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赎的阿尔玛》 ——马拉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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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马勒的鬼魂。 布鲁诺·沃尔特曾见过它,那是在马勒指挥他最后几次音乐会中的一回。当这位指挥家即将结束指挥时,它却在乐曲声中越来越大。阿尔玛·马勒在丈夫去世的一两年里也曾或隐或现地见过几次。阿尔玛倒不信有鬼魂的事儿,但这件事的确叫她不安。它曾钻进她的被单里,但呆得时间并不长。 犹太人也化作鬼魂来缠人吗? 古斯塔夫是个无信仰的理性主义者。“在他那清静的头脑中,我看不到一丝一毫迷信的迹象。”布鲁诺·沃尔特说。阿尔玛还清楚地记得,他在谈到马勒时,说他是个“对上帝着了迷的人”,他的宗教意识在乐曲中得到充分的展示,也就是说,就像在第八交响乐的永恒性中所闪现的那种“来吧,灵魂的创造者”。阿尔玛感到马勒是个思想深邃的人,不会轻易信奉上帝,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想来打扰她。她意识到她对马勒的一些想法引起过她的恐惧,也可能是这种恐惧产生了鬼魂?这类事倒可能会发生。 在我的内心里,我不止一次地背叛他。 但是,马勒是个好心肠的人,虽说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可是保护自我也是他必要的一种天性。 “不过,他太热爱他的这种天性了!” 要说起阿尔玛的丈夫,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可有不少,其中包括马勒、沃尔特·格罗皮厄斯、弗兰茨·沃菲尔,还有个画家奥斯卡·科科斯契卡就差一点成了她第四任丈夫。她没有同他结婚,但阿尔玛把他看成是最令人惊讶的(如果是从最难相处这一点来说)情人。他们都是非凡的艺术家,有着非凡的成就。然而,阿尔玛更钟情于马勒,即使她一生太关心他的音乐而吃了不少苦。 阿尔玛在刚认识古斯塔夫·马勒时身高五英尺三英寸,体重有一百四十四磅,她很喜欢自己的体形。她那双蓝眼睛是她最骄傲的特征。她对别人只要瞥上一眼,就可以把他们的魂都勾来,阿尔玛从来不穿内裤,她想她知道谁可能会知道她没穿内裤。当她见到他时,她感到马勒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可能早就想知道。 阿尔玛是个非常可爱的,让许多人都想追求的年轻姑娘,算得上是那时候维也纳最漂亮的美人儿。她感到马勒是个十分有吸引力的人,但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嫁给他。“他挺吓人的,有些神经质,在屋里走来走去像头野兽。我怕他精力太旺盛。” 她在日记中用紫色的墨水写道:“他在歌剧里爱指挥浮士德那段乐曲。” 她想要古斯塔夫,她感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俘获了他。 然而他的要求却把她吓坏了。“我最最亲爱的阿尔姆齐,难道现在让你把我的乐曲成为你所演奏的曲子太晚了吗?你要是高兴演奏你就演奏,可别想去作曲,作曲是男人们的事。” “我一生都喜欢魏格纳的曲子,我怎么能去演奏他的呢?对马勒的音乐或者说是他这个人,我会有怎样的情感呢?”她常常在想这些问题。 “我最温柔的姑娘,你必须明白我乐曲中的那种和谐,那种复调,都充满了生动的现代性,现在你听起来可能会没有兴趣,但它是真正有纯调性的曲子,总有一天,你那可爱的耳朵就会感到我的曲子里的真正了不起的东西。” “是的,古斯塔夫。”阿尔玛说。 “让我们成为真正婚姻意义上的情侣吧,我是个作曲家,而你就是我真正意义的新娘。” 马勒催促她去同她的继父和母亲商量一下。“你不要有任何的疑虑,不管什么事,在我们结合一起生活之前都能得到解决的。” “什么也不要说了,”她的继父卡尔·莫尔劝她说,“最好摆脱那个犹太人。” “大概是得摆脱他,”她母亲说,“别看他说转信天主教了,而且獉獉说得那么真诚,我才不信那些话呢。他信天主教是因为考希马·魏格纳坚持主张任何犹太人都不许接替理查德·魏格纳在维也纳歌剧院的位置。” 可是阿尔玛说,她已经考虑过了,并且决心爱他。 她并没有告诉他们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结婚那天,马勒就穿着他那双松松垮垮的高统橡皮套鞋去了教堂。 早餐时,客人们情绪都很高,尽管在多年之后阿尔玛在写传记时对这件事没有说,她感到很难说清楚她当时的情感。 她二十二岁,而马勒已经四十一岁了。 “只要我能在心里找到平衡,这并不算什么。” 马勒在她灵敏的耳朵旁悄悄说道,他爱她胜过爱一切人,只是他的母亲除外。 阿尔玛说她很高兴他如此尊重他的母亲。 “你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除了我的爱什么也不要成为你的欲望。” 他听起来倒像个教师,而不是爱人。 “是的,古斯塔夫。” “他仍不断地谈论着他要坚持搞他的艺术,而不允许我来搞。” 对我来说,将是一事无成,阿尔玛想。不论是我的美貌,我的精神,还是我的才能。 难道他的才华淹没了我的才华吗?我的命运之船已经停靠在港湾,而且已经出现漏洞吗? 他不躺在床上,而是和她做爱。他喜欢在她熟睡时骑到她的身上。 他身上的那股味令人讨厌。“大概是你吸雪茄吸的。”她曾告诉过马勒。他对她来说就如同陌生人一样,是那么陌生。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有些关于他的事情可能永远也不会被我了解。” 她不小心碰翻了煤油灯把地毯点着了。 马勒梦见阿尔玛留着姑娘时常留的那种头发。他不喜欢她的头发盘到头上。古斯塔夫说她的发式有点像犹太人,他希望不要造成这样一种印象。他告诉他的朋友们他不是一个仍参加宗教活动的犹太人。阿尔玛大多数时候还是留长发的。 在他们的女儿,玛丽亚,得了白喉而死去后,马勒受不了孤独,常想起女儿,这给他的生活留下阴影。他逢人就讲这样的一个新的内容:“阿尔玛为了我牺牲了她的青春,她有一种无私的奉献精神,把她的一生奉献给了我的事业。” 阿尔玛在一间黑屋子里让奥希普·加布里洛维茨握着她的手。 “要建立一个精神上的中心,我的阿尔玛,这很重要。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阿尔玛发现他那没有人情味的说教既令人讨厌又很叫人害怕。 从小的时候,她在陌生人中间就感到紧张,而且对于那些带伤害性的话十分敏感。 马勒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的妻子也十分害怕。 马勒在莱顿遇见了弗洛伊德,两个人在河道的岸边树下散步长达四个小时。弗洛伊德讲了许多这位精神分析专家的生活,马勒十分惊讶,尽管其中相当多的事马勒也能猜到个十之八九。 “我亲爱的,我的天琴座,”他写给他的妻子,“快来帮我驱走黑暗之魔。它们用爪子抓我,把我摔在地上,我在心里问我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快来救救我吧,我最亲爱的。” 马勒怀疑他爱阿尔玛的程度要比她爱他的程度深。 他现在又和九年前让她放弃作曲那样严格禁止她再去搞音乐。 一天夜里她醒来看见他鬼魂般地站在她的床边。 他把他的第八交响曲题献给了她。 他害怕他的第九交响曲。 “啊,爱情是多么美好啊,我最亲爱的阿尔姆齐。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爱情。相信我,特里斯坦唱出了真情。” “阿尔玛就像一朵鲜花盛开,她靠一种十分奇妙的饮食方法,她现在已不再喝本尼迪克特甜酒,她一天比一天年轻。” 一天她感冒了,马勒请来了曾给阿尔玛做过检查的医生给他自己也看了一下。 “唔,你没有什么可以为你的心脏而骄傲的。”医生给他听了一会之后这样说。 细菌检查注定了他的命运。马勒要医生告诉他实情,并说他愿意死在维也纳。 他告诉阿尔玛他的坟墓和墓碑该设计成什么样子,阿尔玛神情凝重地听着。他不想火化。他就想平静地埋在地下,以便以后有人去墓地看望他。 “莫扎特。”在死前的那场暴风雨中马勒叫道。 “嘭!” 阿尔玛是在托贝尔拜德的疗养院遇到了后来成了她第二个丈夫的那个年轻人,那时她被古斯塔夫的高节奏弄得精疲力竭,一个乡村医生劝她到那儿去疗养一段时间。 古斯塔夫精力旺盛,她简直跟不上他的步伐。她本来很年轻但他使她感到她已老了。这是他的诡计,她想。他想让我和他一样老。 在托贝尔拜德,她遇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建筑师,沃尔特·格罗皮厄斯,年方二十七岁,住在大厅的另一端。每当她从厅里走过时,他都惊愕地看着她。他是以一个建筑家的眼光在审视她,她知道,她的形体是怎样的动人。 他们开始一起散步。古斯塔夫在散步时常常给她讲点哲学方面的东西,而这一位就讲自然与建筑方面的各种事情;他对她居然没有投入到他的怀抱而感到惊讶。 古斯塔夫为了推进他的音乐指挥的事业,常到各个城市去跑,然后从其他的某个地方写信给她,不是从某个歌剧院,就是从某个爱乐团体,她也没有情绪写回信。在他写给他温柔的阿尔姆齐的信中总是写道:“如果不是时刻想念着你,这种费钱费力的俗套子我真是忍受不了,我最珍爱的姑娘,保重身体,迎接我们再一次的甜蜜的拥抱。” 在马勒的信中他总是各处的奇闻逸事写上一些以博她一笑,这都是他认真观察和收集来的。他一会儿就换一个地方,但不论他到哪儿,他总是惦记着她,为她担心,尽管他由于日程安排太紧而没有时间去托贝尔拜德探望她,但她知道他的心之所属。 他还曾向他的岳母,安娜·莫尔,打听阿尔玛的情况,后来不久这位母亲就来托贝尔拜德来看望女儿,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她疗养效果不错,如此而已。”格罗皮厄斯却不见踪影。 阿尔玛把他给忘到了脑后,回家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成了或早已经是情人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英俊的格罗皮厄斯曾问过。 她也说不准。 “我是认真的,我最亲爱的———” “请别叫我最‘亲爱的’,我就叫阿尔玛。” “说真的,就叫你阿尔玛。” “我是结了婚的人,沃尔特·格罗皮厄斯。马勒是我合法的丈夫。” “这个回答太可怕了。”格罗皮厄斯回答说。 “‘只有勇者才配得到公平’。”他引用德莱顿的英文诗句。 当他向她翻译并解释这句话时,她什么也没有说。 “马勒在托布拉克车站接我突然显得比以往更爱我。” 一天夜里,当马勒和阿尔玛已到了维也纳,而还没有回到托布拉克的庄园之前,马勒总是紧张地四下张望,小声对阿尔玛说:“阿尔玛,我总感到有什么人在跟着我们。” “瞎说,”阿尔玛说,“别迷信了。”他也笑了起来,但那笑声简直听上去不是在笑。她想他没有充分地笑出来。 格罗皮厄斯后来给马勒寄来一封信,请他允许与他的妻子结婚。阿尔玛把他丈夫的信放到了钢琴上,在吃午餐时马勒慢慢地阅读着这封信,阿尔玛在一旁直发抖,她认得是格罗皮厄斯的笔迹。她本想把这封信撕掉,但她没敢那么做。 马勒读着这封信,长长喘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喊了一声。 “这个疯狂的家伙是谁?竟要娶我的太太?把我当成了谁?当成了你的父亲?” 阿尔玛也笑了笑,有点歇斯底里般地笑,然而还是尽量十分平静地回答。 “这是个我在疗养院认识的蠢家伙,我根本不爱他。” “谁说爱不爱了?”马勒吼道。 阿尔玛还是渐渐让他平静了下来,但是他却感到好像乘坐的船突然沉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天下午,阿尔玛从她的车窗里看到了格罗皮厄斯,当时她正驱车从村上的桥上过,他没有看见她。 她办事回来后就感到很不舒服,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马勒说她看见了谁就在桥附近走动。“就是那个我在疗养院遇到的那个年轻人,他对我很有意思,可我什么也没有表示过。” “我们会知道的,”马勒提了一只煤油灯就出去寻找格罗皮厄斯去了。他发现他就在离农庄不远的地方。“我叫马勒,”作曲家说,“你可能希望同我的妻子谈一谈吧?” 格罗皮厄斯在腋下搔了几下,承认了这种企图。“我就是格罗皮厄斯。” 马勒点燃了煤油灯。天已黑了下来。 他在楼下就向楼上喊,阿尔玛从楼上下来了。 “我来了。”她应道。 “你们俩应该谈一谈。”马勒说道。他回到他的书房里去,他拿起旧约入神地读了起来。 当阿尔玛面色苍白地回到楼上来到他的书房时,马勒很平静地告诉她,她有自由决定取舍。“你认为应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如果他是在指挥,指挥棒是一种无形的。 “谢谢。”阿尔玛说,“我要他走。请让他呆到明天早晨他就会走的。我已向他说了,我不能容忍这种拙劣的做法。” 马勒又去读那部旧约全书。他又在考虑一首“大地之歌”的新曲子,虽然他还没有动笔。 格罗皮厄斯在那儿过了一夜,早晨时阿尔玛就催促他登上了去柏林的火车。 格罗皮厄斯拿着帽子,说他十分抱歉,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然后又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再也不见了,”阿尔玛说,“我是很幸福的女人。请不要影响我的生活。” “再也不见就再也不见。” 格罗皮厄斯说只有勇者才能得到公平。 他登上了火车,而且在车停的每一站他都给她发来一封充满崇拜之辞的电报。 古斯塔夫那天夜里在阿尔玛的卧室外跌倒了。他手里拿着的蜡烛扔到了地板上,整个房子几乎被付诸一炬。 阿尔玛把他扶到床上,她早把格罗皮厄斯忘到了脑后。在以后的几年里,马勒一直在那儿卧床未起。在马勒死后很久,她都心平如镜,后来因不能忍受奥斯卡·科科斯契卡疯狂的纠缠才又燃起了欲望之火。 马勒倚在大酒店房间的窗前,俯看着纽约的中央公园,听到楼下街上嘭的一声,这响声是为一位消防队员送葬发出的,他的棺材用一辆马车拉着。 马勒把这沉闷的鼓声写进了他的第十交响乐:嘭! “我知道,我如果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我就会一事无成。”———科科斯契卡 “我可以见你吗?”他问道。 阿尔玛热爱那些有天才的男人。 他比较世故,看起来也讨人喜欢。他需要爱情和金钱。 他来了,他们上了床。她叫醒他告诉他该回去了。他离开了她,他在外面散步一直到天亮。 他把她的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写到了一起:阿尔玛·奥斯卡·科科斯契卡。 “到晚上再读这封信。” 他买了些巴黎的报纸看一看她到那儿时的天气情况。 “阿尔玛,我在一点钟时经过你的房子,我气得差一点儿叫起来,因为你又同别人相会而把我赶到了肮脏的大街上。” 他画上的那个女人很像阿尔玛。 她想到古斯塔夫,担心她会和奥斯卡怀了孕,阿尔玛总是怕见到任何发现她怀孕的犹太人。 按荣弗洛的看法他应该把她画在阳台上。 奥斯卡的母亲给他这个念头泼了盆冷水。“她就像一个上流社会的情妇,连袜带都不用的婊子。” “闭上你的嘴巴。”他对她说道。 阿尔玛害怕怀孕。婚外怀孕是件不正当的事。玛丽亚死了,就是因为阿尔玛在没有同马勒结婚前就怀孕了。 奥斯卡的母亲威胁说要一枪打死她。 科科斯契卡去阿尔玛的家里发现他的母亲皮包里有一支手枪,她在屋里走来走去。 “放弃罢。” 她用食指作勾扳机状,“嘭。” “那些有罪恶的人应受到惩罚。”一天夜里阿尔玛对马勒的鬼魂说。 奥斯卡说:“我不能每天有机会见到你,因为你要让那个对我来说十分陌生的犹太人活在你的记忆里。” “我一定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否则我的才能就会弃我而去。” 她说她会嫁给他的,但一定要等他创作一部杰作才行。 “阿尔玛,请不要再给我寄钱了,我不需要钱。” 奥斯卡画了一幅名曰“暴风”的画儿,画的是阿尔玛和他。她把头枕在他的肩头睡着了。他目光远眺。 “我梦见古斯塔夫在指挥,我就坐在他旁边听着音乐,但那乐曲不好听。” “和马勒一起生活的日子似乎已离我很远了。” “我需要的是艺术家的那种令人不可思议的神秘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总是设法充实我的头脑。整个世界最终就是一场梦,而这梦境越来越糟。” 在科科斯契卡在塞默林的一幅画中,阿尔玛在火祭中升上天堂,奥斯卡在地狱里,周围是一些性感而且肥胖的蛇围在身边。 阿尔玛怀孕了。“她现在该嫁给我了。”科科斯契卡想。 古斯塔夫的死人面模通过邮局寄来了。阿尔玛打开包裹,把它挂在墙上。她去诊所做了人工流产手术。 古斯塔夫向塞比亚宣战。阿尔玛在日记中写道:“我想是我引起了这场混乱。” “我得摆脱奥斯卡。” “上帝派这个人闯进了我的生活,是对我的惩罚。” “我要为了音乐放弃世上的一切男人。” “魏格纳对我比别人更重要。他的机会还会再来。” 科科斯契卡太太拿起一只瓦罐,把它摔到了地上。她把一根串着念珠的血红色的线绳扯了出来,她总是为科科斯契卡而拿着那串念珠的。那串念珠是阿尔玛送给他的,作为他爱她的一个纪念物。 “昨天晚上我躲开了奥斯卡。” “这一回那个犹太问题是什么?他们需要帮助和方向———从我们这些基督徒的头脑和感情里。” 她写信给格罗皮厄斯。 “我得尽快得到他。我感到这对我现在或将来是很重要的。” 沃尔特的生日正巧是马勒的祭日。 阿尔玛去看他。“最后,就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爱上了我。就在美酒佳肴的席宴上,我们成了我们的幽灵天使。我同他一起上了火车,他爱我爱得不行,把我一把拉上已开动的火车。不论会发生什么,我已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只好跟他去了汉诺威。” 沃尔特倒是个很像样的丈夫。他有才华,英俊,他是个北欧日耳曼人。他对科科斯契卡嫉妒得要死。她嫁给了他。 “就这样结婚了,如此的自由,然而又如此地受到束缚。” “我还要搞我自己的音乐,或我喜欢的音乐,因为古斯塔夫的音乐对我太陌生了。” “犹太人给了我们灵魂,却噬食了我们的心。” “我丈夫对我一点也不重要了。沃尔特来得太迟了。” 她曾见到过弗兰茨·沃菲尔。“沃菲尔是个犹太胖子,厚厚的嘴唇,水汪汪的杏仁眼。他说:‘当还有一个人在受罪的时候,我怎么能快乐得起来呢?’这句话我听另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一字不差地说过,那就是古斯塔夫·马勒。” 阿尔玛同沃菲尔结婚了。他是个犹太人,而且长得也像个犹太人,然而相像只是说得过去。她在同马勒的婚姻中已成了半个犹太人,沃菲尔又给凑上了另外的一半。他们这些犹太人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他们要有基督教徒那种素质。格罗皮厄斯是个地道的北欧日耳曼人,是个很有教养的绅士,也很富于情感,只是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因为沃菲尔的缘故而放弃了他。她常常想到科科斯契卡,但是她恨他。“他根本不拿我当回事。” 沃菲尔需要她。他住的屋子很脏,衣服也是皱皱巴巴,满地的烟头。他需要有个妻子照顾。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格罗皮厄斯认为那儿子是他的。沃尔特看出了这里的问题,就与她分手了。他想把他们的女儿曼农留在身边,可阿尔玛说什么也不肯。格罗皮厄斯很有风度地退避三舍。曼农死了,就挨着她的同母异父的姐姐马丽亚·马勒下葬了。 阿尔玛同弗兰茨·沃菲尔度过了她一生中难忘的一段时光。他写了威尔地、贝尔娜德特之歌和未升起的星等歌曲。他挣了钱,这些钱他们随意花。他们也有一段日子相当难过,那是纳粹在西班牙搜捕他们,他们设法逃离欧洲那段时间。后来一位美国外交官帮助他们乘坐一艘葡萄牙船出了葡萄牙,后来到了美国,住在贝弗利希尔斯,他们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 但是疾病向沃菲尔袭来,他在六十多岁时就死了。阿尔玛没有参加他的葬礼,尽管客人们集中在那儿等着她。布鲁诺·沃尔特在等候她来时演奏了三遍舒伯特的即兴曲,但是她在三个丈夫的葬礼上早就听过了。她喝着本尼迪克特甜酒,一直也没有去沃菲尔的葬礼。她常常感到科科斯契卡是她最好的情人。 “马勒的脸又白又长。他坐在那里,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他就像一个修士带着一副死亡面具,我告诉他这件事,希望能驱除对鬼魂的恐惧。” “我为什么会想当我的性格像监狱一样地局限了我,我反而感到自由呢?”马勒。 “我的真理又在哪里?”阿尔玛。 “他常常在散步时停下来摸一摸自己的脉搏。我心里始终明白他的心脏功能是每况愈下。” “犹太人既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又是人性最大的幸运。” “我说希特勒是真正的德国理想主义者,对犹太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但幸运的是他很愚蠢。” “啊,上帝,我的上帝,你怎么这么喜欢罪恶?” “沃菲尔相信世界革命要靠布尔什维主义,我相信法西斯主义会解决世界的问题。” 阿尔玛戴着长长的项链,挂着耳坠,涂着深色的口红,喝着本尼迪克特酒,吃得很少。 “死亡是一种传染病,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把我的照片放在死人照片旁边的原因。”阿尔玛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她想她在一个山顶上遇见了奥地利王储鲁道夫,他要阿尔玛为他生一个孩子。 一天夜里,马勒的鬼魂出现了,一时吓得她手指发凉。 “阿尔玛,难道你还没有被我那美妙的古典音乐所打动吗?人们可以从中听到一种永恒。” “如果一个人十分喜欢魏格纳的作品,又怎么会喜欢马勒的呢?” “我也会走红的。” 马勒渐渐地消失了。 阿尔玛感到他糟蹋了她的青春。 但有时候她仍在想她仍然爱着马勒,她在他坟墓周围的墓地想象着他的模样。 阿尔玛更喜欢火葬。 她在一九六四年去世了,时年八十五岁,比李尔王年岁还大。 阿尔玛被救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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