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的原型和人物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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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优秀的著作表现的往往是人的生命体验的某种原型,和上述的著作一样,《荒原狼》主要表现的是天人矛盾。在不断企求向上的途中,尘世的羁绊,对上帝的追问和质疑,生与死、价值和虚无、行动和延宕成为人类的精神原型。《荒原狼》一书的突出之处在于,它简醒地表现了这一形象的俗世面貌和精神矛盾,——更进一步,它对这一形象进行了质问。 作为中产阶级的叛逆者,哈勒尔有体面的工作、资产,高雅的文学品味和音乐爱好,他同样受染于中产阶级的脉脉温情,——健康挺拔的南洋杉、井然有序的花园使他感到快慰,青年时期的孤独与诗意的回忆使他陶醉,他听一首美妙而古老的乐曲,忽而感到天国的门开了,感到极乐的疼痛,他感到尘世间的一切再无需反抗了、不害怕了,他肯定人生的一切,对什么都倾心相爱。这当然不是全部, “可惜我与众不同,正是这种满足我不太能够忍受,用不了很长时间我就憎恨它,厌恶它,我变得非常绝望,我的感受不得不逃向别的地方•••”如果人群分为庸众与醒悟者,哈勒尔无疑是属于后者,主体意识的醒悟似乎是一种天分,尘世的生活从来不曾给任何人更多的暗示,而有些人能在某些时刻,忽而从生活中抽离出来,与尘世拉开了距离,他感到了自己,他也感到了世界,他者。也许是艺术的指引、是生活中那些如此细微的美的点拨,也许是经验。当一个人从日常中跃起,他灵魂就面临着独自面对尘世和宇宙的压力,这种跃起是醒悟者的起点,也是对旧世界的质疑和反叛的开始。 那些在瞬间里似乎已照亮了人生的天堂的光辉,那些来自天上的消息,——多么令人惊讶,并且令人慌乱、不知所措的,竟无法使他确信,无法消除他的怀疑,为什么好似明白了一切,看透了苦难,却还是“忍受着痛苦,担惊受怕,感到羞耻”? 在《出版者序》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荒原狼的那一瞥:“这时,荒原狼向我看了一眼,这短短的一瞥是对那些奉承话的批评,是对报告人人格的批评,呵,这是不能忘却、非常可怕的一瞥,关于这一瞥的意义简直可以写一本书!这一瞥不光是批评了报告人,而且还以它那虽然温和然而却带有致命的讽刺色彩置这位名人于死地。不过,这还是这一瞥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他的眼光与其说是嘲讽的,毋宁说是悲伤的,而且可说是悲伤极了;这一瞥露出了他不可言状的失望心情•••这一瞥包含的失望的光亮不仅把爱好虚荣的报告人的人格照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讽刺了此时此刻的情景,嘲弄了观众,使他们失望扫兴,嘲弄了演讲的颇为傲慢的题目;不,远远不止这些,荒原狼的这一瞥看穿了我们的整个时代,看穿了整个忙忙碌碌的生活,看透了那些逐鹿钻营、虚荣无知、自尊自负而又肤浅轻浮的人精神世界的表面活动——啊,可惜还远远不止这些,这眼光要深远得多,它不仅指出我们的时代、思想与文化都是不完美的,毫无希望的,而且还击中全部人性的要害,这一瞥在短暂的一秒钟内雄辩地说出了一位思想家,也许是一位先知先觉者对尊严,对人类生活的意义的怀疑。这眼光似乎在说:“看,我们就是这样的傻瓜!看,人就是这个样子!”顷刻之间,什么名誉声望、聪明才智、精神成果,什么追求尊严、人性的伟大与永恒等等,等等,通通都崩溃倒塌,变成了一场把戏!” 如果他是尘世之人,似乎不会有这一瞥,这一瞥来自域外。他与尘世隔着无形无间的膜,仅以一颗不受玷染的人心来感受人的种种,——但他又不是漫步云端的天使,他还尚未到达,作为尘世的一员,他无法超越所及的丑恶苦痛,世界的荒芜衰朽,也是他的荒芜衰朽,尽管他渴求超越,但是无法挥去的感同身受,使他不禁像哈姆雷特一样心碎地悲叹:啊,但愿这一个坚实的肉体会溶解,消散,化成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未曾制定禁止自杀的法律!上帝啊!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 显然对尘世的无限否定,必然走向价值和自我的否定,终极确定性的消解。上帝的合法性也由此面临着拷问。存在的幻灭感和荒诞性将哈里•哈勒尔推向与哈姆雷特同样的问题:存在还是死亡? 2 在黑塞眼中荒原狼具有勇敢和软弱的双重性,作为一个时代精神的探索者,哈里•哈勒尔抛却尘世,他无限制地逼近人生的虚无性,“他把全部想想的天才、全部思维能力用来反对自己,反对这个无辜而高尚的对象”,他的痛苦,是具有宗教探索般的原始痛苦,如黑塞说的“在这一点上,他完完全全是个基督徒,完完全全是个殉道者”。——这样的勇敢是容易理解的,但是荒原狼的软弱和动摇性却比较隐蔽。 在思想和现实的矛盾中,哈里•哈勒尔显得无力把握。他的思想活动破坏了他的生活,这自然不应受到过多的责备,甚至印证了他的思想的真实性,然而当他的思想轻易受到现实的侵浸的时候,就会反过来证明他的思想的不坚定。 第一,没有能力建立与现实的关系。在思考终极意义的路上,荒原狼渐渐脱离了现实的轨道,沉湎在形而上的空中楼阁,但是“他突然发现,他的自由就是死亡,他现在非常孤独,外界谁也不来打扰他,这使他觉得非常可怕,各式人等都和他毫不相干,连他自己也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在越来越稀薄的与人无关的孤独的空气中慢慢窒息而死。现在的情况是,孤独和绝对自主已经不再是他的愿望和目的,而是他的厄运,是对他的判决了”,这似乎更应该称为“特征”,而不是“软弱”,因为表面看来,荒原狼失去与世界的联系,几乎是他的属性,正是他的人生追求,他的价值观导致了他的现实处境,这 不仅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悲剧的崇高的。 问题在于荒原狼对自己的追求是不确信的,他从未确定过人生的意义,自然也不可能真正的否定过尘世的价值,事实上正如黑塞所说,“他的一部分灵魂始终不能摆脱这个世界的秩序”的。哈里•哈勒尔在与出版者“我”的交谈中,透露的他对摆着干净整齐,清香扑鼻的南洋杉的“小康人家的天堂”的由衷的陶醉,以及之后在赫尔米娜的引导下,感受到的俗世的欢乐,都可以说明他如何渴望和需要这种俗世的“关系”(“两分钟以前,他还痛恨这个可恶已极度世界,还龇牙咧嘴地向他挥拳头呢。而现在,以为可尊敬的老实人叫了他一声,很平常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就感激涕零,欣然接受,高兴得像一只满地打滚的小猪崽似的,陶醉在那一点点善意、尊重与亲切之中”,这一段说也充分表现了他的动摇性和他对尘世安慰的渴求,类似的段落并不少见),有时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俗世中包含着天上的信息,有着让他回忆起天上的圣灵的启示。但是他无法迈出走进生活的第一步,他排斥和厌恶它,畏惧陌生的尘世生活。这里面也不免看出,荒原狼在对面对尘世时代不自信和没有勇气。这是这一群体的共同“特征”。 第二点,自杀。“我们看到‘自杀者’是些因发展个性而深感内疚的人,他们的生活目的似乎不再是自我完成,自我发展,而是自我解体,回归母体,回归上苍,回归宇宙中。这类人中许多完全没有能力进行真正的自杀,因为他们深知自杀是罪孽。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是自杀者,因为他们的救世主不是生,而是死,他们自暴自弃,随波逐流,熄灭生命,回归本原。”荒原狼的自杀倾向一方面是与他们的哲学思想某些方面的对应表现;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荒原狼对自己的追求是不确信的,他们的自杀倾向实则是在面对人生终极现实的拷问中,在无法承受的虚无面前败下阵来的,一种不体面的解脱手段。在每一次的向上冲击时,荒原狼无不承受着巨大的灵魂震痛,死亡被看作是痛苦的终结,并且对于荒原狼来说死亡还能视为对终极问题的郑重而严肃的回答,因此死亡是一剂止痛散,“这种倾向,发展成一套有益于生的哲学”。荒原狼利用死亡求生,死亡倾向也由此更像一种精神的惰性,使他们疏于真正的思考。哈里•哈勒尔是自杀过的,并且在遇到赫尔米娜之前他仍握着刮脸刀犹豫不决。 第三点,妥协。“他牺牲了强度而得到了自我的保持与安全,他收获的不是对上帝的狂热,而是良心的安宁,不是喜悦而是满足,不是自由而是舒服,不是致命而是适宜的温度。”“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大部分艺术家都属于这种类型。他们中只有那些最强的人才突破市民阶层这个地球大气层,进入到宇宙空间,其他人或垂头丧气,或屈从妥协,他们一方面蔑视市民阶层,另一方面又是市民阶层中的一员。为了生存下去,他们最终不得不肯定市民阶层,从而美化了它,给了它力量。”只有“少数挣脱羁绊的人进入绝对境地,可歌可泣地走向毁灭,他们是悲剧人物,这种人数为数不多的”。 我们能够感到荒原狼是将自己放在人类文明中一个很显要的地位上的,由于他们思考着人类的前途,存在的本质,并且他们隐约感到看到了尽头(即便是黑暗的),他们感到自己的基督性质,因此荒原狼自视甚高,——而事实上荒原狼是现代以来失去了原始和谐的普遍现象。黑塞说,在荒原狼身上既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把他们推向圣贤,又有促使他们堕落的强烈本能,大部分人是不能腾起身来进入完全自由混沌的太空,而仍为市民阶层,这个生育他的、吸引力强大的星球所羁绊。在这里黑塞认为荒原狼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发生了分流,成为三个人群:一、堕入俗世,日渐为日常生活吞噬者,二、进入宇宙,走向悲剧精神的不朽者,三、幽默者。 关于幽默,这里似乎隐隐的透露出东方哲学的气息。“在幽默中不仅能同时肯定圣贤和堕落的人,把社会两极弯曲使之靠拢,而且还能把市民也包括到被肯定者的行列”,“罪犯和圣贤两者以及所有其他走极端的人都不可能对中立温和的中间道路即市民的东西加以肯定。唯有幽默才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事情,用它的棱镜的光照射了人生的一切领域,把它们合为一体,而这种幽默是那些完成伟大业绩的使命受阻的人都美妙发明,这种幽默也许是人类最典型、最天才的功绩。” 我们注意到在书中作为“不朽者”的歌德和莫扎特是幽默的(甚至有些滑稽),他们在对话中嘲弄着荒原狼,他们企图消解哈勒尔思想的严重性,让他回到地面,——体会俗世的价值和升华的可能。哈勒尔质疑和指责歌德的乐观、信仰和自欺欺人,仿佛他已确信“人生的可疑与绝望”,他是思想是黑暗的动摇的,无论哪一个都不能给予他力量,在面对歌德威严的目光和谈笑自如时,他只能感到浑身发凉,惶恐不安,好像他的阵地的任何一个方向,随时都可能遭到彻底的打击一样,他不得不“感到已经完全被缴了械,被制服了,并且真想在他的面前下跪。”在哈勒尔的梦中,那只善恶不明的蝎子和女人的大腿的意象也许代表一种俗世精神的吸引。(哈勒尔之所以梦见那只善恶不明的蝎子往自己的腿上爬,可能因为赫尔米娜在离开的时候,“她的裙子掠过我的膝盖”)当歌德从盒子中取出一条小小的女人的大腿时,哈勒尔怀疑这就是那只蝎子,他想要又不敢要,心向往之又顾虑重重,这正是他的生存现实的的寓言,他渴求俗世的关照,又想对俗世的堕落比而远之,这是他无法调和的分裂,是他的不幽默。“我们不朽的人不喜欢这样认真,我们爱开玩笑”,歌德如是说。 莫扎特呢?更是无情的嘲弄:“噢,你这颗虔诚的心,你满身涂上黑油墨,充满心灵的痛苦,我捐给你一支蜡烛,让你开开心。叽叽喳喳,唠唠叨叨,搔搔扰扰,闹闹恶作剧,摇摇尾巴,别犹豫,快向前。”这句话使哈里•哈勒尔勃然大怒,要奋力抓住莫扎特的辫子。啊,但是当他杀死赫尔米娜,——他的梅菲斯特,他的俗世欲念,这个时候哈勒尔感到“从她的身上发出的冷气既可怕又优美:它发出优美的声音,在空中震荡,它是音乐”,而且这种音乐是听过的让他既害怕又幸福(那条女人的大腿)的音乐,“是的,在莫扎特那里,在不朽者那里”。这时他已经来到了理解幽默和认同俗世精神的边际,他需要莫扎特最后的点醒,——莫扎特走进了包厢,这是一个世俗的莫扎特,他“不梳辫子,不穿扣鞋,穿得很时髦”,莫扎特并没有让高雅的音乐在厅堂里演奏起来,没有考究的乐器,一流的乐师,没有庄严的气氛,没有虔诚的心情,他只是装好了一架“魔鬼似的铁皮喇叭筒”的收音机,便放出了亨德尔的F大调协奏曲。哈勒尔惊惧而呼天:“您当真要让这可恶的机器——我们时代的胜利,我们时代在摧毁艺术的的斗争中最后的得胜武器——向我们进攻吗?”莫扎特看似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来反对自己的支持者,而这不过是哈勒尔没有真正理解莫扎特,在天和地的矛盾中,在飞翔与羁留的斗争中,黑塞主张怀着飞升的愿望,以不朽者为方向,用整个生命的历程去突围,但是如何看待大地的羁留呢?只有幽默、笑看人生,缓解与生活的对立性,正如莫扎特最后的话: “整个生活就是这样,我的孩子,我们只能听之任之,如果我们不是笨驴,就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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