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柳舟记》与《诗经》在意境上的相契
来自:執殳(言旋言歸,復我邦族。)
《柳舟记》以唐宋为时代背景,以崔眠之间恩深义重、终身不改的夫妻情为核心,营造出极具中古美学特色的艺术氛围。剧中台词直接引用《诗经》原文和《诗大序》的,共计11处。不过本文暂不处理这些明显的关联,而是试图找出一些含蓄地与《诗经》意境契合的片段,并加以解读。
为何要选《诗经》?因为它是五经当中唯一一部以夫妻关系作为开端的作品,深刻地影响并塑造了汉人的教化与文学传统。《诗大序》曰:“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这与剧情主题实在再契合不过了。(若本文反响不错的话,我将另起一文谈谈《诗经》意象与柳眠棠、石雪霁、孙芸儿、太皇太后和楚太妃的硬核关联。)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王者的法度衰微,而后诗消亡,此后诸夏各国的春秋才被撰作。)这句话是一种历史断代学,《诗经》代表的是王者温柔敦厚的教化,是礼崩乐坏、春秋决狱之前的“德以柔中国”(《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如果说《柳舟记》有种温暖的、打动人心的力量,它一定与《诗经》有某种程度的关联,因为《诗经》包含太多的原始意象,深刻影响了三千年来的文学与审美传统。
审美的取向和方向具有多种可能性,本文不排斥把剧中片段与其他文学资源联系起来的解读。在此,我仅仅把注意力都指向《诗经》。
提纲挈领地说,如果以《诗经》解《柳舟》,那么夫妻之情的核心要义在于第九集的关雎之义和第十七集的柏舟之义。一为正风之始,王天下之本;一为变风之始,欺诈不诚,德音无良。请读者尤其于这两集慎思之。
先列出一个简明的目录:
第01集 《卫风·硕人》《齐风·东方之日》《卫风·有狐》《郑风·缁衣》
第08集 《卫风·木瓜》
第09集 《周南·关雎》
第10集 《郑风·狡童》
第12集 《郑风·东门之墠》《召南·草虫》
第13集 《邶风·击鼓》
第15集 《秦风·小戎》
第17集 《邶风·柏舟》
第25集 《邶风·绿衣》
第31集 《周南·汉广》
第32集 《郑风·有女同车》
共计关联15首诗。以下进入正文。
【第一集】
1.柳眠棠的容貌

《诗经·卫风·硕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意:她的手如白茅的嫩芽,皮肤如凝结的油脂,脖颈如天牛的幼虫,牙齿如整齐的葫芦籽,眉毛如蚕蛾的触角,笑起来嘴角动人,美丽的眼珠黑白分明。)
该诗原本描写的是卫庄姜的盛容与美貌,这段著名的铺排修辞使之成为千古名篇。柳眠棠初到灵泉镇崔宅,镜头给了她的足履、手、头颈、眉毛的特写,也有露齿的微笑,加之王楚然本就眸子黑白分明,故而与此处的《诗经》引文极为契合。
又《诗经·齐风·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大意:日出东方,美人在我内房。在我内房,她踩到我的膝盖。)
该诗可能是以新郎的口吻写新娘。值得注意的是开头以起兴手法,以“东方之日”兴女子的皮肤白皙和容貌灿烂。剧中此处给柳眠棠面部以温暖的日光打光,更衬出她的光彩照人。这种常见的摄影手法若要追根溯源,恐怕还在《诗经》这里。
2.柳眠棠为夫君绣披风

《诗经·卫风·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大意:狐狸缓缓行,在淇水河梁。我心中忧虑,因他无衣裳。)
又《诗经·郑风·缁衣》: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大意:夫君的黑色朝服真好看,穿旧了我又为他新作一件。我把衣服送到他的官署,回家之后为他备下可口的饭菜。)
柳眠棠当时已知夫君为救她而散尽家财,不得已而从京城迁居江南的灵泉镇。虽然她对于与崔九的关系是半懵的,但仍然不顾手伤未痊愈,贴心地为他做了一件披风。她能做的不多,但重在心意与体贴。披风在身,犹如爱妻的牵挂始终相伴。“老鹰”的绣花虽笨拙,却堪称点睛之笔,披风如同活了一般,充满夫妻日常的生趣。
【第八集】
柳眠棠在青州为夫君购置白玉棋盘

《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大意:你赠送给我木瓜,我回报你琼琚。这不仅是礼尚往来,也是希望我俩的爱意永永远远。)
从《木瓜》可以引申出先民的婚恋观:男女之间的爱恋并不神秘也不复杂——它始于礼尚往来,成于互相为爱。柳眠棠感念于夫君带她去青州游园,便想法设法买些他喜欢的物件。棋盘值几两金倒是其次,重点在于对彼此的示好有所回应。一来一往都明明白白,这才是互相敬爱,心无芥蒂。
【第九集:正风之始】
柳眠棠带夫君在河之洲用棋子打水漂:

《诗经·周南·关雎》: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大意:荇菜参差不齐,女子左右采摘。心善人美的淑女,君子以琴以瑟亲近她。)
《关雎》位《诗经》之首,居正风之始。它以描述一位在河之洲、似乎不太易于接近的淑女为开端。何谓“窈窕”?美心为窈,美貌为窕,窈在窕先,心美则容。故而淑女之义,心美而已矣。君子之人并非好色之徒,不能轻易接近她。那么怎样了解她的心意呢?以琴以瑟,以鼓以钟。虽然剧中并未出现琴瑟,但围棋的手谈与琴瑟的相和是一个道理:君子与淑女之间互相打动,靠的是美好纯良而能互通心意、互见对方心性品格的技艺。(崔行舟与柳眠棠在其他地方以书法互通心意、赵泉以美瓷喻贺珍之品格亦是同理。)
所以这一片段是崔行舟对柳眠棠感情的重要转折点。柳眠棠讲棋逢对手不可长久的道理,以丢棋子的方式教他卸下重担。这些道理虽不深奥,但夫妻之间要的是什么深奥的东西吗?不过就是遇到难关了,能毫无功利心地开导对方而已,哪怕这开导只能让对方片刻安心,那也足矣。此后,崔行舟是真的对柳眠棠产生了依恋。虽然还有给她找下家这种骚操作,但结局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身为王爷和假夫君、惯于假笑的崔行舟难得笑这么释然、这么轻松、这么无拘无束。柳眠棠也是真爱他,崔九心绪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她的观察,可谓满心满眼都是夫君。此刻良辰美景与崔行舟和陆文无关,只属于崔九和柳眠棠。如果说崔眠二人都不曾怀疑他们的情分有假,那么青州之行、洲渚之游便是最好的证据。
两人如同孩子一般,在温暖的夕阳照映下,在水洲中央。天地坦荡,风清气和,逸豫舒畅,维予与汝。夫妻之间,敬其人而爱其事。这便是文王之正夫妇而化天下。
另外,“棋术应和天地方圆”、“夫君与我在这天地间”的表达,充满古典宇宙论的味道,以男女配合天地,以黑白棋子应和宇宙,阴阳合德的寓意就在其中。
PS:在这里我忍不住插一张《古相思曲》的剧照,以与《柳舟记》互相发明,它真的是“琴瑟友之”的具象化:

【第十集】
贺珍爱慕淮阳王之事为众人所知,最终被崔行舟所拒,她一病不起:

《诗经·郑风·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大意:那狡猾的青年不与我说话,因你之故使我饭也吃不下。那狡猾的青年不与我共餐,因你之故使我气息不通畅(或睡不好)。)
首先是赵泉在廉苪兰面前为了替崔行舟打掩护,把贺珍当做传言中的灵泉镇侧室抛了出去。然后廉苪兰利用贺珍,试图抢先一步拉拢她以打压柳眠棠。随后崔行舟通过柳眠棠之口得知此事,给廉表妹施加压力,使贺珍直接吃了闭门羹,做妾之事告吹。从心事重重到满心期待到希望破灭,她和淮阳王连句话都没搭上,更别说吃顿饭了。再后来就是赵泉跑去给她看病。画面到这里,反而有了种滑稽的味道:让你牵挂的、坑你的、医你的和哄你的都是舟泉二人组。二人着实配得上一种戏谑意义上的“狡”字。
该诗过于简单,难以看出创作背景。汉唐注疏都将其解为郑国朝堂讽谏之诗,比较符合春秋时期的习惯。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为女怨男之诗,用在此处也颇为贴切。
【第十二集】
1.贺珍在淮阳王府得到崔行舟宽慰,释怀之后欲往崔宅同柳眠棠谈心,却意外发现好友才是自己的心上人的心上人:

《诗经·郑风·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大意:东门外的平地,茜草沿着山坡长。他的家近在咫尺,他人却像远在天边。)
贺珍在崔宅门口看到柳眠棠出门送夫君,心中大呼上当:合着出入你们崔宅的每个人(包括赵泉)都在忽悠我是吧,莫非是我欠你们崔家的?尽管她就站在崔宅门口,却如同隔了一堵空气墙,不仅那曾经心羡的淮阳王离她很远,就连过去对崔家的亲近感也因受骗而生恨,变得荡然无存。
2.柳眠棠在担忧夫君被抓壮丁之际,夫君意外归来:

《诗经·召南·草虫》: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大意:登高南山,采摘蕨菜。不见君子,我心愁苦。既已见着他,既已牵着他,我心中多么欢喜。)
剧情发展到第12集,柳眠棠已经满心信赖牵挂夫君,听说真州军在抓壮丁,一直忧心忡忡(想想自己的对象无故半日不回微信,自己会是什么心情,更何况崔行舟已经数日没有消息了)。与此同时,崔行舟满脑子都是柳眠棠,不仅筹备大婚丝毫不上心,而且在整军备战的百忙之际还专门回来探望柳氏,不干一碗蟹黄拌饭就不能安心上路(虽然也安排了退婚手续,但他在行军途中恰恰因此事而始终放不下心)。正逼问李妈妈的柳眠棠一听到“夫人”,立即转忧为喜、诧喜交加、如释重负,一路小跑到门口。崔行舟见到柳眠棠奔来,便完全张开双臂迎她入怀。此刻的两人幸福极了。
【第十三集】
柳眠棠与崔行舟在行军途中的树林里相遇:

以及对夫君尚不信任自己的质问:

以及夜晚篝火行营,崔行舟为夫人捏手:

《诗经·邶风·击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大意:纵然生离死别,我也与你立誓。握紧你的手,与你一起老。唉,这远别,你我不能相会;唉,这远别,你我的誓言如何守?)
该诗本来写的是卫国士卒南征,久不得归,思念与他立誓终老的妻子,担忧违誓。我严重怀疑编剧在此借鉴了此诗的多组意象,并做了一些原创性改动。柳眠棠追随夫君出征,鼓励他忠勇报国,即便马革裹尸,她也会接他回家,此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但她又伤心得不能自已,因为她以为夫君放妻是因为不信任她,不知道或不愿面对枕边人对他的“信”(即他不明白柳眠棠乃深明大义之人,理解夫君的抱负,不会为一己私情牵绊他),此即“不我信兮”。崔行舟这才知错,连忙好言相慰。到了晚上,崔行舟送来御寒之衾裯,柳眠棠一边缝补衣裳,一边把手伸出帐外,让夫君捏捏,这便算冰释前嫌。一双爱侣,尽管此时尚未完全坦诚相待,然而同赴战阵,生死相许,此乃千古佳话。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若能得此一人相守,夫复何求?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十五集】
石娘子在听到贴身婢女夸奖子瑜公子对她有意时,婉转地表达自己的心曲:

然后开始人间清醒:

《诗经·秦风·小戎》: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大意:我思念从军的丈夫,他的本性温然如玉。想到他此时应当暂住陇西的木板屋中,我的心窝便如同水曲一般百转千回。)
形容男子品格的“温润如玉”一词出自该诗,因此这里不仅是契合,更是强相关。此处也是石娘子首次表达她对子瑜的心许。这里藏着三重意思。首先,“温润如玉”是很高的评价,玉有五德,分别为仁义礼智信,非仪表堂堂、人品贵重、才能出群之人当不得这四个字。石娘子用它形容子瑜,绝非轻佻为言。其次,玉乃美石,石娘子姓石,公子不但人如玉,名字也带“瑜”,岂非天作之合?这是她拐着弯地夸自己和子瑜应有良缘。再次,孙芸儿是子瑜旧部,自然对子瑜有用,那石娘子为何有用?仅仅是因为联姻吗?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过子瑜三次,每次见面都让她察觉出子瑜的不同寻常。聪慧如她怕已隐隐感觉到子瑜身份不简单,且会大有作为,而她心中默认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此后她也确实做到了。所以表面看,她在这里把自己比作工具人显得颇为冷漠,实则是出于家教和审慎沉稳的性格,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倾慕。
总之,她可能不完全肯定“好”的子瑜是否对自己有“意”。但作为观众,我已经知道她对子瑜有“意”。
【第十七集:变风之始】
恢复记忆的柳眠棠对夫君不肯实言相告悲伤至极,也为自己的孤苦无依感到悲戚,夜中游园吐血:

《诗经·邶风·柏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遨以游。”(大意:泛着柏木舟,舟在水中流。我双目难闭,忧心深沉而焦灼。并非我没有美酒,姑且在中夜徘徊遨游。)
又: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大意:日月更迭,为何昏暗不明?我心忧深,如同未浣洗的脏衣。静心想想我的处境,却无法振翅高飞。)
邶风者,变风之始。柏舟者,邶风之始。《诗大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所谓“不能奋飞”者,变风始矣。所谓“日月迭微”者,日月犹如夫妇,夫妇相欺,则外有旷夫,内有怨女,《关雎》之教亡矣。
刚刚从镖局被扣住的箱子中死里逃生的柳眠棠,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切,举目无亲,亦无良人相伴。而崔行舟并未觉察枕边人的隐忧,不肯袒露心怀。柳眠棠至痛在心,难以言表。这一段凄清的夜游可谓神来之笔,一景胜千言。
她的吐血夸张吗?一点儿也不。让我们回顾第13集:

不是用情至深之人,不会对婚书的材质、婚书的修辞和夫妻双方的未来这么上心,因为和心上人的一切都容不得半点缺憾。也同样因为柳眠棠用情至深,回想往事种种,怎会不愁肠婉转、方寸郁结?所以这一段夜游仍然表现的是她对崔九的深情而非冰冷决绝,只是当郁结之血吐出后,她的心等待着崔行舟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融化。
但从变风回到正风容易吗?虽然欺骗始于崔行舟,但柳眠棠在一番思虑和计较后,开始针锋相对地欺骗崔行舟。作为观众,我们清楚崔行舟即便在第17集就知道柳眠棠是陆文也不会伤害她,但她出于自保、怨恨、不信和复仇,也只能选择互相利用和欺骗。这是合理的,但不代表是对的。倘若因为崔行舟行骗在先而全然合理化柳眠棠的一切作为,那么崔眠二人就真的不会有之后了。所谓的柳眠棠和陆文的二分法,也不过是一种说辞:毕竟当不当陆文,还不是柳眠棠自己的抉择?此时的崔行舟越发地爱柳眠棠,但柳眠棠的内心却不那么透亮了,她开始欺骗自己,用理智压制感情——准确地说,她选择以理智帮助怨恨之情来压制夫妻之情。她甚至主动提出(第21集):

夫妻啊,一旦开始相欺,再想回到曾经的敞亮坦荡,就不是某个人单方面想把话说开那么简单了。
我看到一种奇谈怪论,说什么《柳舟记》是小甜剧,剧中人物尤其柳眠棠也不怎么在乎名节。但什么是名节?名节是挂在嘴上说的吗?倘若如此,廉氏母女便成了本剧最讲名节的人了。现代人早已遗忘了古人的名节礼教乃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挂在嘴上的ZZ正确(当然这个判断只适用于汉人正统王朝,不适合蒙元尤其满清这种把汉人经义当作纯粹的统治工具、用之不灵则弃的异族殖民政权),并进而先入为主地把名节礼教和“虚伪”“迫害”之类的说法挂钩。其实呢,作为生活方式的名节,一定扎根于生活与教化之中。换言之,它源于人与人之间亲密相处的基本条件“信”。请不要忘了外祖父的老泪纵横(第30集):

“任意糟践”是什么意思?难道外祖父在意的只是外孙女好不好再嫁的名声?如果读者还是不够明白,我就多说两句。古人结婚,在乎的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今人往往不知何为“媒”,甚至也不太在乎“告父母”。“三书”(聘书、礼书、迎书)可能也就写个迎书,“六礼”也就知道个纳彩(早就变成关于彩礼的讨价还价了)、请期和亲迎。
为什么这么“麻烦”,这么“正式”?因为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在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女之间建立最亲密的、最持久的关系,由此才有父子、兄弟、君臣等一系列伦理。“结亲”必须慎重,必须有明媒,必须告父母(父母若不在则告庙)。至于结婚对象的品行,更是要考察的重中之重。外祖父不因崔行舟之大功而废德行,恰恰是清醒而讲礼的体现:功再大与“结亲”何干?娶柳眠棠的乃崔行舟而非淮阳王。倘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和欺瞒,如何能长久?倘若普遍地结亲而无信,一切人伦教化和ZZ秩序都将因此而瓦解。
因此外祖父所说乃至痛之言!周南为何一变至于邶风?人伦何以废?夫妇何以怨?柳眠棠之血为何而吐?崔行舟为何瀑布之下受簪、为何亲往乔家受杖?为什么他要说“晚辈万死不辞”?因为:

封国之本,系于一人;一念之差,政教乖离。所以这簪、这杖,他得受着。受簪不是仅为验证柳眠棠对他是否还有情,受杖不是单纯为让外祖父消气——否则他就只是一个惯于凭小聪明操纵爱人和长辈情绪的轻喜剧演员。他身为王,必须直面自己的过往和心迹,必须直面世人之怨愤,不得有丝毫的回避与不诚。
因此,在修复关系和提亲结亲的过程中,崔行舟和淮阳王的形象达成了统一:夫君与王之身份的结合,方为有担当的、能为妻之则为民之范的大丈夫。
《柳舟记》是轻喜剧,但请观众不要轻轻放过崔眠二人破镜重圆之路上的任何细节。
PS:忍不住再插一段。《柏舟》的第二章开头是“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的心不是青铜镜,并非什么都能容纳)。国产剧中对这句诗的最佳逆练当属《鹤唳华亭》:

【第二十五集】
得知莫如把浆洗坏的披风扔了,崔行舟在剧中唯一一次对莫如发火,命他找回披风,然后深情抚摸被浆洗坏的地方以及柳眠棠绣的老鹰纹样。

《诗经·邶风·绿衣》: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大意:绿色的衣裳绿色的丝线,这是你亲手为我所缝制。我思念故去的爱妻,但愿使我少一些过错罢。)
《绿衣》的主旨颇有争议,只是在后世的文学化用中逐渐被尊为中国悼亡诗之祖。崔行舟在此并非思念亡妻,但此诗依然贴合情节(“古人”可以解为“故人”,不一定实指“亡人”)。他此时处于前不见柳眠棠、后不知何处寻她的悬空境地,所有心绪都无处安放:若旧衣不见则发狂,若见了旧衣更是懊悔惆怅万分,恼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待她。
此诗开创的修辞传统便是,以极为普通的日常家什或生活细节来寄托对故人的思念或哀思,在平淡之中见至哀至伤之情。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和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皆继承了《绿衣》。
【第三十一集】
崔行舟在水边给柳眠棠展示婚后日程计划书和为夫人定制的各类出入小令牌:

《诗经·周南·汉广》: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大意:柴草疯长,砍下荆条做柴禾。若你嫁我,我便把马喂个饱。汉水宽广啊,让我怎么游过去?长江长啊,让我如何乘筏而渡过?)
又: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大意:柴草疯长,砍下蒌蒿做柴禾。若你嫁我, 我便把马喂个饱。汉水宽广啊,让我怎么游过去?长江长啊,让我如何乘筏而渡过? )
这里引用的是汉广之诗的后两章,历代注释都认为写的是男子思慕汉水之游女而不得,所想象出的与她定婚后的场面。砍柴做火炬、喂马以乘之迎亲,是典型的有关婚姻的意象。该男子把定婚迎娶的场景都想好了,但却无法渡过浩渺的汉水,向那女子表明心意。崔行舟在此处,也是在水边,脑子里早就把婚后生活彩排了几百遍了,还把彩排方案写出来双手奉上,就差柳眠棠一个答应。只不过这水不是汉水和长江,而是潺潺溪流,很容易渡过。因此,崔行舟的求婚,成了!

我严重怀疑编剧就是反《汉广》之意安排的这个场景和这组镜头。此处在水之湄,景色澄净,视野开阔,没有烟波浩渺的、象征未来难测的汉水——就差把“疯狂暗示”四个字打在公屏上了。
【第三十二集】
崔行舟偕柳眠棠同乘马车,重返灵泉镇崔宅:

《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大意:淑女与我乘车同行,她貌美如木槿花。她步履轻盈,身上的佩玉瑲瑲作响。这般的美淑子,她的令名使人难忘。)
绝美的崔家娘子又坐马车回来了,和她的心上人一起。邻家大娘起初以为崔行舟已成鳏夫,后来又以为他另有新欢,直到柳眠棠下车方才发觉是“误会”。崔行舟此行回灵泉镇的目的,便是消除往昔的一切误会,让夫人的“德音”传遍全镇。

淮阳王夫妇已正,于是可化乡人与邦国,和乐且湛。
目前先写这么多,如果以后有新的发现,再陆续补充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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