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做记者已有五年多。 从前风里来雨里去，连续工作23个小时也不觉累。夜里还能抽出时间到酒吧笙歌。一杯速溶咖啡下肚，又是精神抖擞。如今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对琐碎小事再提不起热情，遇到大新闻才能稍稍振作。可是已经无法熬夜通宵。 比我更早进台的莉姐说。传媒这一行只会让人越做越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新闻采访评论上，日渐憔悴。回到家照镜子吓一跳，那个年轻气盛眼眸明亮的少女转眼就变成面目苍老灰头灰脸的妇人。 是。看到台里新来的女孩们，下了班便迫不及待补妆逛街约会。我却只想回家蒙头大睡。心中不免凄凉，好在身边一直有双宽厚肩膀，也算是大幸。总比做到人老珠黄时再去寻找真命天子好得多。 “苏健。多谢你一直支持我。没有你我一定捱不下去。”吃晚饭的时候我无限感慨。 他笑一笑，“说这些好听的话做什么。我倒希望你捱不下去，然后一心一意嫁我。” “是是。等这条新闻做完。我立马辞职做苏太太。待你养我。” “你这话说了快五百年，辞职我不奢望，你能请出三五个月假来筹备婚事我已经感激上苍了。”他仍旧是笑，温柔地望进我的眼睛。 我在心中暗下决心，不能再拖了。放着这样好的男人在身边，还不牢牢栓住。若有一日被人掠走，我真会悔得一头撞死。待这半年忙完，一定得向老总告假，失去工作也再所不惜了。 半年很快过去。我整理完手中的采访记录，把下一期的新闻计划交到新人手里。反复叮嘱，交待详实。终于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走进老总办公室。 “这一季工作已完成。老总，我想请假。”我深吸一口气。 老总头也不抬，“哦。好。放你三天假，正好抽空查查陈家亮的资料。下星期你得去看守所探访他。” 陈家亮？我有些惊讶。那个曾经多次预言银行打劫事件的男子。因被怀疑是劫案的主谋而被收押，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可是警方不是已经申明拒绝媒体涉入直至案件查明，又怎么还会有采访机会？ 疑虑很快被压在心里。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我调回心思，语调略略上升。“不，我需要告假半年。” “半年？半年后世界风起云涌，你的新闻信息早就被人们忘之脑后。说不定我这个位置也被多三个人轮番做过了。到时候谁还认的你沈嘉？”老总冷笑一声。 “那我就辞职不做。”我也是撂了狠话。 这回轮到老总惊讶了。从来不对采访说不也未曾迟到早退耽搁工作的沈嘉如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拒绝。怕是说得出做得到。他不忍失去手下爱将，压低声音：“沈嘉，你知道传媒界每一分钟都有新的信息需要接收……” “我已经为传媒界贡献了大半青春。老总，我需要时间结婚生子。我也是普通女人，也盼望组织美好家庭。”我摆出一副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哈。是阿健等不及了吧。”老总这才放下心，大笑起来。苏健也算是台里熟人，他的酒吧快要成为我们台的聚集会所。我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好。我给阿健面子，也不再绑着他的新娘子了。不过需等这宗采访做完。你不是曾经关注过陈家亮？你是最合适人选。” 我答应下来。怎样也还是个小职员，何必与老板撕破脸。再说我的确是对这个人有兴趣。 预言案已经引起不小轰动，被劫的都是本市最大的几家银行，资料自然好找。陈家亮，男，23岁，待业，父母已故，家中尚有一妹，仍在读书，日用由亲戚供给。 23岁本应是前途无量的大学毕业生，工作刚刚走上轨道，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着，每个月换一个漂亮女友，笑容明朗一身活力。可他却什么都没有。无论犯案真假，都是可惜的。我叹口气，调出他的照片。憨厚老实的样子，朴素灰暗的衣服，搓着手，有些自卑。大抵是因家境不好从小受到歧视。我真不相信他会是劫案的主谋。可是他的预言无一不准。 5月17日A行遭劫，6月9日、30日B行、C行均同难。三件案子明显是同一伙人所为，且犯罪团伙手法熟练高超，次次逃脱。有多位证人报案说在劫案前一天均听见陈家亮喃喃说银行将被劫，并在案发后兴奋宣扬自己预言准确。警方扣押此人后便风平浪静，无第四例案件出现，因此成为最大嫌疑人。经多方调查却一无所获。案件日前仍在审理中。 我决定先去探访他的妹妹。陈家燕。 女孩小小的个子。长头发。穿旧的布裤衬衫。面色憔悴。许是为了哥哥的事烦恼不已。我说明了来意后她便开始哭，说我哥哥真的没有抢劫，他不会那么做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安慰她，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她说。哥哥一直很孤僻，大学没有毕业，找了几份工作都受到排挤。后来索性不出门，关在屋子里好几天，某天早晨起床见他坐在镜子前念念有词。走过去一问，他笑起来，说自己有预言能力。然后便说某某银行会被劫，还跑出去说给街坊邻居听。一开始没人理他。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大家便怀疑起来。 “可是我哥哥不可能去打劫的啊，他胆小的要命，看到人打架都会躲开，怎么会去打劫……”女孩仍在抽泣，红红的眼睛充满恐慌。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一再安慰。 周末约会的时候和苏健说起这件事。 “我直觉他不是主谋，说不定他真的有预言能力。现在的警察是草包，查不到人就来怀疑民众。”我忿忿不平。 苏健大笑：“知性女性是不应该相信所谓直觉、预言的。” 星期一我以陈家亮亲戚的身份混进看守所探视。原先有些忐忑，见到他后，马上轻松起来。他果真和照片上一样，看着老实，完全没有劫匪鼠辈的样子。 “你好，我叫沈嘉，是你妹妹的朋友。她听说我看守所有熟人，便托我来看你。你好吗？”我并没有透露身份。 陈家亮抬起头，看了我很久，笑嘻嘻地说：“你要结婚了。” 吓，他怎么知道？我有些震惊，莫非他真有第六感？多年来做记者的经验令我马上调整好心态，不动声色。“是，我下个月就要结婚。小燕她告诉你了？呵呵。到时候你们一起来喝喜酒啊。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是不是？” 我想套出他的话。 他没有回答，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不要嫁他。他另有情人。”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这句话狠狠刺了我一下，瞬间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未清醒过来，已有警员认出我，过来赶我走。我浑浑噩噩地走出看守所，回到台里，才发觉已经一身冷汗。 苏健另有情人？此时的我顾不上向老总汇报探访情况，只是反复思考着陈家亮的话。他怎么知道，这是真的吗？是陈家亮的预言还是信口雌黄？我越来越不安，告了半天假跑到苏健公司找他。 秘书小姐笑吟吟：“沈小姐，苏先生出去谈事了，怕是下午不会回来。” 我拨他的手提电话，却暂时无法接通。我第一次那么紧张。回想和苏健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一直是我抽不出时间来陪他，而他总是随叫随到，疼爱宠溺我。若他真的有外遇，我要怎么办？ 炎炎夏日我的手脚却冰凉无比。我行尸走肉地回到家，终于忍不住，倒在沙发上痛哭失声。 老总挂电话来，说警局给出警告，这宗采访只能暂停。并宣布我从明天开始便可放假。放下电话我又流出眼泪，假若苏健真脚塌两船，我们的感情自会玩完，到时候有那么长的假又有什么用呢？终于想放下一切安心筹备婚礼，嫁入苏家。事实却不近人意。 苏健的手机仍然无法接通。傍晚莉姐约我一同吃饭。见我神情不对，起了疑心。我不是喜欢到处哭诉的人，只说最近睡得不好。莉姐笑我：“怕是突然又不想嫁了吧？” “才不是。只怕是苏健不要我。”我有气无力，眼泪又要掉下来。硬是忍着。 莉姐说，“没有关系，我们有工作有寄托有朋友，感情上受打击，承受得住，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我一怔，莫不是连莉姐也知道苏健外边有人，才这样安慰我。 终于熬到晚上十点。我在酒吧守株待兔，苏健适才出现，看见我，吓一跳。 “你不是要一直忙到周三吗？”他伸手搂我。 我一把推开：“为什么一个下午电话都挂不通？” “没电了。忙着谈事，也就没时间充电。不是你叫我这几天别找你的吗？”他一脸疑惑。 我突地大怒，发作起来：“你当然希望别找我，这样你才好在外面鬼混！没电？！你以为这么幼稚的借口我会信吗？怕是你陪着别的女人不好开电话吧？” 苏健拉下脸，拖我出酒吧。 “嘉嘉你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若我有半点不忠，天打雷劈。”他皱着眉，很是生气。 我这才冷静下来。苏健对我，没一个人不竖大拇指，都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找到他今生无憾了。我居然因为一个疑犯的话就怀疑他，太没有良心了。 我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他抱紧我，“傻瓜，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女人，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愿意嫁我，我们不要怀疑彼此相爱好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春风得意地与苏健一同筹备婚礼，搬家，拍婚纱照，订酒席，发帖子……忙得焦头烂额。经过上次的事，我们的感情似乎比之前更好。 结婚那天，我已经快要忘了陈家亮的预言事件。老总带来消息，说已经抓到抢劫团伙，并诊断出陈家亮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抢劫团伙听到他所谓的预言起了计划，使警察怀疑到他从而逃脱。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那天去探访陈家亮，他和你说了什么？”老总好奇地问。 我看着宾客带来的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小小人儿天真无邪，不禁心动。远处苏健微笑着朝我走来，我悄悄对老总说：“他预言我们将有一对可爱的双胞儿。” 一年后，我果然诞下双胞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