自己的人说:“你是谁,一个人开口十个人接着。”这句话的讥诮和愤懑不仅暴露了韩烬对孟芳回同样有“恨”,更暴露了这个故事本身诘问的江湖的残忍。
韩烬,先被那个充满等级,崇尚力量的世界排除在外,又被高高捧起。他报复的方式却只能是自毁,因为无论他做个受人敬仰的大侠还是价高者得的杀手,也都只是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已。他把小孟当成那个世界的象征,去记恨,去征服,或许去原谅,但小孟没给他这个机会。连寂寞都不懂的人怎么寻找内心的安宁呢。因此韩烬恨孟芳回也不是没有道理,结局孟芳回计划着回潇湘,韩烬的去处却没交代——因为他没有可回去的地方。没有爱过人也没有人爱过他,只有一柄注定会抛弃他的剑和没有给他任何承诺的江湖。
伤心丽实在是一对不是爱人的恨人写就的恐弱者人恒弱之的寓言,嫩蕊浓花满目斑,不外如是。
他拘泥于芳华的优美,作茧自缚,终于成了一具空壳,一丝不苟的章法,太容被识破。少年时如饥似渴的蓬勃心气,如今在时也命也的自我安慰之下也只剩寒灰堆里一点忽隐忽现的余温
断臂刀客和故人之子。
如果只看主CP,可以说剔刀明是四草气质比较特殊的一篇文,大概是因为难得差了辈儿所以不能再写前尘旧事如阴影笼罩照例闭口不谈的一对老友,而是要写虽然也有前尘旧事,但是尚且一知半解的少年。少年意气不讲道理,所以少年的爱可以横冲直撞到最后却不敢停留;少年的恨则多了困顿苦厄,兵行险路反而恰逢生机得以脱逃。
他不再看漆雕明的脸,只是低着头。月亮在他们背后升起,是已经圆过的月,慢慢又开始瘦削。他站在漆雕明的影子里,仍旧是安全的。有一瞬间,难免不敢妄动,仿佛只要跨出了遮罩的范围,也许他们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但他又想:那又如何呢?这样的事情,总是很多的。
每次读到这一段我都心惊胆颤,作为一个有爸爸问题的人,无疑揽镜自照——人生不过想要站在谁的影子里不敢妄动!年下那种正是因为太年轻所以一喜欢起来连血管都在燃烧心旌动摇却又要咬着牙劝自己切勿相信,不可当真的凄惨心情混合在一起,在生死关一过,经月亮一照呈现出一片暧昧的水蓝色,让我读起来和小姚一样不敢醒,仿佛真在恍惚间爱上过某个人。
漆雕明道:“你睡着了吗?”
姚曳:“我在做梦啊。” 他微微偏过头,贴近漆雕明的下颔。漆雕明没有闪避。姚曳嘴唇干裂的表皮几乎能感到他皮肤下的胡茬的刺痛。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离死太远了;仿佛在伤口里勃勃跳动的心脏,将疼痛撕扯成一片麻木。然而他也知道此时无论做什么,漆雕明都一定会容忍的。等他醒来,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写得很凄厉似的,但是如果细细品味,这对甜度并不小,未来也充满希望。尤其故事里两个人的性格,年下那位早慧的方面都写得特别好,是很少见的年轻人的写法,很讨人喜欢。
少年如新芽,现在觉得不安的,几十轮月圆月缺之后也得以并肩。但对有些人,十九年一轮的新芽,太迟了。这就来到我们不完满但出彩的副CP。 一方潇洒旷达,忠人之事,肝胆相照,仅有一点愧怍也尽力弥补,于是剩下的一方连“只能恨剑”都没有, 但另一方面又是因为这肝胆相照也分了先来后到,轻重缓急,所以这次的恨就更加尖锐,更加干脆。结尾读到澹台泽行了一个滑稽的大礼时大恸,想来人生说到底就是这样一出滑稽戏——行路难,行路难,何处是平道?中心无事当富贵,今日看君颜色好。
剑客和剑客一边历险一边恋爱,历险不太成功,恋爱不太甜蜜,但死人,死了特别特别多的人。
重读的时候特地数了一下,有名有姓的人死了二十个,比我想象中的要少,真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反而并不觉得四草对死的处理不慎重——但死亡依然是仓促的,因为这几乎是江湖唯一的规则了,善始善终死得其所的理想国不管存不存在都不会发生在水冷风急的江湖。
被诟病的人物动机反而是我被打动的部分,不管四草是真的不擅长写人物动机(八成是这样)还是她有意为之扬长避短,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这种孱弱的,模糊的,不可知的动机变成了一种颇心领神会的盲人摸象,象是房间里的大象,盲人是小简,是小任,也是我。
小简啊小简,江湖教你不遗余力、倾尽所有、机关算尽去尽恨道如尽孝道,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大人物的小玩具,那个和你喝过酒乘过船听过雨的人,你知道他是那样的人,用的杀人的剑,但是他对你好,你为他哭,却连哭都只能一秒,下一秒求生的本能敲出最响的一次鸣泣,可在庞大到不可捉摸的暴力面前,你只有放弃。
“郎都清越的鸣叫冲霄而上,直刺雨后的夜空,徒劳地试图寻找一颗应和的星星。”
小任呢,同为呆呆的年轻剑客,他比小石还要更不幸一些,两人虽然同为只有剑,只会剑所以不得不上下求索的旅人,但小石头和门派之间的关系只需一场叛逃即可完成,任剑还凝望的却是父亲的背影。努力半生艰苦一战看似得来的自由,却连自己也明白,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逃避总会认清现实的残忍命运。在墨镝的墓前任问简的那句话他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回答。
“如果有一天是我挡在他的路上,他也会杀了我吗?”
这里有一处实在地狱的冷幽默我格外喜欢,简凤箨自己感叹起何苦复仇辛苦折腾这一遭纯粹是鬼迷心窍,就像从故事的天罗地网里仍逃逸出的一句充满主体性又格外无能为力的自嘲,我这种时常感叹“怎么就把自己人生过成稀巴烂”的人不能不和他遥遥颔首,儿女共沾巾。
只是这世界本不该让孩子受苦的。四草一直不介意面对甚至捕捉残忍,但凤凰剑是她的故事里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直白的、不可阻挡的暴力,两个本来应该在年画上的小娃娃就那么站在一起,说螳臂当车都已经算是善意十足的夸张。武侠作为一种如此崇敬仰仗暴力又身处暴力中心的类型小说所建构的世界观使得那幽微的、弥漫的、志摧心折又筋疲力尽的人造宿命式痛苦更容易被具象化,可惜大部分文本都没有承载这一使命的觉悟或打算,不管成不成功,至少凤凰剑是有的。
因为这个原因我喜欢上卷多于下卷不少,下卷更像回归了传统的武侠/冒险故事书写,甚至连常见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和猎奇的比武(请看熊耀华)都登场了。但下卷仍有几处让我眼前一亮的地方,一个是金阁的存在本身,放在别处八成做了妖女要么被大侠除去要么被大侠收付,要么和那耸人的大铁笼一起成为男人(正义)视角下的奇观。但是在这里金阁还能开口说话。 尽管结尾仍是不得善终的一声沉闷的和石头落水没什么区别的声响。
“一样的事。”金阁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她眼中讥笑的神情已变为愤怒。“我什么时候和他们做过一样的事?他们能进退,能纵横,能杀人。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谁就见谁。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看几个草莽相争,就能和你做一样的事?”
这篇的感情线写得也不错。读到简凤箨在任去留面前放弃求生后看到第三次笔直撞上他狼狈低谷的任剑还时的那段心理活动, 这就是你明白我明白戏中人也明白爱发生的时刻。
“是任剑还的背影。简凤箨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之极的念头,他走得还挺慢的,说不定中间迷路了,或者遭到一些旅人常见的麻烦,毕竟他可能第一次独自出这么远的门。说不定他是特意如此,等到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才登场,来得太早或者太晚,他都无法第三次见证简凤箨的走投无路,好像他的人生乐趣之一就是让简凤箨自惭形秽似的。”
而结尾处的蜻蜓溺水在甜蜜之中又有摆不脱的不安感,他们也未必比前人幸运到哪里去。
江湖水冷,你们要多保重。
和四草聊这篇她说感谢我容忍她反复的自我抄袭,但因为读伤心碧的时候同时也在重温罗应三部曲,对比来读即使是同样的折过一次依然笔直的箭那样的罗宛/小石头和在我执中困顿太久心态疲敝而伪装得体的应天长/奚青尘,人与人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有所不同的。当然也不排除前者比后者篇幅长细节完善因此人物更立体一些。
小石头带着某种年轻人特有的锋利与矛盾,锋利是说他的困惑,心动,执着,愤怒,恐惧,谵妄都非常的清晰,像磨得最亮的刀锋,即使所有的情绪都纠缠在一起,依然清澈见底。至于矛盾,奚青尘说寄白石不会碎,大概就是因为矛盾奇妙地中和了一切,那种无论气恼也好苦闷也罢甚至刚强都未能走到极端像拉扯太久的弦终于失去弹性,气极了会疯掉,苦过头会闷死,过刚易折,小石头就刚刚好,带着点傻气自己和自己闹别扭,却也能及时转身,迂回前进—— 他已经陷进了这场不公平的赌局,他不会认输的。
至于奚青尘,虽然我眼见得应天长高雅孟芳回简凤箨这些之前与他相似的人物从眼前飞过,但最终留下来的还是与这些人有微妙不同的奚青尘。某种程度上,他与前面这些人是相反的。前者云淡风轻之下暗潮汹涌,后者耿耿于怀之下下意识却也安之若素。证据就是急着造剑急着打架急着报仇的四草宇宙最赶男主奚青尘却也被安排了一个技能,很会做饭。前面这些人是由铸成大错的悔恨、自视甚高的报应、非天才者的嫉妒、命途困厄的苦涩等等负面的“暗线”情绪作为故事发展的线索,而奚青尘的故事则是挑明了复仇之后花篇幅来讲他如何解脱。
伤心碧虽然名字长得像伤心丽孪生兄弟,但其内核一甜一苦天差地别。
并且此篇还有我个人最爱的双箭头:
“你不走吗?你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了。”他说。
寄白石在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他并不想笑。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嘲笑奚青尘的机会。他放过了。
“我不走。”他说。
言有尽意无穷,舌尖是苦的舌根是甜的,而且温柔,总是温柔。
还有我私心最爱章六东阳(在离婚边缘推拉试探的熟男夫夫组)“东阳不但不放,反而握紧了些,觉得风入松在他手中像一尾翻滚的河鱼,炸开的背鳍几乎要划伤他掌心”深得我心,让我的掌和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以及:四草好喜欢写我执。不过有人执得深有人执得浅,有人执得多有人执得少。但又都默契地看破不说破,成年人疲倦,少年人固执,旁观者无暇分身。最后只有郴江幸自绕郴山,一片伤心。但她也总写不一样,那种不同里带着释然同时更有挑衅甚至反叛的意味,君子该舞文弄墨修身养性,于是她一定会写近庖厨下厨房,越会用剑的人越会做菜,愁人的烟波江上是袅袅,桂花糕蒸笼雾气也是袅袅,百无聊赖的小小情趣,一下子情境就有了变化。
「“如人上树,口衔树枝,手不攀枝,脚不踏树。树下有人问西来意。不对,即违他所问;若对,又丧身失命。你待如何,对是不对?大师,从树上下来吧。”」
彩蛋:伤心碧的碧拆开来就是白石,按照字意来说又是青尘,但其实这俩人都不是什么伤心人。伤心碧的碧是奚青尘的青尘,奚青尘比起为爹报仇倒更像是恨自己命陡,爹的旧债找上门来时他发狂,后来老实交代原因有二,一是小石头落跑他心慌,二是旧债来讨爹的账却讨到自己头上。他和师无涯比剑的结局,杀父仇人不是这位,杀父仇剑也不是这柄,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证明他还可以用剑的理由或者直说借口——当然最后是此生再不能碰剑,四草在堪折直须折这方面是从来没有一点仁慈的,但是呢,奚青尘他做饭。一个太伤心的人是没办法做饭的,更何况是做桂花馒头,鲜烩肥鱼,就着老宅院子下埋着十二坛好酒(小风在眼前,东阳是没办法讨要报酬了)奚青尘他还养小孩。一个太伤心的人又怎么养小孩呢?何况把小石头养成大石头,师兄出走那么久扫了一眼就知道不一样。
寄白石确实是为剑所困,他像所有非天才的剑者一样恨剑对自己不公,但其实自己也根本就没打算做笼中鸟,三年面壁不过通用托词,一根筋的小孩却砍断了锁链跌跌撞撞飞出去。石头不会碎,石头也不伤心。石头追不上风,大概也很难上天,可石头在地里,厚德载物,输赢都有量。寄白石也确实为情所困,他像所有先动心的人一样心乱如麻,可情敌被师兄开解从树上下来,情人的手也终于不再冰冷,石头有那么多勇气和一点点善良,不嘲笑也不认输,早晚发芽开花再结果。
如果要我总结伤心碧,那就是那个久远童谣的开头:从前有个岛,岛上有座庙。伤心碧里如此多江、湖、水、浪的描写,衬得湖心这片岛像个顺畅的逗号,放在凄风苦雨的前半句后面,接着但是的不伤心——伤心丽前半句看着光鲜亮丽万事如意,不能恨剑像巨大天堑隔开只剩一片伤心。伤心碧前半句一波三折无一顺遂,湖心岛像个美妙逗号衔接后来十分希望。如此南辕北辙的姊妹篇
还有一半,我择日再更。
虽然这几篇故事笼统来说都可以概括为“一个心灰意冷的人和一个没那么心灰意冷的人”的故事,但很神奇的是四草做到了每个人物都有其他人物的影子又多了微妙的区别。初生牛犊的少年,追悔莫及的公子,讳莫如深的老友……所谓的“自我抄袭”却宛如表盘,每一次写作都是是一次刻度的变幻,由此开始不同的故事,最终通向不同的结局。
但那种江湖中的意境又是高度统一的,仿佛一切都像是武陵人的桃源梦,在那里面有无可转圜的嫉妒,有心如死灰的惨败,有犹疑不定的心动,有记恨、羞耻、懊恼还有很多很多不算庄重的死亡。但这些都像月影,如此朦胧如此遥远,一切都是弹指一挥间,还未拔刀已经收刀,争执和大战都在别处进行过了,结尾只留大片大片的空白,像“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的无人之境,寥落,但也勉强不算仓惶。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作者,喜欢她笔下的故事,我想大概是因为那种我从未在别处读到过的“失意”。命途也好心魔也罢,四草的故事里是没有英雄的。更进一步说它甚至是反英雄的,这里的反并不是指通过对人物的立体性塑造使其成为褒贬不一的普通人,而是对更形而上的英雄传说英雄期待发起的进攻,故事的主旨并非失意(而后总归会克服失意并成功)的英雄,而是失意本身——不仅没有英雄,也不期待英雄,困局如一团没有尽头的毛线球,大家各自去解,没有从天而降也没有一劳永逸,对战或许三言两语就结束,日子却真做到了一日一日捱,捱到最后困局如影随形但竟然也能慢慢有一丝醇厚。
意多违与以情动人其实是相辅相成,因为再没有比“情”更好承载意多违的话题了,并且因为这里的情不是“英雄式”的,所以它们更“女”,更为英雄所不齿所贬低的。因此有了对嫉妒、愚蠢、无聊、无奈和不甘的书写,也因此我读起来只有一路吃黄连一样大喊苦哇苦哇苦哇,人情浮萍,人命草芥,到最后功名利禄都是水月镜花,只有向更幽微的心深处发问,去求另一种水月镜花的温柔。
在我读过的耽美故事里,嫉妒是很少见的,即使有也往往成为使攻受在一起的一个因素,而非拿来做主题。纵使是某种“疯”成就的凄惨be,也是可以被归因的具体的疯,而非某种“天下就是大/妓/院”。感觉四草对英雄故事的态度就是伤心丽那一句——「纵然有过鱼目混珠的闪烁,终究都是时间剔除的琐屑。」
同时四草的故事也很美,回到了一种纯粹的背诵“儿时不识月”的美,那些我反复品味的,为之着迷的,四处安利的总是她故事里的新,但其实这都建立在她故事中同样有的寥落又疏阔的古意之上,那是每一个在中文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小孩都熟悉的古意,从牙牙学语时的窗前明月光到令人头痛的熟读并背诵全文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再到某天终于幡然醒悟的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种气质在所谓“古风”小说中并不真正常见,因为辞藻的华丽并不能够使文章接续上千年来文字发展演变中(在汉文化成为主流后对所有文化进行的霸权殖民之外)真正核心的,共通的,可以贯穿时空而存在的“哲学”。那是关于人和宇宙,人和命运关系的痛苦且释然的回答——《剔刀明》里澹台泽在一切荒谬结束之时行的那个滑稽的大礼,《隐针锋》中玉辟寒在檀栎怀中轻快的一指。人在四草的宇宙中像是蜉蝣,渺沧海之一粟,却还是七情六欲五脏俱全。
夜静春山空,天寒白屋贫,宇宙就这样以一种无情的物的姿态成全人的各种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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