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不嫁

引子 黎明前的一段恍惚。 我仿佛见到了日后的你韶华已逝，日后的我头秃眼垂。晨雾如飘雪，覆盖了我额上的皱纹。骄阳如烈焰，焚枯了你乌黑的发丝。 多尔衮，很久之后我都记得，你满身血污扑到在我怀里，玉格格出嫁的爆竹声震碎了你坚硬的心。 你一滴泪，使我双眸发烫。你一声叹，将我一生变凉。 【一】 很多年以后，我还在玉格格身边。 北京城楼上，她倚栏而立，再好的妆粉亦掩不去满面的沧桑，再艳的珠钗也点不亮暗淡的眸子。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问我，苏茉尔，你还记得科尔沁的草原吗，碧蓝的天，澄碧的湖。格格若是惦念，奴婢便伺候您回去看看。 我刻意答得云淡风轻，但悲伤已经溢满了她的眼眶，除了顺治帝驾崩时，她哭得几乎晕死过去，我还未见过她如此恸哭。 我听见她颤抖的唇音，一声声地叹，回不去了，苏茉尔，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彼时，她的背影在风中飘摇，我的心紧紧地揪起来。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代你问问她，这些零碎的泪里，可有一滴，是为了你。 【二】 我第一次见你，你骑着一匹棕色的马，冷冽的气质一下子抓牢了我的眼睛。 这里有着许多科尔沁没有的东西，比如丝绸玉器，比如香药乳羹，改比如你眼中与草原男子不同的清澈与冷冽。 那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身份尊贵的十四皇子，只当你是个守城的将领。因你清高的模样而玩心大起，我随手将一只离开草原时编的草蚱蜢，扔在你骑的马的脚边。 那只蚱蜢活灵活现，果然将你的马吓得猝不及防地抬高了两条腿，你重心倒退，差点儿就要从马上摔下来。谁知，你双腿用力一夹，原本倒转的身躯瞬间从空中打了个筋斗，又稳稳地重回到了马背上。 切，哗众取宠。 我撇撇嘴，没看见你惊慌失措的模样，我真有点沮丧。玉格格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苏茉尔，你好大的胆子，连十四贝勒都敢捉弄，要是他真摔了个好歹，我可保不住你。 我闻言一惊，又禁不住偷望你一眼，却看见你正拈者草蚱蜢，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但当你的目光向马车这边探过来时，我却莫名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格格摸到我手心里湿淋淋的汗水，沉声道，今后进了宫，可不能像在草原上那般放纵。 我点点头，乖巧地称是。那时我的神思还停留在你嘴角的浅笑，根本没有深想格格的话。 但很快，我才发现宫闱深深，讳莫如海。 【三】 在宫门迎接我们的男子，是八皇子皇太极。 论辈分，他该是玉格格的姑父，可他看上去那样年轻，深邃的目光仿佛是一汪清凉的泉水。 夜里，他还特意送来盛京的特产，从小喝着羊奶长大的我，还从未尝过这么甜软的花糕。我开心地忘了形，便学着宫女的模样向他作揖。 可我刚一打千儿，手里的帕子就飞了出去，我大窘，心里一急，嘴里细碎的糕点也喷了出来。 有几点零星的碎末星子直逼他脸上，我心喊完了，连忙跪下去不敢喘气，玉格格极力替我解释，但他却大笑着表示无妨，甚至还替我捡回帕子，说以后在宫中，来日方长。 我不敢再放肆，乖乖儿地退回到玉格格身后。 等他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叹道，幸好八皇子性情温和，否则我的屁股一定会开花。 你知道就好，在宫中一定要收着点性子，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 格格的脸色微微一变，我顿时心领神会。 刚才下人来请八皇子，虽然他们只是耳语，但我和玉格格都略懂唇语，便知道来人是通知他，大汗的病体岌岌可危。 汉人有句话，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初时，我还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三日后，大汗吐血驾崩，宫中内乱四起，我方才明白，什么叫做狂风骤雨。 【四】 大汗驾崩，举国皆丧。 玉格格担心你额娘也就是大福晋，悲伤过度，便唤我将一个她亲自绣制的清雅香包给送去，聊表安慰。可是我未走近大福晋的寝宫，就发现外面守满了侍卫，而里面则传来大福晋痛苦的挣扎声。 接着，我便看见了宫中最为血腥的一幕。 大福晋的珠钗断裂成两半，双目怒瞠，嘴角淌出殷虹的血液。还有她最后的一声悲鸣，久久都在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我已经忘了是怎样跑回玉格格身边的，只记得喉咙里仿佛被人塞满了棉花，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平定了良久，我才哆嗦着吐出一句话，大福晋活生生地被逼殉葬了。 格格重重地一愣，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不肯放，不知究竟是谁在颤抖，总之那是我度过的最长的夜。 当时你被软禁在贝勒府中，不过一夜之间，你再进宫，看见的却是亲母的尸骸。 那是一个男子最真实的悲恸，你双目血红，泪却一滴未落。 【五】 三月后，八皇子皇太极继承汗位。 就算夺得了天下，但他对你依然充满了防备之心。自古为了争夺皇位而造成兄弟相残的例子不胜枚举，格格为了安你的心，便将大福晋生（杂志里的字是“身”，这个字错了）前送她的玉佛转送给你。提醒你，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猜那时的你，一定悲愤难耐，才会日夜苦读，熟识兵法，勤练武功，时常熬到两眼发红。我为你心疼，熬几个小时的参汤给你，却被你搁在一旁，等你们说完话，汤早就冷却。 你们越走越近，更加默契，时常格格一个眼神，你便心领神会，我常常站在你们身边，却感觉犹如与你们隔着一个海洋。 我尝试着对你好，就像一个女子对自己心爱的男子那样。 可惜，我能做的，无非是帮你熬汤煎药，为你盛饭舀汤，而格格的一句话便能让你笑，一句话便能让你眉间阴霾尽散。 有一次，我捧着新鲜的草莓，洗净要给你吃，却没想到，远远便看见你们在梨花树下，执了彼此的手。 我的身体顿时僵硬，不知进退。 这时，却听见有人唤我，苏茉尔。 我回头，竟是大汗。若是被他撞见你与格格的私情，定会被他抓住把柄，因此我灵机一动，连忙作揖，大汗吉祥，奴婢刚想拿草莓给格格，不想她去了福晋那儿，就想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吃，不想被您撞见。 我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极力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我以为他会取笑我两句就走，谁知他竟温柔地挑起我的下巴，原来你喜欢吃草莓。 是呀，我顺势接过话茬儿，盛京有许多水果草原都没有，我嘴馋，还请大汗莫怪。 他温柔地轻笑一声，手指捋过我的发梢，道，杨贵妃不也嘴馋，却集万千宠爱在一身。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杨贵妃美艳不可方物，奴婢怎及得上万分之一。 此话脱口而出，方才觉得不妥。 而他已经笑开了，柔声道，只要我喜欢，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句话的深情，这眼神的柔情，若不是我曾亲眼见到他吩咐手下逼迫你额娘那一幕，若不是我心中已有了你，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惜，我的心已许了一个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 而你，却不知。 【六】 很快，你的努力得到大家的认同，大汗决定给你一个带病出征立功的机会。 临行的前夜，你来与我们告别，我敬了你一杯酒，你却借着那一杯酒力，对格格说，让她等你，你定会凯旋而归。 彼时，你眼中光彩熠熠，酒杯中倒映的半轮月亮也不及你神采的万分之一。 我看见格格眼中略有深意，是感动还是诧异，我分不清。我只能捧着酒杯，笑着望着你，十四爷，我祝你，大胜而归。 我已经忘了那一夜我究竟喝了多少酒，我趴在石凳上昏睡，将醒未醒间，却于朦胧的泪眼中，望见你吻了格格的唇。 月光下，你们的侧影紧紧贴合在一起，宛如一双璧人。 我知道，我不该忌妒的，可是我却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猛地吐倒在地，跌在石梯上，顿时磕破了额头。 你闻声而来，将我拦腰抱起，送入房中。 格格怪我不胜酒力，却还要逞强，趁她去拿药箱的工夫，我将一个平安符塞给你。你抚摸我的额头，目光怜惜，但你什么都没有说，你只是唤我，苏茉尔。 你的叹息，每一次，都像是刺骨的寒风刮进我的心里。 我连忙捂住你的嘴，十四爷，此去一定要保重，保重。 生死当前，我无暇顾及心里针刺般的疼痛，我望着你，下定决心，等你得胜归来，我便答应大汗，到时我更会要求他，好事成双，将玉格格许配于你。 可惜，玉格格她，却没能等到你回来。 【七】 你出征后不久，福晋便来向玉格格提亲。 且不论格格是才貌双绝，知书达理，冰雪聪明，但让大汗真正起心的，却是王爷的一句“无心”的话。 说是玉格格年幼时曾获喇嘛批言一则，言之，其必嫁一国之君，必将母仪天下。 我从不信命，何况是如此毫无根据的批言。 可是，却恰恰成了那些谄媚的小人用来讨好大汗的借口，玉格格必嫁天子，换言之，谁若娶得她，便能夺得天下。 起初，格格不肯。 随后，你的弟弟多铎竟从战场带着你的盔甲，披星戴月地赶回来。 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你战死沙场的消息。 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什么叫做心如刀割，我在顷刻间都已尝遍。 格格心情亦是悲恸，主动要求婚事延后。 午后，我多日未眠，格格赐我在房中休息，却让我无意间听见她与福晋的对话，言语间的意思好像是你的死，别有内情。 颂仁书斋是四大贝勒常常聚首之地，我原本想前去桌案上寻找证据，却没想到这么晚了，大汗会和二贝勒阿敏走进来。 听到一半，我的心便重重地一疼。 原来是阿敏暗中将你陷害，才以至于连你的尸骨都遍寻不获。然而正在关键时，我手指在书架上抠出了声音，惊动了他们。 阿敏看大汗的脸色，知趣地退了出去，只剩大汗与我两个人。他钩住我的下巴问，怎么会在这里？我心一慌，想起身，不料猛地一用力，却钩破了裙脚的衣衫。 顿时露出腰上的一抹雪白肌肤，我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大汗搂住我的腰，湿热的吻便压了下来。 情迷中，他微闭着双眼问我，茉儿，你爱我吗？ 我想摇头的，可是一晃眼，我好像看见你的脸，便连忙点头。 是的，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爱上了你，可是我不敢说，我不能说。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那晚以后，大汗终于同意派人遍寻你的尸体，带回来厚葬。 原谅我，能做的不过如此。 【八】 从那夜开始，格格和我之间好像隔了什么，再无往日的亲热。 我亲手为她缝制了新娘装，殷红的缎子，不知多少次烫伤了我的眼睛。 有人欢天喜地地前来通传你伤重回宫的消息时，我惊喜得被针扎破了手指都不自知。在你满身褴褛地出现在我和格格面前之前，我还不明白，冷冽如你，会爱一个人到何种地步。 直到你满脸伤痕，却欢喜万分地冲到格格的面前，你抱住她，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我便泪如雨下。 为了安抚你的情绪，我们谁也没有提格格的亲事。 然而纸始终包不住火，原本那天你应该喝了药睡下，可是睡到一半，你却突然醒了，疯了一样冲进宫来。 至今，我仍记得，你不顾重伤，狂奔而来，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样子。你听见爆竹的每响一声，你的心便裂开一分。 我将你狠狠地抱进怀中，你流着泪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格格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 你听后虽仍然悲恸，但终于有些许心安，你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皇太极，你抢走了我的汗位，还抢走了我心爱的女人，他日，我必要你十倍偿还。 我望着你，泪眼婆娑的眼，心疼得无法呼吸。 后人都只知道，你是骁勇善战的十四爷，却没有人知道，你有过一颗纯净的心。 否则，你怎么会连这样的谎话都相信。 你当真以为王爷的那句话只是无心，你当真以为格格是逼于无奈。 事实是，那句喇嘛的批言，是在格格离开科尔沁的前夜就跟王府中商量好的，八皇子皇太极权势雄厚，除他之外再无别的人选。 还有你不知道的是，大汗早已许诺我，与格格大婚的同一天，也要纳我为妃，与格格平起平坐。再不用做一个受人使唤的奴婢。 我将你抱在怀中，将头埋在你的肩上，不敢想，大汗失望的表情。 因为，我们只有这一刻，这一瞬。 我在经历了失去之后才明白，我感动了天，感动了地，却独独不能感动你。 多尔衮，我爱你。 爱而，不得。 【九】 大汗掐住了我的脖子，他逼问我，那天没有按约定出席格格的婚礼，是否为了你。 我不语，他便怒极，竟以兵败为由，下旨要将你处死。 我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你爱我，却要我同另一个女人一起嫁给你，连单独的喜宴都不肯赐予，大汗，苏茉尔虽是奴婢，却也有奴婢的坚贞。 他望着我，恼怒的眼神里，无端多了些欣赏。 他轻握住我的手，我最爱的，就是你直言不讳的表情，跟这宫里的女人都不同，你从不主动逢迎我，身为奴婢，却高傲得如同空谷的幽兰。 我在心里冷笑，他怎么会知道，假如不爱一个人，高傲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冷漠。 入夜，我刚回到永福宫，就被格格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怒道，苏茉尔，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尽管我与格格有主仆之分，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我抬起眼，反问道，格格你呢，又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的眼神里闪过瞬间的犹疑，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她抚过我脸上的红印，温言道，苏茉尔，你还太年轻，等以后你就会明白，当你踏进了深宫之中，就早已失去了说爱的权利。 那你呢，究竟有没有爱过多尔衮？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留下一道寂寥的背影。 其实我知道，她这个庄妃做得并不怎么风光，大汗来永福宫的时间很少，他没有骗我，他娶格格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有做天子的机会。 然而，此刻却传来你战事告捷，并且娶得传国玉玺的消息。 顿时，你一呼百应，只差一步，便可自立为帝，推翻一切。 可惜，她不过是用飞鸽传书给了你一句话，你便放弃了大好机会，甚至是杀母之仇，只为了巩固她的地位，效忠于她的夫君。 你承诺，要将天下江山打下来给她。 你不曾看过我，听过我，甚至你连跟我说的每句话，都和她有关。 那个夜，月光很凉，你喝醉了，我在你身边，还未靠近，就被你吼开。 无论日后何时想起，我都觉得你是故意。 你说，滚开，你爱的是玉儿，只有玉儿，哪怕上天入地，你独爱她一人，生生不悔。 我气极奔走，却在梨花树下猛地回头，茫茫月色下，你一声长叹。 原来你一直是知道的，你却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退我所有的念头。 多尔衮，纯良如你，却为什么独独对我，残忍如斯？ 【十】 清军东征西讨，招降的明朝将领无数，其中有个叫洪承畴的，意志坚定，任凭大汗软硬皆施，都不肯低头。 后来是你献上一计，道此人软硬不吃，独爱美色，建议大汗以美女赐之。 我猜你假如知道后来被送进监牢里，用来招降他的美人是高高在上的玉格格，你会不会后悔到恨不得咬舌自尽。 其实大清美女无数，青楼之中更有无数美女，懂得魅惑人心，怎么也轮不到大汗的妃子。可是彼时我侧卧在大汗怀中，只说了一句，整个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人可与玉格格相提并论，而且，想那洪承畴也会对大汗的恩德铭感五内。 是，我一句话，就将你最心爱的女子的清白葬送。 你可以恨我，可以扇我一个耳光，可是我却不会后悔这样做。 若非如此，你怎么会懂，我心中的苦，我心中的疼。 大汗从我犹疑的目光中捕到端倪，他说，你不爱我，你让我爱上了你，你却不爱我。 他说这句话时，我的泪瞬间掉落下来。 他身为高高在上的王，再爱一个女子，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 他狠狠地吻我的唇，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女子——玉格格的姐姐海兰珠，他说你不要关雎宫，我便赏给别人，他说苏茉尔，你会后悔。 我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恸哭，我突然很怀念科尔沁的草原和填空。 可惜，我却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自从有了海兰珠，大汗便再也没有来过永福宫。 外人都说，格格失宠，海兰珠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你听后心疼不已，再次动了杀机。 你真是痴情，或荣或辱，从来只为了一个女人。 但只有我才明白，大汗只是做给我看，他要我求他，要我低头。 可惜，我的心已经死了。 【十一】 海兰珠恃宠而骄，竟为了下人之间的斗嘴，负气离宫。 我以为大汗会心急如焚，追她回宫，却未曾想，他会来找我。 假如不是太久没有这样近在咫尺地看过他，我都不会发现，他真的苍老了许多。眼窝里有深深的皱纹，眼眶微红，有些无力地为我捋起两鬓的发丝。他说，苏茉尔，你究竟爱谁，只要你开口，我便如你所愿。 说这句话时，正值凛冽之冬，但从他的掌心传来的些许暖意，却也温暖了我枯萎的心。 可惜，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果然，他怒极，扯掉我的一束头发，苏茉尔，我得不到你，别人，也永不可能。 说罢，他将海兰珠追回，越发疼爱，就连格格诞下的皇子，也不曾来看过一眼。 我知道，他冷落的不是格格，而是我，他在逼我，用格格和小皇子逼我，像我初见他时的那样，谦卑，温柔，天真，纯善。 可惜，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分，只会留给自己爱的男子。 你和他都不会明白。 【十二】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 我在每个寂寥的夜里，写着这句词，月华如霜。 玉格格永远是唯一明白我心事的那个人。夜里，她哄皇子睡着，突然说，苏茉尔，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离开草原。将你许给一位勇士，无关爱恨，也能圆满一世。 我倔犟地摇摇头，她便叹息。 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却不想在皇宫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空穴来风。 就连海兰珠之子八阿哥的夭折，都被怪罪到格格的九阿哥的身上。 而大汗竟黑白不分，盛怒之下，竟要拿刀砍杀九阿哥。 格格大惊失色，亦是心灰意冷，而你，更是起了杀心。 你来找格格那天，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只用看你脸色，我便知，你下了决心。 多铎曾多次劝你称帝，以报杀母之仇，你都未曾动摇。 年轻时，你战功显赫，功高盖主，也从未有过谋反之意。 而如今，为看一个女人，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你宁可被千夫所指，被世人诟骂，也要挺而走险。 当你单枪匹马地埋伏在大汗的寝宫中，也许，你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在他怀里吧。 我看见轻纱幔帐下，你的脚步，我故意发出承欢之声，想从你眼中寻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嫉妒，或者悲伤，可是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第二天清早，大汗的身体已经僵硬 【十三】 大汗的死很有可疑，状似中风，其实是中了剧毒。 然而，位高权重的你，却替我压下所有罪责，以及百官的疑问。 我以为你是在保护我，却听见你冷冷的道，我不过是想保全大清皇室的清白。 清白，我几乎笑出眼泪。 我承认我疯了，我拉住你，不由分说地吻上你的唇，狠狠地咬下去。 你挣脱时，有东西从你的袖子里掉出来，我快一步捡在手里，又惊又喜，这草蚱蜢……你还留着？ 当然，这是玉儿和我第一次见面时她用来捉弄我的。 你后面的那句，“定情信物”我已经听不清楚，神色猛然恍惚。 竟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那一日，我在你的目光探来之前放下了帘子，而另一边月光则正好掀开。也许是她绝美的侧脸，也许是她对陌生人都保持着一抹淡雅的浅笑，让你着了魔，入了神，从此万丈深渊，你也无怨无悔。 是，这样吗？ 原来，我连说爱，都已经太晚太晚 【十四】 九阿哥继承皇位，格格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逼你在列祖列宗、文武百官面前发誓，永不称帝。 我为你倾尽所有，亦比不上她的一个讨好的眼神。多尔衮，我哭，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 你拱手河山讨她欢，年近不惑，你不过是想要她许一个迟来的诺言，她都不肯成全你。 你终于倦极，不再做纠缠，一心一意，专注权力。 你得到了皇叔摄政王的称号，又改为皇甫摄政王，外人只道你野心勃勃，恨不得专权独揽天下。但只有我明白，那些虚无的名号唯一的作用，就是你感觉离她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你不怕史书上记载着你的独揽专权，你只怕你们的名字相隔太远。 我怎么会不懂。 如今，我们在北京城，远离科尔沁，你得到了天下，却从来不开心。 我始终忘不了那一夜，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你命人在雪中搭建了竹屋，把酒言欢。 你喝到微醺，看见我经过，便拉住我的手，掏出怀中的草蚱蜢，语无伦次地在我耳边道，苏茉尔，假如这只草蚱蜢是你编的该多好，假如我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你，该多好。 你还说，你真的很累，这一生，你感到疲倦的，从来不是金戈戎马，而是所爱非人。因为直到那一刻，她逼着你在众人面前立誓时，你才明白，她从未爱过你。 因为她从未相信过你，你曾说要打下江山给她，你也说过会全心辅佐幼主，可惜，她从不肯信你。 我环抱着你，却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累了，倦了。 爱，对于我来说，是太奢侈的一个字。我不知道史书会如何形容我，格格的侍婢，还是大汗未入册的妃嫔。但只要我能离你的名字，再近一点，此生，便也足矣。 【十五】 春去秋来，我已经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年。 你最终还是死在战场之上，马革裹尸，无比凄凉。 我以为时光最终会带走所有的伤，未曾想，你们会都先我一步，离我而去。 康熙帝即位时，还很年幼。 如今，他已长成你当年的模样，英姿勃发，面冠如玉，我给他编了很多草蚱蜢。嘱咐他，我百年之后，悉数陪我入葬。 他或许不解，玉格格或许会怪我执迷。 可是，哪怕有一丝机会，我希望来生，你能认出我。 曾经一介红颜抵不过你手中的一杯薄酒。今生不能相随，来生我愿做你手中的弓，杯中的酒，陪你永不寂寞。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