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九月》和《墓床》
来自:范小错
海子的《九月》,顾城的《墓床》,前者明亮但透着绝望,后者灰暗但让人安详,周云蓬和万晓利的声音,又让它们变得更加立体和丰满,放大了两首诗原有的意象空间。 听周云蓬平常说话,语气不紧不慢,但扯开嗓子之后,音色却很清亮,高音甚至有一种不可遏制的锋利和高亢,能穿透人的身体,直达人的内心深处。 《九月》很适合周云蓬,他自身的古典味道和这首诗内在的灵魂天生契合,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周云蓬的演绎和海子在诗中力图表达的情绪接上了头,在他那里,这首诗一唱三叹的明亮的绝望自然而然地流淌,从听觉上丰富了诗歌本身固有的冲击力和震撼力。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九月》 远方,一无所有,这是海子诗歌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以及这首诗中的“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在我看,这应该是海子的把自己视作一个暗夜行者的一种表达方式,就像他最爱的荷尔德林一样,他把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流浪视为自己的生命形态,心向远方永不止息。或者说,流浪和歌唱就是他的宿命。 诗歌中的草原,和他最爱的村庄一样,是他触碰自然、接连天地的另一个居所,不同的是,村庄象征着自然的、世俗的、可触摸的生活,联接着血缘,是生命的起点,而草原则是远行的必经之路,是流浪的对象,草原的辽阔和宏大仿佛就是为了衬托个体的孤独和渺小,只有在草原那里,作为流浪个体的孤独的宿命感和仪式感才更加的真实和强烈。于是我们听到诗人动情的歌唱:“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死亡也是诗里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众神死亡,野花盛开,生与死交相辉映,好像很诡异的样子,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众神之死在前,野花之生在后,前后是一种因果,“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在这里,生与死都呈现出一种不可逆转的宿命,但这种宿命的意义在悠长的千年岁月里被逐渐消解,我们最后听到依然是物化了的个体情感,即:“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这种强烈的个人情绪贯穿全诗始终,成为这首诗情感的闸门,所有的歌唱、所有的咏叹,都在闸门开启之后喷涌而出,不可停歇。 周云蓬动情的念白让人有种梦回唐朝的感觉。在某一刻,时光仿佛倒转千年,海子清澈明亮而又蕴含古意的诗句把人拉回过去,再不忍回头。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面,明月如镜,烛照千年草原,恒久的凝固和寂静映衬着如期而至的动,该来的终究到来,“只身打马过草原”。 结尾这一句,是带有古典韵味的现代诗歌不可复制的绝唱,没有之一。 再说一下顾城的《墓床》。这首诗写于1988年,顾城32岁。但是关于死亡,这首诗未免显得太过安详,这种慵懒的安详仿佛一剂毒药,面对彼岸,让人无法抵抗、无法拒绝。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顾城《墓床》 坦率地说,一直以来,我更偏爱海子和北岛的诗,顾城的诗少有细看。在他们现代汉诗的黄金一代里,对他名气的敬慕远大于作品本身。 诗歌作为一种存在方式,很多人可以缘路前行,有的心存“以梦为马”的殉道者情怀,视其为生命,有的人把它作为一种玩赏和消遣,视其为生活方式,有的人,视其为表演和炫耀的手段,视其为工具。在对现代汉语诗歌的探索和挖掘上,有贡献的人不多,比如海子、北岛、顾城、骆一禾、张枣、杨炼、郑单衣(或者还有),其他的要么是稍纵即逝偶尔闪亮,要么是故作招摇、徒具虚名,更多的是庸碌无为,泯于常人。但是顾城凭借着他的灵动和穿透力,注定让人无法忘却。 和《九月》的抽象相比,《墓床》的平实甚至不需要解读。从这个意义上说,领会一首诗,最好的方式就是完全进入它,进入它的词语和句子,进入它的情感的内部,然后用心体会,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顺其自然,各得其所。任何的过度阐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一首诗,在任何时候都只是它自己,不是其他。 我只能说,《墓床》表现出来的对死亡的坦然和安详,让我再次想到那个词:“不可逆转”。是的,一切都已不可逆转,永逝降临,并不悲伤,尘世阳光明媚。这不仅是生的美好,这同样是死的光芒。“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看到这一句,我已经彻底词穷。没什么可说的了,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各归其位,一切仿佛到此为止。 可是还不够。万晓利严肃的男低音唱出了这首诗的结尾:“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有人说前一句是肉身的下沉,后一句是灵魂的飞升,我觉得纯粹是扯淡。我更愿意相信这两句诗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它自己,如此而已。 201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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