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罗维奇谈博尔赫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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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遗嘱》第六章《阿根廷》,流畅 译) 博尔赫斯与我处于对立的两极。他深深扎根于文学,我扎根于生活。说实话,我是反文学的。正是由于这一点,和博尔赫斯会面将是富有成果的,但被技术性的困难阻碍了。我们见过一两次,仅此而已。博尔赫斯已经拥有了一个非常逢迎巴结他的小朝廷。他讲,他们听。 他所说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价值。太过狭隘,太过文学,悖论、妙语、诡辩——一句话,都是我讨厌的东西。他的才智并不使我吃惊。只是到后来,当我读了他真正的艺术作品,他的短篇小说,我才不得不承认,他拥有智识份子异常的颖慧。但“说话的”博尔赫斯,交谈、演讲、采访,还有随笔和文学批评中的博尔赫斯,对我来说总有些肤浅。在阿根廷,我时常听到人家引用他“聪明的”名言。嗯,每一次我都感到失望。那什么也不是,只是文学,而且不是最好的。 关于博尔赫斯的艺术和说话的博尔赫斯之间这种引人注目的不同,我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依我看来,博尔赫斯几乎失明这一事实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失明使他能够发展那种了不起的聚精会神的力量,具有伟大价值的艺术作品就是从中诞生的。但这也迫使他生活在一个由文人墨客构成的狭隘的圈子里,他们全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反驳他。他被迫靠这种疲弱易损的钦佩为生,人们更加追随他的思想和虚伪的博学的阿拉伯装饰风格(一切博学都是,也只能是虚伪的;博尔赫斯的博学源于极端的无知,他是一个成问题的智识份子,因为博学在本质上是非智识的)。结果,由于失明,博尔赫斯变得越来越深刻,而在处理自己和外部世界的关系上,变得越来越肤浅。这样的发展是值得尊敬的,因为一个失明的人无法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但我相信,他的钦佩者的错误在于没有区分两个博尔赫斯,在于将他的智识和缺乏智识包裹在同一团烟云中——这种智识的缺乏既体现在对毫无价值的文学渣屑的狂乱的吞食中,也体现在这样的透露中:“你怎样看待决斗?”“我完全反对决斗。如果两个人对某样东西存在分歧,我也看不出这种分歧跟刀剑和某个人的死亡有什么关系。” 人们也许会不同意。如果博尔赫斯的局限或者智识上的怪异是由于他的失明,那么,你可以说,当他的视力依然足够好的时候,他就不会这样。然而,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他还是不够原创,非常受制于他的唯美主义,无论是在他所写的还是他所说的里面。这当然是真的。因此,也许我们可以说,作为一个机智的人和批评者,失明使他无法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成功,虽然它令他在艺术上获得成功。我不知道。 我严厉地批评了他的艺术。在我的一节日记中,我将之形容为“文学家乏味的汤水”。我没有表达清楚。因为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很尊敬他。但他有一个恼人的毛病,就是喜欢招引美学家、学者、“骗子”、藏书家、教授、解说员,还有其他一些文学的骄奢淫逸者和专家!我说的“乏味的汤水”指的就是他们,不是博尔赫斯。 在阿根廷,我有机会见到他那个内部圈子里的一些成员。他们过度的智力或者过度的知识分子的精力并不能使我吃惊。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们对刚刚翻译成西班牙语的《费尔迪杜凯》一句话都不懂。但是,即便博尔赫斯的信徒们能够给他一个关于这本书的模糊印象(他自己无法阅读),那也没有用。这个在孤独中非常真诚、极富同情心的人,却在日常生活中怕人。他的羞怯,他的贵族式的手段,令他远离真诚。他所谓的谦逊只是掩护他的贵族傲慢的一个盾牌。我觉得,谦逊的豪尔赫·博尔赫斯爵士,大不列颠王国爵士(Knight of the British Empire),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获得者(Commandeur des Lettres et des Arts),秘鲁太阳勋章获得者(Caballero de la Orden del Sol),意大利共和国勋章获得者(Caballero de la Orden de la Madonnina),很难与自负的贡布罗维奇看法一致。【流畅注:我对这些勋章并不熟悉,希望有朋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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