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暗旧貂裘--《倚天》札记
greenhands
《倚天屠龙记》一直不是我最喜欢的金庸作品，因为既不喜欢张无忌亦不喜欢赵 敏，这次重读，却一次一次地被书中的种种情绪所左右，几次至于泪下，我想或许是 我真的开始变老了吧，老去的人多半容易伤感。 最先吸引我的人是殷素素，我一直以为张翠山和殷素素的感情发生的莫名其妙 ，不值得他们之后的天崩地裂生死以之，这样轻薄地嘲笑了他们几次之后突然发现自 己的傻气，爱情这东西玄虚得很，哪里又是需要什么理由的，或许能够讲得清楚的， 便不是爱情了。就像所有"邪教"中的杰出女士，殷素素敢爱敢恨，出手利落，虽说嫁 了张翠山之后便有些泯然众人矣，但却是整部《倚天》中最让我挂念的女子。或许是 因为她唱给张翠山的那支曲子，"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她像一个赌徒般把自己的全 部青春押在这一份爱情上，即使最后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孤注一掷是我喜 欢的；又或许只因为她谆谆地告诫十岁的张无忌"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可惜 张无忌没能明白，他一生之中，虽然常常想起母亲的临终教诲，却可惜总是参不透， 话说回来，即便是对这道理心知肚明，又有几个男人放得下呢？ 所以说，一般的男子，多半会先爱上周芷若，因为她温柔美丽又楚楚可怜，具备 一切贤妻良母的经典品质，不像赵敏那样的锋芒毕露。但是偏偏是这样的女子是抛弃 不得的，若负了她，她会用生命来报复。所以周芷若这样的女子招惹不得，男人的承 诺，大半是随口说说，如何便当了真，而若是他真的爱了别人，又怎么是一番柔情能 挽回的。周芷若不知道，男人多半像孩子，有许多的玩具，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道自 己最放不下的是哪一个，他的张无忌更是如此。对芷若，我只是觉得心痛，心痛她那 样的认真，对于她犯下的种种错误，却不愿深责，谁让她遇上了张无忌这样的男人呢 。 又或者小昭，这个金庸最偏爱的女子，或者心机深刻，但对于她倾心相爱的人， 却是柔弱到毫无伤害，只是全心信赖，即便委屈，也是默默承受。或许只有这样受得 委屈的女子，才能让男人挂怀，所以即使她远赴波斯，张无忌还是常常会想起她。当 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张无忌多少还算是个善良的男人。小昭毕竟是聪明的，若是终于 得不到那个男人，那便远远离开他，给他一个绝决而有余味的收场，至少留得一辈子 的念想，也差可自慰平生了。 殷离却终不能像小昭那样，纵然她爱的只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影子，却总是痴痴地 不肯放手。张无忌也好，曾阿牛也好，她这一生，总是孤单的。只是说到底，又有谁 不是孤单呢？或许我们这一生，失去永远比获得更为本质，爱情便像是严冬里的呵手 的那一点温暖，那么清浅那么容易散去，剩下的是无尽的寒冷。 初时我是很不喜欢赵敏的，觉得她心机太重，对人又太过狠毒不留余地，虽然机 变百出，却不那么可爱，赵敏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只适合做哥们儿 ，不适合做情人。然而再读一次，就是这样的赵敏，却让渐渐地喜欢上了，她懂得一 切，因此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爱的那个男人，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她知道什么时 候该紧追什么时候该放手。她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最爱的也是自己，所以才敢从不属于 自己的婚礼上抢新郎，单凭这一点，便让我心折。 张无忌与其说是一个男人，不如说是一个孩子，他善良而单纯，知道什么是错的 什么是对的，却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他身边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他每个都 喜欢，他对每个人都好，甚至做梦都梦到要把四个人都娶来，享双倍的齐人之福，对 张无忌的这种贪心，我倒是能给予充分的理解，觉得不是花心或者其它，更像是一个 喜欢漂亮玩具的孩子，只是爱它们的美，对哪一个都舍不得放手。或许男人都是如此 吧，在他身边的女子，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总是不会坚拒，若是有一两个像殷离 那样痴心不改的，更是与兄弟们酒后的谈资。不管怎么说，有人喜欢，总是好事。所 以张无忌需要一个赵敏，需要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告诉他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金庸毕竟是很懂感情的人，他写张无忌与芷若订婚之后在大都闲逛，却不由得走 到与赵敏相会的那个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之下，背对自己而坐的，正是那人，面前却 是两副碗筷。每每读到此处，我都会很没出息地流下泪来。对那人，毕竟是如此的在 意如此的相思，即便是他与别人订婚，却依然这样的不能控制。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 这样的经历吧，即便是见不到心中的那个人，只要站在曾经的那个地方，便觉得离他 近了一些。爱情两个字，不是我这样庸常凡俗的人所能够想得清楚的，一切的一切， 不过是顺着感觉慢慢地走下去便是了。但是我却知道，爱上一个人，便是像此时的赵 敏那样，即使心痛，也放他不下。好在无忌没有负他，我常常想象，彼时的那个肮脏 的小酒馆，天地茫茫，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即使整个世界都变得荒凉，即使这两个 人终于没能在一起，在他们华发苍颜的回忆中，这一刻也一定是最动人的。而我若是 窗外的芷若，也该明了一切了。 张无忌是个傻孩子，但是我的家乡有一句话说"傻人有傻福"，无忌单纯而傻气， 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正如任盈盈不能给令狐冲自由，夏青青不能给袁承志自由 ，周芷若也不能给张无忌自由，只有赵敏这样果决利落却又情深一往的女子，才知道 无忌最爱的人始终是自己，舍得放他暂时离去，她知道无忌一定会回来的。而赵敏这 样机敏善变的女子，也只喜欢忠厚老实的无忌。论狡黠机智，论雄才大略，无忌比不 过杨逍范遥等等明教豪杰，然而就是这个有点傻傻的张无忌，能欺负的小郡主在铁牢 底下在寺庙的破鼓里偷偷哭泣。或许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吧？我一直觉得无忌多少是有 点恋母情结的，他心心念念的这个女子，和他的母亲何等相象。 从前写文章的时候，我说过我是喜欢美好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开 始变得脆弱，脆弱到不肯去看任何严肃的电影，只肯接受动画片，因为我怕自己不能 够承担悲伤的结局。或许人生本来是苍凉的，武侠还有动画便是我的童话，我喜欢里 面演绎的种种美好，让我们暂时忘却现实的冷漠严峻。在我们生活的这个飞速旋转的 世界里，爱情越来越容易发生，也越来越容易死去，或许那样的美好，我们永远只能 在小说里体会。金庸笔下的男子们，我一直最喜欢的是黄药师，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 办事有点拖拉有点处处留情的老好人张无忌。而这次读《倚天》，不知道是我变老了 还是更现实了，我喜欢上了无忌，无忌不同于金庸笔下的任何一个主人公，他有点软 弱，却更有人情味，真实而诚恳。这样的无忌送杨不悔去昆仑；这样的无忌在光明顶 上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殷六叔"；这样的无忌扮成小道童突然跪下认他的太师父，解 了武当一门的危难；这样的无忌少林寺大战之后去探望周芷若救了宋青书，这样的无 忌有点傻老实却妥妥帖帖地安排着他的人生，安然地找到了他的幸福。这样的无忌， 常常让我流泪。或许我们一生都不能像杨过那样的飞扬跳脱，不能像黄药师那样的纵 横快意，我依然喜欢黄药师喜欢杨过，喜欢有点邪气的男人。然而张无忌这样的一个 孩子气的男人，却让我挂念，让我觉得安稳贴心。 或者吧，生活是一块大石头，会磨平许多棱棱角角，让人变得沉静踏实，正如我 渐渐地明白了喜欢上了张无忌。我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安于自己那一点点单纯的小幸 福，满足于日复一日庸常规律的生活，或许这样慢慢的向前走，总有一天可以走到我 想要走到的那个地方吧。每当我坐在黄昏的未名湖边，看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看 着黄色的圆形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看着博雅塔渐渐地变成一个剪影，看着天空被路 灯映成淡淡的橙色，看着紫色的树影一点点地变清晰，看着湖水粼粼地一波波地漾开 来，我都会觉得幸福，幸福得想要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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