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王安忆对《我的天才女友》小说的评价实在震惊我
来自:樗栎
起因是我在谷歌搜索费兰特的访谈,无意中发现王安忆曾经为这本小说写过一篇介绍性的文章。出于好奇我点了进去;我猜测,她对这部小说不会有太深入的理解,但我没有想到真正发生的事可以更荒唐。
文章連結:https://www.sohu.com/a/443092121_252338(原刊于《书城》2021年1月号)
先说那些轻微的愚蠢:
王安忆用一种中学语文课的手法提取了小说的关键词——天才-疯女人和界限消失。她为“疯女人”的形象编排谱系,其努力让我们想起福柯所艰难从事的考古学(除了:站在她15世纪的纽堡市民立场上,我们能够看见那艘愚人船远去)。从作者的数次访谈中,我们能够知道,费兰特的写作是高度有意识的女性写作,在莉拉身上承载了对(现代)女性处境的具体讨论(费兰特喜欢引用伍尔夫说,在一些情况下,虚构更能体现真实);但显然在王安忆那里,致命女人(femme fatale)在文学传统里已经稀松平常,莉拉的所有遭遇,所有那些和真实息息相关的痛苦和困惑,其重要性不过是作为“加入虚构活动的新鲜内容”。

随意编造叙事模型是一种带有罪过的傲慢。我不否认一种创作维度的分析的必要,但在王安忆的阅读体验里,没有人性的维度,也没有女性的维度。(我不详细阐述这一论点,但是愿意指出:当我说“人性的维度”的时候,我希望强调一个重要的伦理概念——同情。)
此外,王安忆的语言一直有她的粗俗特征。当我阅读她笔下的那不勒斯,我感到被侵犯。我相信:费兰特追求一种准确性,在其中,有一种高度凝炼的纯净。但王安忆通过自己的转述让它们完全变味;她试图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文本上打下的烙印,在我看来等同于斯提凡诺渴望在莉拉身上打下的烙印。
我为什么指控王安忆的语言为粗俗?这就涉及到这篇由女作家写的书评在我看来更大的犯罪:完全的不道德,对女性身份的背叛。
王安忆这样转述小说的部分(主要是伊斯基亚岛上,莉拉爱上尼诺的那一部分)情节:

什么是“画饼充饥”?莉拉在新鞋子上的失败当然可以简单地归纳于:不占有生产资料。最初她以为通过婚姻,斯提凡诺可以为她提供独立可靠的资金来源;是在结婚的当日,她才知道他把一切(版权,以及在版权背后标记着一个人之为人的独立性的那种尊严)出卖给了索拉拉。一切都可以是生意;这是一个少女(十六岁!)痛苦地遭遇,然后认识现实的过程。而王安忆轻描淡写地说:“她预感到会有这一天”。
更不用说她使用的语词:“偷情”和“淫窝”。我不觉得任何一个人(无论受教育与否)会否认其中含有的荡妇羞辱,或者让我尝试更中立的描述方式:来自更保守的贞洁理念的价值判断。
(看:使用中立的描述方式,这很容易。但显然王安忆不明白这一点。)

当然,随着行文推进,很快我们就知道:王安忆的道德攻击不是空穴来风,原来在她眼里,早在加利亚尼老师家里的那场宴会上,莉拉就“瞄准”了尼诺!而事实上,在整个文本的那一个阶段,从莉拉那里都完全没有谈论过尼诺。确实,费兰特通过老年莱农的口吻,告诉我们:那天晚上,莉拉感觉自己被一个文雅的资产者世界排除出去了;她感到,在他们那里,她不存在。但是谁能否认在当晚,即使是出于一种非理性的情绪,莉拉所做出的控诉的有力?(见下图):

莉拉希望和尼诺共同构建的生活也当然不是“沙龙的复制”(那岂不意味着是复制品的复制?)。无论此人的道德品性,是尼诺让那些重要的问题再度清晰地显现在她面前——生死攸关。问题从来并非不是问题——但是以哪一种方式被提出?很显然:莉拉对本真性的渴求不同于茶余饭后的知识分子闲谈。她遭遇最真实的暴力。
接着王安忆说:

恩佐是桥梁(同类型的句子还有:人类是超人的桥梁)。费兰特对恩佐抱有期待(见下图),

他提供着一个现代女人(我知道这是很大的母题,但总而言之是:拥有主体性也拥有困惑的,反思性的女人)会需要的一种支持。但我想——什么人会在《天才女友》的语言氛围中,引入“失足少女”这个陈腐到比无辜者教堂的尸骸还老的概念??????为什么一个出现的男性角色就让王安忆联想起“英雄救美”这种叙事???????

当然,王安忆也没放过莱农。或许,因为莉拉被指认为那个致命女人,所以反倒获得了某种尊重(就好像她在米凯莱那里获得的尊重)。莱农得到的判断是:“苟且”,“自甘堕落”——结合上一片段,或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反证:“莱农不是天才,而是失足少女。”
在某种意志(我恳求阅读到这里的朋友思考:这是哪一种意志?)之外,这也暴露出王安忆对更当代的性别观念有多么无知——在当前多数的剧情简介里,人们已经无声地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由尼诺的父亲,一个成年人,向莱农,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发起的性,应当在外界描述中被理解为rape。(当然,在小说中会有更大的空间来表达莱农的意志;但作为外人,我们不可以舍去这种社会学判断。)
事实上莱农的初夜在作者的写作中承载着重要的探索意义。这其中当然有三角恋的报复感,但更重要的是:女性对待自己欲望的真诚(也包括报复的欲望)。作者让莱农说:
“当他说话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声音很做作,很可笑,他的诗意是那么拙劣,他充满激情的话里其实隐藏着想扑倒我的欲整。但我想:也许我们真是一样的,也许我们真的注定这样庸俗。......
......整个过程中,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任凭这件事发生,我没有犹豫,我觉得很自然,我希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这样一种真诚——忠实于一个被凝结的当下的真实,是费兰特写作的重要特征,也是为什么在阅读她的小说时,我们感觉自己回忆起了一些全新的东西。
在尾段,王安忆说:

到最后,王安忆把莉拉接受索拉拉的资本看作是“归顺”。我相信,任何一个有基本思维能力的读者,都会对这种归顺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理由很简单:一个驯顺的莉拉还是莉拉吗?
事实上,在四部曲中,小说的视野以一个循序渐进的节奏被拓展开。当莉拉知道自己的丈夫乐意与放高利贷的索拉拉合作,她也就立刻知道,在商业行为中,不存在她少女时代所追求的那种纯洁。随着小说的视野被扩大到那不勒斯以外,作者试图向我们展现的是某种超越了那不勒斯的老城区的普遍性存在:暴力绝不被局限在庶民之间。暴力也显然没有因为知识带来文雅就得到改变。当整个世界的不正义都成为反思与为之焦虑的对象,索拉拉一家从事资本积累过程中的血腥,就不再像莉拉在少女时代所以为的那样,是唯一开展斗争的战场。我们可以想像(无论怀揣着哪一种情感):随着莉拉深入进这个世界的暴力之中,她学会不在乎一些事情,她知道了有些东西无法根除,因此她转而思考利用它们。这是一种政治的现实主义态度。人们可以不同意这种态度(虽然这样的话,我会要求他们提出一种更好的态度来取代它),但人们不可以误认它为顺从。

从这样一种视野出发,我们就更难以相信,在费兰特花费心力营建了那不勒斯的全景图之后,仍然会有人使用“正常的生命轨迹”这样的语言。这个问题用哲学的话语来概括很简单:在一个不正义的世界里,人如何能够正义地活着?但显然,王安忆不知道这些。她的本能反应还停留在一个严复以前的中国:一切都是不道德的私生活所带来的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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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天才女友》是如同王安忆所理解的那样一部关于致命女人与她的平庸失足朋友遭遇因果报应的虚构小说,那么它将没有在世界上存在的必要。而如果不是,那么不应该存在的就另有他人他物。
我一直认为王安忆是一个庸常的写作者。那时我还没能知道,她是一个如此下流的读者。用这样的语言去解读《我的天才女友》,是一种强暴。它同时标记了写作者的很多立场,其中最主要的是:对女性书写的拒绝。或许这是一种自卫心态,或许这是某种和年龄相关的智识性失能,但无论如何,当这篇文章出自一个女性写作者手中(而这一作者的身份标签之一就是写作了女性故事),它还是不仅令人失望,而且令人愤怒。大约这是我比三十六岁的莉拉更幼稚的地方:在一个深夜,我仍然感到,我必须捍卫一种对我来说生死攸关的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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