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家牛牛的年少时光（之一）

冬至后的第二天就那么冷。牛牛刚才跟我说，昨天晚上在深雪里开了一段山路，有点危险。还好他稳健地开过去了。现在的他，真是勇敢又稳重。 第一次遇到牛牛的时候，我们十三岁，是在新班级的排座位“仪式”上。老师先让我们在操场上按高矮排好，然后依次走进教室坐下来。那时候牛牛跟我差不多高呢，我站着就可以平视他的眼睛，所以我们的座位只差了三个号码。那时候他还没有戴眼镜，一双小圆眼睛喜欢不停地转动，好像永远在思考着什么。 牛牛喜欢穿AC米兰蓝黑旋风的球衣，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发育完全，显得球衣有点宽大。他有着沙哑的声音，好像喉咙里有一台手风琴。他如果上课发言，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他在说话。 那时候我还经常沉浸在关于小学生活的荣耀光环里，觉得自己的小学是全市最棒的学校，自己拿过的三好学生标兵是全市最光彩的荣誉 （好幼稚啊！），由此也养成一个问“你在哪上小学”的爱好，对初中同学的小学如数家珍。有一次，我抄座位表，看到牛牛的那一栏写着的小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顿时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他为什么会去那个小学？他家住在怎样的街道？他们的校花会比我小学的校花好看吗？在我的想象里，那个小学是在一条街的转角处，也许会有一个木牌子的校门，在放学的路上应该是摆满了牛腩和麦芽糖的摊子，也许还有挑着篮子卖菜的老婆婆……时至今日，依然对全市的小学如数家珍的我，竟然还是没有经过过他的小学。 情窦初开的孩子们喜欢起哄。那时候牛牛也有了一个“绯闻”对象，经常无端端地就被起哄。牛牛和他的“对象”由此就被莫名地剥夺了做朋友的权利。在宿舍里，我也经常问那个对象，你到底觉得牛牛怎么样嘛？要不然你们就在一起得了。于是我就开始帮她数牛牛的优点。数着数着，我自己就开始觉得牛牛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子。 牛牛最喜欢的课应该是历史，但他最活跃的课是地理课，喜欢抢答，还有假装不想卖弄地起来“随便”回答问题。偏偏地理老师是个刚毕业的愣头青，喜欢和学生互相挑战。有一次，他们好像在争论某个问题，牛牛和他的同桌指手画脚，二嘴二舌地反驳老师。地理老师涨红了脸，最后尴尬收场。……为什么牛牛对地图那么熟悉呢？我脑海里浮现出他家里用世界地图做墙纸的画面。 当时最崇拜牛牛的时刻，是我听说他竟然读过《资治通鉴》。那时候我从来没有看过几千年以前写的书，我于是想：他怎么会看得明白古人写的是什么呢？更何况是这么的大部头？ 一转眼就到毕业班了，夏天匆匆到来，我坐在教室后面边上，在晚自习的时候，晚风习习地吹进来。我喜欢前面的女生在晚风里把头发吹干，因为会飘过洗发水清新的气味哦。当然，这晚风里，有时候还会带着一些水果味，因为坐在一个过道之隔的牛牛，喜欢在家里吃完晚饭后带着水果过来自习。有时候是八分之一个西瓜，有时候是啃个苹果，有时候——则是大半个榴莲！那一次他捧着长着恐龙刺的榴莲在啃，引起周围的激烈反应，于是他只好缩进课桌底下吃，可是估计肚子太胀了弯不下来，干脆跑到讲台边上继续大快朵颐。哈哈，多么贪吃的牛牛！ 上了高中以后，我跟牛牛隔了一个方形的院子。我坐在窗边，有时候会看到对面一楼牛牛的教室。在下课铃声响过之后，十七岁的他会走出来在树下排徊一阵；有时候，用他最喜欢的，弯着一条腿的站姿，一只手撑着楼柱子站着，低头思考。碧绿而硕大的羊蹄甲叶子随风摇摆，我那时候开始近视，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明显地感到他在忧郁，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满球场跑的忧郁。 再后来见到牛牛，就是在他的告别聚会上了。牛牛要去另一个国家上学了，不知道谁起的头，把曾经的同学们都召集到一起。我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们拉到了一个格外亮堂的餐厅。其实那天晚上我的注意力完全都在满桌子好吃的菜上了。如果说那时候有什么感觉，就是感谢牛牛让我品尝了一顿美餐。 告别聚会的尾声是在江边的一个公园，我却一点离愁别绪都没有。大家在激烈讨论还要不要去唱K，而我只想着作业还剩下好多。突然感觉到有人尾随着我，好像想跟我说点什么。原来是牛牛走过来了。他不是欲言又止的那种，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的那种，也不是好聚好散的那种。好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句问候，淡如江风。在告别的时候我们说了什么，牛牛你还记得吗？ 我对牛牛少年时光的回忆竟然是那么少那么少，我好想再回去看看他年少的细节。也许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他那个时候的样子：脖子上有一个大大的胎记，穿着AC米兰的球衣。有时候，他走向我；有时候，只有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