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摘抄
来自:黑色七月半(宇宙里有什么不是暂时。)
忘却是无法挽回的,比冰坨更易融化的是一个人的脸,它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当初,她第一眼看到张季元的时候,就觉得那张脸不属于这个尘世,而是一个胡思乱想的念头的一部分。渐渐地,这张脸变成了椅子靠背上的一方绿呢绒,变成了空寂庭院中闪烁的星斗,变成了天空浮云厚厚的鳞甲;变成了开满了花的桃树,露珠缀满了花瓣和梗叶,风儿一吹,花枝摇曳,花蕊轻颤,无休无止的忧伤堆积在她的内心。 秀米倒是希望他老一点,或者有点秃顶,麻脸一类的毛病,这样才会使她的婚姻有一点悲剧性。那些日子,她对自我作践简直上了瘾,觉得只有那样才解气。 “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除了死。”秀米道。 “那是因为你的心被身体囚禁住了。像笼中的野兽,其实它并不温顺。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小岛,被水围困,与世隔绝。” 韩六笑道:“按说这世间的事,大不了最后就是一个死,豁出性命一条,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这些事被你一说,就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好像这世上的一切就是假的一样。” “它原本就是假的。”秀米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 残红水上漂,梅子枝头小。 这些时看见淡了谁描? 因春带得愁来到, 春尽缘何愁未消, 人别后,山遥水遥。 我为你数归期, 画损了眉梢。 自叹今生,犹如转蓬, 隋堤柳絮转头空, 不知身在何处,烟锁云封。 人的心就像一个百合,它有多少瓣,心就有多少个分岔,你一瓣一瓣地将它掰开,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个芯。人心难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看透生死倒也容易,毕竟生死不由人来做主,可要真正看透名利。抛却欲念,那就难了。 开始,他只是动了一个念头,可这个念头一动,自己就要出来做事,不由他来做主了。佛家说,世上万物皆由心生,皆由心造,殊不知到头来仍是如梦如幻,是个泡影。 人的心思最不好捉摸。就像黄梅时的天,为云为雨,一日三变,有时就连你自己也捉摸不透。要是在太平盛世,这人心因着礼法的约束,受着教化的熏染,仿佛人人都可致身尧舜;可一逢乱世,还是这些人,心里的所有的脏东西都像是疮疔丹毒一般发作出来,尧舜也可以变作畜牲,行那鬼魅禽兽之事。史书上那些惨绝人伦的大恶,大都由变乱而生。 古人说,事者,势也。势有了,事就成了。不然的话,任凭你如何算计折腾,最后还不是南柯一梦?那王观澄心心念念要造一个人间天国,只是在追逐自己的影子罢了,到头来只给自己造出了一座坟墓。 她重新回过头来审视过去的岁月,她觉得自己就如一片落入江中的树叶,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急流裹挟而去,说不上自愿,也谈不上强迫;说不上憎恶,也没有任何慰藉。 她悲哀地想到,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可以在记忆深处重新开始的时候,这个生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把自己心甘情愿地交给一个满身秽污,面目丑陋的乞丐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只有不可能的才是值得尝试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花间迷路的蚂蚁。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卑微的,琐碎的,没有意义,但却不可漠视,也无法忘却。 所有这些往事,秀米以为不曾经历,亦从未记起,但现在却一一涌入她的脑中。原来,这些最最平常的琐事在记忆中竟然那样的亲切可感,不容辩驳。一件事会牵出另一件事,无穷无尽,深不可测。而且,她并不知道,哪一个细小的片刻会触动她的柔软的心房,让她脸红气喘,泪水涟涟。
最新讨论 ( 更多 )
- 读过太多佩索阿的诗,好好读这首长诗就像欠他的,就像从来没读过 (陈 苍 词)
- 巴塔耶《死亡之悦》 (陈 苍 词)
- 波拉尼奥 | 这些年所有的悲伤,将和你一起消失。 (陈 苍 词)
- 打开孔雀肺 (陈 苍 词)
- 爱你就像爱生命。王小波。 (G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